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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卫聂王道】[捭阖本纪·第二部] 横贯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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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的中秋节祝福。没有办法一一回复真是不好意思。哨子刚刚从假期返回,很快就会恢复更新;愧对各位的等待十分对不起!请大家把我当做去旅行取材去了吧=v=
祝好。


3064楼2014-09-16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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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补上上次更新被吞掉的一楼:(至于以前被吞的,放心将来我一定会放出txt全文,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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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殇之章十。
      盖聂听那老者话音有异,心道:“他着重‘早离邯郸’四字,倒不是劝他们,而是劝我了。小庄知道赵国迟早要亡,他心细如发,事事料着先机,不过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他待我这般恩深义重,我该如何回报于他?若为他送死拼命,如他的部属一般,倒显得太过寻常了。国士待我,国士报之——是了,小庄一心与我对弈天下,我今后但有所求之事,必要经过深思熟虑,布局筹划,不可再这般莽撞不计后果。否则也显得我这个对手太过无用,定会扫了他的兴致。”
      他历经生死,精神终于从灭顶的悲愤、绝望之中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自己自获救以来的种种奇遇。
      师弟能推测到他在赵亡之际将有危险而赠予七劫散,这倒并非难事;然而即便盖聂服药假死,卫庄竟能准确地知晓“尸体”被人弃置于何处,又事先在邯郸安排下名医加以诊治,这才是真正离奇之处。除非……秦军之中竟早已混入了流沙的眼线?据盖聂所知,流沙这几年主要都在韩国境内活动,韩灭之后转移到楚国;即便秦国与韩、魏曾有短暂的联合,但很显然秦人对这两个附庸国并不信任。卫庄是如何做到投子于敌营之中,丝毫不露痕迹的?
      此时这几日一直照顾他的哑女从外屋挑帘而入,打手势向他询问那名老者的去向。盖聂歉然道:“姬前辈被一群秦人带走了。在下推测他们并不会伤害前辈,只是秦国的将领可能看中了前辈的医术,想要请他到军中效劳。”
      说到这里,他忽觉灵光一闪,从草席上一下子蹦了起来。
      ——如果说那名老者被强行“请”去秦国军营,正是卫庄本来的目的,那么很多事便都说得通了。
    天下大事的见解,比之在鬼谷修行时,又深刻了许多。某次二人议论道,城破之际,倘若领兵之将纵容军队烧杀劫掠,城内有两种人最有可能幸免于难:一是女子,一是工匠。妇女可以当做赏赐分给麾下将士,而技艺娴熟的巧匠,则是任何一个国家都十分珍惜的。这便是为什么从不追求高官厚禄的墨者却会成为一股不受诸侯制约的强大力量。卫庄曾打趣道,以师哥削木制弩的手艺,完全可以装作木工,敌人便舍不得杀了;而他自己只好装作屠夫,卖弄些切肉剔骨的手段。
      盖聂冷不丁来了一句,切肉剔骨我也行。
      他何止是行,当年在鬼谷中用兽皮裁衣、用鹿筋做弓弦、剔虎骨挖熊胆的技巧,不仅在师门中出类拔萃;连世代以此为生的猎户都为之倾倒。卫庄仔细想想,还真没发现自己有哪一门手艺能胜过师哥的,不禁有些薄怒。他道,庄上知星象天文,下知五行八卦,奇门遁甲、龟蓍卜筮无一不精,还通晓雅乐、仪礼、相马、斗狗……顿了半天又道,实在不行,杀人也算一门手艺么。
    盖聂没领会他句中攀比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除了木、石、金、铁之匠,乐师、方士、巫医等,大多也会被放过,甚至当做战利品掳走。卫庄点头赞同。
      当时盖聂没留意到师弟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如今想来,他们议论的事情,正是一种将细作混入敌军中的计策!这法子的巧妙之处在于,一来这些人身份低微,不易引人注目;二来需要什么工匠技艺,是秦人自己挑选的,从他们的角度思考,敌人如何能算到自己安排的细作一定会被选中呢?因此不必太过多疑。
      然而,先前那位精通医术的老者会被秦人带走,却是经过处心积虑的铺垫和诱导的结果。在邯郸城破之前,盖聂曾在暖楼之中见过一次卫庄。那时他自称仅仅是路过此地,并送给盖聂一些忠告。但正是在同一天,盖聂得到麾下“山鬼”的报告,说邯郸城东有几十户人家同时染上怪异病症,上吐下泻,浑身乏力,幸被一名外乡神医解救;神医曾说,那是因为井水中有不洁之物。也就是说,小庄到达邯郸的差不多同时,“怪病”便出现了。如今秦国军队中似乎又发生了类似的病情,秦人只要在坊间稍作打听,便能得知城东的一名外乡神医擅治此疾,自然要将他请到营中问话。当然,姬姓老者也可以下毒、治病一人完成,但城中水源往往有人看守,再加上秦军入城后,巡视一定更加严密,只有卫庄亲力亲为,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盖聂很快又想到,如果在邯郸城破的时候将这位姬神医送入秦国乃是卫庄的安排之一,那么类似的手段,在新郑城破之时,他可能亦早就使用过。也就是说,从那时起,卫庄便以最隐蔽的手法、悄悄往秦国送入了一批用意极深的暗子。
      而方才那名几日来一直照顾他的少女,她能听懂人言,亦能发出叫声,大约并非天生聋哑;其武功路数,隐隐透露出曾受名家指点。而盖聂刚巧知道流沙之中有这么一群因为吞了火炭而无法言语的女子,是卫庄从黑市掳走的奴隶,这名女子想必是其中之一。盖聂在楚国时对流沙上下多少都有过一面之缘,却从未见过眼下的这一位。可见这名女子并不在跟从流沙从新郑出逃的队伍中。他曾以为,卫庄是从他手里得到邯郸附近的地图、为了打听关于郭开出逃的风声,才在城中安排眼线的,如今看来,自己的猜想全然错了;卫庄并不是因为图谋郭开的财富才有所行动,而是早在韩亡之前,便将这名少女、以及那名医术高明的姬姓老人安排在了赵国;他们在赵都至少待了三年以上,熟悉人事,这样即便秦人想要追查他们的来历,也不易瞧出破绽。
      想通了这些前后,盖聂对自己为何会获救,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卫庄为了救他一命,极有可能动用了一条异常珍贵的、埋藏于罗网之中的暗线。这条线上的棋子起初并不是为他准备的,而是为了更加深远的图谋;但因为盖聂徒劳无功的固执,卫庄不得不冒着提早令耳目暴露的危险,从秦营之中辗转得到消息,亲自采取行动。而救他的姬姓老者,也正是因为需要获得秦人的信任,才逼迫盖聂做出承诺,决不可泄露他的身份来历,即便重逢,也要装作素不相识。
      事到如今,为了令师弟的一番苦心不被辜负,至少要做到当断则断,有始有终。
    他向那名哑巴少女郑重地道谢,随即指了指门。少女会意地低头行礼,一手为他挑开门帘;显然她始终忠于其主人的吩咐,在他醒来之后,生死不论,去留无关。
    (下接)


