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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卫聂王道】[捭阖本纪·第二部] 横贯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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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头,看不见师弟脸上丝毫动摇的表情。
“昨夜之宴,乃是猗顿一手筹划;公子也曾列席其中,却提早离席。若说他们对阚伯的阴谋毫不知情,实难令人信服。师哥莫非以为,这两人也与我共谋么?”
“公子负刍或许当真毫不知情,或许知之一二,却有心放纵阚伯为难于你;但无论如何,他应当不知晓阚伯会将席上的其他人都牵连在内。至于猗顿,他是你的计划中,最重要的棋子。是他怂恿阚伯出手,又筹备宴会,处处为他制造机会。阚伯恐怕至死都认为猗顿是他的同谋,却不会想到自己的一切行动皆在计算之中。”
“那你要怎么解释,阚伯打算宴会上所有人一起杀了,而不是只杀我一人?”
“此人的巫术或许很强,但使用起来必然也有诸多限制,控制也绝非易事。如果他能精确地驱使那些怪物,早就替公子负刍刺杀了深宫之中的楚王。又或许,我们先前的推测也是成立的,他确实是阴阳家的间人,心中又另有盘算,想要趁机削弱楚国的实力,阻止韩楚结盟。无论原因是哪一种,结局都是一样的——他下定决心不计代价、利用这个失传已久的血阵来除掉你。另一方面,你通过猗顿,对阚伯将在宴会上动手的计划知之甚详,却不能事先预知他会用何种巫术。不过你甘冒这个风险。”
卫庄扶着额,淡灰色的眸子上流光四溢,视线笔直地刺进盖聂瞳孔深处。两人互瞪许久,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惊得屋顶上的白凤和万千雀鸟四散飞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够了才道:“很好。很好。师哥,你既非蠢材,又非废物。你能看穿师弟的小小手段,不知为何,我心中很是快活。”
盖聂皱眉不语。卫庄的手段,他自觉钦佩,却并不喜欢。
“如今想来,那个盛满油的铜鼎会恰好出现在那里,怕也是猗顿精心安排好的。”卫庄自言自语般地解释道,“他已决定无论阚伯施用何种妖法,之后都要纵火消除证据。即使没有你我二人,他的人也会相机行事。此人手段之狠辣,行事之决绝,恐怕犹在我之上。”
“……你太谦虚了。”
“师哥你什么意思?”
盖聂垂下眼帘,暗自喟叹。昨夜的鲜血和惨嚎、恐惧到变形的人脸和扭曲鲜活的躯体,仍然历历在目;伤亡者中有几个贵胄子弟,想必公子负刍已将他们的家族一一安抚;但大多数死者都是在场的侍女、仆役、乐师、护卫,更有许多随从为了保护其主而惨死。还有那三个被当做牲畜一般斩首献祭的人。听说陈城买卖奴隶之处也在北市,想来是阚伯在挑选牛羊的时候,一并买下的吧?
不过是些下人罢了。设宴的猗顿不把他们当成人命,施法的阚伯不把他们当做人命,布局的卫庄更不会将他们考虑在内。他们眼中看见的是胜负,是势力的此消彼长,是通往王侯霸业的登梯。
可我又比他们强上多少呢。他重重落下一子,不再答话。
身在局中,谁不为棋?
TBCI


2309楼2013-10-30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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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之章九
    入夏,楚地连着数日天降暴雨。听说南面淮水暴涨,不少两岸的村落都遭了难。
    “这天,简直就像……”
    卫庄轻声自语,手指蘸了水,有意无意地在桌案上写下一个“留”字;忽然挑起一抹冷笑,广袖一拂,极阳的内力瞬间将那片水渍蒸干了。
    盖聂本来看着窗外,此刻转头问道:“像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这天气不好,道路泥泞,怕是赶路不易。”
    盖聂点头道:“无妨,昨晚我夜观天象,见北方斗、牛清晰,不出两日天必放晴。”
    “哦?师哥还懂天象?”
    “……观星之法,当年师父不是特地传授于我二人的么?小庄,你不记得了?”
    卫庄按了按额角,隐约想起倒是确有这一桩;可惜当时正是他心中万般压抑、郁结难解之时,师父教的那些没用的,多半没往心里去;至今唯独记得的只有师哥命中星宿属东方青龙,姻缘不好。
    却听盖聂又问道:“你的内伤恢复了几成?”
    卫庄轻笑了一声,“怎么,师哥这便急着走?”他见盖聂默然不语,便知猜中,心下不禁焦躁愤懑,一面语气如常地答道:“前几日,夜夜得师哥真气相助,奇经八脉自已畅通无碍。”
    盖聂叹道:“你的真气行走与旁人不同,甚至与师父当年亦有些微差别,究竟怎样才算伤愈,我一时难以判断。不过瞧这内伤发作的情形,以真气疏通经脉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最好能寻访到墨家的医仙前辈,求她为你细细诊治一番。”
    “哼哼,那位神女医仙与师父相交数十年,也没能治好他的旧疾。何况我这毛病还是新的。”
    “医仙前辈虽然没能彻底医好师父,不过她调制的一味药丸,叫做‘玄牝养气丹’的,很有些固本培元、调理经脉的益处,以往师父一直在服用。你若得了空,不妨向医仙前辈求些来。”
    卫庄回想起几年前去医仙那里讨药的情形,嘴边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很快又收了。“我刚从鬼谷下山时,本已打算跑一趟云梦泽,不想还没上路,医仙竟然亲身先来新郑找我了。当然,她要找的不是卫庄,而是鬼谷子。”
    盖聂心中一惊,隐约想到了什么,却不好提起。卫庄回想起当时情形,冷笑道:“她带了不少墨家弟子,声势倒是咄咄逼人,说我们鬼谷欠了墨家什么东西,要我如约交出;墨家愿以玄牝养气丹的药方交换。”
    “竟有此事?!”
    “她一口咬定与师父有约在先,我却从未听师父提起过此事。话不投机,她便怒气冲冲地走了。”卫庄一摊手,道,“事已至此,我自然也不能再厚颜去讨什么养气丹。况且天下名医何其多,我不喜欢这种被人以药相挟的感觉。”
    卫庄状似无辜,其实当时他与医仙的对话是这样的:
    “……你们鬼谷欠了墨家一笔债,如今也到了该还的时候。”
    “什么债?情债么?那卫某可万万还不起。”
    于是这也怨不得医仙前辈不高兴。


