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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卫聂王道】[捭阖本纪·第二部] 横贯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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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62楼2015-04-23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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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吞的一楼。


    3663楼2015-04-23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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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氏兄弟口称不敢,兴致勃勃地观看他们眼中的两大高手过招。卫庄也瞧出这人实力不凡,于是沉肩屈膝,起手摆了个守势。
      巫山派剑客手中剑尖如蛇信般交错摆动,寒光宛如朵朵银花,令人难以捉摸;此人出剑速度极快,变招更快——只要卫庄的鲨齿做出格挡的姿态,立即远避,改攻其它要害;他为避免剑身被鲨齿卡住,可谓费尽了心思。但这正中卫庄下怀。他眼下内力不济,最忌惮的便是剑身相触时对手将真气化为“粘”力、限制鲨齿的行动。因此之前故意屡屡折断对手之剑,令对手心中先行畏惧与他两剑相交。这也是卫庄在临敌之际最拿手的把戏——将自己的意愿潜移默化成对手的意愿,对方还毫无自知。
      虽然学出同源,但卫庄和盖聂的剑术仍有明显的个人风格。盖聂擅长见招拆招,在交手的中途常突发奇变,跳出对手的布局之外;而卫庄则喜爱从一开始便将对局的节奏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即便偶尔让出先手,也必然带有欺骗性,如同渔夫放下钓饵——一旦到了收网之时,他的招式便如数罟一般将对手逼入绝境,令对手连喘息、思考的余裕都不会有。这也正合了纵横剑术的精要。
      鬼谷一脉的剑诀,有“横如水,纵如焰”之说:意喻横剑之势应像流水一般充盈流淌,凝而不滞,招式之间互相铺垫补足,如涡旋一般将对手包裹吞噬;而纵剑之势却应像火焰一般忽上忽下,猛窜猛收,以奇诡的剑路灼伤所有妄想接近的敌人。按照这一代两名鬼谷弟子的性情,原本应是盖聂更适合修习横剑,而卫庄更适合修习纵剑;然而鬼谷子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各自修习克制其本性的剑术。因为鬼谷派的祖师相信,世间万物皆有某种制其生、掌其死的“理”,物力到了极致,便会发生转化,乃至消亡——水静到极致,便成了冰;烈焰焚尽一切,只余灰尘。所以鬼谷子希望传人从刚柔并济、万物存亡之理中悟得天道。这般苦心,两名弟子都是在出谷多年后方才从实战中渐渐领悟。
      交手数十招,巫山派剑客始终寻不到对手剑招中的漏洞,心中渐生焦急,暗道:此人腕力极沉重,莫非真的没用内力?即便他当真不用,方才与他订约的是田公子,我又何必遵守这种于我不利的约定。于是便在剑身之上逐渐附上一两分真气——随即是三四分、五六分……旁观者中有几位高明人物瞧出了他招式中的端倪,不免发出些小声嗤笑。
      巫山派剑客心下火起,出手愈发不留情面。他身法飘逸,数剑快攻于对手前身,忽又凌空跃起,两剑疾点卫庄双目!卫庄侧身让过,身体横着滑出几步,又不可思议地骤然停止,有如蜻蜓在空中悬住一般,鲨齿之锋正对着从空中落下的对手双股。巫山派剑客立剑一格,竟在空中强行翻身,摆剑再刺卫庄肩头。而卫庄看似随意地横剑一拂,鲨齿便错着对手的锋刃滑了下来;巫山派剑客大骇,生怕佩剑被折,不及细想,已将十成内力都逼到剑上,以“黏”字诀吸住了鲨齿的行动。他在震惊中反倒使出了最令卫庄担心的一招。但方才见他不肯守约、暗运内力,卫庄便心生防备,早想到了对策——在鲨齿被吸住的一瞬间他猛然撤手后退,令对手在半空中无法借力、失去平衡。巫山派剑客慌忙稳住身形,真气不免絮乱,鲨齿也与其佩剑分开、眼看就要落地,卫庄却拿捏住这微妙的一瞬,伸足在剑柄下一托,剑尖向上弹起,不偏不倚地指向对手下颌。巫山派剑客仰头避让,卫庄已一把重新握住鲨齿,一招“鸷鸟散势”并接“伏熊分威”,转击他下三路的要害。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连招之后,此人汗流浃背地倒在地上,鲨齿则贴着他的脖子刺入一旁的泥土中。
      这一番激战令旁观群雄包括田氏兄弟都看得哑口无言。有些人心中退意更甚,暗忖道:鬼谷派内外兼修,此人不用内力,剑法已繁复至斯,若再加上内力的诸般变化,取胜更是难入登天。与其在众人之前丢了颜面,倒不如顺着他的意思,让他们鬼谷派内部先厮杀一番,分出高下,再相机行事。不料此时,庭院的围墙下传来一阵分不清嚎哭还是狂笑的怪声,其中刺耳的讥嘲之意,简直伸手便能摸出个形状。
      “烛龙何照,好一招烛龙何照!”
      方才一直默默坐在墙角的盲眼老丐站起身来,嘴角的纹路拖出一丝悲凉。
      “天问剑法的传人,竟不成器到了这个地步。大师兄的剑法若是使成这般,怎能在十招之内要走瞎子的一对老眼。”
      他说着把脸转向卫庄,两颊的肌肉不断抽动;旁人这才看清,他脸上本该是双目的位置,只余两个黑漆漆的圆洞。
      “你我都是吃了师兄的亏……哈、哈!好一对不成器的师弟。就让瞎子来跟你比一比,看看连我大师兄都杀了的鬼谷剑法,究竟有多强。”
      “请。”卫庄的瞳仁因为兴奋而更加明亮,从淡灰变成亮银,又因充血而染上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赤色。
      TBC


      3722楼2015-05-03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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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实之章 二
        陈县县署之外,一场激战即将爆发。
        老瞎子的武器,便是手中的那根竹棒——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一根刺;棒身圆滑,唯有顶端削成尖刃。然而他从卫庄说出那声“请”后开始,周身便爆发出一股凌冽剑气,观战的群豪立即感受到重重寒意扑面而来,修为稍低的人,连牙齿都忍不住打战。
        卫庄看上去还是那么悠然。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毫无来由地嗟叹道:“今夜的月色不错。”
        “哦?” 盲眼老乞杀气略减,不解地应了一声。
        “月色不错,那便是对阁下不公。”卫庄边说边拉低绑发的额带,遮住了自己双目。观战的人群再次爆发出一阵低低的耳语。盲眼老乞先前放出剑气,说明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理会什么“点到为止”的约定,而是打算为了一决高下而全力以赴,不惜赌上性命;而卫庄此时的举动,究竟是迂腐地讲究公平礼让,还是自负狂悖到了荒唐的地步?