    3065楼2014-09-17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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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散之章 一
      燕王喜二十七年。蓟都。
      时近于岁末,而雨雪交杂,霏霏不止。曾经宾客盈门的妃雪阁,因为舞姬杀人亡命而骤然冷落,楼内烛光黯淡,琴瑟绝响,行人皆避而远之;仿佛有股不详的气氛,如怪物一般盘踞在楼中。
      今日却有些特别。晌午过后,陆续有几辆颇为华美的轺车停于妃雪阁外,车上下来的人往往身着披风、斗笠,匆匆忙忙入楼关门,行动迅速而神秘。然而就在一条斜对妃雪阁的小巷中,藏了一座昏黑破落的小酒馆;从某个临窗的位置窥望,恰好可将妃雪阁门外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内。
      一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往窗外扫了一眼,随即转过脸,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一锅狗肉。沸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双冻得微僵的手停在白气之中。他捏了捏拳头,将七八个陶碗一字排开,单手提起酒坛浇了一个来回;另一手转动着一根竹筷,叮叮当当地顺着碗口挨个敲过去,随即意欲未尽地放下了。
      这样的风雪天不免令人技痒,可惜一旦奏曲,必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在办大事之前,还是喝酒吃肉最为谨慎。
      年轻人这样想着,捧起其中两个酒碗各自浅啜几口。放下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用筷子敲了几下,感觉声调比先前更加清越。于是心满意足地边敲边吟道:
      “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
      停在白气中的那双手抽了回去,重重顿了一下案上的酒坛。
      年轻人停了箸,讪笑道:“小高,莫不是兴致大发,要与大哥合奏一曲?”
      坐在对案的人看上去比他还要略年轻几岁,眉清目朗,肤白胜雪;只是唇色浅且薄,无端生出几分冷情之意。
      “你莫发出声音,我们还是朋友。”
      年轻人面色一变,两道剑眉也垮了下来。“小高,原来认识了这么久,你心中根本没把我当做——当做——”他声似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大哥,我不是……”
      “——当做乐师么?!”
      “……”少年脸上浮现出一层咬着直钩的鱼一般的屈辱,“你什么时候又成了乐师?!”
      “我荆轲与两位弹琴的国手都大有交情,打个架都有人合奏‘高山流水’为我助兴,即便当不得俞伯牙,也算半个钟子期吧?”年轻人乐滋滋地道,“论弹琴击筑呢,大哥自然一辈子也及不上小高你,但我自创的这套‘酒钟’之乐嘛,也算得上惊天动地——”
      “……鬼神同号。”少年点头道,生硬地转动脖子看向窗外。“又来了一辆。”


      3096楼2014-09-24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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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轲将一碗温酒草草灌下肚,扒着窗口细瞧了片刻。“看车的样式,似乎是韩国的车驾。故韩王和公室都被秦国人囚禁在国内,能被太子请来的,应是那位逃走的横阳君。”
        “连韩国都来了人,加上魏、楚、代、齐,殿下此番谋划的格局当真不小。”少年叹道,“不过各国使者秘密入燕,这样的行动当真瞒得过无孔不入的罗网么?”
        “这便是巨子让我们等在这里的理由啊。”荆轲露齿一笑,“燕春君死后,太子殿下决心将罗网在蓟都的势力连根拔起;这一次聚宴妃雪阁,正好引蛇出洞。倘若有形迹可疑之人接近那里,我们便出手将他们一齐拿下。”
        少年心事重重地捧起酒坛豪饮几口,忽道:“大哥,你游历诸国,可曾到过邯郸?”
        “去过几次。啧啧,赵国的乐舞美人,在七国之中名声最响,那位雪姬妹子没和你说过?”
        少年猛被酒呛了一口,咳嗽半晌才缓过来,语速极快地答道:“她说过。她还说邯郸名士多慷慨重诺,为义气轻掷生死。可是最近燕代之地都在传说,邯郸有一名剑客,剑术出神入化,连秦国的剑圣都非他对手。然而此人却在城破之际将和氏璧献予秦王,后又随驾入秦,成为秦王身边重用的卫士。”
        “……阿聂啊。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荆轲低头斟酒,面色不改。
        “不错。我也记得你以前提过有这样一个朋友。”少年接着说。“秦军灭赵之日,有志之士或死战殉国,或追随公子嘉逃往代郡以图再起;唯有此人,竟靠向秦王献国宝以图爵禄,如此卑鄙小人……大哥你与他结交之时,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高,你还小,恐怕有些事情并不像他们表面看起来那样。”荆轲抬起头来,面上依旧是笑吟吟的,语气却十分郑重。“阿聂嘛,是个比你还喜欢板着脸的家伙,不会弹琴不会喝酒,连笑话也不会讲。不过他看着无趣,却懂得不少奇怪的事情;看着老实,有时候又没那么老实。虽然也算有过一起出生入死的交情,有时候我却觉得我根本看不透这个人。”
        他将一碗残酒一饮而尽,语带笑意。
        “——但我还是可以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他。”
        少年不解地与他对视片刻,还想问些什么,荆轲已经伸筷夹出一条上好的腿肉,在雾腾腾的案上大快朵颐起来。