    2341楼2013-11-22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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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聂沉吟半响,小心翼翼地问:“前辈她是否说明,鬼谷派到底亏欠他们何物?”
      卫庄哂笑道:“她虽没有明说,听话里意思似是一粒夜明珠,应该是个宝贝。不过以师父的眼界,早就见惯了世间珍宝,我不信他会贪图他们墨家一颗值钱的珠子。”
      盖聂又惊又怒,隐隐地还有些大失所望,“珠子?他们竟然……”
      只想要那颗珠子。
      那么,那三百名逃离秦国的墨家义士,不惜血战旬日、用性命保护到底的,到底是什么?师父令他立下重誓守护传承的,又是什么?
      “师哥?你果然,好像知道些什么啊——”
      盖聂一扭头,便见卫庄拖长了调子,眼睛微微眯起,两颊的肌肉都绷紧了。在鬼谷学剑的时候,他一看师弟这幅表情便知要糟,如今也是一样。
      “此刻我倒真想问问师父,鬼谷派还有多少秘密,是师哥你知道,而我这个鬼谷子不知道的?”
      盖聂赶紧解释道:“我的确听说过墨家的一件旧事。这是你不在鬼谷时,师父说的。”
      他的意思是鬼谷子说到这件事时卫庄恰好不在鬼谷,但在卫庄耳中听来,却像在说此事是他还未曾拜入鬼谷时发生的;遂去了几分火气。
      事已至此,盖聂只得将秦墨逃秦,楚墨罔救的典故和盘托出,只隐去了《别墨》一节;自然也道出了藏匿在山寨墙壁中的秘密。“那随侯珠的确本是墨家信物,只是当年楚墨不愿出手救人,师父一怒之下才将它带走;如今墨家的人突然想起此物,上门讨要,定有其缘由。”
      “随、侯……原来过了这么多年,楚墨之后未曾记挂同门惨死,却对这颗珠子念念不忘。墨家号称兼爱众生,其行止也不过如此。”卫庄语带讥诮,心中却是惊涛骇浪:随侯珠一事,如今除了盖聂,世间再无第二人知晓。倘若他有一分半点私心,便不说据为己有,只要闭口不谈,便成了永远的秘密。
      ——想他师父鬼谷子一生叱咤风云,机关算尽,临了临了,收的徒弟却是个傻的。
      盖聂摇头道:“他们若是心中无愧,也不会任凭随侯珠在师父手中藏了二十多年。且自我入谷后,每年入冬,医仙都会赠予师父各种灵药,压制他当年所受内伤;或许,这就是她所说的‘当年之约’。”
      “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是老相好?!”
      “……小庄,不可毁谤前辈清誉。”
      “清誉?”卫庄往壁上一靠,嘴角斜带出一抹笑意,“倘若她与师父当真彼此属意,两心相投,又分什么‘清’与‘浊’?可现在看来,她为师父炼药治伤,也是出自墨家巨子的暗中指使,别有所图而已。”
      盖聂摇头叹道:“人生在世,难免有不得已之处。当年秦墨逃秦时,医仙年纪尚轻,不过墨家一名普通弟子,就算她心中有意救人,又怎能替整个墨家做出决定?而做出决定的楚墨巨子,虽然心胸偏狭了些,也未必不是为了一众弟子的安危考虑……我只希望,当世的墨家之中,能出个光明磊落、心忧苍生,有其祖师墨子之风的真正传人。我也好——”完成师父的嘱托。
      “也好什么?”
      盖聂知道差点漏了口,遂话锋一转,道:“虽然墨家如此看中随侯,其实也不过是颗少见的夜明珠而已。小庄,你若今后回鬼谷取出此物,便将它交与医仙换取药方如何。”
      “师哥,你是不是脑袋被棺材板儿撞坏了?你可知那珠子有多稀罕?”卫庄蹙眉道,“大约六十多年前,坊间忽然流传起某个传闻,渐渐普天下人都知晓,和氏璧、随侯珠,与将来的天下共主有着莫大关系。如今各国诸侯恐怕都已秘密派出人手寻找它的下落,江湖中的黑白两道也闻风欲动。师哥,你该不会没听说过那首渭水上的童谣吧?!”
      “‘和氏璧,随侯珠,得其二者兼天下’。”盖聂缓缓吟道,“小庄,你我出谷之后各自游历,也算长了些见识,怎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倘若区区一颗珠子便有这等能耐,那我们还练什么剑术,学什么兵法?天下诸侯又何必网罗贤士、厉兵秣马、合纵连横、阵前厮杀?”
      卫庄面带谑笑,却答得一本正经。“师哥不信,自有人信;信的人倘若恰好是一方诸侯,那么区区一颗珠子也会有呼兵遣将、血雨腥风的能耐。墨家想要这个东西,也绝非讨回一件信物那么简单。何况你又怎知传言不会成真?听说千百年前的夏亡商继、商亡周代、褒姒乱国,事先都有奇异的流言传播;眼下正是大乱之世,或有上天降下的预兆也未可知。”
      盖聂道:“依我看来,所谓得其二者兼天下,并不是说得了这一珠一璧之人便能得天下,而是指得天下者自然能够将天下珍器重宝尽握于手,其中囊括了和氏璧与随侯珠。很多时候所谓的预兆成真,都是这么颠转过来的道理。”
      卫庄笑道:“师哥还真是洒脱。你轻易讲出这东西的下落,焉知不是将天下拱手让人?”
      盖聂也少见地开起了玩笑。“靠一颗珠子得来的天下,有何稀罕?倘若当真如此灵验,小庄你见世上何人有帝王之资,便将此珠赠予他好了。”
      卫庄心说卫某自己就挺好的。且不论这珠璧之说有几分灵验,师哥给我的东西,就再不会落入旁人之手。
      他主意已定,只低头啜饮温水,掩盖了眼中一闪而过的计算。


      2342楼2013-11-22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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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果然放晴。卫庄从马厩中挑出两匹快马,亲自将盖聂送出陈城北门外。出城之后,他甩开随从,又纵马跑出十余里,大氅下摆溅满了泥浆。勒马回头之时,只见盖聂紧随其后,被风吹得双颊泛红。
        卫庄瞧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和袖口短出一截的里衣,心想若说这人此前怀有绝世之珍,天下人任谁也不会信。他抿唇一笑,从马后掏出一个包裹递了过去。“收着。”
        那包裹分量颇轻。盖聂展开一看,只见里面塞着一件狐裘;皮毛的根部是银灰色,尖儿上却微微露着一抹白,像枯草地上撒着一层霜。即使以盖聂的眼光,也能看出此物的贵重。
        “这……”盖聂一时不知如何推辞。“军中值岗都穿甲,此物于我没什么用。”
        “以你的身份,还需值岗?”
        “在下不过赵军中一介百夫长——”
        卫庄突然劈手抓住他的袖子,用力一抖——顿时滚出两个橘子。
        “呃……这种果子只有楚国才有。”盖聂人骑着马上,小腿一扫,两只柑橘便在半空轻轻巧巧地飞起来,被他重新笼回袖内。“我留着路上吃。”
        卫庄瞪他一眼,又扯住另一只袖子,拽出一块青铜雕的豹符。“区区一个百夫长,拿着兵符做什么?”
        “这,这是暗器。”
        盖聂没有理睬卫庄鄙夷的目光,见那狐皮实在柔软,忍不住手探进去抚摸搓揉;然后发现裘袍之中裹着一只极小的羊脂玉瓶,瓶口塞着软木,又被红绸紧紧扎住。
        “师哥既以明珠相赠,那卫某也不能不回礼。”卫庄将豹符扔了回去,斜眼道,“这瓶七杀散,只需将少许沾在兵刃上,便能见血封喉,无药可解,乃是不可多得的烈性之毒。如此,也算投桃报李了吧。”
        这样的回礼委实让人很难消受啊,盖聂心想。他收好包袱,刚要拨转马头,卫庄忽又一把揪住白马的鬃毛。
        他的语速很快,声调却是前所未有的低沉郑重。
        “我卫庄并非装聋作哑、不知好歹的小人。师哥此次,不管是否为了漳水之盟而来,确实助我良多:我自闭五感之时,你接应流沙;我内伤发作时,你以自身真气为我疗愈;加上那夜对上三牢之阵,与我联手御敌,总共是三件。既欠你三个人情,那么纵横相决之事,我便再给你三年。三年之后,我必去寻你。那时候,你拿人抵也好,拿命抵也好,总要给我个交代。”
        盖聂眸光一闪,似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未置可否。两人同时抬手抱拳,在马上欠了欠身。
        “后会有期。”


