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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三生三世】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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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3)
  刚转过身来,却不着意迎面撞上一副硬邦邦的胸膛,从头到脚的酒气。
  我揉着鼻子后退两步,定睛一看,面前一身酒气的仁兄右手里握了把折扇,一双细长眼睛正亮晶晶将我望着。一张面皮还不错,脏腑却火热炽盛,皮肉也晦暗无光。唔,想是双修得太勤勉,有些肾虚。
  扇子兄将他那破折扇往我面前潇洒一甩,道:“这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本王好生仰慕。”
  咳,倒是一位花花王爷。我被他扇过来的酒气熏得晃了晃,勉强拱手道:“好说好说。”便牵着糯米团子欲拐角下楼。
  他一侧身挡在我面前,很迅捷地执起我一只手,涎笑道:“好白好嫩的手。”
  我呆了。
  就我先前在凡世的历练来看,女子抛头露面是容易遭觊觎些,却不想如今连个男子也甚不安全。
  糯米团子嘴里含着块绿豆糕,目瞪口呆地瞧着扇子兄。
  我也目瞪口呆地瞧着扇子兄。
  扇子兄今日福星高照,竟揩到一位上神的油水,运气很不得了。
  我因头回被个凡人调戏,很觉新鲜。细细瞧他那张面皮,凡人里来说,算是很惹桃花的了,便也不与他多作计较,只宽宏大量地抽回手来,叫他知趣一些。
  不成想这却是个很不懂事的王爷,竟又贴近些,道:“本王一见公子就很顷心,公子…… ”那手还预备搂过来摸我的腰。
  这就出格了些。
  我自然是个慈悲为怀的神仙,然凡人同我青丘毕竟无甚干系,是以我慈悲得便也很有限。正欲使个定身法将他定住,送去附近林子里吊个一两日,叫他长长记性,背后却猛地传来股力道将我往怀里带。这力道十分熟悉,我抬起头来乐呵呵同熟人打招呼:“哈哈……夜华,你来得真巧。”
  夜华单手搂了我,玄色袍子在璀璨灯火里晃出几道冷光来,对着茫然的扇子兄皮笑肉不笑道:“你调戏我老婆,倒调戏得很欢快么。”
  我以为,名义上我既是他将来的正宫帝后,那便也算得正经夫妻。此番却遭了调戏,自然令他面子上很过不去。他要将我搂一搂抱一抱,拿住调戏我的登徒子色厉内荏地训斥一番,原是很得体的事。我便装个样子在一旁看着就好,这才是我唱的这个角儿的本分。
  糯米团子咽下半只糕,舔了舔嘴角,甚沉重与扇子兄扼腕道:“能将我阿爹引得生一场气,你也是个人才,就此别过,保重!”
  说完十分规矩地站到了我身后。
  扇子兄恼羞成怒,冷笑道:“哼哼,你可知道本王是谁么?哼哼哼……”
  话没说完,人便不见了。
  我转身问夜华:“你将人弄去哪了?”
  他看了我一眼,转头望向灯火阑珊处,淡淡道:“附近一个闹鬼的树林子。”
  我哑然,知己啊知己。
  他看了那灯火半晌,又转回来细细打量我:“怎的被揩油也不躲一躲?”
  我讪讪道:“不过被摸个一把两把么?”
  他面无表情低下头来,面无表情在我嘴唇上舔了一口。
  我愣了半晌。
  他面无表情看我一眼:“不过是被亲个一口两口么?”
  ……
  本上神今日,今日,竟让个比我小九万岁的小辈轻,轻薄了?