        3097楼2014-09-24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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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馆里的二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的一番闲话竟然清清楚楚地传入妃雪阁内,一名列席而坐的男子耳中。那男子身着大氅,散着一头白发,喃喃自语道:“……卫某多年经营,赚得的骂名竟还不如他,这世情真是凉薄。”
          此时坐在他上首之人方才除去披风、面纱,露出一张绝色的面孔来,令其他席位上危襟正坐的使者们大吃一惊。
          头戴玉冠、身着朝服的燕国太子起身问道:“这位是——”
          先前那名白发男子微微一笑,装作没听见余人的窃窃私语:“我主横阳君身染小疾,不便长途颠簸;这位是我国的红莲殿下,代兄与会,太子殿下不会怪罪吧?”
          “竟是公主远道而来,姬丹怠慢了。这一位一定是鼎鼎大名的鬼谷传人,卫庄卫先生。”燕太子揖礼道。二人俱起身还礼。
          宾客全部入座之后,主人击掌三声,妃雪阁内随即有乐声响起。数名妙龄少女在玉台中央缓缓起舞。可惜在座的众人都毫无观看的兴致。
          燕太子在歌舞的掩饰之中,缓缓说起了正题。
          “邯郸陷落,易水皆惊。丹请各国密使来此的理由,诸位想必已经知道了。”
          使者们三三两两打着眼色,迟迟不发一言。终于,一名楚国的老者被推举出来,替众人答道:“太子想要重议合纵么?六国盟约虽由来已久,然而燕楚两地相隔千里,秦人之威逼又迫在眉睫,并不容我等从容结盟、出兵。即便我国有意加入合纵,救援之事也是有心无力。不知太子可有良策?”
          一名代国使臣哽咽道:“虎狼势大,赵人虽以倾国之力与之一搏,可终究是……代郡只余残兵老弱,危难自保,如之奈何。”
          “各位的难处,丹已经知晓了。”燕太子环首四顾,但见一片凄然之色。“秦王陈兵赵地,攻燕战事一触即发,此事急迫,丹亦自知难求诸国在近日内整备出兵。然而凛寒将至,秦军无法在入冬后大举行动,出兵必要待到来年积雪融化之后。父王已计划在休战期间派遣使者入秦游说。丹与父王向各位所求之事唯有一件:倘若不久后秦国国内发生重大变故,希望列国国君皆能举兵响应,收复先前被暴秦吞并的国土。”
          “太子所谓变故……究竟为何事?”
          “例如……国丧。”


          3098楼2014-09-24 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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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间传来不止一个怀着惊惧的吸气声。短暂的沉默过后,一名齐国使者忽然冷笑道:“太子所指之事,恐怕在座的各国君臣都曾设想过。然则咸阳宫守卫何等森严,秦王殿下壮士何等雄壮,加上罗网之耳目众多、无孔不入,成事何其困难?太子如何会有这般信心,各国谋划都无法得手之事,太子的计划就一定能成功呢?”
            “这个计划,从三年前就开始了。”太子丹不以为杵,仪态从容。“丹已寻到六国之内最强的勇士。最锋利的匕首。也准备了足令秦王动心的议和之礼。只要我国的使者接近秦王五步之内,死生仅在一瞬。”
            席上又是一片静默。这个计划大胆到近乎狂妄,又简单到近乎可笑。但还有什么别的手段,能比它更周密、更可行?各国使者都绞尽脑汁地考虑,却一时什么也想不出来。
            便在此时,一名女子的声音打破了坚冰。
            “听闻秦王自小学习武艺,膂力出众,随身佩戴传说中的名剑天问;说不定外袍下面还穿着防身的宝甲。太子是否考虑过,倘若那名刺客一击没有刺中要害,秦王拔剑抵挡,又当如何呢?”
            “红莲殿下。”太子丹转向韩国的公主,语气恭敬,“不知公主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红莲以为,太子殿下准备的匕首,光有锋利不够,还应淬炼上致命的毒物,只需一点划伤见血,便能夺命。”
            太子沉吟不语。韩国公主所言之事,的确值得考虑;然而在六国的旧贵族看来,用毒用药之计,未免有些不够光明正大。春秋遗风总是令人倍感豪迈,却也带来许多古古怪怪、约定俗成的规矩:例如有些人会认为,即便是弑父弑君,似乎用刀剑都要比下毒暗算要高贵些。
            果然,一名魏国使者不客气地评判道:“毒药是小人和弱者的武器。强者应当坦坦荡荡,直面他的对手。”
            “哦?”红莲转向此人,笑得十分妩媚,“这位大人,请问您在狩猎的时候,用不用弓箭?”
            “——自然是用的!”
            “哼哼哼……既然自称强者,遇到野兽的时候,何不赤手空拳,用自己的爪牙与熊罴搏斗?连自己的影子都不敢露出来,用弓箭这种软弱的东西,从远处杀死它们,对于野兽来说,是不是也不够坦荡?”
            她将一缕头发抚过耳后,朱唇轻启,声音中带了一丝笑意。
            “杀人的手段,只分有效无效,哪里有什么高下,分什么尊卑?”
            此时楼中一曲刚好奏完,席上雅雀无声。俄而,琴声又起,人群中渐渐浮起一片不赞同的嗡嗡声。
            太子丹目光笔直地看向她,“公主所言极是。丹定会请人作此安排。”


