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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亥，民国24年。1935。
洋枪炮炸开了巨龙的脊背，却炸不醒它沉睡的睫眸。华北事变，依然如此。
沉默中穿着灰布白条的人们在街上匆匆而过，挂上房檐的皎月澄澈如练。雾气氤氲着人们的双眼。
那是仅限于社会底层的景象。乱世如此，埋葬在灰尘中的人们在爬行着乞生，而踩在银瓦金墙上的人们，依旧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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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拿这东西做什么。”二月红并不回头去看身后的小厮，径自拿过一旁的茶盏啜饮一口。小厮不得吩咐却也不敢动，维持着躬腰的姿势倒是有些勉强了，捧着泛黄信纸的手也不自觉颤了颤，像是被那清冷的声音震慑到了一样。“是……九爷的吩咐。”
“……小解九啊。”执杯的手微顿，然后小厮听到了一声茶杯底和瓷托盘相碰的声音，脆而不钝，应当是景德出的上等货。二月红转过身将茶杯轻轻搁在一旁的梨花木桌上，而后轻撩了衣摆落座。“你辛苦了。放这儿吧。”
看着得了允诺转身离去的小厮的背影，二月红轻拿起茶杯盖撇开澄碧水面的茶叶，蕴着些微凉意的香味顺着雾气直飘进他心里。一口茶能舒展开一身的筋骨，峡州碧峰鲜爽回甘的滋味，也并非浪得虚名。
倏尔一阵脚步声叫醒了正沉醉在茶香中的二月红，后者则是笑着放下了茶杯，视而不见身旁小桌上的信封一样，直身上前便迎上了由小婢陪同着进屋的人，未等那人说话便将她略凉的手揣入了自己的手心：“夫人，这么冷的天，出来做什么。”
“老爷……”丫头被二月红拉过了身子，只能抬起头看着几乎将自己纳入怀中的高大的男人：“老爷，东北那边……”
“嗯？怎么了。”二月红笑笑，扣着丫头的皓腕便将人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丫头明显坐得不稳，细腻的指尖一直摩挲着腰带上红色花纹边缘压着的金线，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月红见夫人不说话便也不多言语，浅浅笑笑便执过一旁茶杯轻抿起来。那小桌上的信封以隽秀的小楷写着“五儿亲启”四个字，摆明了是糊弄傻子的。
是小九的字迹不假，可临观九门长沙，还有谁敢与金玉坊老板狗五爷吴老狗，以“五儿”相称的？
“……老爷，刚刚管伯取来的报纸给我念了。察东……”丫头终究微微抬了眼帘，眸底满含着担心神色的看向那她当作是依靠的男人。二月红倒是不甚在意，只是在听到“察东”两字的时候，拿着杯盖的手顿住了，然后便就那么放了下去，一口茶，终未入喉。
“这茶凉了……”二月红轻叹一声，伸手拿过一旁小桌上的信，启封，展阅。
……

“那不是我本意。”张启山将棉大衣脱下挂在了门边的衣帽架上，即便看起来穿得严严实实，也无法掩盖住他身上绕着的丝丝寒气。听了这话二月红正倒茶的手微微一顿，细水流长的声音也断了一拍。张启山听着这断续水声微愣了下，却也没说什么。
“你明晃晃写的是老五的名字，当我不懂么？”二月红将茶壶放在一边，盖了茶杯盖将太湖龙井递到张启山手边。本是打算要直起身离开，却没防住那人动作极快的一勾一带，重心前移，顷刻便整个人都陷入了张启山怀里。
“……”二月红身子微僵，心底像是化开了一块冰，冷得丝丝的疼。张启山倒没乱动手动脚的，只是指尖向前一摸索，勾住了他腰间一块玉佩把玩。“小九鬼主意多，跟他五哥好，才打算捉弄你一下。并也是……”话语微顿，音色依旧平淡，不喜不怒，平添一丝暖意。“你不想掺合进来，我知道。”
“关东太乱了，谁知道会不会掺合进去。”二月红不急不躁轻轻回话，只低头看着他把玩那块玉，也不移开话题。张启山听着他平淡如水的声音，终究忍不住心疼，稍稍收紧了手臂低唤：“红儿……”
“别这么叫我……大佛爷。”二月红闭眼，竭力想将身后那人传递给自己的触感排斥在心底之外。然而下一秒耳垂却被湿软包裹，终究是再受不住这若即若离的挑逗般，他转身猛地推开了他。
“告诉我你答应解九的理由。”出乎他的意料，张启山并不发火，也不上来拦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专断的下命令般的向他问出这句话。但二月红知道张启山是有把握自己不会走才会这样做，也罢，自己的心早就给这男人了，会被他掌控所有行动，也是情理之中。
像是意料到他会沉默一样，张启山并不给二月红回答的时间。他起身步步逼近二月红身后，每一步都伴着一句沉稳的话，句句刺入二月红的耳膜。“我允你带着丫头独居避世，我也允你依旧在长沙城开你的百花园唱你的戏。你跟我说过锦画无凭，当日已是断了情分，为何你又回来答应帮我？”
既然已经敲定了绝望，为何又要给我希望？既然这名为二月红的毒瘾已戒了，为何又要我重新染上？
“……我二月红……不爱国，却爱家。”二月红轻吐出一口气，一并吐出了这句话。说罢便再不回首，掩门而出。
张启山也不阻他，只是淡淡远望着那道清秀瘦削的背影，心下竟是止不住的怅然。
却是不知道，红儿你这一个家，是你与丫头那家，还是你与我这家。


