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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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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2-01-20 19:58回复
    前传(一)
      近来,我很有些嗜睡。
      奈奈说:“大概是因为怀了孕,所以分外渴睡些,娘娘不必担心。”
      奈奈是照顾我的婢女,也是整个洗梧宫唯一肯对我笑,唤我“娘娘”的仙子。其他仙子们大多看不起我。因为夜华并没有封给我什么名分。也因为,我没有仙籍,只是个凡人。
      奈奈似乎推开了窗,有风拂进来,窗外传来谁的脚步声。奈奈的声音有些惊喜:“娘娘,是太子殿下来看您了呢。”
      我从锦被里爬起来,靠着床栏,脑子有些不清不楚,虽然刚刚才醒,但仍然犯困。
      被褥陷下去了一点,我想,是夜华坐到了我的身边。
      我模模糊糊地问他:“今晚,星星亮得好么?”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素素,现在是白天。”
      习惯性地想要去揉眼睛,碰到缚眼的白绫时才突然想起来,眼睛已经没有了,再怎么揉,还是辨不清时辰,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夜华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和你成亲,我会是你的眼睛。”
      素素,我会是你的眼睛。
      我本能地将他一把推开。那一夜的噩梦再次向我恶狠狠袭来,我恐惧得浑身都要发抖。
      夜华来拉我的手:“素素,你怎么了?”
      我颤抖着牙齿撒谎:“突,突然有点犯困。你去忙你的吧,我想要睡一会儿。”
      从前万分依恋的怀抱万分依恋的人,如今已变得让人不能忍受,我只是好奇,他既然那么喜欢那个女子,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我那个荒唐的要求。
      当初当初,真是悔不当初。
      夜华离开了。奈奈将门轻轻叩上。我重重躺倒在床榻上,脑子里纷乱如云。一会儿是东荒的俊疾山,一会儿是夜华的脸,一会儿,是血淋淋的匕首,和我那双被剜下的眼睛。很疼啊,我痛得想哭,却哭不出来。
      我想,等生下这个孩子,我就要回俊疾山,从哪里开始,就应该在哪里结束。
      又发了很久的呆,奈奈蹑手蹑脚推门进来,轻轻唤我:“娘娘,娘娘,您醒着吗?”
      我压着嗓子咳嗽了声:“什么事?”
      奈奈顿住步子:“素锦天妃遣婢女送了帖子过来,邀您一同品茶。”
      我烦闷地掀起被子遮住脸:“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我不知道素锦近来为什么频频向我示好。或许是因为得了我的眼睛,害我成了瞎子,所以多少有些内疚?可明明是她,是她让夜华剜掉了我的眼睛。
      我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初来乍到、局促不安却又可笑地想要讨所有人欢心的小姑娘了。
      大概是下午的时候,奈奈将我摇醒,说是日光正好斜照到院子里,让我去晒晒太阳。
      她搬了把摇椅,要将我搀过去。我推了她的服侍,自己尝试扶着桌子墙根一步一步挪出去。这些都是必须的,不然,等以后回到俊疾山,我要怎样一个人生活下去?
      晒了一会儿太阳,又有些昏昏欲睡。恍惚中,似乎还做了个梦,梦中,又回到了三年前俊疾山上初见夜华的时候。他手持冷剑,一身是血地倒在我的茅草屋跟前。我手忙脚乱把他拖进屋,上药止血,瞠目结舌地看他的伤口自行愈合。
      并不是我救了他,他却非要报答,我两手一摊:“你不如以身相许。”这便就成了亲,有了腹中的孩子。
      我自记事开始,便一个人住在俊疾山上,身边只有鸟兽虫鱼,所以也没有名字。他叫我素素,说从此以后,这便是我的名字,我偷偷开心了好几天。
      后来,他带我来到这九重天上。我才知道自己的夫君原来竟是天君的孙子。
      那时,他还尚未曾被立为太子。
      可在这九重天上,没有人承认他是我的夫君。他也从未与天君提过,他在东荒娶了个凡人做夫人。
      那一夜,我去夜华的寝殿送羹汤。寝殿四周无人把守,素锦天妃的声音凄凄切切传出来:“你娶一个凡人,不过是报复我背叛你嫁给了天君,是不是?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四海八荒的女子,谁能抵挡得了天君的恩宠?呵,告诉我,夜华,你爱的仍然是我,对不对,你叫她素素,不过是因为,不过是因为我的名字里嵌了个素字,对不对?”
    


    2楼2012-01-20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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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和现实吻合得一丝不差的梦境到此嘎然而止,我却已惊出了一生冷汗。仔细地抚摸了会儿高高隆起的肚子。怀胎已三年,我想,大概近期就要临盆。
        入夜之后,奈奈久久不曾过来服侍我歇下。我现在还没有办法一个人打水洗漱,只好开口催她。奈奈过来帮我掖了掖盖在腿上的花毯,回答:“娘娘,再等等吧,也许殿下今夜要过来也未可知呢?”
        我哑然失笑。那件事发生之后,夜华便再不曾过来歇息。我知道,今后也不会了。
        那时候,在东荒的俊疾山上,若夜华告诉我他已经有了心尖尖上的人,我是不会让他娶我的。
        那时候,我还没有爱上他,我只是一个人很寂寞。
        可他什么也没说,他娶了我,还将我带上了这九重天。
        我天生擅长粉饰太平,所以他和素锦天妃的种种纠葛我都可以当作不知道。
        我想,不管怎样,他娶的是我,我们是对着东荒大泽拜了天地发了誓言的,我还有了他的孩子,我这么爱他,总有一天他会被我感动。
        而他,也确实逐渐地对我温柔了。
        我甚至庆幸地以为,他即便不爱我,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了呢?
        爱这种东西,有时候,会让人变得非常卑微。
        可那件事情发生了。于是我一梦醒来,代价是失去双眼,失去光明。
        那一天,素锦天妃邀我去瑶池赏花。我以为是女眷们的小宴,便傻乎乎地接了帖子。到了瑶池,才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
        屏退了宫娥,她拉着我一路行到了诛仙台。
        她站在诛仙台上凉凉地对我笑:“你知道么?天君要将夜华封做太子,将我赐给夜华做夫人。”
        我从来弄不懂他们这些神仙们的规矩和把戏,只感觉胸腹间一股血气上涌,不知道是愤怒,还是迷茫。
        她依然矜持地笑:“我和夜华情投意合,这九重天上本就不是一个凡人该待的地方,生下孩子,你就从这诛仙台上跳下去,回你该回的地方吧。”
        我不知道跳下诛仙台是不是真的可以回到俊疾山,那时候我从没有想过离开。我愣愣地问她:“是夜华让我回去的么?我是他的妻子,理所应当,要跟着他的。”
        现在想来,那一番话,也真是自取其辱。
        可那时候我一直侥幸地以为,夜华至少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只要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那我也是要待在他的身边的。
        素锦有些好笑地叹气,突然抓住我的手,带着我向诛仙台边缘倒去。
        我以为她要将我推下诛仙台,可翻下高台的却是她,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旁已经掠过一个黑色的影子,跟着翻了下去。
        夜华抱着素锦站在我面前,冷冷地看着我,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里,酝酿了滔天的怒火。
        素锦在她怀里气息微弱地开口:“别怪素素,想来她也不是故意推我的,就是听了,听了天君要将我赐给你的消息,有些冲动。”
        难以置信,我明明,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推她,夜华,你信我,你信我……”我一遍又一遍试图向他解释,惊惶地,毫无章法地,像个跳梁小丑。
        他手一挥,低叱道:“够了。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
        他不愿听我解释,他不相信我,他抱着素锦,眉间焦灼,匆匆忙忙迈下诛仙台。
        那一夜,他神色晦暗地站在我的面前:“素锦的眼睛被诛仙台下的刀兵之气灼伤,素素,因果轮回,欠了别人的债,是一定要还的。素素,别害怕,我会和你成亲,从今以后,我会是你的眼睛。”
        之前,他从未提过要在这九重天上同我成亲。心中一时冰凉冰凉,愤怒和恐惧一起涌上来。
        我想,此前,我从未如此的失态,我抓住他的手歇斯底里:“你为什么要我的眼睛,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与我半点干系都没有,你为什么不信我?”