        盲眼老乞听见布料窸窣作响,再听到旁人啧啧称奇的议论,顿时将卫庄的行动猜到了七八分。他喉中嗬嗬怪笑,忽然连人带棒一齐跃起,如飞出的箭矢一般向卫庄急攻。这一击大有“去者不回”的搏命气势,卫庄连着后跳数步,方才从这一“剑”的攻势中逃过。
        此招乃是天问剑法中的一式“阴阳三合”,其中微妙之处便是以极快的速度同时刺出三剑,然而剑气却仅凝聚在中间一剑上,让人极易忽略两侧的杀招。这一式若是使得不到火候,便会像方才的巫山派弟子那般,看上去像是剑尖左右摆动;练得越娴熟,出剑时剑身愈稳;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便会像这老者一样,三剑只存一剑,完全感觉不到多余的动作。方才卫庄若是向左侧或右侧躲闪,看似可以避过锋芒,实际上却必被竹棒的尖刃所伤。经验丰富的武者,在无数次战斗的考验中都已形成一种感觉危险的本能,卫庄便是凭着这种本能的直觉,在一瞬间判断出唯一可行的退路。
        盲眼老丐一面出棒急追一面赞道:“躲得好,有点意思。”他的剑气雄浑,出招时不断发出“哧”“哧”的锐响,如同暗器破风一般,在泥砖墙上留下许多手指粗细的圆洞。然而卫庄并没有放出同样可怕的真气与之匹敌,反倒不断退避腾挪,鲨齿多次将刺向要害的竹棒格住或顺势错开,招式固然使得极巧,局面却始终在对手的控制之下。
        “少康逐犬、成汤东巡……”巫山派的三名弟子躲在一旁观战,口中念念有辞,面色越来越颓唐——老瞎子的每一招他们明明都认得,可使出来却有如斯不同的威力。他们已看出,这位同门前辈在天问剑法上的修为,胜过自己数倍有余。
        卫庄正在思考。实际上,老瞎子的确是他近些年来除盖聂之外见过的最强的对手;在不能使用丁点内力的劣势下,取胜的希望几近渺茫。他故意舍弃了双眼的目力,全靠双耳、肌肤分辨气流,用直觉和经验去辨认对手的杀意所在,就是为了把自己置于与对手相同的境遇中,从盲眼之人的角度去思考——不用眼睛,如何能识别对方的意图?又如何能看穿对方招式中的破绽?只有想清楚了这个问题,才能了解对手的弱点所在。
        过去,我太依赖内力了——他想着。正因修习秘术,内力不合常理地提升太快,至今没有几人堪为对手,所以剑术反倒停滞不前。当把这种犹如构成身体一部分的力量抽走之后,才能逼出这副血肉之躯真正的极限。


        3800楼2015-05-25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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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手百余招后,两人的速度都已达到了眼睛几乎无法追逐的地步,竹棒的青芒与鲨齿的寒光在空中交织成经纬,如夏日暴乱的雨帘。卫庄依旧只守不攻。横剑术中的“灵龟养志”,乃是一式将守御发挥到极致的剑法——抛弃一切攻击的意图,欲望,心神专一于保护自己的躯体。本经曰:己安,则志意实坚;志意实坚,则威势不分。卫庄年少修行时本来极不喜欢此招,此刻却是依靠这一式才屡屡在老丐的竹棒下转危为安。大部分围在远处的人只见到人影憧憧,切金崩玉之声不绝于耳;而在修为略高一些的观者看来,战局颇有一边倒的趋势——卫庄的情形越来越不利,虽然速度还勉强跟得上,却已被逼入只能左右支拙无法分神还手的窘境。
          蓦地,两具身躯一错而过;这一次分开了二十步以上的距离。
          卫庄深深地吸了口气。带着腥气的赤色在他的衣襟上慢慢洇开,如同盛开的红梅。
          “好剑。先生方才那一剑,可是传说中的‘烛龙何照’?”
          “非也。此招名为‘天命反侧’。”盲眼老丐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竹棒,“年轻人,你的剑上是有孔洞的吧。与寻常长剑出招时发出的声响不同,似有一缕缕细小的气横穿过铁刃之间。”
          “不错。”卫庄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先生仅凭风声辨别出这点,已是难得;更难的是能令竹剑逆着气流通过鲨齿的方向,恰好从在下剑背的缝隙中穿出,没有偏差一分。可见天问剑法并非拘泥于招式,而是根据对手的特点变幻无常,这点与我纵横剑术颇有相通之处。”
          “剑术没有天生的高下。关键是使剑之人,能否超脱常理,增益其所不能。”老丐露出几分赞赏的笑意,很快却又转成冷淡的怨气,“可惜老夫竟是在瞎了之后才悟到这一点。太迟,太迟了……”
          倏忽间,盲眼老丐身形暴起,手中竹棒激刺急舞,如一团青影将卫庄团团罩住。他身上的剑气比方才又增强了一倍,衣袍鼓动间仿佛夹杂着铺天盖地的咆哮,声如苍涛竹海;连巫山剑客、田氏兄弟等高手都被惊得面上变色。
          在这等压力下,卫庄反倒舍弃了之前谨慎的风格,身法步法的速度没有显著加快,变化却更多了。他时而低伏,时而跃起,时而贴身绕过对手的锋芒,鲨齿在青影之中切进分出,试图直接偷袭对手的要害。因为动作大开大阖,鲜血顺着他的手臂越流越多,滴滴答答洒了一路。卫庄恍若未觉,突然一式“五龙盛神”,整个身体骤然从老丐上空翻转而过;在越过对手头顶的刹那,手指轻拨剑柄,鲨齿在手心中急速地旋转,变成逆刃持握,撩过老者面目——盲眼老丐在感到寒气拂面时已经急速刺出七剑,每剑皆从记忆中对手剑上的“空洞”穿过;在那无法言喻的一瞬间,一种不知所措的落空感揪住了他的肠胃。
          此时卫庄突然剑交左手,落地时锋刃切入对手颈下一分,随即力道全收。
          盲眼老丐的脖子上出现一道浅浅的绯红。他呆滞地立在原地,似乎完全沉浸在落败那一瞬间的空茫中。


          3801楼2015-05-25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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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庄收剑回鞘,面上的一缕轻嘲转瞬不见。他知道,鲨齿的模样太过独特,一个仅凭声音便可分辨细微风动的人,是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的——只要料中对手一定会利用鲨齿剑背上的空隙,他便能诱导出一个辨位失误的契机,趁其招式偏差的刹那反守为攻。何况,他还察觉了对手的另一个弱点。
            盲眼老丐哑声道:“你竟……是如何……”
            卫庄懒懒答道:“先生最后那一招,若攻出的不是七剑,而是六剑,卫某现在应已魂归地下了。”
            老瞎子愣了一下,须臾一阵凉风刮过身边,忽然放声大笑。“莫非,莫非……瞎子还是输在那招烛龙何照之下么?!哈哈,哈哈哈哈……”
            卫庄勾唇浅笑,并不回答。但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老丐当年被师兄孟襄的一招“烛龙何照”刺瞎双眼,这便成了他此生最大的噩梦。当他与人交手时,卫庄察觉到他有个不时护住自己面部上方的动作,即便当时鲨齿攻击的仅是头颈附近;只因此人剑气雄浑,出剑的速度又极快,这个小小的多余举动屡次被掩盖过去。卫庄最后那一剑故意模仿“烛龙何照”,顿时惊得老丐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抢攻为守,但求保护“双目”;若他能在前几剑落空时便冷静下来,洞察卫庄的诱敌之意,便能刚好分出一剑刺中从半空落下的敌人。
            对剑的领悟到了卫庄、老瞎子这种程度的人,最在意的已经不是招式的威力,速度,而是效率:攻则攻其必救,守则无懈可击,每一剑的意图都能确切到毫厘之间。在这种速度和精确下,攻守的缺失或冗余同样是巨大的漏洞。深厚的内功则能极其有效地挽救这样的错失——通过真气的吞吐扩大每一剑的攻击和守备范围,便能弥补准头和判断的失误。卫庄在被剥夺了内力之后,得到的却是一份无可替代的经验。
            老者的笑声越来越嘶哑,最后化作一片漏风般的气音。他的身形仿佛一下子萎顿下来;转身离去的时候,竹棒咄、咄地点着地。他的背影与一个风烛残年的乞丐已没有任何分别了。


            3802楼2015-05-25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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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战,卫庄虽受伤远重于对手,但取胜之道却比方才更令观者心折。群雄之中,修为略低的根本就瞧不出胜负逆转的奥秘;而听懂卫庄与老者最后一段话的人,必为顶尖高手,更是为这两人在剑上的悟性惊叹不已。许多抱着侥幸心态而来的剑客已彻底放弃与鬼谷派交手的想法。唯有寥寥几人内心所思与众人不同。比如那位来自齐国的田小公子,便比之旁人更为心细如发,此时暗忖道:“直到生死一线的情况下,那人的身上也察觉不到半点内息动荡的迹象……难道说,他并非是‘不用’,而是‘不能’吗?若是这般的话,局势可就完全不同了呢……”
              他不安地碾着足底的灰尘,本打算继续上前邀战,可是看着地下的斑斑血迹,又不免踌躇起来。“若是此时击败他,可会被人看做趁人之危的小人?我临淄田氏怎可招来这样的名声??”