  小糯米团子在一旁捂了嘴吃吃地笑,一个透不过气,被绿豆糕噎住了……
  夜里又陪团子去放了一回河灯。
  这河灯做成个莲花的模样,中间烧一小截蜡烛,是凡人放在水里祈愿的。
  团子手里端放一只河灯,嘴里念念有词,从六畜兴旺说到五谷丰登,再从五谷丰登说到天下太平,终于心满意足地将灯搁进水里。
  载着他这许多的愿望,小河灯竟没沉下去,原地打了个转儿,风一吹,倒也颤颤巍巍地飘走了。
  夜华顺手递给我一只。
  凡人祈愿是求神仙保佑,神仙祈愿又是求哪个保佑。
  夜华似笑非笑道:“不过留个念想,你还真当放只灯就能事事顺心。”
  他这么一说,倒也很有道理。我便讪讪接过了,踱到糯米团子旁边,一同放了。



40楼2012-01-20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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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过得十分圆满。
      放过河灯,团子已累得睁不开眼,却还晓得嘟囔不回青丘不回青丘,要在凡界留宿一回,试试凡界的被褥床铺是个什么滋味。
      须知彼时已入更,梆子声声。街头巷尾凡是门前吊了两个灯笼上书客栈二字的,无不打了烊闭了门。
      这市镇虽小,来此游玩的人却甚多。连敲了两家客栈,才找到个尚留了一间厢房的。团子在夜华怀里已睡得人事不知。
      仍半迷糊着的掌柜打了个呵欠道:“既是两位公子,那凑一晚也不妨事,这镇上统共就三家客栈,王掌柜和李掌柜那两家昨日就定满了,老朽这家也是方才退了个客人,将将匀出来这么一间。”
      夜华略略点了个头。老掌柜朝里头喊了一声。一个伙计边穿衣服边跑出来,两只胳膊刚胡乱拢进袖子里,便跑到前头为我们引路。
      二楼转角推开房门,夜华将糯米团子往床上一搁,便吩咐伙计打水洗漱。碰巧我肚子叫了两声。他扫我一眼,很有眼色地加了句:“顺道做两个小菜上来。”
      小伙计估摸十分渴睡,想早点伺候完我们仨方好回铺上躺着,于是上水上菜都十分利落快捷,简简单单两个荤的一个素的,卤水牛肉、椒盐排条、小葱拌豆腐。
      我提起筷子来扒拉两口,却再没动它们的心思了。
      我对吃食原本不甚讲究,近日却疑心吃夜华做的饭吃得太多,品出个厨艺的优劣高低来,嘴就被养得刁了。
      夜华坐在灯下捧了卷书,唔,也极有可能是卷公文,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桌上的三道菜,道:“吃不了便早些洗漱了睡罢。”
      这厢房是间寻常的厢房,是以有且仅有一张床。我望着这有且仅有的一张床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和衣躺了上去。
      夜华从头至尾都没提说今夜我们仨该怎的来分配床位,正经坦荡得很。我若巴巴地问上一问,却显得不豁达了。
      团子睡得很香甜,我将他往床中间挪了挪,再拿条大被放到旁边,躺到了最里侧。夜华仍在灯下看他的文书。
      半夜里睡得朦胧,仿佛有人双手搂了我,在耳边长叹:“我一贯晓得你的脾气,却没料到你那般决绝,前尘往事你忘了便忘了,我既望着你记起,又望着你永不再记起……”
      我没在意,想是迷糊了,翻了个身,将团子往怀里揉了揉,便又踏实地睡了。
      第二日清早,待天亮透了我才从床上爬起来。夜华仍坐在昨夜的位子上看文书,略有不同的是,此时没点蜡烛了。
      我甚疑惑,他这是持续不间断看了一夜还是睡过后在我醒转前又坐回去接着继续看的?
      糯米团子坐在桌子旁招呼我:“娘亲娘亲,这个粥炖得很稠,阿离已经给你盛好了。”
      我摸摸他的头道了声乖,洗漱完毕喝那粥时,略略觉得,这口感味道倒有些像夜华炖的。抬头觑了觑他,他头也没抬道:“这间客栈的饭菜甚难入口,怕阿离吃不惯,我便借了他们的厨房炖了半锅。”
      阿离在一旁嗫嚅道:“从前在俊疾山时,东海的那个公主做的东西我也吃不惯,却没见父君专门给我另做饭食的。”
      夜华咳了声。
      我既得了个便宜,便低头专心地喝粥。


    41楼2012-01-20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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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1)
        从凡界回青丘那日早晨,夜华便被伽昀仙官催请回了天宫,说是有件要事同众臣商议,须耽搁几日。于是他耽搁的这几日里,我便同团子守着一筐枇杷果,过得甚凄凉。团子吃得一张脸橙黄橙皇,拉着我的衣袖十分委屈:“娘亲,父君什么时候回来,阿离想吃蒸蘑菇,想喝白菜萝卜汤。”
        迷谷瞧着不忍心,觉得不过一道蒸蘑菇一道白菜萝卜汤,却叫团子馋得这样,便十分悲壮地挽了袖子下厨。却须知夜华做的蒸蘑菇和白菜萝卜汤远不是寻常的蒸蘑菇和白菜萝卜汤,调味之丰足,工序之繁冗,要叫草木为之含悲风云为之变色。他差点掀了我灶屋做出来的东西,自是得不了团子青睐。于是团子继续拉着我的衣袖委屈:“娘亲娘亲,父君什么时候回来?”