翌日丫头晨起时满院子寻不见二月红的身影，去向管伯打听才得知，二爷早早起来用了点心，茶也没品就往锦画庄赶。丫头看过解九的那封信，知道是九爷要北上去办事，岂料五爷下斗不在长沙，便将锦画庄托给二月红照管。可也不是这么个照管法，大清早的饭也不好好吃，当这身子是铁打的么。
虽然丫头心里是急，可做饭怎么也要个时候，等到她急匆匆赶到锦画庄去给二月红送食盒的时候，已是晌午都过了。
丫头急匆匆的撩开旗袍的下摆踏入锦画庄的门槛，未曾想这裙袍是二月红怕她冷而特地吩咐人给她裁制的——用的是上好的藕荷紫横贡缎，裙摆都已长至了踝下，将丫头整个娇弱的身躯全包裹了起来——因此丫头只一个不小心，便踩到了搭在门槛上微提起的裙角，身子略斜便失了重心，眼看就要跌到地上。
忽而一个人影轻巧闪过，丫头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便已倒在那人的怀里。惊魂未定丫头甚至不敢睁眼，然而耳边却传来几下步声，和少年清冽略带调笑的话音。“二嫂这是太急了，二哥也没那么饿，看着好好的一篮子菜洒了倒是可惜。”
“小九这是如何说话，弟妹的身子不是比什么都要紧么。”听见耳边另一个沉稳男声的回话，丫头才试探着刚起了眼帘，便看见二月红正低头看着仍倾着身子的自己，眼里几许责怪却全被担心覆盖。“夫人，摔着了没有？”
“老爷……我还好……”丫头心下一慌，究竟是身边有外人不敢多待，抬手勾住二月红的肩颈便将自己重心移稳，巧巧站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一身月白衫的解九和披着洋蓟绿军装的张启山从花锦屏风后绕了出来，正站在一旁看着两人。
二月红弯臂虚扶着丫头站直了身子，指尖轻柔的抚平了丫头身上衣衫的皱褶，话音沉稳间偷了几分责怪和心疼。“好好的，跑出来做什么。大冷天的，你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冻坏了怎么办。”
“管伯告诉我说，老爷您早饭也没吃就来和大佛爷、九爷议事……”丫头轻抿起薄色唇角看了看旁边的两人，终究没说太多话，只是沉默无声的将手中的提篮放在了二月红手心里。“老爷，身体要紧。”
“倒是……麻烦你费心。”二月红却依旧笑得柔和，似是温柔宠溺着丫头所有的该与不该，却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全然不把旁边的两个围观者放在了眼里，低头轻揉乱了丫头的额发：“你也看过那信了，明儿小九要走，锦画需先过到我手里。这里事情多，人杂，你先回家吧。我今晚……”
话及至此，却突然顿了一个音。二月红略捏了捏指尖，心下平静一番，才娓娓笑着续道：“不回去了。你看着宝儿，早些休息。”


