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与生命
星星望着醒和睡的人们，
大地在黑暗中鼾声沉沉；
我忽然间想到了生命，
因为生命星星和大地才有了声音。星星眨眼星星并不知道眼睛，
大地沉睡大地并不知道梦境；
它们是死的却被说成活的，
这都是因为我们有生命。生命散布在天地之中，
它是天地最华美的结晶；
可它一闪而过不由自主走向结束，
它看见了天地天地看不见它们。
1968年
我的幻想
我在幻想着，
幻想在破灭着；
幻想总把破灭宽恕，
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
1969年
社会
时间的列车闪着奇妙的光亮，
满载着三十亿人类，
飞驰在昼夜的轨道上......
穿过季节的城镇，
驰过节日的桥梁，
喷撒着云雾的蒸汽，
燃烧着耀眼的阳光......
它曾穿过冰川世纪的雪原，
它曾驰过原始世界的泥浆，
它还要通过无数险阻，
但终要到达最美好的地方。
1969年 胶东路上


美
我所渴望的美，
是永恒与生命；
谁知它们竟水火不容：
永恒的美，奇光异彩，
却无感无情；
生命的美，千变万化，
却终为灰烬。
1969年12月 火道村
找寻
在阔野上，在霜气中，
我找寻春天，找寻新叶，找寻花丛；当冷雾散尽，天色大亮，
我只找到，一滩败草，一袖寒风。
1970年2月
沙漠
热风推动着新月型的波浪，
波浪起伏汇成黄金的海洋，
海洋吞没了多少迷途的生命，
每个生命都化作一粒石英的光。
1970年
忘却
昏黄色
白炽的铁，
暗红色
炙热的铜，
冷却了
披上了锈，
像一块块肮脏的冰。多少年前
岁月的光辉，
被默默压在
记忆的底层。
1970年8月


铭言
用堤，
可以捕住无边的浪；
用帆，
可以捕住无形的风；
用爱，
可以捕住无踪的梦；
用钱，
可以捕住无情的心。
1970年8月
坟墓
没有年华的季风，
旋起世间的浮尘；
没有生灵的脚步，
叩响妄想的窄门。没有思念的暖气，
搅动静寂的空间；
没有希望的萤火，
点缀无尽的光阴。
甚至没有哭泣，
甚至没有呻吟，
都说黑暗和静止，
是这里的全部主人。黑暗总有一线微光，
于是我相信有灵魂；
静止总有一丝响动，
那是灵魂浮浮沉沉。
1970年9月 东冢公社火道村
礼貌
被人丢弃的，
我总默默寻找。被人争夺的，
我总偷偷丢掉。当遇到惊奇时，
我说：这是礼貌。
火道 岁末
乞者
你给我金钱，
我赞美你，
用我的嘴唇。你给我同情，
我赞美你，
用我的心灵。
1971年夏 草滩上


路灯
黑夜灌醉了一盏盏灯火，
一个个窗口断了光波；
最后只剩下村头的路灯，
闪亮亮地嘲笑没酒量的夜色。
1971年
小树
刚进城的小树
不安地在街头停立市场在轮镜中
旋转得无声无息小树刚想问路
便招来一阵唾弃真理刚贴出广告
叫做：不许怀疑
1972年6月 蓬莱
找
我在一堆稿纸中乱翻，
寻找往日欢乐的诗篇。
谁知欢乐并不是永远闪光的金箔，
早已长满了遗憾的锈斑。
1972年8月
巨石
巨石在嶙峋的岩坡上翻滚，
在撞击中抛出无数裂片；
有一天这裂片把我刺痛，
告诉我怎样写斗争的诗篇。我不是巨石却也在翻滚，
我的诗只发出小小的声音；
它没有溶入时代的洪流，
它只是支独唱的歌曲。
1972年11月


银河
银河，竟是一条发亮的小溪，
两岸闪烁着星花和诗句。你的身影在波光中舒展，
我的心灵也溶化在水底。
但银河毕竟是银河，
它的美好并不说明它的意义。但愿我们能循着神秘的两岸，
一直走向永恒的安息。
1973年 济南
蠡 斯
它在高悬的小笼中得意洋洋，
昼夜不停地把“主人”歌唱。
我却可怜这虫类的歌手，
为一片葱叶竟出卖了全部诗章。
蝼 蛄
据说它要把“毒草”彻底除尽，
于是便抱住庄稼大咬大啃。
其实它是想制造一个空白的大地，
妄图叫人相信春天从未降临。
寄 居 蟹
它卑鄙地杀死了雕塑家海螺，
用螯钳夺取了虹光四射的螺壳。
谁知从此它就成了“艺术内行”，
到处炫耀着它的“样板”大作。


