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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和恋人分手时,七海感到整个人生都几乎至此终结,但到第六次,与其说是年龄增长后变得淡泊达观了,不如说得实在些,好像音乐列表被不断反复,在一曲终了后哪怕不知道下一曲叫什么名字却能很自然地跟着哼出它的调调。“习惯”这个词,有时显得挺没出息。
和阿虚分手的过程在旁人看来可能会觉得相当诡异。从九月开始七海就不断把自己的东西从两人合住的房子里搬走,从衣物、刻录机、台灯。到鞋柜、书桌……有时他也在房间里,却要辛苦地视而不见。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每天既不交谈也不争吵,相通无术,对面无言,最后只好彻底视而不见,虽然都知道这段恋情已经走到了尽头,但却不知道该怎样分手。各自被沉重的现实压得快要窒息。所以,分手之后七海反而感到大大地送了一口气。
唯一的桌子被七海搬回了妈妈家,阿虚生日当天,两人只能坐在床上一起吃简餐,全是叫来的外卖,连个像样的蛋糕都没有。
房间里电压不稳,明灭的灯光洒落在脸上、渗过手指间、蜷进衣服褶皱里,零碎的,纷扬的,从高流向低,汇在阴影边界,变得很淡,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相隔远远地距离。彼此的影子在中间尽责地分割明暗。
“等到了周六——唔……是后天吧?”
女生想了想纠正道:“大后天。”
“大后天,一起回高中去看看吧。以前这个时候要么在准备期中考试,要么在为了考试成绩痛心疾首,从来没注意过这个月份校园的景色,很好奇。”话说得缓慢,带着真切的语气。一瞬间,声音像风拂花海,让人恍惚起来。
没想过他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目光飞快地转过去,谁知正迎上实现,慌乱了。
“有那么多回忆的地方。一起回去吧。”重复一遍,好像声调更温柔一点,温暖得把什么都融化掉。
七海微微怔住,但很快僵硬的脊背重又松下去,别过头,不太自然地避开了下一秒恐怕会变的暧昧一点的眼神。因为,这是她最熟悉的声息。熟悉到须臾就能清醒过来,不管说得多么诚挚感人,都不是挽留和约定,而是道别语。真狡猾。从十五至今,一直都是这么狡猾的人。一直都是明明心猿意马却故作深情的人。一直都是发来“很想你”的短信却总是率先道晚安的人。一直都是佯装体贴、善解人意、让人丧失戒备心和免疫力却其实心不在焉的人。
——幸运的是,二十一岁的我终于看透了这个人。
——不幸的是,我爱这个人。
在毫无氛围的生日庆祝直呼,女生提出回妈妈家住一段时间,住多久,并没有说。于是男生送到门口:“大后天见。”
“嗯,大后天见。”她也就微笑着回应。像以往每一次稀松平常的告别。应该心知肚明,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大后天的约会”,这是毋庸置疑的最后联系,转身后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从手机联络簿中删掉对方的号码。想来有点无情。
可是做完该做的一切之后,七海并无他感,倒真有那么些解脱后的喜悦。
耗费了六年时间,从蛰伏的蚁穴找到通往外界的出口,底面上这个四处流溢光与影的广阔空间于自己而言着实陌生,可是这里又沉眠着另一个熟悉、亲切的宇宙,士人在怅然与兴奋间往来穿梭。心情像被深沉的夜空拼命吮吸进去不能自拔。天际下视线延伸向无穷远,沿途有寂静的路,寂静的店铺,寂静的行道树。但寂静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第二天,被搅成一团的幸福与忧伤全部都会云散烟消,整个世界又必然重新喧嚣。
女生没有想到的是,再度喧闹起来的那个世界里,唯独遗落了最重要的一种声音。
翌日黎明,她在毫无睡意的清醒状态下发现自己丧失了语言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