            3099楼2014-09-24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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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庄先前始终闭眼假寐,此刻方才出声道:“如此说来,太子殿下一定也考虑好在咸阳能够向秦王引荐燕国使者的人选了。”
              “不错。”
              “那么敢问,殿下方才所说的,能令秦王动心的议和条件,到底是何物?”
              “我们将要假意向秦王献上一份重礼。第一件,是割让燕国最为膏腴的督亢之地;第二件,则是秦王十分想要见到的某个叛臣的首级。”
              “恕卫某直言,秦国大军既已箭在弦上,只要来年出兵,略尽燕地,督亢之地自然也就落入掌中,又何须燕国割让?而叛臣之所以能逃过罗网的缉捕,自然是靠着太子殿下的庇护;只要燕国不存在了,又有何人能够庇护于他?可见只要秦军挥师北上,殿下所准备的两份厚礼都是唾手可得。殿下又如何有把握,秦王定会放弃用兵呢?”
              “先生所言差矣。其一,对于秦国来说,抢夺他国的土地也必须付出代价,若能不费一兵一卒,其他国家便主动割地求和,秦人又何乐而不为呢?其二,除了燕丹,还有他人在保护那名秦国叛臣,罗网也不是那么轻易得手的。这样的条件即便不能止战,至少有令秦王主动接见来使的价值。”停顿了一下,太子丹继续道,“当然,先生所提到的隐忧,也正在丹的考虑之中。恐怕还需添上一样至关重要的物事,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哦?何物?”
              “随侯珠。”
              卫庄拳心一紧,暗呼中计。而燕国太子猛然起身,快步走到面前,向他屈身施礼,“只有这件宝物,是秦王极为渴求,却又不知下落的。即便他一意出兵伐燕,也未必能够得到。因为此物不在别处,正在先生手中。还请先生看在刺秦大计与六国盟约的份上,不吝赐予。”
              卫庄面色如常,即便心中怒不可竭,也不能泄露半分杀气。
              这次聚宴,竟然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针对他卫庄的陷阱。
              卫庄早就在怀疑,燕丹何必秘密召集各国使者,在他们面前透露刺秦的详细谋划?如果只是想要约定事成之后各国相机举兵,那么从蓟都发出几封密信便能做到。又何况,假使秦王当真被刺、引发内乱,根本不必事先约定,各国也定会趁火打劫。而如今他在各国使者面前点出“随侯珠藏于鬼谷派”一事,卫庄便很难当众否认:韩国在六国之中地位尴尬,是唯一一个全然不存在的国家;连赵国都有代地苟延残喘,而韩国没有国君,没有军队,倘若不依靠大国的支持和承认,便只是一缕可有可无的幽魂。燕丹在商议合纵时特意邀请了名义上的韩国公子,本是十分尊重的行为;倘若卫庄连一颗珠子都不肯交出来,便会让其他五国怀疑韩国结盟的诚意。再加上那个“一珠一璧兼天下”的童谣,持有随侯珠的人会令人怀疑具有某种野心;如今韩国名义上的君主仍是横阳君,卫庄作为区区侍卫,更不能被人坐实这种野心。倘若横阳君今日在座,恐怕他们君臣之间便要生出间隙。
              他竟仍是小看了燕丹。看来除了手下有一批亲信武士,能助他从秦国逃回燕国,他还必定与墨家有着密切的联系,才能知道墨家、鬼谷和随侯珠的一段前缘。而他这般斡旋诸侯、操纵人心的手段,更是不在自己之下。
              很好,我记下了。
              他双手托起燕国太子,神色十分恭敬,“既是为了合纵大计,庄敢不从命。”


              3100楼2014-09-24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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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掌灯时分,小酒馆内暖意融融,十分舒适。一锅狗肉已被吃得干干净净,荆轲酒足饭饱,兀自拍着剑鞘养神。而少年乐师捂热了双手,在琴弦上拨弄了几声,颇有些奏上一曲的心境。
                便在此时,一件黑呼呼的物事蓦地穿窗而入,被荆轲伸出的剑鞘一拨,这才老老实实地打着转儿回到桌上。原来飞进来的竟是一只沉甸甸的酒坛。
                荆轲剖开封泥,深深地吸了口气,微笑道:“朋友,请人喝这样的好酒,竟连个面都不露么?”
                一窗之隔,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答道:“只怕一见面,我会忍不住动手杀你。”
                荆轲一挑眉,余光看见乐师的琴身之下闪着寒光,长剑已经悄无声息地抽了一半。他摇摇头,一手按在少年的手背上,向着窗外笑道,“庄……不对卫兄,几年不见,兄弟可没得罪过你,这又是何苦呢。”
                “泄愤罢了。”
                “咦?!”
                窗外哼笑了一声,“荆兄,不知你们墨家巨子,与燕国太子,是何种交情?”
                这次轮到荆轲皱眉不语了。不过窗外的人也没有再逼问。“也罢。倘若我猜得不错,恐怕不用在下出手,荆兄已被人送到刀尖之上了。”
                “无妨无妨。世事艰险,更要活一日乐一日,爽爽快快地喝酒,快快活活地打架。”荆轲捧着酒坛道,“不像你们这些纵横捭阖的,个个都是心事重重,愁眉苦脸。”
                窗外轻笑一声,随即脚步声渐远。乐师将佩剑送回琴匣,正要重新拨弦,却听远处隐隐传来悠扬的歌声。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TBC