        2344楼2013-11-22 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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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盖聂取道濮阳,日夜兼程,到达邯郸东北面的沙丘。
          自从赵主父被活活饿死在离宫之内,沙丘行宫便成了赵人心目中的不祥之地,鲜少有人踏足。如今此地早已无人打理,蔓草荆棘生于宫墙,鸦雀野鼠白日出没,好不荒凉。附近的村人还传说,此地入夜隐约能见到惶惶鬼影,似有无数怨魂被困于宫内。传闻愈发离奇可怕,许多商旅途经此地都情愿绕道而行。
          一般人怎会想到,司马尚麾下最精锐的一支奇兵,山鬼的大营,便设在这看似废弃的沙丘宫深处。
          盖聂在入口交了信物,对上口令,然后便一路长驱,踏入宫室正中的枢纽大殿。一个面上留着短硬黑须的汉子正坐在案几之后,面前摆着一副摊开的竹简和笔墨。此人面貌寻常,唯独生了一对戾气十足的狼目。正是中山狼。
          盖聂行了个军礼。“中山统领。”
          “葛统领。”中山狼的表情似笑非笑,“这数月,过得可还逍遥?司马将军还未曾送出口令,为何提前回来?”
          “盖某……有些放心不下。”盖聂垂头道。“邯郸最近有何动静?”
          中山狼怏怏不快地上下打量他。当初盖聂被司马尚另眼相待,破格提拔,他便万分看不过眼;不过他心想这小子年纪又轻资历又浅,平白无故做了山鬼的头儿,手底下的人也不会服气。却不想盖聂先是在漳水一战中立下战功,后来又胆大妄为到亲自去刺杀郭开,顿时在军中赚了不少人望;上头欣赏,手下赞叹,竟混到如今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地步。
          “郭开之前伤得要死,暂时翻不出什么花样。不过我们在咸阳的点子接连损失了二、三个,而秦人藏在我们军中的毒瘤却始终没有挖出来。你说,这算什么事儿?”他语气尖刻地抱怨道。
          盖聂一眼瞧见他面前的竹简上写着一溜排人名——正是赤豹营的士卒名表。
          “在下此次南行,意外得到一些线索,正好可以指认那个最重要的奸细面目。”
          “哦?”中山狼语气不善地问:“当初你在军中晃荡了年把,也没揪出那小子一根须;离开赵国那么久,反倒心中有数了?”
          盖聂点点头,径自走到他身边,执起一支蘸饱了墨的狼毫,在竹简上圈出一个名字。
          “是他?”中山狼颇感意外地一瞪眼。“你有几分把握?”
          “九分。”盖聂道,“不过此人不但身怀绝技,老谋深算,绝非寻常身手可以应付。”
          “你待如何?”中山狼警惕地看着他,“眼下我手里只有二十来人,至少有十六个必须留守此处。如果还想要人,必须等明天——”
          “不必了。”盖聂解下绑在背后的长剑,握在手里。“我自去会一会他。”
          TBC


          2345楼2013-11-22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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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之章十
            楚地虽已入夏,太行北部却仍是一片银装素裹,玉树琼枝。
            夏启从军帐中钻了出来,望着云雾交融的天幕,满怀心事地叹了口气。
            此地为邯郸西北面的一处无名山坳,驻扎着壁字营的三百前哨兵。再往西去有个峰峦峭立、险峻非常的峡谷,当地人称“九龙峡”。数月前,夏启与鲁句践接到司马尚的一项密令,命他们二人跟随保护壁字营新任校尉许结;名为保护,实为监视。据说司马将军得了密报,怀疑这名许校尉有勾结秦人的嫌疑,而他二人则受命暗中盯着此人的一举一动,查看究竟有何人与他往来。
            从一开始,夏启便隐约感觉这个任务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其一,他二人是因为剑术出众而特别被挑选到李牧将军身边的百金勇士,忽然交给他们这种暗探的任务,未免大材小用。其二,这个许结原先只是壁字营的一名伍长,后来因为壁字营在番吾之战中损失惨重、大小将校死了个干净,本人又颇具蛮勇,才被一再破格提拔到今日的位置;而夏启查过他的底,发现在他还是伍长的时候,手底下恰好有一名小卒,名叫葛大。如今葛大虽已不复当年的无名之辈,许校尉也不再是他的上司,但如此的巧合,未免太过微妙。
            眼下他们“保护”这名校尉已有数月,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举动。夏启心中不免疑惑,上头交给他们这个任务,究竟是真的怀疑有内间呢,还是单单想把他二人困在此处。这种猜想并无凭据,只能捕到一些无形的影子;他曾在言语中暗示过鲁句践数次,可惜那人心思太直,竟屡屡不能领会。
            难道鄙人便要老死此间,与世无闻吗?他心中苦笑,手指轻弹着腰间长剑。
            此刻雪地上渐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身便看到两个人影匆匆赶来,其中一名传令兵对他行礼道:“夏先生,校尉大人请您帐内议事。”
            “哦?此时?何事?”
            “听说邯郸来了人。”另一人正是鲁句践。他身披长袍,面有喜色,“莫不是将军要召我们回去?”
            “但愿如此。”夏启微笑点头,与他并肩入了大帐。只见许校尉正秉烛夜读,面前放着一卷竹简;他的一名亲兵唤作牛二的,正在一旁为他挑烛芯;夏启心中不免暗笑,他很清楚这许校尉大字不识几个,不知他何苦装模作样。
            “夏先生,鲁先生。”许校尉待他们倒是一贯客气,“有位邯郸来的使者,想见两位。”
            “有劳。”夏启作揖道。他环顾大帐,只见几名眼熟的亲兵,并没有什么生面孔。这时脑后一声轻响,门帘被撩起又落下;一个身量高挑的人堵在那里,身上围着一领垂地的银狐裘,发上沾着细雪。
            “鲁兄,好久不见。”


