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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卫聂王道】[捭阖本纪·第二部] 横贯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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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人群看见盖聂的眼睛,仿佛亦在质问:倘若赌注是万千无辜的性命,你还——敢不敢赌??
不,这不是赌。这是他,太子,还有整个墨家一直相信着,追寻着的信念。或许今后真的有许多百姓因此而死,但他们是为了救更多人,救这个天下。即便赴火蹈刃,即便背负上满身血债,也绝不可悔!
大事当前,最忌犹疑。他不能任凭这些顾虑搅动他的胸口,寒了他的血气。
那一匕从蓦地停顿到重新刺下,不过转瞬。但一瞬已经足够。
决断的刹那,一只灰扑扑的布囊从天而降,几乎要拍在刺客头顶。荆轲本能地抬手一挡,布囊霎时散开,无数猩红的细小粉末当空飘洒,呛得人咳嗽不止。无论心中再怎么焦灼,身体亦无法抑制地闭目屏息。
就在同时,盖聂出手了。
他剑不出鞘,趁着刺客闭目的一瞬使出“龙渊”一式,真气的漩涡把秦王的身体引得向后倒去,时机掌握得妙到豪巅。空中粉末愈发飞扬,如浓雾一般遮蔽视线。有人拔剑刺向荆轲后心,他侧身闪过这一招。
荆轲在那一剑滑过衣衫的时候已感觉到了收势。他知道侍卫们仍顾虑着秦王的安危,尽管有人趁乱围攻,却敢放着空门大开,继续一意追着秦王。但盖聂的剑气如流水一般绞住了匕首的去路。
终究,无法避过这一战。
荆轲此时清楚,成功的机会已近乎渺茫。他惨淡一笑,攻势却愈发凶猛,仿佛要用毕生绝学与挚友一决高下。匕首与长剑交击时火星飞溅;剑气扫过铜柱,发出刺耳的嘶鸣。
盖聂终于切身体会到荆轲剑术之强:哪怕目力受阻,哪怕拿着并不趁手的短匕,都能发挥如斯威力。荆轲自创的惊天十八剑,出招洒脱多变,剑意绵绵不绝,如他这个人一般充满了生机和力量。这种力量在盖聂看来,比剑圣奇诡的招式、比胜七强大的力量更能给他淋漓痛快的感觉,仿佛抓到了最初向往剑术、求索剑道的那股纯粹。
但他们没有机会在单纯的交手中沉浸太久。
一个尖细的声音穿透浓雾,高叫道:“王负剑!”
秦王终于找到了喘息之机,将天问背到身后拔出,上前一剑劈下,恰将刺客的一条左腿斩断!
荆轲没有料到秦王逃脱追击后不但不远远避开、反而贸然拔剑加入战局,加上天问的锋利举世无匹,才会被剑术远不及自己的对手偷袭得手。他的身体失去平衡,轰然歪倒在地。温暖的血液从伤口喷洒出来。一片模糊的红雾之中,他以余力狠狠掷出徐夫人匕,手腕落下时拇指有意指点着胸口——他的目光与盖聂的双眸交汇,嘴角几不可查地扬起一点。
他是在求死。
盖聂只觉头中“嗡”地一声,犹如被人从脑后狠狠打了一棍。情急之下,他已顾不得算计合适的时机,一剑刺入荆轲的上腹,将他钉在地上。但他的身体也恰好遮住了刺客的残躯,令其他侍卫无法补上一剑。
他强咽下喉中哽咽,嘶声道:“报君上,刺客已死。”
只能暗中祷祝鬼神,涂在剑上的七劫散仍能化险为夷。
秦王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只觉死里逃生,冷汗侵衣。赵高带着几名从人冲过来扶住他,眼中泪光闪动。臣子们仍然混乱着,有人跌倒在地,有人胡乱跪下请罪。
“君上,这些死人……”
秦王面色不佳地挥了挥手。虽然方才也算临危不惧,但事后反而越想越心惊,要想彻底恢复恐怕还需一段时日。“死者好生安葬,后有封赏。刺客枭首,裂其肢体,置城门。”