                3101楼2014-09-24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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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捭阖小剧场·公益广告一则
                  【某年某月某日,蓟都.”black ink” pub 吧台旁】
                  高渐离:盖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荆轲(叹气):阿聂啊,他是个喝martini不要琴酒,喝bloodymarry不要伏特加,喝tequilasunrise不要tequila的家伙。
                  高渐离:……他是来砸场子的吧。大哥为什么要和这种人做朋友。
                  荆轲:但是一群人出去玩,都喝高了谁开车回家啊。正是因为阿聂滴酒不沾,所以我才可以把身家性命(和账单)托付给他!
                  高渐离:……性命相托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荆轲(转头向屏幕,龇牙笑):珍爱生命,远离酒驾。
                  侍者(托杯上):荆先生吗,vip包房内有位先生请您喝一缸。
                  荆轲:这是啥?
                  侍者:工业酒精。
                  荆轲:……


                  3102楼2014-09-24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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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散之章 二
                    卫庄捏着玉制的棋子敲打在棋盘上,声色琅琅,如击金石。
                    当年公子非还是韩王最宠爱的小儿子,行冠礼之后,韩王特别赏赐了一套以羊脂白玉和墨玉磨制成的棋子、以漆木雕刻的棋盘。公子非一生在朝堂上沉浮数十载,从备受宠信到被疏远厌憎,这副玉器始终与他为伴。有不少赫赫有名的人物都曾在这张棋盘上执子厮杀,例如在齐地隐居的大儒荀子,在咸阳备受重用的廷尉李斯,以及当年的韩国太子、如今被囚居在宜阳的废王韩安。
                    卫庄从未像如今这般地思念这副棋的原主人。
                    他一向以头脑清醒、反应过人而自豪,甚至超过了这一身武功剑术。然而最近的局势却让他引以为傲的头脑备受折磨,加上燕国冬日无所不在的入骨寒意,一身新旧伤痕都被牵扯得隐隐作痛。
                    他曾以为得到了国库、控制了储君就是掌握了整个韩国的命脉,直到国破经年之后,才体会到这种想法是多么天真。只要国家依然存在,哪怕像故韩那般千疮百孔的国家,办任何事都有旧法可依、有成例可循。旧的秩序像无形的脉络,将无数人至上而下按照等级串联起来。而要将一切打碎重建,可谓千头万绪,无从着手。比如说,即便他能私下募集反秦义军,没有赋税和关税,以何物供养人马?即便他从国库支出,在宜阳颍川等地购买了许多私田,却因秦国本身的捐税沉重、徭役又很多,最终所得的产出只能供流沙勉强维持生计。况且卫庄等人均为逃犯,这些田宅必须委托身家干净、不引人注目的当地人出面作主,就像当年的简家父子;这些人的忠诚和头脑同样令人堪忧。
                    义军的训练亦是顶大的难题。士兵需要一大片空旷的平原操演兵器和阵法,金铁交击声,人喊马嘶声,号令擂鼓声,在罗网的监视之下,不可能掩人耳目。从目前秦军的分布调动来看,卫庄不得不牺牲私下募军的可能性。
                    其三,便是人手奇缺。卫庄曾经嫌弃原先的韩国宫廷官吏冗余、机构臃肿,觉得自己手握重权之后,决断定会更加有效率。然而随着流沙的不断壮大,他渐渐意识到助力的不可或缺。流沙看似能人辈出,其中识字的却只有二十来个,能思考、计划或统率的人就更少。他的麾下有人能驾驭百鸟,有人能控制群狼,有人能徒手搏虎,有人以人血为食……却找不到一个精明可靠的人管理账目。更不用说像韩非那样定国安邦的栋梁之才。
                    这一次,燕国太子的一点小诡计便搅得卫庄心烦意乱——并不是因为利益受到了什么根本损失,而是提醒了他流沙表面风光之后的脆弱。他有不下十种办法可以报复燕丹,却有一个最致命的理由按兵不动。流沙以复国为旗帜,虽然能取得各国旧贵族的支持,但也无形之中背上了“弱韩”这副桎梏。燕丹这次的谋划,作为同盟之一的韩国特使,明知是陷阱,他也不能不入彀。
                    卫庄很想找人倾吐一番,同时理清自己的思绪,但他同样意识到无人可说——韩非早已离开人世,火魅也在一年前因旧疾发作香消玉殒。张子房远在齐国求学。而赤练和白凤……诚然他们长高了不少,武艺也大有进步:白凤天赋过人,出手干脆,从不在意对手的死活;而赤练已渐渐开始享受用幻术折磨敌人与调配毒物的乐趣;但他们依然是孩子。他们还不知道除了杀人之外,如何从一个人的生死中取得更大的利益,才是最困难也最耗心神之处。