        他目光沉痛,继而冷笑:“诛仙台下戾气缭绕,她自己跳下去?不想活了?素素,你真是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
        在这九重天上,他是我的唯一。我一直想着,想着等孩子生下来之后,要和他牵着孩子的手,看十里云海翻腾,万丈金芒流霞。他不知道光明对于我,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我被剜去了双眼。奈奈照顾了我三天,三天之后,素锦站在了我的面前,她说:“你这双眼睛,我用着甚好。”
        我大彻大悟。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其实那本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我不过一个路人,模模糊糊被牵扯近来,是命中的劫数。
      


      3楼2012-01-20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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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三百年后】
          东海水君新得麟儿,为准备儿子的满月宴,凌霄殿上的朝会已是连着几日告假,天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由着他去。
          多宝元君心下好奇,不过一个酒宴而已,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于是乎,这日退朝之后,便特特追上了素来与东海水君交好的南斗真君,意欲打探个究竟。
          这九重天上本就无聊至极,众仙对东海水君告假之事的关注可不是一日两日,见多宝元君开了个头,便纷纷朝殿前的南斗真君围了过去。
          南斗真君大是疑惑:“各位仙友难道不知,半月后东海夜宴,青丘的那位姑姑也要去么。”
          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是为青丘。
          说到这里,特特揖起双手向正东方向的青丘拜了拜,才继续道:“那位姑姑有眼疾,见不得强光,东海龙宫的珊瑚墙琉璃瓦过于璀璨刺眼,是以东海水君正满天满地寻找青荇草,要编成毡子挡了这些太亮堂的东西。”
          此言一出,凌霄殿前一片哗然。
          南斗真君口中的姑姑,乃是白止帝君膝下么女,姓白,单名一个浅子,因是上辈的远古神祗,为表示礼数,众仙便都唤她一声姑姑。
          盘古一把巨斧开天辟地以来,各族间征战不休,天地几易其主,远古神祗大多应劫,消失的消失,沉睡的沉睡。
          还活在这世上的,左右数来,不过九重天上的天君一家、隐在东海之东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及青丘之国的白止帝君一家而已。
          说到这白浅,便牵扯到天家一桩不算秘密的秘辛。
          据说五万年以前,白浅曾和天君膝下的二皇子桑籍订亲,本也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好姻缘,可桑籍不知怎么的就看上了白浅的婢女,死活要与白浅退婚。
          白止帝君不堪受辱,偕了折颜上神一起到九重天上来找天君讨说法。
          天君震怒,当即流放了二皇子,让他去北地,封了个北海水君。又颁下天旨,以天族名义,为继任天帝聘下了白浅为后。
          三百多年前,天君召告四海八荒封长孙夜华为继任天帝。
          九天神仙满以为不日便将喝到夜华君同白浅的喜酒。可这三百年来,却从未有他二人将共结连理的传闻。
          只听说夜华君虽有个儿子,正妃之位却一直虚位以待。而白浅则一直待在青丘之国,谁的帖子也没办法把她请出来。
          男未婚女未嫁,两家却并不着急,这也是个奇事。
          众仙矜持地感叹一回。转而都赞东海水君好福气,姑姑几万年不曾出过青丘,如今却让他请动了,实在是有面子。
          南斗真君点头道:“本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然东海水君近日却十分烦忧,因未曾料到姑姑会接下帖子赴宴,是以之前也请了北海那位水君。前日听说夜华君近来带着小天孙游东荒,也要顺道来东海一趟。三人免不了要在宴席上碰面,东海水君如今胆战心惊,就怕到时候酿出什么祸事。”
          这九重天上大多是有些资历的老神仙,对北海水君、青丘白浅和继任天帝的事皆有耳闻。可也有刚飞升不久的小仙傻乎乎地问:“青丘的那位姑姑是谁,她和夜华君、北海水君曾结下了大梁子么?”
          众仙便少不了要七嘴八舌解释一番,此番解释中便少不了又会勾出来那许多奇闻轶事。
          傻乎乎的小仙抓不住重点,满脸神往地摇未画扇面的白纸扇:“北海水君宁愿得罪白止帝君也要同那位姑姑的婢女成亲,倒不知那婢女是何等的风姿。”
          多宝元君掩着嘴角咳嗽一声:“本君倒是见过那女子,当初二皇子亲自挽了她跪到天君跟前,要给她一个名分,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不过比起白止帝君家的那位娘娘,却还差得远。本君虽未曾见过姑姑,但听闻姑姑神似其母,比其母倒还要美上三分。”
          各路神仙中仙龄最长的南极仙君捋着垂地的白胡须沉吟道:“小老儿倒是见过一次姑姑的,那时小老儿还是天君座下的童子,随天后娘娘去折颜上神处看桃花。姑姑就站在桃树枝上跳舞,因隔得远,只能看到灼灼桃花间大片红衣,那情景却曼妙得很,曼妙得很。”
          众仙便皆是一阵唏嘘,叹道如此倾城佳人也会被退婚,天意实在难测。扼腕一番之后,便心满意足地散去。
          此后,东海水君发出的满月宴请帖在四海八荒贵极一时,便都是后话。


        5楼2012-01-20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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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1)
            第一章(第1节)
            若水神君嫁去东海的大姑娘不满三年就给东海水君添了个男丁,若水东海两家皆大欢喜。
            东海水君本人更是得意非凡,为儿子做满月酒的请柬撒遍了天上地下,连阿爹阿娘住的狐狸洞也给送来了份。
            阿爹阿娘已经游方在外数百年。一二三哥相继安家立室分了封地,四哥则去了西山寻找走失的坐骑毕方鸟。是以,这狐狸洞如今只剩我一人当家。
            我拿了帖子逆光对着洞外的水帘子照了半晌,因想起阿娘生我时难产,似乎正是请这东海水君他曾祖父家的稳婆帮忙才少吃了许多苦头,于是抱了只南瓜大小的夜明珠,准备去东海走一遭。
            我识路的本事不太好。
            临行前便去隔壁的迷谷老儿处要了枝迷谷树的树桠子。
            迷谷树天生黑色木理,孕出的迷谷花五色芳华。不过那花除了夜里用来照明,没有半点旁的用处。
            深得我心的倒是迷谷的树桠子,只要佩一枝在身上,就万万不会迷路。
            迷谷老儿本体便是一株迷谷树,鸿蒙之初就长在南荒的招摇山上。
            阿娘怀着四哥的时候和阿爹闹别扭离家出走,迷路迷到招摇山,阿爹寻到阿娘的时候,害怕阿娘下次独自离家再迷路,于是干脆把招摇山唯一的那颗迷谷扛回了青丘,栽到了家门口。
            青丘是仙乡福地,这迷谷树沐日月精华、顺四时之气,三千年之后竟修成了人形。又过三千年,坐化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地仙。
            阿爹送了他几捆竹子做贺礼,他便用这几捆竹子并些茅草,在狐狸洞旁边盖了三间棚,与我们做了邻居。
            因做的是青丘之国的仙,也便随了其他的小仙,唤阿爹一声君上。