        从前,凤九喝多了同我讲她的风月经,感悟道,情爱这东西,未曾尝试时并不觉怎样,一旦得了它的甜头却再放不了手,天下间再没什么东西能比它更磨人了。
        我以为天下间虽没东西能比情爱更磨人,却有东西能与它一般磨人。譬如,夜华的厨艺。
        虽不像团子那般天天念叨,但我心里对夜华的思念倒也一样的。
        我记得初见夜华时,除了他那张脸略让我诧异些,也并不特别觉得他怎么。近日来,想到他一个天族的太子,正日里诸事缠身,却跑到我这里连做了三个月的伙夫,竟觉得十分不易。
        夜华君其人,真是又亲切又和顺啊。
        待夜华从天上回来,我与团子总算吃了顿饱的。迷谷很有运气,过来送枇杷时正赶上饭点,我便招呼他一起用,且欣慰地告知他,阿弥陀佛,不用再送枇杷过来了。
        因这番缘由,我终于领悟到没有夜华的日子将会多么难熬。隔日里,便兴冲冲地贴了张榜文出去,要在青丘选个小仙,与夜华做灶屋里的关门弟子。
        小仙们很踊跃,狐狸洞跟前排了甚长两行队。
        迷谷十分兴奋:“青丘许久不曾如此热闹了,既然人这么多,怕是要摆个擂台,叫他们比上一比,才好挑拣个根底好的送去随太子殿下学艺。”
        我以为他提得很到点子,遂允了。
        迷谷办事十分快捷,我不过折转去睡了一觉,醒来时擂台已摆得很好。
        一时间青丘炊烟袅袅。团子正站在狐狸洞前不住吞口水。一旁坐的夜华抬起眼皮来略看了我两眼,那眼神十分古怪。我左右看了看,见他旁边还空了张竹椅,便蹭过去坐。
        团子立刻扑到我的腿上来。夜华甚恹恹打了个哈欠道:“听迷谷说你要选个弟子给我?”
        我点头称是。
        他将台上忙得热火朝天的一众小仙笼统扫了遍,转头与我道:“叫他们撤了吧,没什么根骨好的。”又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笑道:“依我看,你就很不错。可你实在用不着跟我学,我们两个有一个会就行了。”
        言罢施施然起身回书房了。
        我呆了呆,没弄懂他是个什么意思。
        迷谷颠颠地跑过来问:“方才太子殿下指定了是要哪个?”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叫他们都撤了吧,他一个也没瞧上。”
        擂台事件之后七八天,那日早上,我窝在夜华书房里,边翻一个话本边嗑瓜子,夜华坐在案几后批阅公文。我疑心九重天上的天君见今已经颐养天年不管事了,才叫他孙子每日里忙得这样。
        窗外荷塘中的莲花开得正好,和风拂过,立在花蕊里的蜻蜓随着花枝一同摇曳,送来一阵淡香。迷谷带着团子坐了只小船荡在塘里采荷叶,说将这荷叶晒干,制出新茶来十分爽口。迷谷虽撑不起灶堂,沏茶还是不错的,在这上面很有些道行。
        夜华放下公文过来将窗扇打得更开,笑道:“你这般疲懒,一塘花都是自身自灭,却也能养出个天然雕饰的形容,丝毫不比天宫瑶池的差,真是难得。”
        我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渡了把瓜子给他。他向来不吃这东西,只接过去,站在窗前剥了一会儿,将果肉拿来给我:“阿离不在,便宜你了。”
        我很感恩地接过来,塘上忽然传来团子一声惊呼。我探出半颗头,正看到迷谷提身飞了出去。
      


      42楼2012-01-20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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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想是有人闯青丘。
          我对着独坐在船上的团子招了招手:“过来吃瓜子。”
          他在荷塘中央甚扭捏地绞了会儿手道:“阿离,阿离不会划船……”
          迷谷呈上破云扇时,我正将那话本翻得精彩处。夜华凉凉道:“将眼珠转一转罢,我二叔的妾室都找上门来了。”
          我先在脑子里过了遍他们家那神秘而庞大的族谱,将他定了位,再上溯回去思量谁是他二叔。待看到那把破云扇,才猛然省起他二叔便是那退我婚的桑籍来着。他二叔的妾室便自然是少辛。