                    3158楼2014-10-18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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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卫庄捻起一粒剔透的白子,以食指弹射出去。玉子叮地一声被阻在半空,敲下一根洁白无瑕的羽毛。
                      抬眼功夫,一个轻盈矫健的白衣少年便立在了一臂之外。
                      这几年白凤长得很快。他的骨骼渐渐拉开,肌肉变得结实,轻功也愈发高明。若论长相,似乎已没有当初那种雌雄莫辩的精致,但作为一名少年却显得愈发俊俏逼人。他的偷袭一次比一次狠毒,连他自己也懒得计算总共出手了多少回;但似乎总是以毫厘之差被卫庄察觉。
                      “有从郢陈和咸阳传回的消息,大人先看那个?”
                      “郢陈。”
                      卫庄从他手里接过一片叠好的丝绢,快速浏览了一遍,立即在灯火上点着了。白凤又递上一个竹筒。出乎意料的是,卫庄发现筒内竟有两张揉在一起的帛书。他展开较短的那一张,过目之后同样烧成了灰烬。而较长的那一张,却叫他一惊之下猛然从榻上站了起来。
                      那竟是盖聂的笔迹。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可没有见到他。东西都是姬老头儿转交给我的。”
                      “……好,好得很。我救了他,反叫他拿住了把柄。”卫庄咬牙切齿道。姬大是一名医者,也是他费尽心思送往秦国的最有价值的眼线。如果盖聂暴露了他的身份,将是流沙莫大的损失。“无且这老家伙,竟和敌人走得这么近,莫非起了异心。”
                      “你说姬大那老头?”白凤道,他还是坚持跟卫庄作对,比起卫庄给流沙成员起的代称、更喜欢称呼他们的本名。“我觉得不至于此。既然是你让他救人,或许他误会了,以为盖聂根本不是我们的敌人。”
                      卫庄转身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我以为他即便去秦国出仕,也会像当初在赵国那样一点一点往上爬,没想到他竟直接跟在了嬴政身边。师哥还真是会给我惊喜。”
                      “盖聂信上写了什么?”白凤好奇道。
                      “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罢了。”卫庄把帛书呈上火焰,想想又收回来,“不过我还要仔细看看,以免有什么弦外之音。”
                      “要送回书么?”
                      “你先去休息。天明之前启程,把这根铜管送到寿都。”
                      白凤收起铜管,忽然四面观望道:“赤练去了哪儿?”
                      卫庄瞥了他一眼。“……她另有任务。”
                      白凤当即不高兴地变了脸色,双手抱在胸前,“为什么赤练可以去杀人,而我就只能当个跑腿的?”
                      “因为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卫庄重新坐下,抚摸着棋盘的边缘:“你来这里的路上应该已经发现,我们早就被软禁了。燕国太子召集各国密使,向我等透露了他的刺秦计划。如今蓟都戒严,知道计划的六国使节都不能离开驿馆。信使都被拦截。送信的鸟雀也会被射下。若非有你,我等也没有和外界联络的手段。”
                      “如果泄露这个计划会有危险,那燕国太子何不从一开始就秘密行事?”
                      卫庄大感欣慰。能问出对的问题,可见这小鬼还是很有希望的。他拍了拍棋盘,示意白凤在对面坐下。
                      “姬丹在试探每一个国家的态度。他设计这次行刺和普通的暗杀不同,不是要让人无声无息的消失,而是要昭告天下,累积声望,令六国诸侯士子都看到燕国的实力以及反秦的决心。如果刺秦的计划成功了,到时山东六国再造合纵,太子丹便会不言而喻地被推上合纵长的位置,好比昔年窃符救赵、震惊天下的信陵君。这等声势是以燕国本身的实力无法得到的——虽然六国都元气大伤,但以目前来说,楚国的实力仍是最强;楚王为何要允许其他国家成为合纵长发号施令?我们的新楚王可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对于燕丹的暗示,他绝不会满意。赵国和燕国早有旧怨,而邯郸沦陷时,燕国不能及时救援,令许多赵国贵族不满,只不过目前代国实力太弱,才不得不勉强依附燕国。齐国虽然富庶,但多年未经战火,在合纵还是连横的选择上,国君的态度也仍是暧昧不明。燕国通过刺秦成为合纵的元首,只是太子丹一厢情愿的打算。燕丹以为逼迫我交出随侯珠,可以取悦墨家,又试探了韩国的忠诚,是一石二鸟之计;然而我此时毫不留恋地将随侯珠双手奉上,反在各国使节面前表现出燕国的专断,只会加剧他们的不满。”卫庄顿了顿,问道:“眼下这种情形,如果是你,觉得应当如何决断?”
                      “……把燕丹宰了。”白凤眼中精光一闪,轻轻抬起右手侧面的羽刃。
                      卫庄两眼一黑,感觉流沙的未来一片黯淡。