              田横并不知道,此时的犹豫竟救了他一命。
              一墙之隔的院内,盖聂已经站了起来,苍白的指节紧紧扣住渊虹的剑柄,坚如磐石。他在调整呼吸。
              出声啊。
              只要下一个挑战者开口说话,他就能确定他的位置。
              以百步飞剑如今的威力,穿透这座不到一尺厚的墙壁,有如穿过草丛一般简单。
              盖聂早就嗅到了血腥味。从他听到的战况来看,卫庄的对手并未受重伤,那么受伤的只能是他本人。卫庄刻意压抑自己的杀性,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在眼前这种情形下,若是因见血而引起众怒,激得群雄一拥而上,局面便是卫庄无法控制的了。所以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慑人而不杀人,令他们心甘情愿地败走。
              但,小庄内力尽失,不能运气收缩伤口附近的脉管;失血太多的话,意识便会模糊。此时若再有人继续挑衅,恐怕难以应付。
              所以,出手的人只能是我。盖聂想。出声吧。
              杀气一缕一缕地探出庭院,像出笼的虎一般,凶险又悄无声息。但墙外的所有人都还是在一瞬间便察觉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势。如果说先前老瞎子的剑气令人联想到三九天的刺骨寒风,那么此时的杀气便仿佛在地上打开了一道鬼蜮之门——无穷无尽的厮杀,鲜血,惨叫,千里赤地,尸骸成山——有如一场鏖战卷着无数冤魂从门内咆哮而出,隆隆的战鼓声和喊杀声,同时敲打着耳膜和心底。
              “剑、圣……”许多人明明素未谋面,此时却同声相呼道。
              卫庄猛一转头,满脸压抑不住的愤怒。他是当真气得七窍生烟——“我先前明明叫你别乱说乱动,竟然不肯乖乖照做!”但他嘴上喊的却是:“盖聂,你这懦夫,终于不再藏头露尾,敢来与我一战了么?!今日刚好请天下英雄做个旁证,你我便以鬼谷剑术分出个高下生死!”
              “——不,不可能……一个连内力都不能用的人,是绝对无法挑衅如此强大的对手的。”田横盯着卫庄的侧脸心想,擦了擦顺着额角滴下的汗珠。
              杀气似因卫庄的话略略褪去少许。一个冷静沉稳的声音从墙内传来,“这是我鬼谷派内部的事。不必牵扯旁人。”
              “盖聂,你莫非以为,这许多豪杰都是卫某请来对付你的帮手么?”卫庄拂袖冷笑,“卫某还不屑以多欺少;你怙恶不悛,结仇太多,诸位皆是从远地而来,为了师门或亲友的大仇找你算账的。哼哼,剑圣名满天下,着实可喜可贺!”
              盖聂先前不解卫庄话中深意,只得含糊带过;此刻却渐渐听出几分门道来。“可贺……鹤?”他心领神会地收了剑,双掌翻动,掌心对准了半空。
              “你要与在下单打独斗?”
              “自然!”
              卫庄的喘息声因为兴奋而轻微颤抖,说话间一拳砸到了身侧的老树干上。只听“咔”“咔”数声,树冠顶部的几根枝杈猛然断裂,接连从高处坠了下来。
              旁观众人中,不少人因他露的这一手功夫而惊骇莫名。一名门客扯了扯田荣的衣袖,在他耳边小声道:“此人的内劲很是特别,并非着力而发,而是凝聚不散,沿着树干传递到高处,这才震断枯枝。公子若与他交手,定要小心为是……”
              田荣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此时墙内的声音缓缓道:“你先前与他人交手,内力损耗过剧;公平起见,盖某便给你一个时辰调息。之后,你尽可与在下决战。”
              卫庄冷笑道:“一个时辰——哼,何必拖延这么久?难道说剑圣在等秦人的巡逻回来,当你的帮手么?”