            迷谷老儿其实并不老,我出生两千多年之后他才修成人形,唇红齿白的,一双桃花眼险危危地上挑。
            青丘的女仙大半的都请阿娘做媒向他提过亲,可一次都没成。
            迷谷老儿看起来虽一副风流形状,实际上却很重礼数。每次一见我,都要两手一揖,恭敬唤一声“姑姑”,我很受用。
            今次迷谷老儿将树桠子递给我时,神色间颇有些郁郁,大概是哪方面的生活不甚协调,我并未过多计较。
            得了东西之后便捏了个诀招来祥云,直奔东海。
            东海之东有十里桃林。
            三哥听说我要去东海赴宴,曾专程捎信过来,让我回程的时候去折颜府上找他讨两壶桃花醉。
            折颜便是那十里桃林的主人,一只老得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自己确切年龄的老凤凰。
            阿娘说,折颜是开天辟地以来大洪荒时代孕出的第一只凤凰。父神亲自将他养大,地位比起如今的天君还要高上几分。
            我出生时,这世间已寻不到父神的神迹。
            阿爹阿娘带我去看折颜,他斜挑了眉角抿着嘴朝阿爹笑:“这就是你家娘子新近给你添的姑娘?瞧这小模样长得。”
            折颜和青丘之国的渊源主要是从阿娘开始。
            据说万万年之前,折颜曾向阿娘求过亲,连聘礼都送上了门。
            但阿娘瞧上的却是我那榆木脑袋阿爹,于是直了脖子硬是不点头。
            为此折颜还和阿爹酣畅淋漓打了一架,打完之后两人却结拜了兄弟。
            过了年,阿爹八台大轿将阿娘迎来了青丘,还是请的折颜主婚。
            按辈分算,我和上面的几个哥哥都得尊折颜一声“伯父”。
            但他从来为老不尊,坚决认为自己其实很是年轻,谁敢在称呼上把他叫老了他就能把谁记恨个千千万万年。
            于是,我们只得胆战心惊地跟着阿爹阿娘直唤他的名字。
            折颜虽然酿得一手好酒,本人却并不喜欢宴席上的觥筹交错。
            “退隐三界、不问红尘、情趣优雅、品位比情趣更优雅的神秘上神”是他对自己的定位。
            是以仙家们邀折颜饮酒作乐的帖子,他由来都是一笑置之。
            众仙家邀他同乐,本也是对这没供着什么实职却地位崇高的上神表示亲近之意。这厢里他置之得久了,那厢里仙家们大概也就摸出了个名目,道是这位闲散上神只可尊敬不可亲近,于是,再邀他的心思也就淡了。
            折颜乐得清净,一心一意地在桃花林里务起农来。
            到得东海边上,我掐指算了算时间,离正式开宴还有一天半。
            想起三哥的嘱托,便打算先转道去折颜府上走一趟,向他讨一坛子桃花醉。灌两壶给三哥捎带回去,再灌一壶并着夜明珠给东海水君送去作贺礼,剩下的埋在狐狸洞跟前慢慢喝。
            这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十里桃林十里桃花,漫山遍野的灼灼芳华。
            我熟门熟路朝桃林深处走,一眼看到折颜正盘腿坐在空地上啃桃子,诺大一个桃子,转眼就只剩一个核了。
            折颜笑盈盈朝我招手:“这不是白家小丫头么,真是越长越俊了,过来,”他拍拍身边的空地:“坐这里来,让我仔细瞧瞧。”
            这天上地下的神仙里,也没几个辈分高得可以叫我小丫头了。
            这声小丫头令我油然生出一种自己其实还很嫩的错觉,受用无比。
            我从善如流地坐过去,折颜就着我的袖子擦了会儿手。
            我思索着要怎么开口才能顺利讨到那坛酒,就只听折颜噗哧笑道:“你待在青丘几万年,这一趟出来得甚好。”
            我愣了半晌,没太弄清楚他这句话是个什么缘由,只得陪笑道:“这里的桃花也开得甚好,甚好。”
            他笑得更深:“前些天,北海水君带着他娘子来我这里闲赏了几日桃花。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小娘子,真是天真可爱得紧。”


          6楼2012-01-20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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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海水君引出的这桩事里,我岂是不亏,简直是亏大发了,自然是对始作俑者讳莫如深。
              我琢磨着折颜此番特特提起北海水君,绝不是与我添赌,而是抛砖引玉,为了引出下文,于是赶紧做出兴味盎然的样子来,洗耳恭听。
              他嘴角的笑纹裂得益发深:“那小娘子害喜可害得厉害,不过几万年时间,已经为北海水君添了三胎,现下肚子里这个,据说是老四,可见巴蛇确实是能生的。那小娘子因为害喜的缘故,成天吵着要吃桃,这个时节,桃花倒是处处开遍,可要说起桃来,天上地下,除了我这里,也再没其他地方有得吃了。是以北海水君厚着一张脸皮找上了门,既然他这么求了,我倒也不好意思不给。”
              我不置可否,低下头去捋裙子上的几道褶痕。对他这爱憎不分明的作为,略有些生气。
              他却噗哧笑出声来:“你看你,脸都绿了。不就几个避子桃么。”
              我猛抬头,大抵是这动作太突然,不慎就撞上了他低下来的额角。
              他却浑不在意,拿腔拿调地揶揄我:“看吧,听我给了别人蜜里调油的小夫妻俩避子桃,一下子心就软了不是。我说,那避子桃也不过就是让北海水君家这几万年里暂时添不了老五而已,损不了他多少福气,也损不了我多少阴德的。”
              其实,北海水君什么时候添得了五皇子与我又有什么相干,那避子桃左右吃不死人的。当年若不是他退婚,也惹不出后来这一大堆疙瘩事。折颜此番给他这教训,我倒是颇赞赏。可既然折颜认定了其实我很是心软,我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默默地受了。他便又是一番安抚,大意总脱不了天君一家子乌龟王八蛋,子子孙孙无穷尽都是乌龟王八蛋之类。
              骂完天君之后便开始与我闲磕牙。
              我们几万年没见,想他也是闲得慌了,零七零八的各路杂事竹筒倒豆子也似,一股脑儿跟我灌。
              起初我倒也还惦记着那坛子桃花醉,不过三下两下就被绕得头发晕,讨酒的事便也忘得个干净。
              待夜幕降得差不多的时候,还是折颜提醒:“小三子让我给他制了两壶酒,就埋在后山碧瑶池旁边那株没长几匹叶子的杜衡底下,你今夜就歇在那边,顺便挖了酒给小三子带回去,就两壶,可别洒了,也别偷喝。”
              我撇嘴:“你也实在是忒小气。”
              他探身来揉我的头发:“那酒你可真偷喝不得,若实在想喝,明日到我酒窖里搬,搬得了多少你就搬多少走。”
              我自是打千作揖地千恩万谢,心里却决定好了,那两壶桃花醉是要偷喝的,他酒窖里的酒也是要可劲儿搬的。


            8楼2012-01-20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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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1)
                四哥帮忙造的小茅棚颤微微立在碧瑶池旁。到折颜府上厮混,我向来独住这一处。
                当年离开桃林的时候,这小茅屋便已十分破败,如今遭了几万年的风吹雨打太阳晒,它却仍能亭亭玉立,叫我十分钦佩。
                掏出颗夜明珠四下照照,折颜上心,小茅棚里床铺被褥一应俱全。我甚满意。
                门旁边竖了支石耒,正是当年我用来掘坑栽桃树苗的。现下用它来挖那两壶桃花醉,倒是正好。