3337楼2015-01-06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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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在内侍的簇拥下离开了大殿。低级宦者忙着跪地打扫血迹。一名执戟武士走上前来,与盖聂一起抬着刺客的尸体离开殿内。没有人太多注意他们。
    宫中宿卫也知道出了大事,正四处搜索着刺客的同党。燕使团的其他随员均被扣押。盖聂与那名武士将刺客的尸体搬运到内宫狱附近的刑房,有四名宦者在此当值。执戟武士轻声吩咐下去,那四人竟如中邪一般无不从命:他们让出刑房供盖聂等人使用,静静把守在门外。
    盖聂此时才找到机会为刺客点穴止血,往伤口深处洒了些药粉,又用外衣包住腿部断口。随盖聂到此的那名武士抬起头来,盔甲之下竟是一张美貌苍白的脸,此刻已是满面泪痕。
    “先生,他还……活着么?”
    “夫人不必担忧太过。在下……定会找到那位接应的神医。” 盖聂只觉心乱如麻,却无暇悲伤,必须手脚快而稳健地按照计划行事:他从角落里拖出一具裹在草席中的尸体——藏尸之地被丽姬预先排下了“天水遁”之阵,因此无人发觉——在刑桌上分成数块。尸体的头部用药水浸泡过,又经刻刀雕琢,竟与荆轲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如果悬于城门风干数日,就更加难以分辨。完成之后,他呼唤门外的宦者入内,命他们将分好的尸块装上小车,以草席遮盖,运送至咸阳诸门;然后他将荆轲也包裹在草席里,置于另一张车上。
    丽姬在旁垂泪,忽然低声道:“先生打算就这样离开?此地到外城尚有三重墙垣,在宫门值岗的卫士还不知道咸阳宫内发生了何等大事;他们忠于职守,不会轻易放人通过——”
    “夫人的幻术若尚可支持,便只管推车跟在方才那些宦者后面,让宫门卫以为您也是奉命赶往城门的人。有在下出示凭照,守卫自会放行。”说着他将自己的令牌摘下,握在手里。
    “此计或者可行,但幻术毕竟只是一种诈术;如果他们发现了什么端倪,非要检查车上,我们……”
    “到了无法可想的时候,也只能硬闯了。”盖聂握了握剑鞘。
    “可是如此一来,秦人恐怕会把您当做行刺的帮凶——”
    “夫人放心。盖某孑然一身,无牵无绊;廷尉府若要追查,便由他们去。”


    3338楼2015-01-06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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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再贴一次:
      本章和上一章都直接引用了《史记·刺客列传》中的一些内容,有的甚至是原文引用,特此注明。但某些情节也将混入作者调皮的虚构,与史记、战国策或其他可靠或不可靠的史家记载不符,求区别对待,不可混淆。