二月红看着解九的身影消失在内厅回廊那边，确认他已走远了之后才合手关上门扇。然而身子都未来得及转回来，便感觉到肩上被人掐住回扣的力度。他吃痛低呼一声，未等想好怎么反抗便已经被翻了个身压到门上，随即唇被人专断果决的堵了上来。
“唔！启……”唤那人的言语不过在唇边打了个旋儿便被对方的舌尖压回口中，正如那人在战场上打仗时不饶人的进攻方式。二月红狠狠的合了牙关咬住张启山的唇，张启山却毫不退缩，依旧勾着二月红香软的舌肆意玩弄着，一手扣着二月红的上臂一手扳住他的肩膀，将人死死的压在门板上，疯狂的索取进犯。
“张启山……***的疯了！”二月红仗着柔软的缩骨功夫勉强将自己的手臂退出了些许张启山的禁锢之内，未等对方加紧控制便一拳砸了过去。张启山只得松开了那人的唇，敏捷的后仰险险躲过对方拳风。二月红却似是怒不可遏，身形一矮便窜至张启山身后，一手扣住对方腕关节便向回一带。张启山顺势一倒却巧妙移开的重心，二月红力气不比张启山大，直接就被张启山的体重压到了地上。
“唔……！”二月红还想挣扎，可一动胁下就抽搐得疼，想是那人把自己压的，否则只不过摔在地上而已还不至于把二月红摔到动不了。本来还想抬腿把那始作俑者踹开，无奈张启山按得实在太紧，二月红完全动弹不得，只好作罢，躺尸状等着压在自己身上那人把自己拉起来。
只是等了半天，张启山却依旧埋在二月红颈窝间，不动作也不说话。二月红实在被压得胸闷，只张口喘了口气，却听到那人开口了，牙关就抵在他喉间，磨得自己丝丝的震颤着痒。“红儿……你还是在气我。”
“呵……”二月红偏了偏头让张启山没再咬着他的喉结，眼神只在桌腿上雕着的五兽花纹之间来回逡巡。“既然你还需要我帮你，那么旧事便少提。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去瑞金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和共产国际闹掰了，他们需要保存主力部队。我得回来，帮他们牵制着南京。”张启山看二月红躲开了自己的视线，轻笑一声也不追逼他，只是低下头轻轻捏着二月红胸襟前的包钮，一颗一颗的解开。二月红没打算反抗，依旧维持着偏头的姿势，出神般的盯着门槛和门板之间的那一小条缝隙，像是随时在警惕有没有人来一般。“淮南全是封锁线，他们怎么走啊。”
“西行长征。”张启山伸手轻轻用力一挑一拉，便将二月红整个上身的衣服全扯了开，沉红的双绉缎子之下掩着的肌肤依旧光洁白皙，一如三年前两人初次越矩时的触感。
二月红呼吸微微一滞，略阖了阖眼睫抬起一条手臂勾住张启山的脖颈，永远平静清澈如泉一般的嗓音蒙上一层薄薄的喑哑，足以诱惑任何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会死很多人。”
“只要还有活着的，就行。”张启山微微抬起身体没再死死压制住二月红，一手环过怀中美人的腰后将其紧紧揽在怀里。“至少，我不是没事么。”
二月红勾唇一笑不再回话，只是偏过头轻轻吻上张启山的唇。


……
五儿亲启：吾素知汝不喜军家争斗，此时本应交付九儿交行，思及九儿年幼，恐拖解家之不兴，而红儿与我有阂，不便相托。恳请速行锦画，助九儿点账收货，其中奥妙，便由九儿嘱之，吾亦能以心相安。——启山于乙亥年一月
……
红儿亲启：
延安急报，人员有变，吾知君之不舍，奈何身负国事，无可推脱。局势变，变在日寇；现世乱，乱在人心。此去一别，虽不知何时再能相见，然吾心此生予君，生世不离。——启山于乙亥年九月
……
二月红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弯了指尖将薄薄的信纸折叠了起来。身旁的丫头正蹙着眉检查着手中的缎子，金线提出来的杜鹃花在她因多病而略显苍白的指尖下显得无与伦比的华美。
“老爷，你看看这块缎子怎么样？”说着她便略侧过身子仰颌，将视线投向了身旁的男人。二月红将信封收入腕间接过丫头递过来的布样，然而在指尖触及那缎子的柔软时不可避免的一怔。
——花绉缎。
——“……夫人喜欢，便都买下来吧？”
花绉缎的意思是，留守。
——红儿，我还记着你。要你守着锦画，你可愿意？
——愿意。为了你，我留着一生，我都愿意。
二月红浅笑着将布样放回了小桌上，然而丫头的眼神中却仍蕴着掩不净的担忧：“我只想老爷给我出出主意……兵荒马乱的，不比从前了，不能乱着来。”
“夫人说的是呢。”二月红笑着，取出刚刚藏在腕间的信封，放到蜡烛上看着那脆弱的信纸在火焰中燃烬。丫头微微一怔，转了视线过去讶异问道：“老爷……这是为何？”
“不是很好的消息呢……烧了便忘了。”二月红略一勾唇，重新颔首俯拾起了那块软缎，上好的纹路织就，镂空的提花映绣着杜鹃和彩蝶翩翩欲飞栩栩如生。
那往昔你欠我的，我欠你的，烧了就忘了。
为了你，我再等六年，再等一辈子。
——二月红颔首看着手中的锦绣绸缎，唇角微挑笑得极为温柔，水润的嗓音娓娓响起，如同是在诉说心底最柔软的呢喃之音——
——“哟，好齐缝的缎子。”
……
——END。

一眼看到的就是那虐字OTZ

→_→华衣真好捏一个~

确实蛮让人伤心啊

民国风的文无论如何都是我的菜啊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