                今夜里九重天上的月亮难得地圆,折颜说的那棵杜衡极是好找。
                我比划着石耒对着杜衡脚底下的黄泥地一头砍下去,运气倒好,一眼便看到那东岭玉的酒壶透过松动的黄土,映着几片杜衡叶子,焕出绿莹莹的光晕来。我欢喜地迅速将他们扒拉出来,抱着飞身跃上屋顶。小茅棚抖了两抖,终于还是撑下来没倒。
                屋顶上夜风拨凉拨凉,我打了个哆嗦,摸索着将封死的壶嘴拨开、壶口拍开。刹那里,十里桃林酒香四溢。我闭眼深吸一口气,越发地佩服起折颜那手酿酒的绝技来。
                我平生做不来多少风流事,饮酒算是其中之一。饮酒这桩事,得重天时、地利、人和。今夜长河月圆,是谓天时。东海桃林十里,是谓地利。小茅棚顶上除了我一个,还栖息了数只乌鸦,勉强也算人和了。我就着壶嘴狠抿几口。啧啧砸了遍舌之后,有些觉得,这东岭玉壶里的桃花醉比之前我喝的,味道略有些不同。但又想许是太久没喝折颜酿的酒,将味道记模糊了,也就随它去。一口复一口,虽没有下酒的小菜,但就着冷月碧湖,倒也是一样的。
                不多时,便饮了半壶。风一吹,酒意散开来,就有些迷迷噔噔。
                眼前莹黑的夜仿似笼了层粉色的幕帐,身体里也像燃了一把火,烧得血滋滋作响。我甩甩头,抖着手将衣襟扯开。那熬得骨头都要蒸出汗来的高热却如附骨之蛆。神智迷蒙着抓不了一丝清明,只是隐约觉着这可不像是单纯醉酒的形迹。那热逼得我退无可退,全不知要捏个什么诀才能将它压下去,或者什么诀都不能将它压下去。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想要纵身下去到碧瑶池里凉快凉快,却一个趔趄踩空,直直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可奇的是身体却并无触地的钝痛之感,只觉得转瞬间被一个凉凉的物什围着圈着,倒降下来不少火气。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模糊地辨出眼前这物什是个人影,着一身玄色的长衫,不是折颜。
                天旋地转,白色的月光铺陈十里夭夭桃林,枝头花灼灼叶蓁蓁,两步开外的碧瑶池也浮起层层水汽,忽地便化作一片熊熊天火。
                我赶紧闭上眼,身体已是烫热得疼痛。只循着那一丝凉意拼命朝面前的人影上靠,仰起的脸颊触到他下巴脖颈处一片裸露的肌肤,好比一块冰凉的玉石。手指已经有些不听使唤,我颤抖着去解他腰间的系带,他便开始推我。我赶紧贴上去安抚:“莫怕,莫怕,我只是凉凉手。”他却推拒得更加厉害。
                这十几万年来,我不曾用迷魂术引过什么人,今夜却是无法。昏昏沉沉地集中念力睁开眼睛看他时,我心下尚且有些惴惴,不知道久未用这门术法,如今倒还中不中用。他显得有些疑惑,一双眸子阴沉难定,却慢慢将我搂住了。
                锦鸡打鸣三遍,我慢悠悠醒转,隐约觉得昨夜似乎做了个十分有趣的梦。梦里我一副风流形状,恣意轻薄一位良家少年郎。待要仔细回忆那少年郎的模样,却只记得一袭玄色长衫和十里夭夭桃林。
                折颜的桃花林与东海本就隔得不远。我并不着急。去后山的酒窖里另搬了三坛子陈酿,并着那一壶半的桃花醉一同装进袖子里,才和折颜道别离开。
                他哼哼唧唧,嘱托我回去之后记着让四哥过来帮他翻山前的那两亩薄地。
                今日确是大吉,我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棚。东海半空里仙气缭绕,祥云朵朵,看来各路神仙都已经到齐。
                我从袖子里取出来条四指宽的白绫,实打实将眼睛蒙好,准备下水。


              9楼2012-01-20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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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3)
                  小糯米团子猛抬头,软着嗓子叫了声父君,却仍是使劲抱住我的腿。
                  我被他带累得转不了身。又因为长了他不知多少辈,不大好意思弯腰去掰他的手指,便只得干站着。
                  那身为父君的已经急走几步绕到了我跟前。
                  因实在离得近,我又垂着头,入眼处便只得一双黑底的云靴并一角暗绣云纹的玄色袍裾。
                  他叹息一声:“素素。”
                  我才恍然这声素素唤的,勘勘正是不才在下本上神。
                  四哥常说我健忘,我却也还记得这十几万年来,有人叫过我小五,有人叫过我阿音,有人叫过我十七,当然大多数人称的是姑姑,却从未有人叫过我素素。
                  碰巧小糯米团子撒手揉自个儿眼睛,我赶紧后退一步,含笑抬头:“仙友眼神不好,怕是认错人了。”
                  这话说完,他没什么反应,我却大吃一惊。离离原上草,春眠不觉晓,小糯米团子他阿爹的这张脸,真是像极了我的授业恩师墨渊。
                  可我毕竟还是未将他误认做墨渊。
                  七万年前鬼族之乱,长河汹涌,赤焰焚空,墨渊将鬼君擎苍锁在若水之滨东皇钟里,自己却修为散尽,魂飞魄散。我拼死保下他的身躯来,带回青丘,放在炎华洞里,每月一碗生血养着。
                  墨渊是父神的嫡长子,世间掌乐司战的上神,我从不相信有一天他竟会死去,便是如今,也不相信。所以我只默默地等,每月一碗心头血将他养着,为了有一天,他能再似笑非笑地唤我一声小十七。
                  想到这一层,我略有些伤感。
                  可眼下的情境却似乎并不大适合伤感。正应了那句老话,大惊之后必有更大的惊,
                  我还没回过神来,面前的糯米团子爹已挥袖挑下了我缚眼的白绫,我反射性地紧闭双目。 他抬手抚过我额间。
                  小糯米团子在一边抖着嗓子喊登徒子登徒子。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十分平和,连那年红狐狸凤九煮佛跳墙把我洞前的灵芝草拔得个精光,我也未曾与她计较。可这会儿,额头青筋却跳得很欢快。
                  “放肆。”多年不曾使用这个句型,如今重温,果然有些生疏。
                  小糯米团子来拉我裙角,怯怯道:“娘亲是生气了么?”
                  他爹良久不见动静。又是良久,终究将那白绫重新为我缚上,才道:“是了,是我认错人,她从来不会做你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也不比你容色倾城。方才,冒犯了。”
                  隔了这半近不近的距离,我才看清,他玄色锦袍的襟口衣袖处,绣的均是同色的龙纹。
                  虽是几万年不出青丘,所幸神仙们的基本礼仪我倒还略略记得,除了天君一家子,上穷碧落下黄泉,倒也没哪个神仙逍遥得不耐烦了,敢在衣袍上绣龙纹。再看看他手上牵的糯米团子。我暗忖着,这玄色锦袍的青年,大抵便是天君那得意的孙子夜华君。
                  可惜了临风玉树的一副好人才,年纪轻轻的,却终得同我这老太婆成亲,真是叫人扼腕长叹,天道不公,不公至斯。
                  因这层关系,我一直对他深感歉意。所以目前这当口,虽是我被冒犯了,因想到他是夜华君,竟硬生生生出一种其实是我冒犯了他的错觉,只得呐呐笑道:“仙友客套得紧。”
                  他看我一眼,目光冷淡深沉。
                  我往旁边一步,让出路来。小糯米团子犹自抽着鼻子叫我娘亲。
                  我认为既然迟早我都得真去做他的后娘,便也就微笑着生生受了。
                  夜华牵住小糯米团子的手,很快便消失在尽头拐角处。
                  直到这时候,我才陡然想起,把他们两父子放走了,那谁来带我出去这园子?