      3342楼2015-01-06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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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殿中墨家弟子想象的不同,那名神秘人并未远远离开此地,反而顺着招贤宫的基座绕了个弯,又来到正殿的后方。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有几分悠闲,似乎在边走边玩赏着冬日的月色。一个黑影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神秘人像浑然不觉似的,信步走入殿后的一方竹林。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在林中越走越深。从后一个黑影的脚下,发出踏着枯叶的沙沙轻响。
        “先生请留步。”
        神秘人回头,瞧见一名麻衣草鞋的墨家弟子,脸上却戴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具。
        “阁下便是燕王的使者?”
        做墨家弟子打扮的人毕恭毕敬地回答:“正是。我王先前还叹道,没想到卫先生这样的名士,居然肯不辞辛苦,跋涉千里,前来我们偏远北国做客——”
        神秘人亦拱手道:“大王言重了。燕王是天子同宗,姬姓后裔,是天下最高贵、最古老的诸侯。流沙怎敢辜负大王的信任。”
        说话间,神秘人与那名墨家弟子同时除下面具。一个星眸白发,眸光如刀,见之难忘;一个样貌普通,是混在一群弟子中无人注目的角色。
        “今日有幸目睹流沙之主的真颜,小人感动之至。”
        白发男子勾唇浅笑。“阁下过誉。对了,卫某在与使者见面之前,还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望阁下不计较卫某自作主张为好。”
        使者忙恭维道:“先生不必在意,小人明白……先生故意现身墨辩大会,激怒墨家弟子,以图他们叫骂之余泄露出太子丹与墨家的关系。实在是一招妙棋。”
        流沙主人故作吃惊道:“阁下果然机警过人,不愧是燕王殿下看中的人才。关于太子,阁下是否知道些什么?”
        “小人奉命混入墨家,探寻太子的意图,已有一年之久。” 使者不自觉地压低嗓音。“据小人所知,太子与墨家许多重要领袖,如鞠武、田光等人都交往过密,荆轲也是田光推荐给太子的。但若论太子究竟是如何牢牢控制墨家这一方势力的,小人也还没有答案。”
        卫庄点头沉思。片刻,又道:“那么燕王殿下召见卫某,可是亦与太子有关?”
        使者道:“不错。太子太愚蠢,太狂妄。他忘记了掂量自己的实力。忘记了谁才是燕国真正的王。”
        卫庄笑道:“世人传说燕王殿下已经老迈,可见全是无知愚民的流言。”
        使者面上一片担忧,道: “秦人的攻势太过强大,号称二十万甲士,由去年才扫平赵国的名将王翦领军;而燕国全国上下的兵力总和不足五六万之数,怎可与之正面相抗。目前军队的主力已被太子抽调到了下都,但在辽东仍有两万守军和三年的存粮。我王不愿把性命和粮食全部虚耗在太子一人挑起的战争之上。”说着,使者双手呈上一封书写在黄绢上的密信。“秦王已经遣使送来了他们的条件。我王十分敬佩先生忠心谋国、保护横阳君逃离旧都的事迹;燕国与韩国同样弱小,也需剪除锋芒,蛰伏隐遁,方才有一线生机。因此做这件事最合适的人选,也只有先生。”


        3372楼2015-01-10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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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最近我的更新速度简直像疯狗一样。自己都不敢相信【捂脸】求表扬求讨论剧情嘤嘤嘤 挑bug也好啊qwq


          3374楼2015-01-10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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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充:
            最近作者在准备聚散之章后面的内容时,发现了前文有个比较重要的bug,就是韩灭之后流沙一行逃亡的目的地——郢陈(破之章五)。
            实际上秦国是在BC230年,也就是灭韩的同一年也攻下了楚国的陈。当然这时陈已经不是国都,所以不能称为郢陈。不管怎样,B.C.230年的陈城大概是不会这么和平的。不过不妨请大家这么理解——卫庄等人到达陈的时候是年初,而陈被秦国攻下是年尾;这样大概可以化解一部分矛盾……
            总之都是作者事先查询的资料太少才发生了这种谬误,还请见谅_(:з」∠)_
            为避免再次发生类似错误,欢迎大家继续积极捉虫,提供板砖,最好能将参考资料一并奉上><


            3387楼2015-01-11 0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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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捭阖小剧场· 卫无聊与盖无敌
              “师哥,你又在发什么呆?”
              “我在考虑如果这件事解决不了,回秦之后,我要在脸上刺哪两个字。”
              “这种事是可以选的吗?!!”
              “本来不可以,不过秦王或许能看在我救过他的份上,额外开恩。我想过刺‘鬼剑’这两个字,鬼代表鬼谷派,剑代表我是用剑的。但是这两个字笔画都太多了,行刑的时候肯定不好受。后来我又考虑‘开天’这两个字,但这就泄露了纵剑术的绝招,不利于今后与人比剑。又想刺‘无敌’两个字,但又觉得太过张扬了,容易激怒对手。后来我想,或许我可以干脆就用‘盖聂’两个字,这样别人就会误以为我不是盖聂,而是盖聂买下的奴隶;起到欺骗敌人蒙蔽敌人的作用。”
              “你就应该刺‘神烦’这两个字。”
              END


              3445楼2015-01-26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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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ug 纠正:
                非常对不起,前面发地图的那一楼作者犯了个异常愚蠢的错误,把图1中所有的年代B.C.都写成了A.D.
                因此不得不撤掉重发一次,用了简单粗暴的打码(误)。也请所有被一并删掉的楼中楼原谅【鞠躬】
                图一:文中提到的战国七雄主要都邑分布(背景为百度地图截图)