              田荣此时心中主意已定——要先待鬼谷派这两名仇家分出胜负来,自己再相机出手:若是卫庄死于敌手,他可继续向剑圣挑战,定要取他性命;若是剑圣落败,他也可借此机会结纳卫庄这样一位高手,同时设法促成齐与韩之间的结盟。虽然韩国已亡,但今夜卫庄此人表现出来的武功、胆识、气魄,令他相信韩国必定还有可用之人。于是他踏出几步,对卫庄礼道:“卫兄不必担忧,若守军巡逻经过,荣自有办法令他们不发一声。卫兄尽可调息解乏,稍后再战。”
              “田兄……如此便多谢各位的美意了。”卫庄回过头来,面上难掩惊喜,向他作揖道。
              盖聂先前大异卫庄竟然拆穿自己的说辞,没想到此时竟有人主动帮助卫庄圆回话来,心中暗暗称奇。


              3803楼2015-05-25 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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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这名密探的说法,半年前,罗网从楚国的盟友那里得到两条看似无关的秘密情报:其一,秦国的朝堂上有一名隐藏很深的楚间,多年来秘密地将一些重要的军政情报传递回楚国。其二,楚国有些世家大族对新任楚王不满,密谋迎立昌平君为王;他们派商人秘入关中,与昌平君传递书信,劝他逃离咸阳,回国继位。
                这里所谓的盟友,自然是指一批收了重金贿赂、暗作秦间的楚人,他们所提供的消息应当是相当可靠的。结合两条情报分析,罗网怀疑,潜伏在朝堂上的楚间极可能便是昌平君——因为他私下效忠于楚国,才能得到国中公族的支持。秦王得知此事后,命人密切监视;不久,又下令昌平君迁居陈城。据罗网首领推测,君上此举乃是考虑到国中正筹备灭楚之战,不宜将有通敌嫌疑的昌平君留在咸阳;另一方面,楚国地域广阔,不好控制,若想一步步消化楚地,避免叛乱,可以采取的策略之一就是先扶植昌平君这样的楚人为假王,试探楚人的态度。因此秦王虽怀疑昌平君,但没有足够的证据,却也不想放弃这枚棋子。于是,秦王派遣自己最信赖的侍卫护送昌平君入陈;同时两名罗网成员“风伯”、“雨师”先一步赶赴秦楚边境,调查楚国探子在此地的活动。
                盖聂沉吟片刻,道:“或许君上还想知道,究竟是那些家族秘密拥戴昌平君;若是掌握了楚国国内对楚王不满的各种势力,对之后出兵楚国的谋划有利。”
                代号“雨师”的罗网密探面露懊恼之色。“诚如先生所言。因此我等听说昌平君外出狩猎,便猜想他意欲与楚人联络,本计划静观其变,查出究竟是何人与他勾结;考虑到跟从他出行的侍卫都是君上亲自挑选,应不会有什么意外。却不料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昌平君孤身返回城中后,我和县令大人的意见有了分歧;大人有些相信昌平君的说辞,认为倘若昌平君已背秦入楚,则没有必要回来。而在下却怀疑这还是此人设下的一个局。昨日听说盖先生在城门出现,我便和县令大人打了一个赌——先暂时困住先生,令昌平君麻痹大意,然后我与风伯一个留在县署,一个在昌平君的居住把守,看潜藏城中的楚国细作究竟会和谁接应。万不料大人先被谋害了。此事必定是昌平君发觉事情败露,杀人灭口。”
                他的语意虽然谦卑,却也包含了指责之意:罗网的计划虽百密一疏,但你们这些君上身边的侍卫竟这么容易被杀手暗算,着实虚有其名。
                盖聂没有理睬他的弦外之音,只就眼前之事道:“李大人遇刺之事,尚有不少疑点。按照方才的推断,凶手是以暗器偷袭,并未与大人搏斗。假若当真是昌平君所为,那么他的玉佩又是如何到了大人手里?”
                “或许……他先假以议事为名接近大人,突然出手暗算,大人在垂死之际抓住了他的玉玦……”
                “若是如此,那么他就应该赶紧拾起碎玉再逃走,否则岂非自认凶手?”
                “想必,他行凶之后过于慌张,又知道寅时定会有人来添灯送水,因此急于逃走,未能清扫——”
                “昌平君此人,无论是杀人前还是之后,都决计不会慌张的。即便知道将有人来,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杀一人与杀两人的区别。”盖聂道。“那位‘风伯’处可传来消息?”
                县尉与“雨师”对视一眼,双双摇头。“事发突然,我们派去传话的人还没有回来。风伯此人虽然也算行事小心,但若论轻功剑术,实非昌平君对手。倘若昌平君已经不畏暴露,决意行凶,恐怕……”
                “若真是昌平君行刺,此刻想必已经远遁。”
                “本县夜间门禁极严,要出城必须持有县署开具的紧急文书,并盖有县令、县尉二人的官印。昌平君即便逃,也逃不出城,必然尚在城中藏匿。”说到这里,雨师话锋一转,叹气道:“在下虽然可以绘出此人形貌,令全城百姓检举告发。但昌平君剑术超绝,又擅暗器与阴阳咒术,恐怕不是普通勇士可以对付的。要擒住此人,只能仰赖先生之力。”
                盖聂这才明白这些人忽然对他如此恭敬的用意。“不敢。在下职责所在,必定尽力。只怕此人老谋深算,在城中有隐秘的藏身之所,又或者知晓某些机关暗道……”
                三人正在议论,忽然一名传令兵匆匆赶来,半跪行礼道:“报——县内监狱囚犯暴动,杀死数十名守卫逃走了——”
                县尉等人蓦然变色。前些日子,几伙在颍川、南阳等地流窜作案的流寇巨盗陆续落网,暂囚于县狱中;不想他们竟突然发难。虽说这群人都是胆大妄为、不管不顾的亡命徒,但这时机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
                公孙县尉是典型的秦国军人出身,之前死了一个人的谜题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遇到这种拔剑互砍流血成河的状况时,反倒游刃有余起来。他威严地发号施令道:“速命各城门将士加紧巡逻,以火把为讯,防备有人趁夜冲击城门。守军各营集结弩手三百人,轻兵一百人,重甲兵二百人,全城大搜,务必要将这些案犯缉拿。”
                传令兵领命而去。县尉大步踏出屋外,密探“雨师”也紧紧跟了上去。盖聂趁着二人转身,随意捡起案上的几片玉屑笼入袖中,后又塞进一只布囊内。这一手动作极轻快,近在咫尺之人都未曾发觉。


                3931楼2015-07-13 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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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在庭院中等待士兵集结。县尉眉头紧锁,道:“只怕会是一场硬仗。”
                  雨师冷笑道:“大人明鉴。如今看来,昌平君返回城中,肯定是还有什么目的没有达成;而他之所以敢于犯险,则是因为楚人早就为他安排好了接应。”
                  清亮的鸣铎之声穿透浓雾,不多时,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四方聚集;院中很快排满了持手弩、矛戟的武士,一级级军官们依次发号施令,将命令的内容简短又清晰地传达下去。队伍即将开拔,忽然一人风风火火地从门外闯入,头戴高冠、手扶长剑,身后跟着几名隶臣——正是昌平君。
                  众人皆是一惊。县尉立即喝道:“左右拿下!”
                  昌平君双臂一推,挡住向他逼近的执戟武士。“且慢。大人因何拿我?”
                  “你谋害本县令君,这等重罪,还敢砌词狡辩?”
                  “李县令被害一事,启也是适才刚刚听闻。公孙大人如此断定,有何凭据?”
                  “李大人尸身之侧,正落着你的那块鸟纹玉玦!”
                  昌平君冷声哼笑:“启的玉佩自游猎那一日后便失落了,此事必为他人栽赃陷害。若启便是刺客,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既无人证又无供词,只凭一块玉,如何定罪?大秦律‘封诊式’有云,治狱,以毋笞掠而得人情为上;笞掠为下;有恐为败。县尉大人难道打算用刑恐吓,让启不明不白地认罪么?”