夜 蛾
它生怕光亮照出它凡庸的原形，
所以便想乘邪风扑灭一切光明。
谁知雄鸡并不体谅它的甘苦，
一声长啼，唤来了红日东升。
1977年

长大
从前我老盼着自己长大，
长成一个正式的大人；
但大人，小孩的界限在哪里？
却是一直也没有弄清。最早觉得是会不会答题作文，
之后又是戴没戴上鲜红的领巾；
后来又是能不能写出神秘的外语，
最后又是上没上高中。终于我也上了高中，
却还是没觉得没变成大人；
只是发现在我们院里，
多了一些更小的儿童。度过了悲喜交加的一九七六年，
我忽然懂得了许多事情；
知道了什么是人民和领袖，
也明白了是么是豺狼，蛀虫。今天我已经真正成了大人，
可以回答这许久的疑问；
这条成长中关键的分界，
就是是否清楚该怎样度过一生
海岸
在虚伪的苍茫人海中间
我看到了真实的海岸我为无穷无尽的大陆欢呼
它却恰好是一片有限的礁滩
1979年2月


春雪
它掩盖了肮脏的世界，
也扼杀了春天的幼叶。
我想从天上摘下一个太阳，
来焚毁这虚伪的圣洁。
1979年3月
你和我
你应该是一场梦，
我应该是一阵风。
1979年3月底
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1979年4月夜半
古城的回忆
花坛上
泪还是那样冷
高卧的城垣
默默无声路灯和华灯
投下两组疑影
一片橘红
一片淡青
1979年4月


秋日
一
落叶
一片，一片
一阵，一阵
带着点点浓绿
带着初春的淡黄…… 我说
冬天来了
这就是我们的被盖
你眼里
映着我和遥远的白云
是什么使你微笑？
二
叶落尽了
阳光终于布满大地
（但却不太热烈）
鸟雀，穿得厚敦敦的
惊奇地
议论着空荡荡的世界
你说得太轻
我没听见
那老树在嘎嘎作响
三
枯叶飞散着
凋落不能复生
我们只有温暖
却没有多余的生命
只有影子还没有离去
默默伸向星群
在消失前
它会相溶吗
冬夜在尽头等待
1979年8月

我问
影子！
为什么你老跟踪我？
谁叫你老跟着光明的
我跟踪所有走向光明人
那也不能改变我
走向光明！
于是你就永远躲不开我
我誓将伴随你终身
1979年11月
轻浮的泡沫
在海浪和礁岩的搏击中，
不仅产生了雷霆，
也产生了轻浮的泡沫。泡沫自吹自擂，
鼓起空虚的胸膛，
涂抹着五颜六色。一个偶然到来的潮涌，
竟把它推上天庭，
一刹那代替了太阳的闪射。泡沫美得飘飘欲飞，
马上就命令万物跪倒，
来聆听它的就职演说。可惜演说还未开讲，
泡沫却一失足从高潮上滑落，
被新兴的巨波一口吞没。大海是社会，是时代？
浪潮是矛盾，是生活？
那轻浮的泡沫呵，你又是什么？
1979年4月


商人，马夫和洪水
发洪水啦！发洪水啦！
大地上响起可怕的喧哗。
商人和马夫丢弃了车辆，
慌忙爬上一根树杈。呵，洪水好像凶猛的狮子，
摇荡着金发，舞爪张牙。
负重的树杈东躲西闪，
要看就要齐腰斩下。车夫凄惨地向上帝呼救，
但商人却比上帝更有办法。
他对准车夫猛蹬一脚，
洪水中就增添了一朵绝望的浪花。当大地渐渐恢复了平静，
人们才开始议论这种残杀。
“一切罪恶属于洪水！”
商人总相信这种说法。
1979年12月
灯
熔蜡凝固了
走马灯不再诱人赏灯者艾艾怨怨：
火柴潮得不行我只好接通电路
弧光照彻夜空赏灯者捂住双眼：
是灯？怎么不怕风？
1980年6月
远和近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1980年6月

小巷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你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1980年6月
等
世界都湿了
星星亮得怕人我收起伞
天收起滴水的云时针转到零点
了上帝的脚跟你没有来
我还在等
1980年6月
避免
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您避免了一切开始
1980年6月


我总觉得
我总觉得
星星曾生长在一起
像一串绿葡萄
因为天体的转动
滚落到四方我总觉得
人类曾聚集在一起
像一碟小彩豆
困为陆地的破裂
迸溅到各方我总觉得
心灵曾依恋在一起
像一窝野蜜蜂
因为生活的风暴
飞散在远方
1980年6月
泡影
两个自由的水泡，
从梦海深处升起…… 朦朦胧胧的银雾，
在微风中散去。我像孩子一样，
紧拉住渐渐模糊的你。徒劳地要把泡影，
带回现实的陆地。
1980年7月


征服
大厦
像巨型弹夹
被深深压入地下公路
像蓝色弹道
在远处反复交叉大自然
后退一步
发出低沉的威吓
1980年7月
桐油
清清亮亮的枝叶
从白桐籽中榨出流向磨损的木桶
流向古旧的舀勺
流向羊毛刷的尖端一层又一层冲刷
凝成了琥珀的光小船轻轻地漂走了
硬木的花纹上停着闪电
玩偶眼里总有泪水或许我竟类属白桐籽
用透明的心液凝结出作品
1980年7月
雨行
云灰灰的，
再也洗不干净。
我们打开布伞，
索性涂黑了天空。在缓缓飘动的夜里，
有两对双星，
似乎没有定轨，
只是时远时近……
1980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