                图二:鼠绘的秦楚之战示意图(相对位置和比例尺异常不准,仅供参考)

                *PS 其中粉色线和蓝色实线为BC225年秦军第一次攻楚;
                红色线和蓝色虚线为BC224年秦军第二次攻楚。


                3453楼2015-01-27 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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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最近有读者反映觉得最新更新的一章里人物有点走形,我深刻地反省了一下,感觉大概是从前面沉郁的气氛突然转向欢快,这个转折有些太突兀了。我想主要原因是因为自元旦以来就在不断地爆字数很开心,结果修改的次数远远不够,人物有太过跳脱之嫌【当然啦这个故事还刚刚开头,很多事情的眉目还没有显现出来……希望将来能圆滑地解释所有事情】。所以决定今后还是要保证质量为主,更新的步调会再放慢一些,请大家体谅_(:з」∠)_


                  3461楼2015-01-29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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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散之章 八
                    黑麒麟是个古怪的孩子。她天赋异禀,根骨奇高,四岁便开始习武;却不喜欢出声。
                    寻常人家的娃娃,到了一两岁,都是牙牙学语的好时期。然而麟儿直到三岁也不曾开口讲过一句话,连哭泣、叫嚷、哼哼声都极少发出。火魅在世的时候为此非常忧虑——流沙的仆从之中本就以哑人居多,也没什么人能陪麟儿玩耍,她担心这些都会造成这孩子言语上的障碍。是故每晚入睡前,她必抽出一炷香的时间抱着麟儿讲故事;直到卧床不起之时,还让乳母把孩子抱到卧榻之侧,与她说话。临终前,火魅将孩子托付给卫庄,亦特别提到这一点,唯恐这孩子将来竟成了个哑子。
                    卫庄虽然尊重她的遗愿,毕竟不是哄娃娃的人。于是他强行定下规矩,让流沙之中但凡粗通文墨的,无论无咎、赤练、白凤还是后来加入的苍狼等,每日都要轮流给麟儿讲一个故事。起初这件事进行得很顺利,但渐渐的,那些坊间传说中比较温和无害的如夸父逐日啊、东郭先生啊、农夫与蛇啊都说得差不多了,麟儿在听到重复了四五遍的故事时,还会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双手捂住耳朵。流沙的几位头目大受打击,可惜众人的见闻学识都有限;于是从某日起,白凤干脆为麟儿讲起了他执行任务时的江湖见闻,以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鬼怪传说。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起来。
                    然而麟儿不管听到多么可怕的故事,仍是不哭不笑,连一个恐惧的眼神都欠奉。这种反应反而刺激了一干杀手,于是众人开了一个赌局:谁的故事先把麟儿吓哭了,其他人都要为他做一件事。从此往后,流沙故事会大有越说越恐怖、越说越血腥的攀比之嫌。如果火魅如今还活着,或许也要被他们重新气死。
                    卫庄押着盖聂进来的时候,白凤正说到商纣王把伯邑考剁成肉酱送给羑里的周文王,提起肉酱的制作部分,尤其绘声绘色,宛如亲见。原本在一旁伺候的乳母和侍女都跑出去吐了;麟儿的反应却很冷淡,甚至打了个哈欠。
                    “快住口,这么恶心的故事怎么能讲给麟儿听?!”赤练忍不住冲他嚷道。
                    “你昨日不是也讲了聂政刺韩的故事吗?拿刀子割脸皮、剜眼睛,这种故事就不恶心了?”
                    此时有侍女陆续送上午间的饭食:稻米饭、新鲜的蒸鱼、酒浸荇菜。卫庄挥挥手,命人将他面前的一份端给盖聂,自己走到麟儿身边坐下,开始讲起另一个故事。
                    “从前在陈蔡之间住着一名富人,家中田地肥沃,仆役成群。一日,富人带着一名仆人外出,两日后只他一人返回;并且衣冠不整,形容狼狈。那富人说,仆人在路上起了歹心,突然从后面将他打晕,带着所有值钱的东西私逃了。那名仆人没有什么亲戚,这种事也实在很难追究,便不了了之。过了一年,那富人又带着两名仆人出门,还是只有他一人回来。这一次,他说是那两人合力将他制服,又卷走了值钱的行李,逃得不见踪影。还是没有人追究此事,只是仆人之间稍有些议论。到了第三年,富人带着自己的管家出去游猎,依然只身返回;这一次,说是管家趁他夜里睡着的时候,带着行囊逃走了。
                    “下人们不敢声张,唯有管家的儿子也在这家人干活,不肯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出此事。于是他密切注意着主人的行动,某一个晚上,他跟踪富人到了郊外的坟地。只见富人走进了坟地边缘的一间小屋,过了许久才出来,天明前偷偷赶回家中。管家的儿子挑了一个主人不在的夜晚再次找到了这所小屋,推门进去,只觉屋里飘香阵阵,灶房里吊着一块块风干的肉。定睛一瞧,只见其中竟混着两条人的手臂。管家的儿子大惊失色,逃了出去;次日向县上通报这件事。县廷派人来擒住这名富人,拷打之后,他才终于说了实话:三年前此人从一个云游的巫士那里听说,食用人肉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便起了怪异恶毒的心思。于是他带着仆人出门,设计杀死了他,将肉煮好了吃下。结果自此以后,他竟对人肉的味道念念不忘,于是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这个故事说完,屋里剩下的几名下人也溜得不见踪影。连赤练亦不适地捂住了嘴。
                    “呵。”麟儿道。