                  赶紧追过去,却是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13楼2012-01-20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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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1)
                    绕过夜华父子俩消失的拐角,我左顾右盼,发现偏北方向,一女子淡妆素裹,正朝我急步行来。
                    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十分欣慰地发现,今天这一天,将注定会是精彩而梦幻的一天。
                    那女子虽步履匆匆,还挺了个大肚子,姿态却甚是翩跹。我将破云扇拿出来掂了掂,寻思着若是从左到右这么挥一下,有没有可能直接把她从东海送到北海去。可一看那大肚子,终于还是心慈手软地把扇子收了回来。
                    到得我的面前,她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我侧开身来,并不打算受那一拜,她却十分凄苦地膝行了过来。
                    我只好顿住。
                    她看着我,泪盈于睫,模样没什么变化,脸蛋却是比五万年前圆润很多。大抵怀了身孕,便都是要胖的。
                    我琢磨着目前这世道神仙们到底是以瘦骨嶙峋为美,还是以肥硕丰腴为美,很久未果,于是便只得提醒自己千万别提体态千万别提体态,以免说出点什么不体面的话来。
                    几万年未见,我虽对她略有薄怨,但到底是长辈,她既然礼数周全,我也不能失了风度。
                    她仍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满眼都是水星星地望着我,直望得我脊背发凉,方才抬手拭泪哽咽:“姑姑。”
                    我终于还是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少辛,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
                    她呆了一呆,颊上腾地升起两朵红晕来,右手抚着隆起的肚腹,很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嗫嚅道:“少辛,少辛……”
                    嗫嚅了一半,大抵是反应过来我刚那话不过是个招呼,并不是真正要问她为什么长胖。又赶忙深深伏地对我行了个大揖,道:“方才,方才自这花园里狂风拔地,海水逆流,少辛,少辛想许是破云扇,许是姑姑,便急忙跑过来看,果然,果然……”说着又要流泪。
                    我不知她那眼泪是为了什么,倒也并不讨厌。
                    破云扇曾是我赠她的耍玩意儿,那时她大伤初愈,极没有安全感,我便把这扇子给了她,哄她:“若是再有人敢欺负你,就拿这扇子扇她,管教一扇子就把他扇出青丘。”虽从未真正使过,她却当这扇子是宝贝,时时不离身边,可离开狐狸洞的时候,却并未带走。
                    老实说,巴蛇这一族,凡修成女子的,无不大胆妖丽。少辛却是个异数,也许是小时候被欺负得狠了,即便在青丘养好了伤,她却仍是惊弓之鸟。那时候,放眼整个青丘,除了我和四哥,没有谁能靠近她两丈之内的。就连万人迷的迷谷主动向她示好,她也是逃之夭夭。
                    终有一天,这小巴蛇情窦初开,绣了个香囊给我四哥,有点传情的意思在里头。可白真那木头却拿了这香囊转送给了折颜,回来之后还特特找来少辛,道折颜很喜欢那香囊的花样,可颜色却不太对他意思,能不能再帮着绣一个藕合色的。少辛那双眼圈,当场就红了。
                    此后少辛更是活得近乎懦弱的小心翼翼。
                    再之后,便是她和桑籍私奔,桑籍退我的婚。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不是十分明了,当年那杯弓蛇影到了一定境界的小巴蛇,怎么就会对桑籍毫无警戒,最后还同意与其私奔的。
                    四哥说,这还用得着想么,多半是那桑籍看少辛年轻貌美,一时色迷心窍,便拿棍子将少辛敲昏,麻袋一套扛肩上将人拐走的。
                    当是时四哥正跟着折颜编一套书,书名叫《远古神祗情史考据之创世篇》。他正着手写的那一篇,主题思想刚好是爱情从绑架开始。
                    我想了想,这毕竟是具有专业背景知识的推论,便深以为然。
                    此情此景,我本可拂袖而去,可一看少辛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又实在硬不下心肠。旁边正好一个石凳,我叹了口气,矮身坐下去:“我几万年不出青丘,却没想到此次方一出来便能遇到故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少辛,你当知我极不愿见你,却特特跪到我面前,必是有求于我,你我主仆一场,你出嫁我也没备什么嫁妆,此番刚好补上。我便许你一个愿望,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却只是呆呆望着我:“少辛料到姑姑会生气,可,可姑姑为什么不愿见少辛?”
                    我大是惊讶,讶完了之后略略想想,就我这处境,不能保持欢快的心态来见她,也着实情有可原。然而,如何含蓄又优雅地表达出我不愿见她其实是在迁怒,倒也是个问题。
                    还未等我作答,她却又膝行两步,急急道:“姑姑从未见过桑籍,姑姑也说了不会喜欢桑籍,姑姑和桑籍成婚不会快乐。桑籍喜欢少辛,少辛也喜欢桑籍,姑姑失去桑籍,还可以得到更好的,夜华君不是比桑籍好百倍千倍吗,夜华君还会是未来的天君。可少辛,少辛失去桑籍,便,便什么都没有了。少辛以为,少辛以为姑姑是深明大义的神仙,姑姑会气少辛不打一声招呼就擅自离开青丘,却绝不会气,不会气少辛和桑籍成婚的。姑姑,姑姑不是一直希望少辛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吗?”
                    几万年不见,当初那小巴蛇已经变得伶牙俐齿了。造化之力神奇,时间却比造化更加神奇。
                    我将破云扇翻过来仔细摩了摩扇面,问她:“少辛,你可恨当年芦苇荡里欺侮你的同族们?”
                    她半是疑惑半是茫然,倒也点了头。
                    “你也知道,其实他们之中有些人,并不是真心想欺侮你,只是若他们伸手来保护你,便必然也会被欺侮,所以他们只得跟着最强的,来欺侮你这个最弱的?”
                    她再点头。
                    我支了颔看她:“你能原谅这些被迫来欺侮你的人?”
                    她咬了咬牙,摇头。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总算能表达出中心思想,我十分快慰,连带着语气也和蔼温柔不少:“既是如此,少辛,推己及人,我不愿见你,也实在是桩合情合理的事情。我一个神女,却修了十多万年才到上神这个阶品,也看得出来情操和悟性低得有多不靠谱了,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深明大义的神仙,你过誉了。”
                    她蓦地睁大眼睛。
                    这么个美人儿,却非得被我搞得这么一惊一诧地,本上神是在造孽啊,造天大的孽……
                    然而待我低头看自己的腿时,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本应离开花园却又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小糯米团子正轻手轻脚地扯我裙摆,嫩白的小脸上一副极不认同的模样:“娘亲干嘛要说自己不是深明大义的神仙,娘亲是天上地下最深明大义的神仙。”
                    我沉默了半晌,万分不可思议地问他:“你是土行孙吗?”
                    他抬头向我身后的珊瑚树努嘴。
                    夜华从珊瑚树的阴影里走出来,神情却与方才迥然。唇边携了丝笑意,缓缓道:“夜华不识,姑娘竟是青丘的白浅上神。”


                  14楼2012-01-20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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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其实也是个术法,墨渊受了我的血,要用这法子保它的仙体,便得一直受我的血,再不能找其他的狐狸。
                      我愁肠百结。恰此时却听说鬼族有一枚玉魂,将它含在口中便能让墨渊的身体永不腐坏。只是那玉魂是鬼族的圣物,很是难取。
                      我全顾不得对离镜的心结,只巴望着他尚能记住当初我与他的一番情谊,将这玉魂借我一借。纵然他们鬼族却是戕害墨渊至此的罪魁祸首,然战场之上,谁对谁错本也不能分得太清。
                      彼时我是何等的做小伏低。
                      辉煌的大紫明宫里,座上的离镜打量我许久,做了鬼君之后,确是要比先前有威严得多了。
                      他缓缓与我道:“这玉魂虽是我鬼族的圣物,以本君与上仙的交情,也实当借上仙一借,奈何宫里一场大变,玉魂也失了一段日子了,实在对上仙不住。”
                      我仿似晴天里被个大霹雳生生劈上脑门,一时六神无主。
                      浑浑噩噩走出大紫明宫,却遇上一身华服的玄女。她矜持一笑:“司音上仙远道而来,何不歇歇再走,如此,倒显得我大紫明宫招待得很不周。”
                      我虽厌恶她,当是时却心交力瘁,没功夫与她虚耗,绕了道,便继续走我的。她却很不识好歹,一只手横在我面前,软声道:“上仙此番,可是来求这枚玉魂的。”那莹白的手掌上,正躺了只光晕流转的玉石。
                      我茫然抬头看她。她咯咯地笑:“前日,君上将它赏给了我。让我熨帖熨帖身上的伤痕。擎苍的那顿鞭子可不轻,到现在还有好些痕迹落下呢。你知道,女孩家身上多出来这些伤,终究是不好的。”
                      女孩家身上落些伤,确实不好。我仰天大笑三声,使个定身法将玄女堪堪定了夹在腋下,祭出折扇来,一路打进离镜的朝堂,将玄女右手掰开来正正放到他面前。
                      他那一张绝色的脸刷地变得雪白,抬头来看我,嘴张了张,却没言语。
                      我将玄女甩到他怀中,往后退到殿门口,惨笑道:“司音一生最后悔之事就是来这大紫明宫遇见你离镜鬼君。你们夫妇一个狼心一个狗肺倒也真是般配。从此,司音与你大紫明宫不共戴天。”
                      那时我年少气盛,没抢那玉魂,又一路打出大紫明宫。
                      回到昆仑虚,见着墨渊益发惨淡的颜色,也没更多的办法好想。
                      黄昏时候,便偷偷从丹房里取出来一味迷药,拌在师兄们的饭食中。
                      入夜,趁他们全睡得迷糊,偷偷背着墨渊下了昆仑虚,一路急行,将他带回了青丘。
                      青丘正北有座枫夷山,是座小山。半山腰有个灵气汇盛的山洞,阿爹给起的名字,唤做炎华洞。我将墨渊放在炎华洞的冰榻上。因担心自己将血取出来,万一没力气端来喂他就不好,便干脆躺在他旁边。
                      墨渊浑身是伤,须得日日饮我的血,直到伤好,再一月一碗的量。
                      我实在不晓得还能为他取几夜心头血,只想着若我死了,他便也回不来了。我两个葬在一处,幽冥司里也好做个伴,便将它带来了炎华洞。这洞本是天劫前,我为自己选的长眠之所。
                      如此,又过了七天。
                      我本以为自己再活不成了。眼睛睁开,却见着红肿了眼泡子的阿娘。
                      阿娘渡给我一半的修为。我便算捡回来一条命。也回复了女身。
                      添了阿娘的照拂,我这厢虽仍需日日往胸口捅一刀,以取心头血来喂食墨渊,却也不见得多辛苦了,只是还不能下地。
                      阿娘深恐我烦闷,特特从折颜处顺了许多书籍来放在洞中,供我遣怀。
                      由是,我才知道,当初将墨渊偷出昆仑虚这行径竟为难了许多编撰天史的神官。他们要为墨渊立个传来彰他的功德,可立到最后却无从考证他的仙骨遗踪,平白便让墨渊成了仙籍宝箓中唯一一个有所来却无所去的神仙,也不晓得要引后辈的神仙们嚼多少舌根。
                      后来折颜到青丘探望于我,也说起这件事。他拢了衣袖微微笑道:“见今四海八荒正传得热闹,说什么的都有,晋文府中有几个拿笔头的小仙竟猜测你同墨渊是生了断袖情,奈何却担了师徒的名分,于礼不合。于是墨渊特特诈死,好与你双宿双飞。若事情这么子倒也很有道理,所以我巴巴地过来看上一看。”
                    


                    30楼2012-01-20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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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1)
                        三哥三嫂不在府中。
                        留下看洞的小仙童正三两个一团蹲在洞门口斗蛐蛐儿。领头的云生见我来了,眉开眼笑与我挥手道:“姑姑多年不来串门子,此番却真是不巧得很呢,夫人眼下正离家出走,殿下昨日也坐了白额虎寻她去了。姑姑若是不嫌弃,且让云生好生招待一下您老人家!”