            2381楼2013-12-14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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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帐内顿时静了下来,只有浸了油的灯芯劈啪作响地燃着。
              “芈?楚国王族?”鲁句践喃喃自问道。盖聂踏前一步,压过了他的声音:“我这次南下,偶然见到楚王的兄弟公子负刍,其人的相貌与你竟有八九分相似;倘若不是血脉关联,世间绝不可能有这般的巧合!而后我又请人帮我查了楚国宗室的族谱,先楚考烈王第四子,恰好单名一个启字。而这位公子启从小便生养在咸阳为质,后来在长信侯叛乱时立功进爵,获封昌平君。敢问芈兄,身为楚国宗亲,秦宫重臣,却对我赵国之事如此用心良苦,居心何在?”
              夏启,或者说芈启起先因为太过震惊而心绪不稳,不过很快平复下来,面上露出了一片释然又冷静的神色。他淡笑道:“秦王与我亲如兄弟,替兄弟办事,还需什么理由?”
              “在下没有想到,昌平君出身高贵,又位极人臣,竟然孤身犯险,以一介剑士的身份混入我军之中,应该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打探军情这么简单。若在下猜得不错,你与姚贾、顿弱一样,是罗网在六国势力的牵头之人。”盖聂道,“这次在楚国我还听说了一个传闻,当年楚王病重,春申君为了帮助公子完摆脱秦人的控制,曾暗中召集一批江湖能人,护卫公子逃离咸阳,回国继位;那批江湖人中便有“十剑”之一的小越女。如此想来,从一开始,你想要杀我,就不是为了帮助季孙龙,而是因为我说出了你的师门来历;你担心我从别处得知小越女与楚国王室的渊源,从而推断出你的身份,因此必须率先下手。”
              芈启哼笑一声,并不言语。这样的态度已是默认了一切。
              盖聂摇头道:“在下居楚时日虽短,但所见闻者,皆是秦楚之间的血海深仇:怀王枉死,屈原投江;鄢郢曾为汪洋,夷陵化作焦土。近数年来,公子负刍与屈、项等大族交好,征兵待战,合纵五国,誓与秦人一决生死;昌平君也是王室之后,为何反助秦人对付自己的同胞兄弟?”
              昌平君呵呵大笑道。“负刍不过是鼠目寸光罢了。以六国的腐朽不化,怎能抵挡大秦万千铁骑?”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难道在昌平君眼中,侍奉秦王,便能长久?”
              “天下大统,九州广袤,秦王即便登天子位,亦不能将宇内的所有琐碎事务一一管尽。为了社稷安稳,自然要分封兄弟,镇守四方。秦王早已暗许,待大业一成,我才是今后唯一的楚王。”
              “原来如此。”
              盖聂没有多说,也不必再说。话至此处,他已大抵看清了昌平君。世上总有些人,眼中所欲,心中所想,没有一样与你相近;仿佛从头到尾都在截然不同的路上行走,只在大道交汇的一瞬,成了彼此的障碍。对于这种人,口舌自然也就成了多余。
              可谈者,唯刀剑而已。
              两人的双手此刻虽仍垂在身侧,却已成对峙之势。无形剑气在狭小的军帐中不断凝聚,有如黑云盖顶,风雨欲来。昌平君能否一举突破数人的合围,盖聂能否在一招之内拦住此人,全看出手的一瞬间。
              眼下情形,表面上看,盖聂以多对一,占了优势;然而绝顶高手如芈启与盖聂者,一旦交手,旁人不但很难插入战团,且以盖聂的性情,他人说不定反会成为他的掣肘。正如卫庄所说,他的顾虑太多,破绽也就更多。而芈启所顾惜的唯有自己的性命,他深知盖聂的弱点,可以为了逃脱而无所不用其极。
              越是面临强敌,对时机的判断便越是谨慎。一时间二人僵持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比往常精细,目光将对手的全身都罩了进去:眼珠的转动,肌肉的起伏,手指的震颤,再微小的变化落入对方眼中,都可能成为出手的讯号。
              就在此时,芈启注意到盖聂的视线向斜后方偏了寸许。机会稍纵即逝。他右手猛然搭上剑柄,雪亮白刃方抽出一半,却听身后一身异响,一张结实大网从天而降,将他全身罩住——配合盖聂在旁一拉一抻,竟将他捆得动弹不得。
              “你!”昌平君双眼圆瞪,不提防后面一人以足尖点中他的膝弯,将他踢倒在地。他这才明白,刚才盖聂眼神微动,竟是在向自己身后的人发讯号!
              身后人是谁?原来就是盖聂的老上司,过去的伍长,如今的许校尉。
              昌平君听见的那声响动,是许校尉将案上的竹简摔落在地,这便触动了盖聂事先布置的机关。可以说芈启自从一入营帐,他所站的位置,身体的朝向,便都在计算之中:盖聂故意从他后面进帐,一方面可以堵住出口,另一方面则是要令他面向自己,再以真气压迫诱导,使昌平君以为他随时打算出剑,对身后之人的行动便未做过多提防。
              在昌平君以及许多人心中,盖聂一向是个忠厚纯良,顽固愚蠢的老实人;虽然剑术高明,却不擅长搞小动作,很容易被算计。他万没想到,盖聂不但没死于咒印之下,而且在再会时连剑都不出,反用一个小小的机关便擒住了他。其实盖聂的顽固,并非众人所想的愚笨不知变通,而是坚持去做他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如果某事上他认为使诈是对的,那他就会果断地使诈。
              兵者,诡道也。


              2383楼2013-12-14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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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昌平君躺在地下咬牙切齿,盖聂与许校尉相视一笑,心中都松了口气。先前山鬼内部有过议论,大多人都认为以昌平君的身份,在赵谋划甚深,如果仅将他暗中处死,未免会失去许多情报;但以此人的阴险及不知底细的阴阳咒术,想要活擒他,恐怕代价极为沉重。幸而在鬼谷求学时,盖聂对机关术有着额外的兴趣,读过不少墨家典籍,再加上他天生喜爱手工劳动,虽然不敢自比墨家的机关大师,但一些简单有效的小型陷阱却不在话下。
                原本以为事情已经解决,盖聂却在此时嗅到一丝不详的气息。
                的确是……气味不对。
                他觉得太阳穴一阵抽痛,猛一摇头,眼前一阵模糊——心中暗道不好,赶紧有如潜入水下一般闭绝口鼻之息。虽然大略猜到有人施放毒物,但时机掌握的如此巧合,可见此人分明也在帐内!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血的腥味。
                盖聂强催内力逼出几分毒气,只觉身前劲风掠过,抬手一道掌力送出,却并未打中什么。他睁大眼睛仔细一瞧,地上的网绳已断,昌平君不翼而飞。亲兵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营帐后部被利器劈开一个大口,一个人影正扛着另一个嗖地从中钻出。而许校尉左肋上插着一把短刀,双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来。他在倒下之前用尽全力、抬手指着案上的油灯。
                只见那灯上袅袅升起淡粉色的烟雾,显然有人将毒物添入灯中燃烧,毒烟散出,而营帐狭小不透气,除了事先服食过解药的下毒者本人之外,余者皆会中毒。此时便是救走昌平君的最佳时机。
                挑灯者,牛二!
                许校尉在倒地的刹那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牛二是从参军起便一直跟着他的老部下。过去他以为此人最是胆小无用,短兵交接时常常装死躲避,但毕竟一路血战过来,念着旧情,便将他放在身边做个亲兵。先前却从未想过:秦国士兵最喜砍头记功,管你是死是活,为何牛二能屡屡混在死人堆里逃过一劫?而当年盖聂在军中比武时被毒针暗算,需知这毒针并非普通暗器,绝不能贴肉收藏,一定会存于某种机关容器之中:如剑柄,剑鞘,带扣之类。但当时司马将军马上扣押了在场所有赤豹营剑士,并未检查出可疑之物。如今想来,场下一定有赤豹营之外的某人与昌平君合谋,在其被带走之前及时处理掉了证据。那人是谁?站的位置距离芈启等人很近,又毫不惹人注目……唯有从一开始便黏着盖聂的牛二而已!
                剧痛阵阵袭来。他不知道再思考这些有何用处,只知道他永远无法将真相告知他人了。
                “伍长!”盖聂扑过去为他点穴止血,同时向帐外大喊:“医官!救人!!”
                许校尉心中苦笑。牛二又赌对了一次。因为是盖聂,所以必会放过大好机会,以救人为先。
                因为牛二带着昌平君划开营帐逃走,冷风灌入,许多被毒烟毒倒的亲兵反而清醒了,挣扎着上前扶住校尉。军中医者也匆匆赶到,设法施救。许校尉猛地大喘几次,用力抓住盖聂袖口,吐出一个字来:
                “……追!”
                杀人者,不可不追;军中奸细,不可不追;他们所做的一切,不可前功尽弃!
                盖聂眸色一暗,对医官一点头,转身便如乳燕投林一般也从那个裂口中窜出,将真气提到了极致,发足狂奔!他不在意步子的轻盈,也不在乎姿态的优雅,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响:追!追!追!!