                    3510楼2015-03-02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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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卫庄坦然道:“南疆虽然信奉巫蛊之术者众,但据我所知有本事炼制蟜子的只有一人,名叫巫申;此人自称巫姓一族的大族长,在阚伯之后投楚,很快成了楚王的心腹。你知道因为十剑攻鬼谷之事,巫姓一族有三名高手下落不明,这一笔旧账自然被一族人全算到了卫某头上。巫申当年投靠负刍时,已听说我是鬼谷传人,便向楚王请求让我二人单打独斗,分出生死;但楚王当时正依靠流沙除去劲敌,双方都不肯得罪,只有厚加赏赐,软语抚慰。我与他彼此都视对方为威胁,只是碍于楚王情面、不好下手,近两年倒也相安无事。既然他出现在这里,恐怕昌平君入陈之事,连楚王都已惊动了。”
                      “你是说,这名巫士是楚王派来的刺客?”盖聂问,心想既然是南疆巫士,且号称族长,本领大约尤在当年入鬼谷的‘三巫’之上;那么有些奇异的法门可在密林中搜寻到昌平君的所在,倒也不足为奇。
                      “理应如此。楚王的两个异母弟虽在秦国为官,却毕竟也是先王的血脉;而负刍的王位来历不正,总觉得受到威胁,所以早就密谋除掉他们。这次细作探听到昌平君被秦王送往陈城,对楚王来说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如果真是巫申出手,昌平君恐怕必死无疑。”
                      “但,那又何必将这些杀手尽数灭口呢?就算是楚王指使杀死昌平君,那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如今秦楚即将开战,楚王完全可以责备昌平君身为楚国公子却充当秦人的前探,名正言顺地杀了他。”
                      “在我看来,这并非灭口,而是两伙本就目的不同的人,发生了冲突。”卫庄沉思道。“楚王认为昌平君该死,但楚国却非人人都这么想。负刍还没有子嗣,许多贵族甚至视昌平君为正统的储君。楚国眼下勋贵之间矛盾重重,关系错综复杂。我想你也知道,屈景昭三氏皆是芈姓,封地广阔,实力雄厚,地位在楚国几与王族相当。然而自怀王一代起,楚国的封君越来越多,且因战事频繁,因为战功起家的贵族如黄氏、项氏等越来越受国君宠信。从此新老贵族之间的裂痕逐渐增大,以至于到了李园诛灭黄歇满门时,其他大族皆冷眼旁观,不肯伸出援手。而负刍继位后,又特别倚重项氏,同样引起了某些旧贵族的不满。开战在即,楚国各地封君的私兵都被项燕抽调过来充实国家的军队;然而在许多封君看来,这却是项氏一族借机削弱他们的手段。因此,楚国国内不乏有人私下希望昌平君继位,可以改变项氏一族独大的局面。”
                      “所以他们劫走昌平君的目的,不是为了刺杀他,反倒是为了效忠于他。这样将来便能以拥立之功获得朝堂上的至高地位。”盖聂恍然道,“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昌平君极有可能从一开始便与他们勾结,约定好在林中会面的位置,让他们提前布下埋伏。虽然此时脱秦入楚有极大的风险,但成为国君的诱惑实在太大,再精明谨慎的人,也难以拒绝这样一场豪赌。”
                      “你想,若是这样的一群人,在林中遭遇了楚王派来刺杀昌平君的另一群人,会是个什么局面呢?”
                      “……不死不休。”
                      “正是。所以你也不必确认哪颗头颅是昌平君的了。倘若巫申已经得手,他的脑袋大约早被带回寿春复命去了。而巫申留下这个阵,则是为了对付将来到这里调查的人,也就是第一伙杀手背后的雇主——这群人迟迟得不到回音,必会派人或亲自来这里查看;替楚王除掉这些潜藏的反对者,又是一大功。”
                      盖聂点点头。这样推想,似乎一切问题都解释得通……但他转头望向河流的上游,忽而皱眉道:“还是不对。”