                        我默了一默,他夫妻两个已然把一个跑一个追当作了一门天大的情趣,几万年也乐此不疲。我也确实有些饿,便让云生备些吃的来。用过一顿早饭,顺手将两壶添了水的桃花醉托给他,又仔细叮嘱两句,便招来朵祥云乘着回青丘了。
                        半道上路过夏州,想起天吴的墓地正在此处,便顺道去拜了一拜。
                        远古神袛容貌大多出众,天吴是个异数。容貌既不出众,便在数量上弥补,是以他有八颗人头。我当年还在昆仑虚学艺时,和他交情很不错。奈何其后远古神袛应劫,他便也葬身在荒火天雷之中。听说他应劫之事,我急慌慌从青丘赶来夏州,他却已只留了一具白骨。
                        因在夏州耽搁了半日,回到青丘已是正午。
                        我两只脚将将着地,便见一个油绿油绿的小人从阿爹阿娘的狐狸洞里钻出来。
                        迷谷一副奶妈子嘴脸跟在一旁,十分着紧:“小殿下,你可慢些,慢些。”
                        我揉了揉眼睛。
                        小人已经呼啦一声扑到了我的脚边,眼中包了一包泪,甚委屈嚷道:“娘亲,你说话不作数,明明昨天说好了要同我们一道回天宫的。”
                        迷谷垂了眼睛看地,时不时来觑觑我,想是忍了很多话要说。
                        我瞪他一眼,挥了挥袖子算是允了。
                        他双手一揖,拜在一边:“迷谷万死,姑姑命迷谷好生守着青丘。奈何迷谷的本事对付个把小仙尚可,天族的太子殿下大驾,就委实有些拦不住。况且太子殿下还送来了姑姑的孩儿,看在小殿下的份上,便只得让太子殿下也入了青丘,却事先没能向姑姑请个旨意,还请姑姑责罚。”
                        我一愣,夜华君也来了?怕不是昨日我在他会佳人时闹了一场,他今遭特特跑过来找我讨说法罢?
                        昨日我奔得急,也不知他同那谬清公主最后是如何收场。然那谬清对他一往情深,即便我脑子发昏受他儿子鼓捣去闹了一闹,若他真心想将她拿下,却也不难。他这番巴巴地来找我晦气,就忒小气了。然则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小糯米团子抱住我的右手,扬起头来嘟嘴道:“父君说娘亲不愿同我们回去,是怕一时住不惯天宫。这没什么,我和父君搬来与娘亲同住就是。只要有娘亲在,阿离是哪里都住得惯的。”
                        我被他这话震得头晕,脸色恐不是那么好看道:“你说你要同我一起住?你父君也要来同我一起住?”
                        小糯米团子天真而活泼地点了点头。
                        迷谷善解人意地一把扶住我,在我耳边低声道:“姑姑,要淡定。”
                        也是有这种先例的。
                        据说如今的天君在做太子时很风流,老天君为他定了本家的表姐做太子妃。天君不满意,老天君一纸天旨下来,便将他发派去了他姑母府上禁闭。天君在他姑母府中住了一月,竟与他表姐生出情意来,方回天宫便成了好事。是为一桩美谈。
                        如此,夜华君要来我青丘小住,自是名正言顺,没谁能驳了他去。
                        可叹他此番却只像是个要来找我麻烦的形容,本谈不上什么培养不培养情谊的。故而,本上神甚忧虑。
                        据说夜华将小糯米团子甩给迷谷便先回天宫去了,倒很放心。
                        既然将来要继天君的位,辖四海八荒的神仙,镇日里琐事缠身也才与他的位分相宜。他既预定要来我青丘小住,看来回去还很有一番需要打点。
                        小糯米团子看了看天色,眼巴巴将我望着:“娘亲,阿离有些饿了。”
                        狐狸洞已好几日不曾开伙,我转身问迷谷道:“你那里可曾留些饭食?”
                        迷谷赧然道:“不,不曾。”
                        我奇道:“凤九最近不是做了你饭搭子,日日来给你做饭的么,难不成回她爹娘的洞府了?”
                      


                      32楼2012-01-20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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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2)
                          待回到狐狸洞,小糯米团子吃枇杷已吃到打嗝,迷谷甚贤惠地正拿了把笤帚扫地上的果皮。
                          夜华自顾自倒了杯冷茶,与我道:“去做饭吧。”
                          我淡然瞟了迷谷一眼,亦坐下来倒了杯冷茶。小糯米团子鼓着一个小肚子伸手与我撒娇:“娘亲,我也要。”我便顺手将那杯冷茶与他饮了。
                          迷谷苦着一张脸抱了笤帚立在一旁:“姑姑,你老人家明知道……”
                          我淡然宽慰他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天雷你都历了的,还怕这个么,我看好你哟。”
                          他不甘不愿进灶屋去了。
                          夜华托着腮帮看我半天,低低笑道:“我真不明白你,明明青丘是仙乡,却让你治理得如同个凡世。男耕女织的,倒不见半点仙术道法的影子。”
                          他既没半点做客人该有的自觉,我也不需硬撑着主人的体面,懒洋洋笑道:“若什么都用术法来解决了,做神仙却还有什么意思。这么子他们已经觉着很是无聊了,我正琢磨择个时候也为他们备个战场,让他们意思意思打几场仗来娱乐身心,免得闷坏了。”
                          茶杯往桌上一嗑,嗒地一声。他似笑非笑道:“这倒很有趣,若真有那时候,需不需我遣几员天将来助一助你?”
                          我正预备欣欣然应了,灶屋里却突然传出来“嘭”地一声。
                          迷谷蓬头垢面立在洞门口,手上还操了柄硕大的调羹,幽怨地将我看着。
                          我哑了半晌,探过身子与夜华商量:“反正糯米团子已经吃得打嗝了,我们三个成年的神仙,不吃东西倒也不打紧,这一顿,便先算了吧。”又转身凛然与迷谷道:“速去凡界将凤九给我招回来。”
                          迷谷抱着调羹拱手:“那支会她个什么名目呢?”
                          我想了一想,慎重道:“就说青丘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话还没吩咐完,便被夜华拖了往灶屋走:“添个材烧个火,你总会吧?”