                2384楼2013-12-14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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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空中幽幽飘来一个声音,想是盖聂以内力将话音送出,听上去忽远忽近,令人推断不出他藏身的所在。“昌平君内力之高,实属在下生平仅见。莫非这便是阴阳之术的威力?”
                  芈启负手而立,昂然道:“天精地魄,唯我阴阳。阴阳之术的奥妙,你们这些俗人又能知道什么。”
                  “在下听一位前辈高人说过,贵派以为,天地之间到处充塞着阴阳二气,万物不过是阴阳二气的残余而已。倘若人能将体内的阴阳之气与外界之气沟通,便能超越人之极限,窥得天道。莫非昌平君便是达到这般境界的奇人?”
                  “不错。阴阳家的‘汲灭’神功,可引天地之间浩荡之气存为己用,内息绵绵不绝,自然不会有真气耗竭之忧。因此连我派的稚子幼女,都能轻易操控有如常人数十年的浑厚内力。”
                  “将外气转化为内息么?阴阳家之术,当真匪夷所思。”盖聂的声音顿了一顿,“如此说来,盖某虽然目下还有与昌平君一搏之力,然而百二十招后,却必落下风;三百招之后,更是真气耗竭,必输无疑。”
                  “你有此自知之明,甚好。”
                  “看来在下想要取胜,不可斗力,只得斗智。”
                  “取胜?不自量力。”芈启面上冷笑,心中却不敢大意。他先前几乎被擒,知道某些地方小瞧了盖聂,应当引以为戒。却不知这种地方,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清啸,一人一剑从林中冲出,如白虹贯日一般,正面直取昌平君颌下。芈启忙又发出一道离体剑气,盖聂却不闪不避,剑身上青芒暴涨,笔直地反击在这一道剑气前端。一时间二力相撞,不但雪粉冰屑被激得四面飞起,连雪下的山岩也受震崩裂,碎石乱走。
                  芈启心中大怒,这哪里是智斗了?分明是赤裸裸的搏力啊!难道盖聂之前一通废话,仅是为了消遣自己?
                  盖聂再次从正面扑来,举剑又攻,每一招都似藏了几步后着,令人难以拆解。芈启本打算暂且避其锋芒,连连后退,忽然猛地惊醒:他已无路可退!后方不足十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盖聂存了这样的心思——倘若当真将他逼落悬崖,那么即便身负五百年的内力也无甚可用了。绝境之中,昌平君只觉生平所学全都爆发出来,刷刷数剑连环攻向盖聂,银光连成一体,快得分不出招式之间的连接。盖聂却不肯后退半步,抖然变招,一式“横贯四方”将昌平君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的退路都尽数封死;紧接着一招“转魂灭魄”,剑意如山洪般浩荡奔泻,竟是有去无回的搏命打法。这一招他若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以芈启的速度,必能找到空隙逃开——唯独连他自己都丝毫不计退路,才能有此威力。
                  那是不到弹指的一瞬间。昌平君只觉脚下一空,脑后厉风呼啸而过,人已在半空中。而盖聂也同时落了下来。芈启本能地想要将利刃插入岩石之中缓解下坠之势,却被他在半空直刺顶门,不得不抬手格挡;顺手想要抓住岩缝之中伸出的枯枝,盖聂却一剑将枯枝斩断;足尖又想在凸起的岩壁上借力,却被他一剑轰碎了落脚之处。总之盖聂似乎全然不顾当下情势,在空中不断出招挑衅,双剑撞击之声不绝于耳,下坠的速度自然越来越快。
                  这厮莫非要与他同归于尽?!
                  对死亡的恐惧在芈启心中不断扩大。这些年与江湖人交手,剑术能胜过他的已经很少;再加上神秘莫测的阴阳之术,他自信除了阴阳家的几位大人物,世间已无人是他的对手。却不想这个可怕的赵国疯子,每每出人意料,竟是不弄死他不罢休。


                  2386楼2013-12-14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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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达到底部的刹那他几乎无法思考——那种触感是柔软的,接着便是全身爆发出的疼痛——昌平君这才意识到自己坠入了水中。这也难怪,九龙峡下面,本就有一条暗河流过。
                    因为水流湍急,河面没有薄冰覆盖,但水的冲击依然令他头痛欲裂,在河底几乎无法动弹。手上的剑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但在这黑漆漆的水下,四面八方浑浊又冰冷,水流粘稠凝滞,让他连抬手都十分困难,更无暇使剑。然而就在他拼了命地往水面游去之时,一道激流挂着无数细小的泡沫横扫了过来,差点将他拦腰截成两段!
                    水战!
                    是盖聂!他到如今还没有放弃——或者说,这是他一早就计划好的?这就是他所谓的‘斗智’!
                    不错,人在水中,连接触“气”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将外气转化为内息了。芈启心中一沉,只得发掌还击,却因水流阻碍了行动,真气又得不到补充,这一掌的威力甚是有限。他一面胡乱发掌,一面使出浑身解数蹬腿往上;头部几乎要浮出水面之时,身侧又是两道水流绞杀而至——这水流不似剑气那般锋锐,却另有一种庞大的冲力,几乎撞得他脏腑俱碎,无法抑止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盖聂隐约闻到了水中腥气。但也就到此为止了。黑漆漆的水底,他原本只靠水流的波动和一团挣扎的暗影来判断芈启的位置,可是就在这时,模糊的影子忽然消失了,连一丝气息、一丝波动都感觉不出。
                    死了么?
                    他沉到水底,一尺尺地用长剑劈空寻找。仍是毫无收获。眼看真气快要枯竭,不得不出水换气。
                    盖聂仰躺在悬崖地步的河滩上出神。这一战实在是凶险非常,竟逼得他将内力全部耗空,一时间连站都站不起来。可恨的是,仍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阴阳之术,的确是奥妙非常,可谓通神。
                    秦宫之中,一定有更强、更莫测的阴阳家高手。今后若与他们为敌,自己又能如何应对?而昌平君多半已逃出这里,待他回到秦国,又会谋划什么对赵国不利的大计?
                    冥想之时,他摸到胸前挂着的一物,不禁心中一动。那是临别之前卫庄赠予的羊脂玉瓶,里面装着传说中见血封喉的药粉。
                    如果此战之前自己将少许“七杀散”涂在剑上,那么兴许就稳妥许多。昌平君必死无疑。
                    不对。盖聂想了想,将瓶子放回怀中。兵刃不涂毒,不仅是他盖聂的骄傲,更是剑客的骄傲。卫庄或许心狠手辣,但论起骨子里的傲气,却不输给这世间最顶尖的剑客。因此有一些事,他永远也不会做。同样,小庄也很清楚哪些事他盖聂决计不会做。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准备这么一份特别的临行之礼?
                    这一瓶“七杀散”,究竟是不是毒药?如果不是毒,那么它到底是什么?
                    盖聂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他便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烈代价。
                    TBC


