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下身来触碰着千年前的字迹,指尖顺着那弥留在画作上的历史痕迹小心翼翼地移动。
“你早就知道。”
说话因为脖颈上缠绕着的手臂而显得有些断续,我收回抚摸着遗迹的手指,进而抓住对方的手腕。比自己预想得还要用力,那象牙般稍泛着淡黄色的肌肤浮现出几道指痕。那架在我颈窝的脑袋不安分地动了动,柠檬的香气仿佛随着他的晃动更加浓郁起来。
“……知道什么?”明知故问的语调,被他有些刻意地拉长了的古意大利语以一种倦怠的姿态滑过我的耳膜。同时搂住我的手臂又被紧受了一分,这让我觉得呼吸困难,也觉得自己活该。
我知道自己可以轻易地推开他,与上一次见面时大不相同了,他不再是整个罗马帝国的中心,自己也不再是掩藏在他光辉下的附属品。记得那个时候对方还总是调笑般地捏住我的鼻子,说我像某种动物,不过肯定不是狗——“狗可比你听话多了”。我当即就冲那狗痴挥拳揍过去,但在差了分毫的地方就停住了动作。他一动不动,既没打算防也没打算躲,像是早就料到我会停下一般笑盈盈地看着我。“嘁”了一声只得作罢,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也知道他是处处让着我。他总把我当成一个小鬼,其实他自己曾经不也是个破渔村。
大概是我自己不想让他松手吧。
我听见他在用那不勒斯语唤着我的名字,脸几近与我的脸向贴合。“别说这些……”他用暧昧而低沉的语调制止了我接下来预备好的一连串质问,我叹了口气问:“那说什么?”随之便意外地与对方的视线撞击到了一起——深黯的目光,却少了昔日的浮华。我找不见那抹仿佛明日即是末日般的气息,它们已经沉淀并安分了下来,只有历史的尘埃仍在叫嚣。
他凝视着我,目光顺着我的眼睛摩挲到我的鼻尖,随后是嘴唇、下颌以及喉结,顾左右而言他:“变了不少嘛。”
一说这个我就来气,我先用鼻子冷哼了一声表示赞同,然后就咬着牙关恨恨道:“你去看罗马,他也变了不少。那混球托二战的福把街道改得不伦不类……先说好这可不是羡慕,我则是被炸断了好几根肋骨,很多时候都以为自己不行了。嘿你看我家的路,也就比你这里平一点,管城市规划的废物们都该去吃屎……”大概是许久没有找到可供倾诉的对象,我流畅地用方言骂着那些让人火大的那些家伙们,不过还没说完,就被“扑哧”的笑声给打断了。
我恼火地瞪着那个听到别人的不幸还笑得很厉害的人,由于他依然贴在我的身上,因而对方因为大笑而导致的身体颤动就变得尤其明显。“你笑个头啊打渔的……”不过这次是被对方的行动所打断,他松开了手臂,不过这次却是把脸贴了上来,额头同我相抵。然后伸手捏住我的鼻子——他总爱这么做,说是很有欺负小孩的成就感,然后直直地将目光探入我的眼睛。
“我错了我错了,”嘴角是笑,带动着精巧的五官,好像是在漫不经心地调情,“你一点都没变,小家伙。”
还不等我反驳,他又继续道:“之前不是问我该说什么吗,比如说……好久不见?”
“还是算了。”我一边瓮声瓮气地说着一边握住他的手腕向侧用力,他的手指因此松动了片刻,我趁机拯救出自己的鼻子随即顺势将他的手臂拉到一边抬高。“还是算了,”我重复道,“我从来不说废话。”罢了,我就探身吻住他的双唇。他没有回避,反倒是向前倾了身,一手捏住我的下颌让两人间多出了一份平衡感,宛若一场静态的舞蹈。
想起来了,巴勒莫曾经这么说过我,说我做什么都像在抢、在掠夺,似乎一切没有征服感的获得都不具备价值。
我挑起嘴角,——比起掠夺,我更愿意将它视作在这片土地上所生存的本能。
这片土地,我自己,那不勒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