                      3159楼2014-10-18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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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凤走后,卫庄才挑灯重读那封来自咸阳的帛书。信上字体表面苍劲,余力却略嫌不足,可见邯郸那时候的重伤仍未痊愈。
                        “贤弟见字如晤。”
                        盖聂这封信写得十分谨慎小心,聪明得连卫庄都不得不表示赞许。他只字未提自己和卫庄的名姓、身份,看上去就像一封最普通不过的家书。他一再感激卫庄赠予的“灵药”,并表示自己不会向任何人泄露恩人的来历。但他也同样暗示,倘若有人设计了对付“上人”的计划,他职责所在、不能不出手阻止。最后他隐晦地表达了一些自己对时局的想法。他说,一个人真正能做到的事情很少。有人看似翻云覆雨,其实不过是借助“时”与“势”之力。比如山崖之上落下大石,有万钧之力,并非因为这块石头本身有多么伟大,而是因为它是从高处落下的。把石头运到高处固然不易,但比起积土成山的困难来,就渺小得不值一提了。当一国已成高山之势,君主纵然雄才大略,但也不过是块被放到山巅处的巨石而已;即便以一人之力击碎这块巨石,国家还有源源不断的后继。山势不平,东面与西面终究不能抗衡。
                        信的最后写道:“年近正朔,不知旧都雪否?望添寒衣,多加餐饭。”
                        卫庄在灯下细读着这封信,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唇角随着目光的流转渐渐挑高。他享受这些晦涩难懂的文字,享受这种只有鬼谷同门才能明白的暗语一般的隐喻和比兴,享受两个相隔千里的人不谋而合的快意。
                        看来盖聂也隐隐意识到六国为了秦王有什么孤注一掷的计划。但他并不认为这种手段能够真正解决问题。卫庄也正作此想。当年秦孝文王继位不足三日便暴毙,子楚享国也不过三年,在内部隐忧不断的吕不韦当政时期,秦国对东方的攻势并没有停顿下来。如今嬴政已经有了一个成年的儿子,朝中有许多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如韩非生前所说,李斯的才能和手段便绝不下于吕不韦。倘若国君当真死于刺客之手,更会勾起举国上下的复仇怒火,将始作俑者烧为灰烬。
                        刺客之计,犹如从棋盘中取下一枚黑子、又换上一枚黑子,怎能撼动全局——卫庄在回书上这样写道。有人以为只要“上人”一死便能令河西大乱,解决所有的问题,恐怕要空欢喜一场。
                        他想了想,又提笔写道:“北地多雪,积有数尺。风雷倏变,不知语何人。三年之期复近,惟君图之。”
                        墨迹干后,他将回书叠好,又把盖聂的来书卷成一团,投入屋内的火盆。洁白的绢帛顿时燃成了一朵艳丽的火花,随后散发出刺鼻的焦臭。


                        3160楼2014-10-18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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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聂收到回书时已是新年。
                          咸阳一连几日下着小雪,但街道依然平整干净,每户人家都扫净了屋外一段道路上的积雪——如果未能及时清理,按律会处以数百钱或服劳役的惩罚。而偷偷向街上倾倒灰尘的,甚至可能丢掉一只手。
                          帛书藏在送到他居所的药盒之中。虽然耽搁日久,但师弟竟肯回信这一点,已叫他惊喜不已。
                          另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是他的“府上”十分冷清,桌案与地面积了层浮灰,没有人清扫,也没有人费心去乱动送来的东西。
                          盖聂在秦国的处境,恐怕要让唾骂他的六国豪杰大为失望。当日他在邯郸指点秦王掘出和氏璧,被抓的数百名囚犯从死刑改做城旦,送往九原一带;而他自己则被武士押进囚车,一路载到了咸阳。他在国都又被秦王召见数次,几番对谈过后,秦王不顾众人劝说,让他补剑圣之缺做了侍卫,并赐爵一级,宅一座和仆从两名。但秦王身边常驻的亲信武士足有六十人,多是功臣烈士之后,忠心耿耿,武艺超群;他们不同于宫中一般的执戟宿卫,不受郎中令或卫尉节制,而是直接听命于秦王,如影随形地守护国君左右。他们看似官位不高,与秦王的亲近关系却是任何达官显贵都比不了的。秦王有时会暗中命令其中一些人去完成极其隐秘的任务,有时也会提拔一些人在朝中担任要职。有传言说,如今的朝廷重臣昌平君、昌国君也曾是这六十名亲卫中的两人,而使他们二人获得重赏和封爵的原因,比起在长信君叛乱时立下的战功,更关键的却是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的性命。
                          盖聂在这群侍卫之中,始终是一个若即若离的外人。刚到达咸阳城的时候,他因重伤初愈和长期忍饥挨饿,消瘦得几乎没个人形,看上去一根树枝就能戳倒。秦宫之中流传着关于他与剑圣一战的传说,可惜绝大多数人都难以置信。秦王热衷于观看侍卫之间的比武切磋,私底下也常有人向他发起挑战。终于,盖聂的剑术从同僚那里收获了戒备和敌意,或许还有少许尊敬,却永远无法赢得发自心底的信任。侍卫之首就曾跪在秦王身边苦劝道,听闻此人凶残狡诈,在邯郸围城一役中杀伤我军将士无数,不宜委以重任。秦王却道,赵王昏庸无道,断送国家,因此军中勇士主动投效寡人;这种人更应彰显其名,成为天下名士效仿的对象。
                          另外秦王还特意提到:“攻赵之前国师的占卜显示,将有一刑徒、为寡人送来一珠一璧,可见此乃天意,勿需多疑。”
                          于是首领也无法再出言劝阻,只得命属下昼夜提防,不动声色地阻止盖聂与秦王太过接近。
                          除去以上种种,盖聂在硕大的咸阳宫中,仅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秦王作为国君,可与书中记载的任何一位雄主相比:他才智过人,心志坚毅,勤政好学,常常为了处理政务不眠不休;秦国朝堂上人才济济,上下协力,好比一架沉重而精密的巨型机关,所有的木头、青铜、齿轮、铆钉都各司其职,不知疲倦地运行着。而驱动这一切的,则是精确严峻的秦法,以及看向山东六国每一寸土地的贪婪目光。盖聂遍搜腹中所学,对于如此这般的君臣,也提不出什么新鲜有价值的谏议。正如赵高所说,战争到了这个地步,所谓的合纵连横之说,也都无甚用处了;而秦国的用兵之道,更不会有人来征求他这样一个前敌国之人的意见。