                      3575楼2015-03-28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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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卫庄磨了一下后槽牙,冷哼道:“但他缘何背叛那些本意奉他为君的人呢?”
                        “我不清楚。或许,他还是不敢与秦国为敌。”
                        “那他一开始就不该勾结楚人,何必如此反复?”
                        “昌平君与楚地的某个势力勾结,只是我们的猜测。或许他事先当真不知楚人的打算,被劫走之后,才寻机杀了劫持他的匪徒逃走。”
                        卫庄摇头冷笑。“不对。一般人倘若被劫持,只会想到伺机逃走,何必冒险将匪徒斩尽杀绝?又何必将尸体抛入水中?这倒真像是杀人灭口的作风了。”
                        “灭口……他是为了掩盖什么秘密?他杀人之后,又去了何处?会不会落到巫申手里?”盖聂兀自苦思冥想,却听身边扑通一声,师弟猛然单膝跪地,手握鲨齿支持身体,脸上布满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赶紧伸手去扶,结果卫庄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左臂不放,力道大得几乎将他的骨头捏断。
                        “……秘术……发作……”卫庄拼劲全力,也只逼出几个字。
                        盖聂赶紧掰开缠在臂上的手指,反手扣住师弟的脉门,往太渊、神门二穴输入真气探查;不想此时卫庄体内真气竟异常雄浑,不受控制的四处激荡,有如大堤崩溃,洪流一举泄出,将村庄城池化为一片汪洋;盖聂反为这股絮乱混沌的内力所制,被拉着跪倒在地,无法脱身。两人如一体一般,内息同时膨胀收缩,时而炽热如火烤,时而冰冷如雪覆。这一番折腾,竟比任何一种刀剑拼斗都凶险百倍。
                        盖聂只觉得全身经脉剧震,偏偏连甩开卫庄的手的力道也无。不知过了多久,卫庄握剑的那只手突然松开,猛地一掌击在盖聂胸前,将他打得飞出数尺。
                        盖聂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只觉满口血腥,内伤比先前加重几倍。卫庄却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笑道:“师哥,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盖聂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近年来他的修为虽大有提高,却仍逊于卫庄一重境界;方才的情形,如果卫庄不强行分开二人,他便有真气耗竭、油尽灯枯而死的危险。“小庄,你觉得怎样?”
                        “无妨。”卫庄支持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无妨?怎会无妨?!你方才……秘术引起的内伤发作,即便是师父,也需静养数日。你眼下难道觉得没有什么异常么?”
                        “都说了,我的病和师父的不一样。”卫庄冷笑一声,“这一次发作与以往也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师哥你强行帮了倒忙,我现在不痛不痒,与常人无异。”
                        “——无异?”
                        “是啊,只不过内力尽失而已。”
                        盖聂眼前一黑,犹如几百匹战马从心头践踏而过。
                        TBC