          在东海时,念着主仆一场的情分,我曾许了少辛一个愿望,叫她想清楚了便拿着扇子来青丘找我。她此番,看来是想得很清楚了。
          迷谷脸色青黑地将少辛引进来。我给他使个眼色,叫他知道团子还在荷塘中心坐着,他啊了一声,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夜华悄没生息地继续看他的公文,我悄没声息地继续读我的话本。少辛在地上默默跪着。
          将话本翻完,是个才子佳人共结连理的团圆故事。杯子里茶水没了,我便去外间再沏一壶,过夜华书案时顺便将他的也拿了,叫他拣个便宜。茶水沏回来,少辛仍是默默跪着。我纳罕得很,喝了口茶,也没端出上神架子来,甚平和与她道:“你既来找我,必是想清问我讨什么了,却总不说话,倒是个什么道理。”
          她抬头看了夜华一眼,咬了咬唇。
          夜华云淡风轻地边喝茶边批他的文书,我将杯子放下来,继续平和道:“夜华君不是外人,你只管大胆说就是。”
          夜华抬头来似笑非笑瞟了我一眼。
          少辛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怯怯道:“姑姑,姑姑能否救救我的孩儿元贞。”
          待少辛一把鼻涕一把泪陈情完,我才晓得她为甚对夜华颇多顾忌。
          说这元贞乃是少辛同桑籍的大儿子。如今的天君虽不再看重桑籍,对元贞这个孙子却还是不错。九重天上天君赐宴,每每也有这个孙子一方席位。
          不日前天君寿诞,桑籍领了元贞备了贺礼前去九重天上给天君老人家祝寿。夜里在天庭留宿,不想元贞却喝醉了酒,跌跌撞撞闯进了洗梧宫,差点调戏了洗梧宫的素锦侧妃。
          我自然知道这位素锦侧妃是谁的侧妃,斜眼觑夜华,他却放了文书盯着我笑得十分古怪。我心中掂量,夜华君果然不是一般人,戴绿帽子也戴得很欢快么。
          所幸这顶绿帽子并没有真正坐实,那元贞终于还是在最后关头刹住了脚,算是个调戏未遂。然这位素锦侧妃却十分刚烈,当即一根白绫便悬上了屋梁顶。这事理所当然惊动了天君。此前我便听得些消息,说这素锦原本是天君的一个妃子,后来夜华看上,天君向来宠爱夜华,便将这新纳不久的妃子赐给了他。
          天君想来对这曾经的妃子尚很有几分怜惜,听说元贞将她调戏了,震怒非常。立即着捆仙锁将元贞捆了,颁下旨意,将他打入轮回六十年,六十年后方能重列仙班。
          少辛痛哭流涕,直道元贞是个善心的好孩子,走到路上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一只,断不会犯下如此错事。
          虽然我以为,一个人善良不善良,与他好色不好色并没有什么太直接的联系。
          然则元贞终究还是被投下凡了。
          我摸了摸茶杯盖感慨:“就调戏未遂来说,这个惩罚委实重了些,可你这儿子调戏的是夜华君的侧妃,好说夜华君也在狐狸洞照管了我们两个多月的伙食……”
          夜华重新拿起一卷文书,淡然道:“不用做我的人情,元贞那回事,我也觉得是重了些。”
          我震惊道:“然则他毕竟也觊觎了你的侧妃……”
          他冷笑了两声:“我没什么侧妃。”便起身加茶水,顺便转过来捎带了我的茶杯。
          我更是震惊,外边传闻他对这素锦宠幸很隆,敢情是传着玩的?
        


        43楼2012-01-20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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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踌躇良久,以为自己冥思得睡着了,是在做梦。
            他喝了口茶,盈盈荡出一个笑容来: “浅浅,几日不见,我想你想得厉害,你想不想我?”
            我一个趔趄,生生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他托腮做诧异状:“你欢喜疯了?”
            我无言地从地上爬起来去床上睡觉。
            他伸出一只手来端端拦住我,笑道:“你先莫忙睡,此番我来是要告知你一桩大事,你可知道元贞这一世在凡界的爹,是谁托的生?”