                          小糯米团子摸着肚子半躺在一张竹椅里将我们看着,翻个身,呼呼睡了。
                          我以为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委实神奇。
                          我与这夜华君认识也不过将将两天,眼下他却能挽起袖子身姿潇洒地站在我家灶台跟前炒菜,还时不时嘱咐我一两句“柴多了,少放些。”或者“火小了,再添些柴。”之类。
                          恍然想起小糯米团子说他亲娘是东荒俊疾山上的一个凡人。唔,大抵夜华君如今挥的这一手好铲子,是他那薄命跳下诛仙台的先夫人教的也不定。
                          看他一只手汤勺一只手铲子舞得出神入化,我钦佩得不能自已,发自肺腑赞叹道:“先夫人委实好厨艺!”
                          他却愣了一愣。
                          我方才想起,他那夫人早已魂飞魄散,见今这么提起来,岂不是揭人伤疤。
                          火苗子滋滋地舔着锅底。
                          我咽了口唾沫,默默往灶膛里多添了把柴禾。
                          夜华将菜盛起来,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淡然道:“她同你一般,也只会在我做饭时升个火加个柴罢了。”我讪讪地,也不好接什么话。他转过身又去盛汤,小声咕隆一句:“也不晓得遇到我之前,在俊疾山那破地方是怎么活下来的。”
                          本是他自言自语,却便宜了我这双耳朵,无端将人勾得伤感。
                          夜华做了三个菜一盆汤。
                          迷谷已经收拾干净,我便招呼他一同来吃。
                          夜华将糯米团子摇醒,又强灌了他许多东西。小糯米团子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父君再要喂,再要喂阿离就变皮球了。”
                          夜华慢条斯理地继续喝方才那杯凉茶,道:“吃成个皮球倒很好,回天宫时我也无需带着你腾云,只需将你团起来滚上一滚,许就滚进你的庆云殿了。”
                          小糯米团子立刻伏到我的膝头假哭:“呜呜呜呜呜,父君是坏人。”
                          夜华放下茶杯,拿起一个碗来从汤盆里盛鱼汤,似笑非笑与糯米团子道:“如今你倒找了一座好靠山。”然后将满碗的鱼汤推到我面前,甚温柔道:“来,浅浅,你要多补补。”
                          迷谷一口饭呛住咳个没完。
                          我双眼泛红将糯米团子从膝头上扶起来,微笑地端起面前那碗汤道:“乖乖,再来喝一碗汤。”
                        


                        34楼2012-01-20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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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华的手艺很不错,虽不太待见那道鱼汤。其他三个菜,我吃得倒也欢快。
                            午饭用得舒坦,连带心情也开阔不少。是以夜华要我在狐狸洞里帮他劈出个书房来处理公文,我也没计较。将三哥以往住的邻湖的厢房拾掇拾掇,就给他了。
                            我原以为夜华此番是来与我算账,没想到半月下来,在东海水晶宫的事,他却提也没提。
                            每日一大早,名唤伽昀的一个小仙便会来敲门,拿走夜华日前处理好的一些公文,再带来些待批的新公文。
                            据说这伽昀是夜华案前司墨的文官,做事情很尽职尽责。
                            起初我还每日踢踏着鞋子去给伽昀仙官开门,次数多了,这小仙官便不好意思。我便再不关狐狸洞,只在洞口设了个禁制,教了这小仙过禁之法。才又重新睡得安稳。
                            夜华大多时候是关在那新劈出来的书房里处理公文。早上会将我拉出去散一回步,傍晚用过晚饭又再去散一回。夜里时不时还会找我去书房里同他下一两盘棋。我呵欠连天被他烦得没奈何,有几次下到一半便伏在案上睡着了。他却也不来提醒提醒,干脆一同合衣趴在棋案上睡了。
                            想那伽昀仙官来取公文,看到这幅情景,定免不了生些逦思。
                            一个尽职尽责的神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不爱八卦的神仙。
                            可叹直到天宫里的那位素锦侧妃已派了仙娥到得我青丘的门槛上来再三催请夜华,我才悟得这一点。
                            诚然因了迷谷的缘故,我未曾有幸能见得那位仙娥。
                            只听当时一众看热闹的小仙嘻哈道,那仙娥淄衣飘飘,衣裳料子很不错,脸却生得不行。迷谷将她拦在青丘谷口,她甚倨傲与迷谷道:“我家娘娘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况且还是未来的帝后。娘娘派我来,也是一片好心,白浅上神尚未同太子殿下行礼成婚,便终日缠绵,交颈而卧,终是不太妥当,就连当年的天君,也不似这样的。再则谬清公主将将被请上天宫,太子殿下也万不该冷落了她。”
                            青丘本来民风旷达,不成婚便有了小娃娃也没甚新鲜,何况只是交颈而卧。一众小仙们自是将这当作个笑话,没等迷谷开口,便将那仙娥打了出去。
                            我将她那一番话在心中掂量了一番,除了终日缠绵、交颈而卧有些失实以外,其他都很有道理。也因为搞不清夜华此番做甚么要在我这里窝这么久,便寻了这么个因由转头与他说了。
                            他正开了窗立在书案前画湖塘中的莲花。听我这么一说,皱眉道:“我想来你这里住便来你这里住,左右你才是我的妻,旁的人管得着么?”
                            我呆了一呆,经他这么一提,才实打实地重新想起来,面前这夜华君,确确是天君老儿红口白牙许给我的夫君。整整小了我九万岁的,呃,那个夫君。
                            我哦了一声,郑重道:“若我也是在正经的年纪成婚,现下孙子怕也有你这么大了。”
                            他拿笔的手顿了顿,我斜眼觑了觑桌案上那张宣纸,真是力透纸背的好笔法啊好笔法。
                            他默然不说话,放下笔来定定将我望着,一双眸子极是冷淡。
                            我哈哈干笑了两声,遂转移话题道:“听那仙娥说,你将东海的谬清带上天宫了?”
                            这话题看来转得并不好。
                            我单以为男人都热衷于讨论女人。当年我做昆仑虚小十七时,每每惹了大师兄生气,一与他聊起哪家貌美的女神仙,总能很轻易地化解他的怒气。却不想此番我再不是当年昆仑虚上儿郎身的小十七。纵然男神仙们也热衷于讨论女神仙,却定然不愿意同一个女神仙聊起另一个女神仙。如此,便又是我唐突了。
                            哪知男人心海底针,方才还十分郁郁的夜华,淡淡然看我一眼,又重新拿起笔来蘸满墨汁,嘴角勾起来一丝笑纹,道:“站到窗边去,对,竹榻跟前,唔,还是躺下罢,将头发理一理,摆个清闲点的姿势。”
                            我木木然照他说的做完了,才省起他原是要为我做幅丹青。
                            倒是要闷在这张竹榻上多久啊,我就着海棠春睡的姿势,甚无语。
                            他翩翩然画了一会儿,忽然道:“那谬清死活不愿嫁西海的二王子,她此前照顾我和阿离良多,我便将她带回天上做个婢女。待她哪天想通,再将她放回去。”
                            我傻了一会儿,没想到他却说了这个。
                            他抬起头来,眉眼间颇有些温情,缓缓道:“还有什么想要与我说,便一道说了罢。”
                            我甚感激:“手麻了,可以换个姿势不?”