                  “昌平君对于大秦的律令,倒是十分精通。以您的身份爵位,我等安敢随意动刑。”罗网密探面露哂笑,从袖中拿出几片焦黑残缺的简牍。“不过别的证据嘛,倒也不是没有。此物是在阁下每日所用炭炉的灰烬中找到的。阁下行事的确小心,可惜,还是烧得不够完全。”
                  盖聂望了一眼,竹简上的字大多已经焦黑不可辨认,却能依稀认出上面的楚国字体;内容大约是一封信件的末尾。只听雨师大声念道:“……倘若阁下首肯,便将此物随身佩戴,至……若阁下不愿合作,不妨将此物砸碎,置于……天井之下。某见到碎玉,便会了解阁下的决意,断绝音信……”
                  昌平君脸色微变,但很快压了下来,仍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态度。“此话说得含混不清,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启并不记得这封信,也不知是何时烧的。何况,信中内容和县令大人之死又有何关系?”
                  “此信显然是阁下和楚地细作互相勾结的证据!那块玉玦便是订约的信物。你与他们约定了一件事,或被县令大人发觉,或县令大人便是你们的目标……你行凶之后,见满地碎玉,即便匆忙清扫,难免有所遗漏,所以干脆让那物事留在原地;随即去而复返,装作刚刚听说凶案的模样,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雨师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推论,听上去颇有几分道理。
                  昌平君赶紧打断他道:“奇哉怪哉,阁下又是如何知道这封信一定是送给启的呢?你说此物是在启所用炭炉内发现,然而启之居所,平日仆役侍女来往不下百十人,之前被秦王派来保护在下的十二名侍卫亦可随意进出,焉知不是他们其中之一将自己的信件在启的房内焚毁,以便摆脱嫌疑的呢?”说到这里,他立即将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投向盖聂。
                  县尉忙道:“定然不是盖先生。先生整夜都被关在笼……都未曾离开庭院,此事千真万确。”
                  “那么大人又如何断定他没有同伙?或许他假意被擒,就是为了转移我等的视线,方便他的同伴暗中下手——”
                  盖聂无力地揉了揉眉心,心道昌平君对于嫁祸于自己这件事当真是十分执着——仔细想想,除了昌平君,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人有类似的爱好。
                  县尉的目光不住游移,仿佛在仔细揣摩方才的一番辩论。雨师倒是十分坚定,仍是死死瞧着昌平君冷笑。秦国士卒战斗力虽强,此时却已彻底混乱:在场众人,以昌平君爵位最高,过去深受秦王器重;但县尉却是他们的老上司,罗网的人更是在秦国有特殊地位;他们各持一词,究竟谁是忠臣,谁是贼寇?


                  3932楼2015-07-13 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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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三人已穿过重重民居,到达城中早先最繁华的市集之一。此地街道宽阔,车马往来,随处可以嗅到汗水、牲畜和鱼虾的腥气。即便时候尚早,浓雾之中仍能望见不少影影绰绰的人形。但而他们真正接近的时候,方才看清这是怎样的一幅景象。
                    人间鬼蜮。
                    市集附近分散着不少城中居民,有人面容呆滞地或坐或立,有人捶胸顿足、哀嚎不止;更多人在激烈地斗殴厮打,丈夫殴打女子,少壮殴打老者,似乎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一名屠户用剁骨钝刀将一条生猪腿切碎,急不可耐地把肉片塞进嘴里咀嚼,血水一滴一滴顺着胡须落到地下。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兴高采烈地从街角的店铺里搬运粮食,店主的尸体被随意弃置门外,面色青紫,似乎是被勒死的。夯实的黄土路上流淌着血水,屎尿,各种秽物,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喘息、悲鸣和怪异的狂笑声此起彼伏。
                    卫庄眉头紧锁,第一反应却是看向手中的木盒。血踪蠹并不见动静。“不可能。这里距离巫申已经很远了,怎会——此阵法能够影响的范围,究竟有多广?”
                    他来不及细思,那边盖聂已经把昌平君平放到地上,握着剑柄就往人群里走。卫庄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人已经全疯了,你现在过去,救得了多少?”
                    盖聂足下一顿,蓦地发力往前一窜,嘶哑的裂帛声立即传来。卫庄面色铁青,待要发作,那边盖聂已经大踏步地靠近一团扑在地上的人,砰砰两脚,就将两名膘肥体壮的男子踹得飞了出去,用力之大,竟把后方的墙壁砸出一道裂缝。卫庄这才瞧见地下躺着一具光溜溜的躯体,身形尚小,缩成一团,竟是个女童。余下的一名男子呆怔了一瞬,叫骂着向盖聂猛扑,被盖聂一把捉住前臂,逆着手肘的方向一折,只听一声脆响,断骨立即就扎了出来;那人发出一声尖锐无比的惨叫,直插云霄。
                    “好一招‘反折杨柳’。”卫庄怪声怪气地抚掌。他扭头看向躺在地上脸色难看的昌平君,轻笑道:“看来连师哥都中招了。他若是发起疯来,怕会是这城里最强的一件凶器。”
                    然而那边盖聂却脱下外衣,将女童整个包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他大步走回,面色如常,完全不像个六亲不认的疯子。“哪有安全的地方?最好找一间能上锁的房屋。”
                    卫庄一时没有回答,反而细细地盯着他的侧脸瞧。他知道师哥虽出身低微,但得益于鬼谷子多年教导,举手投足的礼仪、风度都十分完美,即便拔剑在手、面对杀气腾腾的仇敌,也会表现得谦和有礼,不卑不亢,连最讲究的贵族也挑不出错来。但眼下的这个盖聂不同,不仅下手比以往狠厉,连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变化,周身仿佛散发着一股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狂气。
                    他感到一股针刺般的兴奋从脊椎流淌到指尖。若不是时机不对,他十分想和这种状态下的盖聂交一次手。
                    盖聂注意到师弟的眼神,扭头道:“怎么了?”
                    卫庄长出了一口气。 “我想起来了。白凤曾经从巫申那里盗出一卷兽皮,上面记载着一些极为离奇的巫术秘技。此术大约便是所谓的蚩尤大荒之阵。这种阵法,似乎能够勾起人心底的欲望,让他们无法自控,为了欲望变得狂暴而激烈——当然,每个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不同,发泄的方式也多种多样。”
                    盖聂沉吟片刻,道:“不好,我似乎也被巫术控制了。”
                    “……你才发现?”
                    盖聂摸了一下后颈的凹陷,“眼下尚可自持。倘若我神智全失,出手伤人,你便也用那针制住我吧。”
                    卫庄皮笑肉不笑地道:“说得倒容易。你是失了神智,而非武功;会那么容易让人制住?”
                    盖聂叹了口气,表情有点苦恼。
                    卫庄心道你叹什么气,莫非在想“老子这么厉害还真是难办啊”并做好打算,盖聂要是真敢透露出一星半点儿类似的意思立刻用鲨齿戳死他。结果盖聂开口说的却是:“小庄,你为何就不受影响?”


                    3989楼2015-08-07 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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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然是卫某心志坚毅,定力不凡吧。”卫庄想了想,忽然神色一变,“不对。师哥,昨日在林中,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当真是神农草的果实?我在鬼谷三年,似乎从未见过神农草结果?!”