            我困得很,懒懒敷衍道:“谁托的生,总不至于是你爷爷天帝老君上托的生。”
            他转身坐到床沿上挡住我就势躺下的身形,顺便拍了拍旁边的位,我略略思索了下,坐了。
            他顺手将桌上的茶杯端一只给我:“醒醒神罢,虽不至于是我爷爷,却也差不离了,保不准还是你的一位熟人。”
            我凝神听着。
            他缓缓道:“东华紫府少阳君。”
            我一口茶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咳咳咳,元贞小弟这一世的爹,竟是,竟是东华帝君。
            确实是位熟人啊。
            本上神对这位帝君如雷贯耳,耳熟得很!
            红狐狸凤九单相思东华帝君单相思了两千多年,一喝醉酒便在我耳边念叨东华如何如何,以至于如今,我竟用不着在脑子里过一遭,也能将他的种种事宜如数家珍。然我二哥白奕唯一的女儿,我唯一的亲侄女儿凤九,每每也只因东华帝君才会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可惜了折颜酿的好酒,便是拿来给她浇愁的。
            这位东华帝君乃是众神之主,天族中地位仅次于天君,主要掌管仙籍。妖精凡人凡是成仙的,都须支会他一声。上仙以下的神仙们升阶品,也须拜一拜这位帝君。
            东华帝君是个清静无为、无欲无求的仙,为人十分冷漠板正。阿爹从没夸过人,我也听他说过一次:“四海八荒这许多的神仙,却没哪个能比东华更有神仙味的。”
            凡界有个甚有名望的诗人,曾有幸谒得一次东华帝君出行,遂做了首诗歌咏东华,里面有几句我尚且还记得,说是“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这首诗将东华描绘得十分花里胡哨,大抵因凡人看神仙总隔了层金光所致,实则东华帝君性情是十分低调朴素的。
            凤九还是只小狐狸时,仙术不精,胆子却大,时常跑出二哥的洞府胡混。有一回被头虎精看中,差点死在这虎精爪下,正是得了东华帝君的救命之恩。这便是缘起了。
            后来凤九慢慢长大,对东华用情很深,做了许多丢人现眼的事。有几百年还巴巴地落下身份去东华帝君府中当小仙婢。东华冷情,她只得伤情,也不过几十年前才将将对东华断了情。
            我甚诧异,就是那样一位威武不屈富贵不淫刚正不阿女色不近的东华帝君,却是要犯一桩什么样的事,才能被打下凡界来啊。
            夜华斜依在床栏边,笑道:“东华帝君却不是被天君打下凡来的,是他自己主动要下凡的,说想去凡界仔细参一参生老病、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人生六苦。所以我才特地来跑一趟,给你提个信,你改元贞的命格时,且千万不要动了东华帝君的。”
            夜华放下这么一番话,引得我心里一时欣慰一时忧愁。欣慰的是,物是人非这么多年,难得东华帝君仍一如既往是位傲岸耿介的仙。忧愁的是,能不能顺利护着元贞渡过这个美人劫尚是未知之数,还要不能牵连这场孽桃花的其中一个直接当事的,委实很难。
          


          47楼2012-01-20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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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4)
              屋外似刮了大风,吹得窗棂咯吱作响,我甚萧瑟起身去关窗户,回到床边上,夜华已脱了外袍抖开一条大被。
              我目瞪口呆将他望着。
              他熟稔地将床铺拍好,转头问我:“你是睡里边还是睡外边?”
              我看了眼床铺看了眼地,诚恳答他:“我还是睡地上罢。”
              他轻飘飘道:“我若有心要对你做些什么,不论你是睡地上还是睡床上,结果都是一样的。若你尚有法力在身,同我拼死打一场,大约也能做个两败俱伤,唔,可你的法力不是被我封了么?又或许容我私下揣测,浅浅你这么正是半推半就……”
              我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甚亲厚将被面掀开:“夜华君说的哪里话,我不是怕这床太小了怠慢你么,哈哈……你先请你先请,我习惯了睡外侧的。”
              他似笑非笑瞟了我一眼:“那就劳烦你熄灯了。”
              于是乎,我同夜华一个人睡里侧一个人睡外侧,总算安歇下了。
              如今我住的这进院落叫紫竹苑,大约是为了应这个名,里里外外便都种满了竹子。夏天十分凉快,初夏的夜里就更是凉快。只有一床薄被,我同夜华不仅须得同床共枕还须得同盖一床被子。我因背对着躺在床沿上,胳膊腿便都晾在被外,又没有仙气护体,冷得一阵一阵哆嗦。
              夜华呼吸绵长,想是已经睡着了,身上有淡淡的桃花香。此情此境真是十分的要命,我往床沿边上挪挪,这漫漫长夜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夜华翻了个身。我赶紧再往床沿边上挪挪。
              背后夜华道:“你想不想我抱着你睡?”
