我哥在油田上当钻工，那时候一年只能回家一次，我哥大都是在每年的五六月份回来。我嫂温顺地对我哥说：“咋不趁年下回来？家里等着你串亲戚，年年都是我跟咱小儿，像个寡妇。”　　我哥说：“咱是司钻，大小是个官儿，年下谁都想回家，咱就克服克服吧。”

我哥说：“咱是司钻，大小是个官儿，年下谁都想回家，咱就克服克服吧。”　　我嫂就不吭了，不吭的时候会像许多女人一样抹眼泪，肩膀一耸一耸很伤心的样子。我哥站在旁边看着，嘴唇不住地抖动，他想着他和这个女人成家八年，一年也没陪她走过娘家，这个汉子就有些惭愧，喉头一紧一紧的，一把纂住嫂子的手说：“明年咱谁也不让了，说啥也得回来，中不？”

嫂子使劲抽出酸疼的手，去给哥下鸡蛋面，面丝又细又长，捞在碗里泼上炒鸡蛋，菊花一样好看。　　送走了我哥，我嫂又开始一页一页地撕日历。我记得嫂子好象就是这样：哥在家的时候，嫂子总忘撕日历，也不去记日子，哥走了，她才怅然地撕去厚厚一沓。就这样，嫂子一张一张地撕去了今年的秋天冬天，又撕来了下一个秋天冬天-------

　当冬天里第一场雪沸沸扬扬飘落的时候，我嫂子就显得坐卧不安，看着门外的雪花一羽一羽的飘零，就搂着侄儿喃喃地逗乐：“雪花飘飘，年下来到，妞家要花，小家要炮。你要啥？”侄儿就大声说：“我要爹。”嫂子就搂着侄儿笑，脸色就像刚入洞房的新媳妇------

忽然有一天，邮递员站在门口喊我娘拿电报，我娘胆惊惊拿了电报去找我叔，不大一会儿，叔就扶着我娘回来了，娘的脸色很不好看，象刚得了一场大病。第二天大舅二舅也来了，满满地站了一屋子人，我听见娘小声地嘱咐我叔和舅：“别对她说，她正盼着他哩，怕她惊不住。”接着，我娘和我舅还有我叔一连好几天都不在家

　日子一天一天被嫂子撕掉，进了腊八就是祭灶，家家户户开始喜洋洋地割肉、蒸馍，准备过年的东西。我嫂子就像丢了魂一般一趟一趟地往街上跑，抱着侄站在街口往北看，有时往北一走就是好几里，寒风呼呼地吹着嫂子的脸，嫂子的脸上像涂了一层猪血，腊红腊红的。我说：“嫂，回家吧，侄儿冻哭了。”我嫂子看看我，抱着侄儿回家走，眼里有亮光在闪烁------

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贴花花，二十九家里啥都有。”都腊月二十九了，我哥还没有回来，嫂子就有点坐不住了，坐不住了就抱着侄儿来到我娘的屋里，怯怯地问我娘：“娘，都说好了，年下回来，咋还不来？”娘赶忙底下头：“吃哩公家哩饭，就是公家哩人，不由自身，既然说来，可能不会不来，说不定明儿就到了------”我嫂抱着侄儿将信将疑地走了------

　嫂子终于再一次孤孤单单地熬过了初一，按故乡的规矩过了初一要走亲戚，还要给故去的亲人上坟。嫂子一大早就穿戴一新，把馍放竹蓝里又放上两瓶酒，对侄儿说：“恁爹还没跟恁姥爷喝过酒哩，叫他爷俩喝喝，恁姥爷哩酒量大，恁爹肯定不中，我看看恁爹喝醉了是啥样。”我觉得嫂子在说胡话，我没见过嫂子爹，听说他都死好几年了，况且，我哥也没回来，爷俩咋喝？

　来到村口一抬头，猛然看见嫂子跪在十字路口的雪地上烧纸，烧了纸就磕头，身子一起一伏，头一下一下地栽在白雪里，乌亮的头发流到干雪上，在雪地上一沾一沾，发捎沾满了干雪。嫂子已烧了一大堆纸，寒风徐来，纸灰在白雪上悠悠地打着旋儿，然后都一齐翩翩然往天上飞，象漫天里飞舞着一的黑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