                        3578楼2015-03-28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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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哨子今天刚刚学到了新知识,来和大家分享一下:
                          就是秦赵之间前232年打的那一仗,史称“番吾之战”,其实第一个字不应该念fan(同新番的番), 而应该念po (同婆婆的婆 )。“番”是“鄱”字的通假,写着写着就写成今天这样了,但发音还应该维持原来的念法。
                          嗯小伙伴们都get到了吗?装逼的姿势是不是又有所长进呢?谢谢大家【鞠躬】


                          3621楼2015-04-02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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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散之章 十
                            两名鬼谷传人相对无言。树木之间充塞着一片兄弟阋墙,外御其侮的沉默。
                            从新郑出发之前,盖聂心中其实是有些暗喜的。他原以为,纵横联手,必定无往不利;结果这次连敌人的影子都还没摸到,就把自己人弄了个一伤一残。这等笑话,连江湖上的三流门派都闹不出来。
                            卫庄竟然真的在笑。“丹田气海空空荡荡,倒颇有些身轻如燕之感。”
                            “小庄,你——”盖聂担心师弟被剧变刺激得神志不清了,但卫庄看起来确实十分镇定。“师哥放心,我历来发作,至多持续三五日,一切症状都会痊愈;所以内力尽失应当也只是暂时的。”
                            盖聂摇头叹气道:“鬼谷派的这篇所谓秘术,实在是有些……”他将“坑人”两字咽下不说,道:“小庄,我以前听师父提过,秘术上记载的某些修习之法太过霸道,遗弊大于得利,今后还是不要练了罢。”
                            “历代鬼谷子都以此卷为根基提升修为;况且秘术的卷册是师父传给我的,你的意思,莫非是师父有意害我不成?”
                            “不、不是。”盖聂忙道:“但——”
                            “其实这次出行前,我便料到或许会在近日发作。”卫庄背靠在一棵树上,下颌微抬,面上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气。“这些年不断揣摩鬼谷内功精进之法,每次体内真气的行走即将反常前,都会有大致的预感。然而流沙之中尽是一伙亡命之徒,这样一个组织的首领,身上怎可存在一个如此致命的弱点。尽管这是流沙中仅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但即便是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也随时有可能出卖你。师哥可还记得你我上一次在韩国相见时发生的事么?”
                            盖聂点点头。当年新郑城破、卫庄带领流沙出逃,适逢内伤发作,某个据点的属下便趁机反叛,险些让罗网得手。这件事显然给了卫庄不小的刺激,令他比过去更谨慎、更多疑。
                            卫庄继续道:“那次以后,我便想了两个对策勉强应付此事:其一,是在没有发作的时候伪装发作,一来可以混淆真正发作的时间,所谓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令心怀不轨者无从寻找我发病的规律,同时也可试探属下的忠诚;其二,就是在真正发作时远离流沙,或闭关、或出行,让他们谁都找不到我。但这样的行动必须有极好的幌子,不可令人察觉我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虚弱而离开的。所以师哥,这一次,你简直是送上门的好借口。”
                            盖聂沉默少顷,深深吸了口气。“我虽与流沙相处时日不常,但在我看来,你那些部属都对你十分忠心;为了替你消除潜在的威胁,哪怕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师哥,你莫把人心想得太过简单了。我的叔父韩非曾说过一段有趣的话:‘与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人心之欲,从来如此。流沙对我忠心,是因为信任或畏惧我的实力,因为跟从我能够得到利益而背叛我将有诛罚。所谓‘人臣之情非必能爱其君也,为重利之故也。’一旦我失去了这份实力,失去了赏罚的权柄,所有的忠诚和敬畏都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盖聂摇头道:“或许大抵皆然,却总有例外之人。至少赤练姑娘绝不会如此待你……”卫庄若有所思地斜了他一眼。盖聂赶紧一转话锋:“小庄,你对人心看得确实透彻。然而对身边最近的人都要时时提防,未免太累。”
                            “是啊,卫某也知道自己心思太重;想得越少,越是无忧。就像笨人自然比聪明人更容易找到乐子,照这么说,师哥岂非该是世上最快活的人之一?”