                          3161楼2014-10-18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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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之章 外篇三 红颜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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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吾、漳水两战后,赵国享有了短暂的和平。随后的一年,盖聂因为谋害上卿的嫌疑不得不逃出国都,跟随荆轲游荡到了齐国。
                            【时间线上大概是B.C.231冬-B.C.230春】
                            【因为算是番外所以两人的画风都有点不(逗)对(比)】


                            3193楼2014-11-02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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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了鹖冠子,盖聂、荆轲二人继续东进。因为路上耽搁,他们赶到临淄已是七日后,错过了遇见医仙的机会;听说医仙前一日启程去了燕下都,随行的还有一名年轻的女弟子,是医仙唯一的传人。荆轲本想继续改道入燕,请医仙帮盖聂看看是否还有余毒未清,但盖聂一口咬定咒印已解,不愿北上跋涉。二人索性在齐国境内随性游历了一番。
                              自田单复国之后,曾作为“东帝”称霸一方的齐国彻底衰败下来;但因鱼盐之利、商旅频繁,以及秦国奉行“远交近攻”之策的刻意拉拢,如今的齐国仍是太行山以东最富庶、最安宁的土地之一。齐人好学、好儒,讲究礼仪,在这里,人们衣着整齐、气度优雅,行止端方的君子比耀武扬威的武夫更受人喜爱。田间劳作的耕夫尽管也抱怨收成和税役,却会在歌谣中称颂君王后的德行。不过王后的族弟、大权在握的国舅后胜就远没有那么受人敬重。此人利用权势横征暴敛、兼并土地,无论亲族还是手下的门客私兵,都敢在国都作威作福,不可一世。荆轲曾兴致勃勃地跟盖聂讨论过要不要像在赵国时那样联手,为齐人除一害;但盖聂指出他敢于刺杀郭开,是因为他对邯郸城内的建筑、居民、布防、巡查都十分了解,并且有人接应,而他们在齐国行动则毫无计划和准备,几乎不可能成功。这个行刺的想法最终只好作罢。
                              这是盖聂自出谷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时日。尽管他可以为了任务在山野里埋伏上几天几夜,丝毫不觉得无聊,但这种没有目标的日子反倒让他很不习惯,经常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然而荆轲实在是个极好的旅伴。他见多识广、能说会道,几乎能和见到的任何人打成一片。他和剪径的山贼称兄道弟,从农夫的田地里采摘豆角和稻穗,又笑嘻嘻地递上一只烤兔子作为赔偿,还总能从赶路的行商那里骗到酒喝。盖聂只有在果园里的收获才比他好,无论婀娜的少女还是健壮的农妇,都慷慨地掷给他一两颗青枣、李子和甜杏,有人甚至砸了一个比人头还大的甜瓜。事后荆轲胆战心惊地道,那位大婶一看就练过流星锤。
                              他们在临淄城摸过当年齐威王烹人的大鼎,在稷下学宫围观各家弟子辩论不休,在闹市的一角赌斗鸡输光了盘缠,最后不得不变卖了两匹马。荆轲还是不免管些闲事,见到路边含泪卖儿卖女的逃难人,恨不得把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于是两人再次陷入身无分文的境地。
                              “你看,是不是时候再来个‘劫富济贫’了?”荆轲扭着眉毛问道。
                              可惜盖聂已经不是那个几年前被师弟骗得团团转的乡下少年。“荆卿,如今想来,所谓的富人未必就是为富不仁之徒;他们有的靠的是祖祖辈辈努力积累的财富,有的靠奔波行商或者有大功于诸侯得到赏赐;倘若我们仅仅因为他们穿着丝绸、带着玉冠就窃取他们的财富,未免太过鲁莽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不如去齐王宫吧。”
                              “……阿聂你,深藏不露嘛。”
                              王宫一行收获颇丰。荆轲找到熟悉的匠人,把金器融了换成钱币和布匹,赠给那个差点卖掉一双儿女的寡妇;而盖聂则从怀里掏出几个圆润饱满的果实,塞给那两个抱着他大腿的小娃娃。他自己也拿起一只吃了起来。
                              “你摘那么多桃子作甚?还不如从厨房里偷个腌猪腿。”
                              “这些桃子非比寻常,据传闻,当年齐相晏婴‘二桃杀三士’的时候用的便是王宫后花园那几棵树上结的桃子。所以我摘了些回来,用以缅怀先贤。”盖聂嚼着果肉,口齿含糊地道。
                              “缅怀先贤么——那个,阿聂你为什么要把头转过去——”
                              “昔闻‘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如今一见,当真名不虚传。”盖聂羡慕又有些难过地眺望着前方的街巷。“不打仗就是好啊。自我出生起,赵国几乎战火不停,边境的城池和村庄鲜少有完好的。难怪齐人如此敬爱君王后。”
                              “齐人说不定还喜欢范雎呢。”荆轲也取了了一个桃子,咬了一大口。“不过是把最肥的一口留到最后罢了。倘若中间不是隔着三晋,就算有一百个君王后,虎狼又怎会放过齐国。”
                              盖聂沉吟道:“齐国先前也是尚武之国,技击之士闻名天下,临淄也常常见到各种比剑较技。然而自燕王哙禅位,连年的齐燕交战耗空了齐国的元气,如今的齐国,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只想休养生息,不愿演武备战。”
                              荆轲舔了舔流到手上的果汁:“休养生息固然好,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见盗贼在别家,就把自家的看门狗宰了。”
                              盖聂笑而不语。荆轲实在是很聪明,虽然有些贪杯;然而或许正是因为他是聪明人,所以情愿长醉而不愿醒。


                              3194楼2014-11-02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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