                            他笑了一声,又画了几笔,才道:“随你。”
                            我最终在竹榻上睡着了。
                            一觉醒转来,天已擦黑。身上盖了件漆黑的外袍,像是夜华的,他人却不晓得去哪里了。


                          35楼2012-01-20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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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1)
                              第二日大早,我从床上爬起来将自己简单洗涮了,捧了半杯浓茶,边喝边向洞门口挪,等夜华来拖我陪他一同去林子里散步。也不知他这是个什么癖习,每日清早定要到狐狸洞周边走上一遭,还死活拉上我,叫我十分受罪。
                              狐狸洞周边也没什么好景致,不过几片竹林几汪清泉,走个一两回尚可,多几趟未免乏味。可这么十天半月走下来,他却仍能乐此不疲兴致勃勃,叫我十分佩服。
                              方踱到洞门口,外面淅淅沥沥的,才知道是在下雨。我强忍住心花不怒放出来,将茶杯往旁的桌案上一搁,便乐颠乐颠地回厢房继续蒙头大睡。
                              也不过将将有些睡意,便察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我睁开眼睛来望着立在床前的夜华,沉痛道:“今日不知哪方的水君布雨,出门恐淋坏了夜华君,便暂且在洞里好生呆一日罢。”
                              夜华唇边噙了丝笑,没接话。
                              此时本该熟睡在床的小糯米团子却呼地从夜华身后冒出来,猛扑到我床榻上。今日他着了件霞光腾腾的云锦衫子,衬得一副白嫩嫩的小手小脸益发莹润。我被这花里胡哨的颜色晃得眼睛晕了一晕,他已经来搂了我的脖子,软着嗓子糯糯撒娇:“父君说今日带我们去凡界玩,娘亲怎的还懒在床上不起来。”
                              我愣了一愣。
                              夜华顺手将搭在屏风上的外袍递给我,道:“所幸今日凡界倒没有下雨。”
                              我不知道夜华是个什么想头。
                              若说凡界他不熟,须得人领着,那拘个土地神带路便是。虽说我在昆仑虚学艺时隔三差五便要下一趟凡,但却从不记路,愣要我一同去,委实没必要。然小糯米团子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水盈盈将我望着。我也不好意思再寻什么托辞。
                              腾下云头,我摇身一变,化作个公子哥儿,嘱咐小糯米团子道:“这几日你便唤你父君阿爹,唤我做个,呃,做个干爹罢。”
                              小糯米团子不明所以,然他素来很听我的话,倒也乖乖应了。
                              夜华还是那副摸样,只将外袍变作了如今凡界的样式,看着我轻笑一声:“你这么,倒很潇洒。”
                              终归有两万年本上神都活得似个男子,如今扮起男子来自然水到渠成。
                              我拱起双手来与他还个礼,笑道:“客气了。”
                              此番我们三个老神仙青年神仙小娃娃神仙落的是个颇繁华的市镇。
                              糯米团子一路上大呼小叫,瞧着什么都新奇,天族体面荡然无存。夜华倒不多拘束,只同我在后面慢慢跟着,任他撒欢儿跑。
                              这凡界的市集着实比青丘热闹。
                              我信手摇扇子,突然想起来问夜华:“怎的今日有兴致到凡界来,我记得昨天打早伽昀小仙官就抱来一大摞公文,看他那神色,也不像是什么闲文书。”
                              他斜斜瞟我一眼:“今日是阿离生辰。”
                              我升调啊了一声,遂啪地合上扇子,俨然道:“你也忒不够意思,这般大事情,也不早几日与我说。见今手边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团子叫我一声娘亲,他过生辰我却不备份大礼,也忒叫人心凉。”
                              他漫不经心道:“你要送他什么大礼,夜明珠?”
                              我纳罕:“你怎的知道?”
                              他挑眉一笑:“天宫上几个老神仙酒宴上闲磕牙,不意说起你送礼的癖好。据说你这许多年来积习不改,送礼从来只送夜明珠,小仙就送小珠,老仙就送大珠,十分公平。我以为纵然那夜明珠十分名贵,阿离却人小不识货,你送他也是白费,不如今天好好陪他一日,哄得他开心。”
                              我摸了摸鼻子,呵呵干笑一回:“我有颗半人高的,远远看去似个小月亮,运到团子的庆云殿放着,保管比卯日星君的府邸还要来得明亮。那可是四海八荒独一……”
                              我正说得高兴,不意被猛地一拉,就跌进他怀里。身旁一趟马车疾驰而过。
                              夜华眉头微微一皱,那跑在车前的两匹马便顿然停住,扬起前蹄嘶鸣一阵,滑得飞快的木轮车原地打了个转儿。车夫从驾座上滚下来,擦了把汗道:“老天保佑,这两匹疯马,可停下来了。”
                            


                            36楼2012-01-20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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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2)
                                先上的酒,不多时菜便也上来了。小伙计很厚道,一壶桂花酿烫得正是时候。
                                卯日星君当值当得很好,日光厚而不烈,天空中还胡乱飘了几朵祥云,与地上成荫的绿树十分登对。
                                这番天作的情境,饮些酒作几首酸诗都很有趣味,奈何妙云道姑与她那马夫都不喝酒,夜华与我饮了两三杯,也不再饮了,还让伙计将我跟前的杯盏也收了,叫人十分扫兴。
                                用饭时,夜华遭了魔风也似,拼命与我布菜,每布一道,便要柔情一笑,道一声:“这是你爱吃的,多吃些。”或者“这个你虽不爱吃,却对身体很有好处,你瘦得这样,不心疼自己,却叫我心疼。”虽知晓他这是借我挡桃花,却还是忍不住被肉麻得一阵一阵哆嗦。
                                对面的妙云道姑想必也听得十分艰难,一张小脸白得纸做的一般。那马夫看着不对,草草用了碗米饭便引了他主人起身告辞。
                                夜华终于停了与我布菜的手,我长松一口气。他却悠悠然道:“似你这般听不得情话,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我没理他,低了头猛扒饭。
                                饭未毕,伽昀小仙官却凭空出现。好在他隐了仙迹,否则一个大活人猛地悬在酒楼半空里将芸芸众生肃然望着,却怎么叫人接受得了。
                                他禀报了些什么我倒也没多留意。大致是说一封急函需得马上处理。
                                夜华唔了一声,转头与我说:“下午你暂且带带阿离,我先回天宫一趟,晚上再来寻你们。”
                                我包了一口饭没法说话,只点头应了。
                                出得酒楼,我左右看看,日头正盛,集上的摊贩大多挪到了房檐底下做生意,没占着好位置的便收拾收拾回家了,甚冷清。
                                方才结账时,跑堂伙计见我打的赏钱多,颇殷勤提点我道,这时候正好去漫思茶听评书,那边的茶水虽要价高了些,评书倒真是讲得不错。
                                我估摸天宫里并没有设说书的仙官,便牵了糯米团子,要带他去见识一番。
                                漫思茶是座茶肆,说书的乃是位须发半百的老先生。这一回是在讲个野鹤报恩的故事。
                                小糯米团子忒没见过市面,双目炯炯然,时而会心微笑,时而紧握双拳,时而深情长叹。我因在折颜处顺书顺得实在太多,对这个没甚想象力的故事便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只叫了壶清茶,挨在桌上养个神。
                                一晃眼就是半下午。待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道一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时,窗外华灯已初上了。
                                我昏昏然睁眼寻糯米团子,他原本占的位子如今却空无一人。我一个机灵,瞌睡瞬时醒了一半。
                                好在随身带了块水镜。水镜这物什在仙乡不过是个梳妆的普通镜子,在凡界却能充个寻人的好工具。我只求糯米团子此番是在个好辨识的地界,若是立在个无甚特色的厢房里,那用了这水镜也不过白用罢了。
                                寻个僻静处将糯米团子的名字和着生辰在镜面上划一划,立时放出一道白光来。我顺着那白光一看,差点摔了镜子栽一个趔趄。
                                我的娘。
                                糯米团子此番确确是处在一个厢房里,这却是个不同寻常的厢房。
                                房中一张紫檀木的雕花大床上,正同卧了对穿得甚凉快的鸳鸯。上方的男子已是半赤了身子,下方的女子也只剩了件大红的肚兜。凡界的良家妇女断是不会穿这么扎眼的颜色,我晕了一晕,勉强撑起身子拽住一个过路人:“兄台,你可晓得这市镇上的青楼在哪个方向?”
                                他眼风里从头至尾将我打量一遍,指向漫思茶斜对面一座楼。我道了声谢,急急奔了。
                                背后隐隐听得他放声悲叹:“长得甚好一个公子,却不想是个色中恶鬼,这是怎样绝望且沉痛的世道啊。”
                                虽晓得糯米团子是在这青楼里,却不清楚到底是哪间厢房。为了不惊扰鸨母的生意,我只好捏了诀隐个身,一间一间地寻。
                                寻到第十三间,总算见着糯米团子沉思状托了下巴悬在半空中。我一把将他拽了穿出墙去,彼时床上那对野鸳鸯正亲嘴亲得很欢畅。
                                我一张老脸烧得通红。
                              


                              38楼2012-01-20 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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