                            3652楼2015-04-23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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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陈县城门时已近日暮。残阳如血,每座城门之下都立着两排披甲执锐的秦国兵士;虽值守了一日,人人面有倦容,站姿却依然挺拔。卫庄观察了半晌,对盖聂道:“郢陈城门口的盘查,或许相较新郑要不那么严密,但如今你内伤未复,若用轻功强行突破,很难不惊动守卫。打算怎么混进去?”
                              盖聂不解道:“为何要混进去?”说着他下马前行,笔直地通过吊桥,走到西门正下方。数名守在城门的秦国卫士见了他,齐声惊呼道:“盖先生!”
                              原来是靠脸吗?卫庄忿忿地想。
                              士兵们握着长戟聚拢过来,纷纷道:“竟然真的是先生……听说您失踪了。县尉大人还派人画了您的图形,在临近搜索打听——”
                              盖聂礼道:“在下因遭人偷袭,在外耽搁了几日。目下有要事求见县令大人。”他本想给卫庄编个身份,没想到一转头,师弟又不见了。想必他是利用守卫的注意力集中在盖聂身上时抢先潜入城去。但此时二人的功力都不在状态,如此一在明一在暗,互相配合,确是极好。
                              于是盖聂也没多管,只身跟随两名引路的守卫士兵向县内的官署走去。阔别三日,他感觉城内的气息有些奇怪,明明是傍晚,街上却仿佛笼了一层轻纱般的薄雾,呼吸起来也有些呛人。
                              “这天气……”
                              他才开了个口,一名守卫便抢着答道:“这几日正逢城外窝冬的农户焚烧秸秆,加上风往此处吹,街道上便整日带着一股灰蒙蒙的烟气。实在搅得人心烦。”
                              盖聂点点头,继续阔步前行,心思缓缓地转动着。假设昌平君当真回到此处,他会如何向城中守军及官吏解释发生的事呢?大约只说狩猎一行被不明身份的刺客袭击了。但城中为何不派出一队军士调查出事的地点,至少为那些死去的侍卫收敛尸身?县尉又为何单单命人搜寻他盖聂一人的下落?
                              倘若昌平君现下就在城里,他知道死去的人中并无盖聂,并对秦国的官吏们特地提到这一点,其用意恐怕十分歹毒。但盖聂此时却想赌一赌,县令和县尉未必完全站在昌平君那一边。陈县县令姓李,上蔡人,在此地任县令已有三四年。此人精通政务,通晓刑律,据说和咸阳的李斯还有些远亲;但郢陈位置重要,若非真正的精明能干,也不会被派到此处。县尉姓公孙,河西人,负责全城及周边的军事。昌平君一行刚刚抵达城中时,官吏虽热情款待,但举动中还是透露出些许隔阂;那日昌平君坚持要外出狩猎,他们本是颇不赞同的。但昌平君爵位太高,地方官员只能受他指使。如今数名秦王的亲信侍卫死于此行,上面追究下来,本地官吏从上到下势必都要承担极大的责任。若是寻不到真凶或其他应当承担罪责的人,那么秦律的刑刀怕是就要落在他们自己头上。
                              未及思考完全,便已踏入县署之中。两名卫士请盖聂在堂下稍待,匆匆入内禀报。不一会儿,一名书吏模样的人请他先到议事堂少坐片刻,说县令正在堂后的庭院与人弈棋。盖聂察觉这小吏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他一来颇有说服县令的把握,二来以他在秦的身份,当地官员应也不会对他直接动手,因此只是点了点头,说事情紧急,想直接在庭院内静候。小吏也没有阻拦。
                              官署后方的庭院四四方方,一端地势较高,坡顶建了一座凉亭;这个时节,别的草木都已凋零,只有靠墙栽种的几排古柏仍旧绿意森森。盖聂见县令背对着他坐在亭中,身影正好挡住了与他对弈的对手。他上前几步,拱手唤道:“李大人。”


                              3655楼2015-04-23 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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