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刚刚杀死葛沧啸后,我释剑回身时只觉左腕微痛,隐隐沁血,正暗自奇怪,便望见他翩然而至。
暮痕,葛沧啸的有力膀臂,撑了伞走来。我瞥了一眼他肩上落着的雪,便知道左腕伤口的来源了:定是他仿照雪舞之法,在靠近我时才迅速将伞撑开,使雪如暗器般射出。原理是对了,只是速度不够,况且也没有雪墨来加强力度。
我暗自做好作战准备,却只听他说道:“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求你,可是,。”
未及他说完,我便扬手示意他止住,“我会让你带绫烟走。”
早知他对葛沧啸忠心,如果想报仇刚刚便已会动手,既然说有事求我,定然是为了保护葛沧啸的女儿绫烟而来了。
他没有答谢,只是略含了感激地望了我一眼,便回身离去。
明明是求人,却还如此不卑不亢。他言语间透出一种寂寥如水的淡陌,仿佛对一切都漠然置之,然而在他眼瞳深处却能捕捉到明烈的希望和活力,以及,浅淡的熟识.
这个人的身上,定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只是,于我,似乎已无太大的关碍。
<漠殇.祭>
"雨窗孤枕忆旧时,秋酲醒,故人知?"
--------------暮痕
他倒在地上,任雪花覆盖了双眼;无声无息,不再回应我探询的目光.
断层的记忆,他是唯一的主线.而今,却已断裂开来.灵台无光,迷局般错乱,脑海中无数碎片凌落如雪,波谲云诡,烟雾横斜.
他转了身,递过一盏茶来.我迷惑不已,不敢去接.他莞然一笑,我分明捕捉到他眼瞳深处的爱怜和迷乱.
"喝下吧,忘了过往云烟.往事,何需流恋."他伸出手,不顾我的躲闪,轻轻擦去我颊边的血污.然,他却不知,此刻我已忘却前事.
我双手捧过茶盏,慢慢喝下,如同饮下一杯清酒,冷意滑过喉间,而后自心底渐渐升起灼痛.
他默然注视着袅袅茶烟,若有所思.
我随别人叫他领主的时候,他总会显得,黯然而伤神.
我始终不知,他在人前可以换无数种面具,却是为何,唯独待我,目光如清水般澄莹洞彻.
直至有一天,我把要事向他禀告完毕,将要退出来的时候,他轻轻唤我,"暮痕,.你很像一个人,..呓,很像...."
我装作不闻,连忙退了出来.
听旁人所说,呓,大概是领主早夭的长子.
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言,过往云烟,何需流恋.我不过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不知前缘往事,也许,更容易活得真实.
世间有多少人,纠结于过去,感念着早已故逝的时光静好,年华如玉,惋叹着无可弥补的旧时沈腰,而今潘鬓?
辗转着千里遥寄的相思,怀怨着无可挽回的心意,吟喻着呵手灯前书尽红笺的一片伤心欲画难,却未曾想过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的生涯梦醒只依然.
时光之蝶越过沧海,蝶影翩跹隔破了当年满心的期待.抛却了故虑前尘,从过期的感情和事情中脱身,方能眼神清凉地看到春草在沧桑的罅隙间摇曳生姿,得到而今才道当时错的感慨,并使自己远离曾经的伤害.
我会在这里,在记忆的彼岸,默默欣赏花落无言,雪霁无声,安静而恬然.不冷寂,也不沉溺.
飞雪漫天,触痛了混钝的神经.雪,左腕,.雪墨?这两个字在脑海里渐渐清晰,复又归于含混.
似乎想起了什么,我翻出当年领主救下我时自己所带的包裹,那是唯一与过去有所关联的物件.不知何处传来的模糊声音告诉我,喝下包裹里小瓶装着的莹蓝色液体,.然后你会变强,.直到可以和他对抗...
一瞬间,我好像想起了自己是谁.但也仅仅,只是恍惚间的一瞬.
从此便带了绫烟,一路飘零.所幸她以前与我只是打过几个照面,始终未发现,我几乎于一瞬间到来的苍老.
大概是那瓶液体带来的副作用吧.我想.在那之后我也真的,变得很强.而且,左腕多了一块,雪花状的淤伤.
那是用光阴换来的力量.为了复仇,我愿意交换.
他给了我一切,他是我的天.我会尽力去,偿还.
哪怕是用,七年的时间.
有时候也会思索,自己是谁,会有怎样的故事,因了怎样的缘由和他相遇,却从未怀疑过,他对我的恩遇,是否也出于不为我所知的目的.
内心清楚的知道,就算是被他利用,自己也心甘情愿.
丢掉了自己的人,又如何会为自己活着.
每个人在世上总要找到一个可以安置自己的位置,寻找一种追求或是寄托.那可能并不是,至少并不完全是,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许是他人对自己的期许.也许会为此觉得不自由,可是换个方向想想,若是要把这些东西抛却一旁,目光只集中于自己的目标,能做到吗?
谁绝对自我地确立过目标?所谓自己的目标,不也掺入了他人的期望吗?别人的追逐,亦是自己的追逐。
我不想,让他失望.
我想今夜,一切了结.
这是我第二次,如此认真地打量贺兰羽之,不,是赫连微生.第一次,是在七年前领主去世的那个雪夜.
沉淀了七年的恨意已然褪去了当初尖锐的锋芒,变得内敛而悠长,渗透在我的每一滴血液之中,游走在思绪延及的每一处角落,冷静却坚不可摧.
看着他左腕的淤青,心中徒生出快感.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麻木不仁?
出乎意料地,他虽心下戒备却几乎不怎么出手防御,只是盯着我,细细打量.
目光相撞的一刻,我又恍忽觉得,想起了自己是谁.
不要管它.我定了定神,缓缓伸出左腕,掷出落鸢镖.
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潸然泪下,丝毫不去躲闪.
我楞在原地,呆看着他的泪水落下,濡湿了散落如墨的一缕碎发.
"哥,..你不是...当初我怎么就没认出你.......我想了很久直到看见你腕上的雪花标记....."
所幸,未等他说完,涂在镖上的药便已发作.
过去,无所谓了.不用尝试着找回.
<落鸢·魇>
"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绫烟
喉咙很疼,我睁不开眼睛.冷汗溽湿了被子.只听得有人柔声说道:"放心吧.只是着了凉,不要紧的."
身上觉得很烫,大概是发烧了.
想想方才梦里的事,却已渐渐模糊了.
那么,刚才的一切,是梦魇吧.
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