                      盖聂点头道:“的确是,只不过收获不易。在鬼谷时,我忙于练剑,对神农草的特性研究的不够细致。后来在咸阳向姬——向夏先生请教时,方才知道令神农草结实的办法。”
                      “什么办法?”
                      “自开花之日起,以人血浇灌七日即可。”
                      以盖聂的个性,也不必问是谁的血。卫庄更加确定师哥中巫术已深——如果是往常的盖聂,至多说到“栽种不易,但终于找到办法”这里,绝不会交代后半句。
                      正在这时,怀里的血踪蠹又发出一连串“唧唧”声。
                      卫庄一把捞起昌平君,盖聂抱着昏睡过去的女童,再次沿着道路飞奔起来。盖聂有时还是忍不住出手拉架,或者踢飞几个行凶之徒,卫庄心里又急又恨,只能抄起鲨齿的剑鞘撵着他跑。
                      如此拖拖拉拉没走出多远,街口突然钻出一条齐膝高的黄犬,齿缝间不断滴落红白的口沫,狂吠着冲卫庄猛扑。他手起剑落,干脆地将狗脑袋一劈两半。盖聂倒是露出很震惊的表情——云梦山中莫说犬狼,连虎豹见到师弟也要绕着走;这只土狗竟敢正面挑衅,简直是犬中盘瓠啊。
                      “后面!”
                      卫庄吼了一声。果然道路的另一头涌出一大群大大小小的看门犬,只只龇牙露齿,凶悍非常。许多狗脖子上挂着血迹斑斑的草绳,想来竟是硬生生地挣断绳子,逃脱出来的。几只打头的狗特别强壮,从三五步外便一跃而起,向人的脖颈、手腕等要害咬去。盖聂拔剑出鞘,剑光电转,闪念间狗尸已横陈一地。但这群畜生似乎完全没有惧意,仍然前仆后继地向他猛扑、撕咬。
                      盖聂单臂护着怀中女童,剑术不易施展,而那群疯狗比起普通狗来力量又大了数倍、行动也更加敏捷,支拙久了,身上难免落下几处抓痕、咬伤。好容易疯狗的数目略有减少,他回头顾看,却见数目更多的狂犬都奔着师弟去了。卫庄被蜂拥而上的畜生逼得性起,左手攥起昌平君的衣襟,大喝一声,发力将他抛到临近的屋顶上;同时鲨齿横劈纵驰,割血成寸,带起的劲风有如龙蛇狂舞;即便没了内力,气势却不减分毫。盖聂向他靠过去,边助阵边问道:“为何这群狗好像特别恨你——它们也都被巫术操纵了?你最近是不是吃了不少狗肉?”
                      “胡说,狗肉又涩又苦,我更喜欢牛羊肉。况且到楚国以后吃得最多的是鱼和熊掌——”
                      “楚地果然物产丰饶。我记得上次在这里吃的那种叫做‘橘’的水果,甘美多汁,别国都是没有的。难怪三闾大夫要作一篇‘橘颂’称赞它。”
                      “……我觉得你对三闾大夫的立意误解很深。”
                      卫庄头疼得要命。他发现师哥现下的思想非常奔放,跟撒欢的野狗一般无拘无束。“既然神农果能够克制这个——不管是什么的巫术,你也快点吃一粒下去。”
                      “三年总共才收了七粒,总要省着点用。没关系,我眼下自觉气力充沛,精神焕发;你我联手,定可在这城中杀出一条血路——”
                      “不你已经完全不行了,让你吃就吃!”


                      3990楼2015-08-07 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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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日你们的计划既已成功,后来你又为何与他们起了冲突?”
                        昌平君哼了一声,道:“因为他们的来意不诚。他们交予启这块玉玦,作为与主事相认的信物;约定需有人拿着玉玦缺失的一块,互相吻合,方能证明是双方订约之人。然而那日领头的杀手看我出示了玉玦,确认了启的身份,自己却没有交出任何信物,还说拿着玉玦对应一块的人身份特殊,忙于要事,无法出面。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把启放在眼里,也不在乎启是否当真信任他们。启对于此事的主使而言,不过是一个身份符号,一个方便利用的傀儡。什么楚王亲子,什么国君,呵呵……”
                        盖聂从他的冷笑中听出了声声恨意,感到难以理解,“就为此事,你便杀了他们全部?”
                        昌平君忍着手上的疼痛,垂首道:“……你这样的人,自然体会不得的。”
                        卫庄道:“是啊,我师哥出身平民,体会不了你们公子王孙的艰难。嗯,你觉得楚人的来意不诚,居心叵测,所以愤而反叛,又转投回秦人那一边了咯?”
                        “启……只是迫不得已。秦国侍卫已被他们灭口;楚人挟持我之后,若要杀我以他人代之,易如反掌;之后他们自可以启的名义反叛楚君,而秦王楚王也只会知道启已离秦投楚,根本不会确认本人的真假。为了避免被人利用,启只得杀了那些楚国杀手,逃回陈县。”
                        “当真如此?以在下观之,那日埋伏在林中的刺客也算是个中好手,他们如此轻易地被你偷袭,恐怕只因他们毕竟还是将你当做主君对待,根本没想到防备。而你却有如惊弓之鸟一般,处处怀疑别人要害自己;并且翻脸无情,仅仅因为心生疑虑,便可杀人如草芥。”盖聂不客气地道。他沉吟片刻,又问:“那些楚国杀手身上带着‘新郑’的凭照,是否出自事先你的吩咐?”
                        昌平君摇头。
                        卫庄道:“我猜,是那个幕后主使听说新郑已经反秦,目前在韩人的控制之下,所以才想出了这个移祸他国的手段。”
                        盖聂抬眼望着升起的一束烟柱,顿了顿,对昌平君道:“你本就觉得自己受到秦王试探,罗网追查,如今又出了侍卫被杀这样的大事,当真以为自己可以轻松掩盖过去?还是说,回陈城只是你接下来的计划中的一环,你还在等待着什么?”
                        昌平君嘴唇张合,却发不出声音,似乎在费力地编织着答话。
                        盖聂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既已见疑,秦国恐怕不再是你的久居之地。你的打算,大约是在城中等候那个拿着另一块玉玦的人出现。先前说过,你是在到达陈之后,才和楚人议定了外出狩猎一事;也就是说,你们在此地有一种秘密的联络手法。那些前去迎接你的人迟迟没有回音,他们的幕后主使一定按捺不住,会设法联络你。这时你便可再次与他谈判,要他们答应更多对你有利的条件,才会同意继续合作。不过,你的玉玦是何时遗失的?恐怕并非如你先前所说,游猎回来那日起便不见踪影的吧?”
                        “那日回来确实还在。但启不敢贴身佩戴,只收藏于居所之中。究竟是何时不见,启也不得而知。”
                        “你是否考虑过,假设那幕后主使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你的住处盗走它,要取你性命也在一念之间?”