                    2387楼2013-12-14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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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夜愁云惨雾,月色不明。五十余人皆身着黑衣,黑布蒙面,头上插着些小树的枝条,悄悄从小路越过山岭,不断向神武弩士驻扎之地靠近。另有一支三千人的部队,从傍晚起便埋伏在山涧之中,等待信号。大约在距离营地不到百步的时候,盖聂做了个手势,众人皆停下脚步,匍匐在草木之中——再往前便是一片光秃秃的沙地,寸草不生,连一只野鼠爬过也逃不出塔楼上的眼睛。而塔楼的顶端竖着一面青旗,正中绣着一只金乌;只要哨兵觉察些许风吹草动,便将旗帜拉倒,整个大营中的士兵见到都会严加警戒。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这百步之距,在岗哨上的旗帜倒下之前杀死哨兵,成了眼下最大的难题。
                      中山狼等人都望着盖聂。只见他又比了数个手势,都是山鬼中的暗语;接着找到附近一棵巨大的冷杉,猱身而上,一直爬到树顶。他踏着一根侧枝,将狐裘举过头顶,双臂舒展,忽然一蹬脚下,如鼯鼠一般从树顶滑过半空——这棵杉树比塔楼还要高上许多,而塔上的岗哨只知防备着下方,却没想到可疑之物会从上方经过。也不知他从空中怎样巧妙借力,最后竟正好轻飘飘地落在塔楼顶端。
                      盖聂身体倒转,从塔顶探出半身,趁着哨兵向外伸头之时手掌如电般夹住他双耳,用力向侧一拧——只听极轻的“格格”之声,那哨兵颈骨折断,不出声地软倒在地。盖聂倒也心中恻然,他虽没少在战场上浴血厮杀,却大多都是用刀剑,极少凭一双肉掌下此狠手。然而事已至此,跟从他的这几十人皆是堵上了性命,实在容不得半点耽搁退缩。
                      盖聂缩回塔顶,从怀中摸出一柄小巧的弩机,将一支乌黑小箭安在沟槽之中。他瞄准不远处另一座塔楼上的哨兵,猛地扣下机括。接着对着旗帜轻轻拂了两掌——这夜刮的是东风,青旗原本往西飘,被盖聂的真气扰动,改向东面飘去。
                      按照盖聂先前比划的暗号,中山狼等人一见旗语,便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树林,翻入寨中,将察觉他们的岗哨巡逻尽数杀死。这五十人腰间都挂着装酒的羊皮囊,如今却灌满了火油;他们以最安静的暗杀手段一路潜行到安置床弩的地方,随即将油倾到在弩车上,点起火来。
                      寨中火起,这般动静终于引起了秦军的警觉。按照先前的约定,中山狼将几枚药丸投入火中,顿时升起冲天烟柱——这便是令那埋伏的三千人全数出动的讯号。然而他们赶来仍需一定时间,这段时间内,众人陷于敌营之中,只能各凭手段,浴血苦战,支撑到与后援会合之时。
                      盖聂知道弩车造得十分结实,外包铁皮,而五十人所携带的引火之物有限,未必能对所有弩车造成足够大的破坏。因此想要真正限制秦军的战力,只有尽可能多地杀死操作弩机的士兵,以及修护弩机的工匠。这些人皆在附近的营帐之中。他剑术高超,身法飘逸,如鬼魅一般在营帐中进进出出;帐内许多人刚从睡梦中醒来,还没摸到武器,便被他一剑封喉,快似闪电。如此进出了好几个军帐,盖聂却觉得手中长剑越来越沉:在战场上都是别人举着刀剑杀来,反攻回去自然在情理之中。但如此轻易地杀了这些未做抵抗的人,却有如屠戮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一般,令他心中极不是滋味。他强迫自己想起日前见到的那些中箭而死的赵国士兵,而发那些箭矢的人就是方才营中的秦兵——这才硬起心肠,继续挥剑杀去。
                      此时外面喊杀声越来越大,许多全盔全甲的秦兵已被充分调动起来,围剿这一群数目不多的不速之客。营中火光摇动,流矢乱飞,十分危险。盖聂一路赶来,尽力救下数人,却眼睁睁地见到更多的山鬼勇士力战而死。他勉强冲到苦战的中山狼等人面前,杀退一波逼近的秦兵,向着赵国援军预计将要赶来的方向且战且退。这一路又损失了好几人,而秦兵的包围圈也在逐渐收缩,进退皆难。
                      “贼子太多,我们恐怕都要死在这里了。”盖聂身后一名死士心灰意冷地喊道。不想中山狼突然一巴掌抽到他脸上。“说什么没用的屁话!丧气!!”然后他转向盖聂,低声道:“坤位和坎位比较薄弱,你我各带几人,分头强行突围,逃得一个算一个。”
                      “中山统领——”
                      “听着,盖小子。”中山狼眸色冰冷,带血的长剑狠狠往下一挥,“倘若你我之中必要死一个,老子当然希望死的是你,活的是我。不过这种事全看天意。如果天意让老子陷在这里,你定要活着回去——山鬼不能没有一个可靠的头目。”
                      盖聂胸中翻腾,却出不了声。他伸出手掌,与中山满是鲜血的左手用力一握。
                      “走!”
                      令下之后,赵国死士分为两队,一面大声呼号一面举剑突围。盖聂全力施展,长剑上下翻飞,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在接近寨门的时候迎面遇上了冲入营中的三千赵军。此刻他已身中两箭,气力用尽,只能和幸存的几名山鬼勇士一起退到战圈之外。就在他们被后军接应着撤回关内之前,隐约听到山谷之间传来了凄厉的狼声。
                      起初只有一匹,之后漫山遍野都呼应起来;群狼嘶声嚎叫,呼朋引伴,宛如举哀。
                      TBC