                        昌平君苦笑道:“启当然想到了。”
                        “但他们没有杀你,而是给了你一个警告。想来,你手中必定还握有对楚国十分重要的筹码。”盖聂摸着怀中布囊,道:“我本以为,你绝非杀害县令的凶手,因为你既无动机,也不会粗枝大叶地留下指向自己的证据……如今想来,势必是幕后的‘他们’胁迫你如此做的吧?”他不待对方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不对,倘若他们威胁你杀人、以逼迫你与秦人决裂,直接让人瞧见你行凶即可,何必偷偷摸摸地下手,又窃了你的玉玦留在那里?又威逼又嫁祸,岂非多此一举?那玉玦——那玉玦——到底是谁摔碎的?”
                        昌平君口中嗫嘘,难以作答。


                        4103楼2015-09-23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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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氏门客中有几人跳出去对付奔跑的狂牛,余人自发围成一圈,护住两位公子、卫庄等人。田家小公子此时也蹙眉握剑,心道:再不出手,恐怕要在这里被人小瞧了去。但其兄长却以手臂阻住了他的去路,沉声道:“不必受激。剑圣为人阴险狠毒,连挚友都能手刃,此处是他故意出言挑衅,不可中了圈套。”
                          卫庄嘴角挑起,简直要大笑出声。但他强行忍住,仰头看看天象——天色终于亮堂了些,而火光所照耀的地方也在不断扩大。经过众人一番驱赶砍杀,群牛好容易死的死,散的散;但受益于此,那些被巫申控制的活人傀儡也死伤甚多。不远处突然发出“噼啪”一声惊天动地的动静,原来是某座着火的宫殿终于被烧断了横梁,顶部塌陷下去。
                          盖聂被围攻的压力少减,自身内力却几近耗空,承受巫申招式中的内劲也越发困难。他为求速胜,以天问剑法中的一招“列星安陈”诱敌深入,故意露出一丝破绽。巫申确实中计,杖头如出洞毒蛇一般重叩他胸前空门。盖聂呼出肺中余气,胸口下陷,同时下接一招“吞月”,取敌颈侧。不料巫申这招来势太过雄浑,他虽以护体真气卸去大半劲力,仍感到膻中一滞,真气逆乱,猛然一口鲜血喷出,后招便使得差强人意。但巫申因惯于使毒,见对手口里喷出什么东西,下意识地退后闪躲,反叫盖聂黏住了身形。好容易逆转了攻守之势,盖聂立即揉身而上,一招“疾电”被巫申避过,却将他的藤木杖头削去一截。不想巫申反而怪笑出声,把树藤的断面朝向盖聂,手掌在杖上嵌了脊骨的位置狠狠一捏——顿时一股浓烟般细密的黑雾从杖身中冒出,向对手当面扑去。盖聂仰首急退,仍是不及,眼看就要被黑雾粘上;幸好一道软幕从天而降、将他与危险隔开——竟是卫庄在千钧一发之时将大氅抛了过来,挡了一挡。
                          此时卫庄自身也一个箭步冲入战圈,口中道:“田公子小心,妖人又要放毒了!”他两指捏住大氅的一角,暗运巧劲一抖、一转,将一团黑雾尽数裹在内里。但他并不恋战,将大氅往远处一抛,立即脱身退回。
                          卫庄心道自己贸然出手,可不要令人起疑,却见盖聂转头冲他笑了一下,手中剑光飞舞,将巫申逼退。他心中一荡,不知是何滋味。
                          田氏公子对视一眼,尚不及就卫庄的举止发出疑问,便听天边战鼓阵阵,人喊马嘶,从陈县北门的方向传来。之前他们率领门客屡攻城门而不克,只得听从卫庄建议,先行退走,等待“援军”,却不知这援军的声势是如此之壮!田荣一把握住卫庄前臂,惊叹道:“卫先生料事如神。这攻城的军队究竟从何而来?!”
                          卫庄笑道:“城外的一群山贼流寇而已。他们与卫某订约,举火为号,一旦在山顶望见火势蔓延,立即整队出发。”
                          此刻他的种种谋划,已不言而喻。巫申终于怒极,操着不太流利的楚语骂道:“卫庄!你难道要背叛大王么——”
                          卫庄负手道:“笑话。你难道不知,这城中种种,都是出自大王的谋划?!”
                          巫申瞪眼不信,口中呜哩哇啦蹦出一串南越语,仅凭声调也能听出是在骂人。但他心神分散的毫厘之息,对剑圣来说已经足够。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渊虹刺入咽喉,拔出时血不溅出。一代大巫,就此殒命。
                          但就在盖聂了结敌手的刹那,观战多时的各路豪杰也都动了起来。田氏公子拔剑出鞘、几名门客发出暗器、黥面汉子挥起石锤——但他们所有人,都比不上一个人的速度。
                          盖聂来不及转身,便感到脑后一阵锐痛,正是哑门穴被针刺入,与昌平君中招时一模一样。
                          他身体缓缓向下倾倒,在撞上地面之前被人接住了。耳边传来尖锐的金石交鸣声,以及极轻的水声。他还想细听,只觉眼前冒出了白光,意识也渐渐远去。
                          卫庄半身浴血,直起身来。地上围了一圈暗器、石屑,以及断裂的铜剑。方才众人急于取剑圣性命,虽在毫厘之间败给卫庄,但因时机太紧、距离太近,许多人孤注一掷发出的剑招、暗器最后通通向卫庄招呼过去。他以一式“顺我者昌”扫开大半,但因毫无内力,招式无法施展完全,剩下的一半锐器只得以背相承。
                          他一手抱人,一手将鲨齿上的血珠挥去。田氏兄弟惊骇不已,不断致歉,卫庄只是微微一笑,浑不在意。
                          “靳将军想必已经入城了。还请公子与我同去一叙。”


                          4209楼2015-10-11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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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聂又道:“后来,在下偶然发现,这块玉玦的内部曾灌有毒药。难道说有人把这块玉玦放在县令居卧之处,他因为好奇拿到书房细细研究,又将玉珏失手摔碎,这便中了毒?然而这件事幕后的主谋极为深谋远虑,我想他定不会把一件事的成败赌在一个人的大意之上。但如果摔碎玉珏的人不是县令,还能是谁?这时我又想起‘他们’曾给昌平君你送的那封信来——”
                            “信?”
                            “信中说,你若答允了他们,便将某样物事佩在身上——如今想来定是那块玉珏——若不肯答允,便将它砸碎,置于天井之下。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何要你这样做?”
                            昌平君眼中的怨毒逐渐被讶异和探究取代,“玦,意喻决绝,决断。砸碎玉玦,自然是不相为谋之意。”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莫非启一旦将玉打碎,毒药漏出,瞬间便会取了在下性命!!”
                            “这世上并无一触即死的烈性毒药。一般可透过肌肤入体的毒物,都需要较长时日方能发作,所谓‘疾在腠理’,汤熨、针石均可除去,高手还能通过内力压制。发作极快的毒,往往不是见血封喉,便是通过七窍进入,尤其以入口、入鼻最为常见。你也是多疑之人,若是玉碎后见到烟雾散出,定会闭气远遁,不至于中毒;何况你或许还会将此事交予下属去办。再加上你当时人在咸阳,又受到罗网监视,若是砸碎玉玦当场毙命,死状必会惹人怀疑,罗网中人可通过这块玉的雕工和玉质追查到某个开在咸阳的商铺,或者楚人行商;传递的信件、传递消息的人都有暴露的可能。”
                            “那么,这玉中藏毒……”昌平君艰难地转动眼珠,道:“莫非是会缓慢发作之物?”