                      2431楼2013-12-25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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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年初秦国大举出兵之后,两军对垒,从春入夏,从夏入秋;虽然秦人的攻势从急促变为缓和,几次强攻关口也均被打退,然而只要他们一日不撤兵,赵军的压力便一日重似一日。军中屯粮越来越少,全军上至将帅,下至士卒,每日餐饭从两顿减成了一顿,且每人只有一块干饼,一口马奶。士兵到处掘野菜、捕野鼠充饥。李牧心急如焚,倒想谋划一场大战歼灭秦军主力,然而两国兵力着实悬殊,不敢轻动;而王翦军中竟也开始加固营垒,似乎打算在山中过冬。
                        司马尚引着盖聂入了中军大帐,见李牧此刻不在帐内,便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去营中寻找。
                        盖聂左右无事,低头一看,只见案上摆着一副绘在兽皮上的地图,画的正是井陉关附近的山川水脉,地形地貌。其中但凡险要处都以朱笔画了一个红圈,正是将军安排的布防之地;而墨笔画的尖锥形状,则代表秦军的几处主力。若细细往下推演,便会发现无论尖锥从哪一区域推进,都有三至五个红圈在附近联动防御,红圈之间互相策应,可前后包围,可左右夹击;赵军兵力虽大不如秦,但一番安排竟是滴水不漏。盖聂望之愈久,心下愈是赞叹。正在出神,身后有人掀帐而入,须发斑白,双目如电,正是主帅李牧。
                        “将军。”盖聂行了个军礼,然后手指虚点在地图上,将先前向司马尚所说的军情复述了一遍。
                        李牧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就你看来,秦人的确没有出兵的前兆?”
                        “属下也觉得奇怪。”
                        “前几日王翦派来使者送信,说要与我军议和。老夫还以为他打算麻痹我军,发动突袭。”李牧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这议和之事更是不知所谓。莫非他们还想继续拖延时日,待我军疲敝之时,再兴兵进攻?”
                        盖聂忽觉脊背一冷,仿佛想到了什么,又捉摸不住:“将军……可送了回书?”
                        “自是送了。”李牧道,“老夫在书中写明,所谓议和,便是双方罢战。你们如今重兵驻扎在我国的土地上,如何罢得下去?”
                        不对。若是拖延时间,不出战即可,何必送什么书信?盖聂总觉得心中想到一个绝大的阴谋,又觉得这般猜疑空落落的,落不到实处。而李牧还有其他事务要忙,于是交代了一番便让他回营休息。
                        盖聂将死雁送到了后备营,请火夫煮成汤水送给伤兵病卒,众人都满口称谢。他无意中望了一眼,只见灶上摆着的几口大锅里白烟滚滚,沸水翻腾,翻出来的无非是些野菜草根,以及看不出来历的肉屑碎骨;然而此刻在鼻端嗅起来却觉鲜香无比,勾得腹中空响大盛,只得远远走开。他怀中揣着一块坑洼残缺的桦树皮,饿得受不住了就拿出来啃两口,这几日赶路皆是如此。大约此地有数十万大军相对驻扎,人声喧哗,夜间又有火光,因此附近林中鸟兽也渐渐绝迹;即便以盖聂的身手,也极少有机会弄到猎物尝鲜。于是不禁怀念起跟着卫庄在楚国流亡的一小段时光——虽然被流沙当做阶下囚,却顿顿有鱼肉,日日有美酒,还有各式各样的果品点心,竟然过得堪比王侯。
                        盖聂心中暗赞还是师弟会经营,突然听到中军大帐附近吵嚷起来,似乎有人闹事。他连忙把树皮揣入怀中,冲过去询问。
                        原来当初从邯郸等邑向前线运输补给的队伍已经多日不见踪影,派去催促的使者也始终不见归还,李牧焦头烂额之际,想到一个人选——如果请此人去国都,郭开胆子再大也不敢动他;并且有望联系上宫中的另一股势力。
                        于是他亲自来到偏将赵葱帐中,言辞恳切地道:“公子,军中粮草不济,我军危矣,恐非公子不能救。”
                        赵葱虽与李牧不对盘,毕竟是个明理的人;何况他过去是锦衣玉食的公子,跟着全军饿了几个月,早就满腹牢骚,两眼出火,常大骂宫中奸佞小人。听了李牧的一番劝告,他立即收拾包裹,打算回邯郸向赵王告状,顺便吃几顿好的。
                        没想到赵葱动身数天后,邯郸的使者果然到了,却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旨意——有人密告李牧、司马尚私下与秦军议和,有通敌之嫌,召回邯郸论罪,前军主帅暂以赵葱、颜聚代之。


                        2461楼2014-01-05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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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名使者也是郭开心腹,颇有几分小聪明:他知道在大营中宣诏会引起士兵哗变,只有偷偷摸摸地进入幕府之内,向李牧本人和其他高级将领传达赵王的诏书。即便如此,李牧身边的部曲亲兵还是愤怒至极,纷纷嚷着要打死这人了事。
                          盖聂目睹了这些状况,先前的怀疑一下子有了根据。他吩咐士兵将帐幕垂放下来,将邯郸来的使者随从、侍卫、马夫等人都严加看管,不准走漏消息,然后走过去用剑鞘抵住使者的前襟,质问道:“你们诬蔑将军通敌,可有凭据?”
                          那使者虽然心中恐惧,但想起出行之前宦者令韩仓的殷殷嘱咐,底气又足了几分,道:“……自然是有的。李牧与王翦私下往来的书信,都已送到邯郸王宫内,给大王、朝臣们过目。”
                          李牧把佩剑啪地拍在案上,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盖聂一字一顿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将军信上的内容你们可以任意篡改,唯有大将军的印鉴是无法伪造的。我倒想问问,将军的回书是送到秦国军营里去的,不知又是何人从王翦手中接过书信,千里迢迢地送到邯郸?”
                          “这个……这个,小人不知。”那使者被盖聂的剑气压得动弹不得,额前冒出虚汗,战战兢兢地道:“想必是我军潜伏在秦人营中的探子,甘冒奇险将那些书信盗了出来,上告大王,以防有人阵前投降。”
                          盖聂也怒气上涌,高声道:“秦营中的每一名间人,都是在下的下属,发现的消息自当回报在下。你们又是什么东西,胆敢随意捏造军情,欺君罔上?!”
                          “问他也没用。”司马尚在旁冷冷道,“此人不过是一名被遣来送死的小卒。郭开与秦人串通一气,我们并非第一天知道。他挑选此时发难,无非是奉了秦人的密令;如此里应外合,只要将军一离开前线,正好让王翦一举攻下井陉。”
                          “这等奸佞小人,偏偏令赵王信任不疑。将军为国家出生入死,屡有大功,却依然逃不过猜忌。”盖聂一时心直口快,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料再次在帐内掀起波澜,众将士一呼百应,要剁碎了这名使者喂狗,然后举兵杀回邯郸,荡灭奸邪。
                          李牧将视线投向了与使者一同返回的赵葱。“公子,你在邯郸,是否也看了那些书信?莫非你也相信老夫与王翦暗通?”
                          赵葱先前一反常态,沉默不语,此刻听了李牧的质问,忽然抬头大声道:“将军对国之忠,葱自然信得过。然而此事还需将军回去亲自向我王兄辩白。难道来回区区数日,赵葱便守不住一个井陉么?!”
                          李牧知道此人其实是宗室几名公子中性情最为耿直之人,却太过争强好胜,至死不改,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开解。与左右一番激辩之后,他依然决定奉旨回都:其一,如果他阵前抗命,倘若郭开不是矫诏,那便会将通敌之嫌疑坐实,失去国人的信任;即使郭开确是矫诏,不遵王命也给了他们借口以谋逆论罪,即使被杀也无法辩白。相反,回邯郸后,见到赵王,再联合公子嘉等人的势力,尚有望据理力争。其二,如今军粮短缺,败局已在眼前,恐怕这便是郭开逼迫他的手段:如果他抗命不归,粮草断绝,那么赵军不攻自溃,更是无可挽回。
                          他将兵符、印绶转交给赵葱,嘱咐他谨慎守关,不可冲动出战;派部曲安抚士卒,稳定军心。紧接着与司马尚、盖聂及亲兵护卫等,轻车快马、秘密返回国都。临行前,仍有数名被留在营中的亲信将领抱着马腿不放,齐声哭道:“将军,你只要身在井陉,朝中小人如何奈何得了你?此去邯郸,便如入了龙潭虎穴,我等害怕将军这一去,便再也见不到了……”
                          李牧摇头道,“你们忘了长平之战时,马服子被围那四十六日的情形么?水粮断绝,士卒阴相杀食,那是何等惨状?李牧即便身死名败,也不容赵军十万子弟落入同样情形!”他左手扬起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空响。诸将无法阻挠,只得目送他离开。


                          2462楼2014-01-05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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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武殿内寂静无声。浓重的血腥味压倒了一切,宛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盖聂手足冰凉,胸中砰砰乱跳,身体竟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殿内不见高高在上的赵王,亦不见文武百官,只余两排呆若木鸡的执戟卫士。一滩鲜血正沿着殿中圆柱缓缓向下爬行。李牧的身子倒在柱子底部,喉间穿出一柄雪亮剑刃,足有两尺来长。
                            “将……”“将军!!”
                            四队头领皆悲号不已,语不成声。
                            司马尚跌坐在李牧尸身之侧,双眼大睁,神情呆滞。见他们几人进来,忽然喉间发出咯咯怪笑,然后一头栽倒在血水中。盖聂抢将过去伸臂将他抱起,摸到胸口,感觉仍有跳动,方才觉得自己胸口也重新跳动起来。他猛一抬头,只见一名身着赭衫的内侍躲在柱后,想要过来又似有些犹豫。
                            盖聂箭步冲到跟前,单手将那名内侍拎了起来,颤声问道:“是谁害了将军?大王呢?!春平君呢?!赵国的臣子们呢?!!”
                            内侍牙齿打颤,断断续续地道:“奴婢不明白……在说什么……大王今日在修武殿会宴群臣,乃使宦者令大人送来佩剑和诏书,命武安君伏罪自裁……”
                            “……自裁?!!”
                            盖聂狂怒冲顶,将那内侍一把摔到地上;总算他手下留了余地,内侍仅仅是呕了几口血,还留着命在。
                            大错已经铸成,移愤又有何用?
                            他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恨不得割开头颅,让热血从腔子中泼洒出来,才能痛快几分。
                            耳边传来“噗通”一声。盖聂一扭头,只见一名全身披着铁甲的执戟戍卫扔掉了手中的戟,在尸身旁边跪了下来。
                            “你是……老胡?你怎么在这?”
                            盖聂喃喃地问。老胡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但盖聂想到自己与他已有几年未见,想是上一次秦赵之战后,被抽调到邯郸来的。
                            老胡紧盯着地上的尸体,道:“二十年前,匈奴人袭击村子,我娘被胡人抢走,在雁门关外生下了我。我一生下来就是匈奴人的奴隶,白天放羊,晚上睡在马粪堆上,还常常挨打。直到李牧将军打败了匈奴人,我娘才找到机会偷偷逃回来。村子里的人都笑话我是胡种,欺负我们。直到我从了军,我娘的日子才好过些……我娘经常讲,让我不要忘记李牧将军是我们的恩人。可今日我竟眼睁睁地看着恩人死在眼前。我实在没有面目回去见我娘了。”
                            话说到这里,他猛地抽出腰间铁剑。盖聂瞳孔放大,厉声高呼。
                            “不可!”
                            不仅是他,殿内的八名戍卫,竟一齐拔剑自刎。


                            2478楼2014-01-10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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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聂与四队头领背着李牧的尸身和昏迷不醒的司马尚离开了王宫。原先被拦在内、外垣之间的三十六骑也方才经过一场恶战,敌人身份不明,却个个身手高绝,他们几次冲击宫门都被拦住。后来听到内城中鸣金为号,那群刺客才四散逃去。惊见惨事,众人皆椎胸顿足,泣不成声。恸哭了半晌,盖聂以手势连连比划,总算还是将武安君的遗体先送回邯郸家中。李左车见到祖父后数次哭昏过去。除几名老仆外,李家几乎无人,身后诸事皆是随李牧回都的部下为之操办。
                              司马尚仍旧昏迷不醒;盖聂检查了一下,发现他身上并无外伤,肋下可见一些青紫瘀痕,推想是有人以强横的指力点了他的穴道,令他无法动弹。盖聂不禁觉得此事愈发蹊跷:如果有人害了李将军,为何仅仅点了司马将军的穴道,让他亲眼瞧见将军赴死的情形?只要司马将军醒来,不就可以指认出凶手?不对,凶手也无法料到殿中八名戍卫会为了将军殉死,他们本应人人都看到了凶手的面目,为何留下活口?
                              难道说将军当真是自己吞剑自戮的?可这种死法……总觉得藏着些什么。
                              盖聂忽然想到,当年在楚国曾与师弟联手破过南疆巫士的“三牢血涂之阵”。据说那阵法便是以无上奇妙法门操纵牲畜与死者,令它们形成不可思议之邪物,袭击旁人;若说死者可以操纵,那生者是否可以?
                              若世间真有某种奇门异术,能令他人成为术者的傀儡……
                              他胸中猝然一惊,如在铜镜中照见了鬼怪的影子。趁着尚未入殓,他重新检查了将军的遗体——那颈后伤口虽然狰狞,如今又沉积了许多青紫斑块,却依稀可见几道浅浅的纹理,像被人画上去的一般。盖聂顿时想起当年自己中了阴阳咒印时,伤口附近的藤蔓纹路;与这痕迹十分相类。
                              莫非这一剑穿吼的死法,并非为了掩盖伤口,而是为了破坏咒印?!!
                              ……可惜一切暂且只是推测。若有若无的几道青紫痕迹,尚不足以证明咒印的存在。想要知道真相,需等司马将军醒来,说出他当时所见。因此盖聂始终不离病榻左右,服侍汤药,不敢假手他人。
                              过了两日,宫中下令赐死李牧之事不知被何人传遍了全城。邯郸城内,无数百姓顿足大哭,为武安君呼冤。城中许多游侠豪士,相识的不相识的,亦纷纷登门吊唁,痛惜不已。这群江湖人与李牧的亲兵部曲意气相投,大家议论起来,都说武安君虽是大王赐死,可恨间人散播流言、利用议和的书信栽赃陷害,个个气愤不已。越说越激愤难当,终于,百金勇士之一振臂一呼,群豪纷纷响应,众人成群结队、持刀剑闯入门口写了血字的那十几户人家,将一家老小尽数杀死。之后又说这些奸贼都是郭开的爪牙,不除首恶,此恨难消;然而郭开府中阵法诡异,群豪好不容易砍树推墙,破了阵法,却发现府中早已人去楼空。
                              众人扑了个空,悻悻回到李府,却听府中大声鼓噪,似乎出了急事。闯进内院一看,只见司马尚已从昏迷中醒来,却不肯服药,在屋内满地乱跑,见人就逃。盖聂和李亨一左一右想要拉住他,手上自不敢使太大力气;而病人虽身体虚弱,步法竟是异常灵活巧妙,在仆从的围堵之中穿来穿去,一时抓他不住。
                              司马尚似乎已经一个人都认不得。他不准旧部近身,说他们都是妖魔鬼怪。不时又指着身边的几人大喊:“你!死于金木!!你!死于水火!!你——白骨铺地,积尸成山,好个杀人如麻的屠夫!!”说到最后一句时,食指正指着盖聂。突然又爆发出一阵狂笑。
                              “老夫天眼已开,天眼已开!!”
                              他疯了。
                              TBC


                              2480楼2014-01-10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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