                            “这便是布局中的巧妙之处。”盖聂深吸了一口气。“四年前,在下恰巧也在陈。在一次宴会上,在下的师弟提到一种天下至毒,叫做鸩羽千夜。我记得他们当初说的是:这种毒是从无数鸩羽中、历经三年提炼而来,炼制的过程不能见一点光,否则前功尽弃;然而一旦炼成,威力无比,号称‘日当正,屠尽城’。从这些话判断,光照对于这种毒药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在下推测,光正是促进鸩羽千夜的毒性充分发挥的条件,所以才必须在‘日当正’时方能‘屠尽城’,同理,炼药时,如果过早接触到了光,毒性释放太早,炼制便会失败。这枚玉玦之中,灌入的便是少量鸩羽千夜。所以即便你发觉碎裂的玉片中漏出少许药液,以银针去试,也试不出任何毒物。待置于天井下后,正午时日光直射碎片,毒力才会散出。同样,当某人夜间将玉玦摔碎之时,并无毒性;只有次日清晨县令发现了碎玉,点起灯火细细观察,才会被毒杀。”
                            “……卫、庄。”昌平君咬牙切齿,最终也只能吐出两个字。
                            盖聂却还在喃喃不休:“这种毒药极其贵重,他肯用在你身上,多半是猜到你不会拒绝他们。而用来杀一个县令,想必也并非他的本意。是了,因为他的布置被你彻底破坏;你仅凭一个人便将接应的楚国杀手灭口,令许多计划不得不临时改动——但他毕竟擅长应变,即便是原本用来杀他的巫申的阵法,最后反倒成了他的助力……”
                            昌平君忍不住打断道:“说的头头是道,你们难道当真不是同谋??”
                            盖聂看了看瘫在身侧的手脚,苦笑道:“那我为何还在此地,与你为邻?”
                            昌平君突然大笑起来,“当然是你已经没了利用的价值。哈哈哈哈哈哈……盖聂,你自诩英雄,如今也不过是被人随手丢弃的棋子。”
                            话未落音,不远处忽然传来裙裾的沙沙响声。一名美貌的婢女提着一个食盒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两名狱卒打扮的人。这两人打开牢门,守在两侧。婢女则将食盒放下,从内端出几样香气四溢的菜食——切碎的羊肉,去了刺的鲜鱼,鸡汤炖出的米粥,剥好的桃子和柑橘,然后一样一样以木勺喂到盖聂口边。
                            盖聂无可奈何,也确实腹中饥饿,只能一口一口咽下,含混道:“多谢。”
                            食毕,盖聂见婢女收拾东西便要离开,赶紧问道:“不知你家主人可有空相见?”
                            婢女摇头不语,行礼后便退到门外。两名狱卒将盖聂这边的牢门锁上。其中一个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饼,抛到对面那间牢房地上,转身离去。待他们走后,昌平君拼命抻臂去够,方才将饼勾到怀中,急不可耐地撕咬起来。
                            盖聂盯着三人静默的背影,暗道可惜。卫庄庞大的布局,他尚未窥破全貌,有些疑点只能找他本人确证。而昌平君所知道的东西虽不多,却能从另一面给人些许提示。他想起之前的对话,转头道:“你方才说弃子什么的——”
                            昌平君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神似乎恨不得扑过来将他吃了。
                            TBC


                            4211楼2015-10-11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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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庄敲着手指道:“是又如何?我就是喜欢看他们斗来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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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这么神奇?”
                              “靳苒——这个名字,我屡次觉得仿佛在某处听过,但实际上我确实不识此人。后来我终于想起,这名字,不是我听过的,而是看到的——”盖聂的语气陡然急促起来,“就在那一本账册上!”
                              卫庄抬了抬眉毛。“账册?什么账册?”
                              “姚贾的账册。那本你叔父韩非千辛万苦从咸阳传递出来、机缘巧合落入我手,又在漳水之战前转交到你手里的账册。” 盖聂道,“那上面,记录着罗网多年来在山东六国行贿收买的间人名姓。当年我虽将它誊抄了一遍,但反复看过的只有‘赵国’的部分,其他国家的名录仅是匆匆览过。因此‘靳苒’这个楚国间人,我之前一直回想不起。但既然如此,怪事便来了——靳苒受过秦人贿赂,会将楚国的机密出卖给罗网,这件事别人不知道,你却不可能不知道。你既然投奔楚国,自然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楚国为秦国所灭,那为何还要让这种卖国之人活着,威胁到楚国的生存呢?”
                              “庄在楚国人微言轻,靳苒却官至上大夫,岂是我说杀就杀的。”
                              盖聂道:“我当年在赵国军中只是一名百夫长,得知上卿郭开是秦间,仍想刺杀此人;你曾助楚王得到王位,手中还有账册原本作为证据,楚王有什么理由不信你?何况即便得不到楚王的许可,流沙想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世间消失,也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鸩羽千夜,不就是个很好的办法么。然而实际上,靳苒不但活着,反而带兵助你们攻下新郑,这是何故?”他见卫庄不打算回答,只好继续说下去:“本该被除掉的间人,却能活下来,还能领军作战,自然是你故意留着他。你利用靳苒做过秦间的事实,反过来控制、威胁他,令他不得不对你言听计从。比如说,你可以命他向罗网散布一些虚假的流言;对于罗网来说,靳苒本就是‘自己人’,他的话当然可以信任。这便是兵法第十三篇所云的‘反间’。”
                              卫庄终于哈哈大笑, “不愧是师哥。说到这一步,师弟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缓缓道:“其实得到那本账册以后,我亦犹豫了许久。这东西或许十分重要,又或许一钱不值。仅仅是将账册上记录的间人除掉,并不能免去韩国被灭亡的命运。而罗网若确信名单已经泄露,可以干脆放弃之前的这批间人,再建立一个新的消息网络。当然,为了这本账目上记录的人,秦国花费了重金;若非确信名单已经泄露,自然不舍得将它彻底抛弃。姚贾的账册自咸阳失踪后,罗网怀疑过韩非叔父,可惜韩非已死;又怀疑账册已被送出国外,但并没有切实的证据,只能算‘下落不明’。”
                              盖聂恍然道:“而你希望的则是,他们以为流出的这本账目已被销毁,或者到了不懂得它含义的人手里,名单没有泄露;这样,罗网便还可以继续与账册上记录的间人联络?”
                              “正是。所以师哥,我要多谢你帮我转移了罗网的视线。如果秦国人决定干脆放弃账册上的所有棋子,那么我得到的这本账册本身也便没了价值。”
                              “我?”盖聂皱眉不解,忽然大悟道:“难道说是,三年前,在邯郸——”


                              4335楼2015-11-08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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