              我呆了一呆。
              他没说话又翻了个身,我条件反射地继续朝床沿挪。
              通一声,掉床底下了。
              他哧地笑出声:“看吧,我方才还在想,若我不将你抱着,你今夜便时不时得往床底下滚一遭,果然。”
              我怅然道:“是这个床太小,床太小。”
              他一把将我从床下捞起来推到里侧:“是啊,我们两个人平躺着,中间居然还只能再睡下三四个人,这床委实太小了。”
              我只得干笑两声。
              因躺了里侧,是个易攻不易守的地形,我便更睡不着,偏偏夜华还靠得紧紧的,那桃花香一阵一阵飘过来,本上神今夜,是在受幽冥司十八层地狱下的苦刑啊。
              我正在唏嘘忧愁,夜华突然侧转身来面对面将我望着。
              我诧然看着他。
              他淡淡道:“想起一件事。”
              我屏住呼吸。
              他说:“浅浅,你可识得司音神君?”
              我怔了怔,将被子往上面拉了拉:“唔,昆仑虚墨渊上神的十七弟子,听是听说过,却从未有缘见过。七万年前鬼族之乱后,说是这位神君同墨渊上神一同归隐了。”
              夜华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你会知道得更多些。”
              我呵欠道:“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他道:“鬼族之乱时,天君尚在做太子,小时候常听天君说,我长得同墨渊上神很有几分神似。”
              我在心中很赞同地点了回头,不仅神似,形也很似。
              他续道:“史册里虽没这么记载,但依天君的说法,鬼族那场大乱里,墨渊上神已经是灰飞烟灭了的,万万不会再偕同司音神君归隐。当时的老天君派了十八个上仙前去昆仑虚料理墨渊上神的身后事,却被司音神君一把折扇赶了出来,而后便是昆仑虚的大弟子上报,司音神君同墨渊上神的仙体一概不见了。”
              我做惊叹状道:“竟有这回事。”心中隐隐的痛。
              他点了点头:“七万年来未曾觅得司音神君仙踪,近日里,听说鬼族的离镜鬼君在四下寻找这位神君。昨日下面的一个魁星送了一副司音神君的丹青与我,据说正是这离镜鬼君作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果然道:“浅浅,恍一瞧,我还以为是女扮男装的你。”
              我打了个哈哈:“竟有这样的事。如此一说,这世间竟有两个人都长得同我很像。这位司音神君我虽然不太熟,不过离镜鬼君当年娶的王后却还同我们白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她那王后正是我大嫂的小妹妹,你可真该去看一看,跟我却是长得一丝都不差的。”
              他沉吟了会儿,缓缓道:“哦?竟有这样的事,倒须得拜会拜会。”
              我唔了一声。
              他笑道:“我仿佛听见你在磨牙?你那位大嫂的妹妹,即便同你长得像,也决然没有你的神韵罢。”
              我抬头望了眼帐子,打了个呵欠,没答他。当年却是我没她的神韵。
              夜华睡得甚快,半盏茶功夫不到便没声了。他睡觉的教养良好,既不打呼也没磨牙,等闲连手脚也不乱动一动。我苦苦支撑了大约两个时辰,到后半夜,终于迷迷糊糊也睡着了。半梦半醒间,突然朦胧地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待要仔细想想,神智却已不太清明了。
              那一夜,似乎有一双手,冰凉冰凉地,轻轻抚摸我的眼睛。
            


            48楼2012-01-20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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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2)
                从菡萏院到紫竹苑,我琢磨了一路,方才那位陈贵人的性情同凤九没有半点相同之处,然她额间确然有一朵凤羽花,也确然地一眼便认出了我是她姑姑。按说凤九一个神仙,即便暂借了凡人的肉身来住,也万万不该被这凡人生前的情思牵绊,此番却如此形容,莫不是……我摸着额头沉思片刻……莫不是她在自己身上,用了青丘的禁术两生咒罢?
                说起这两生咒来,倒也并不是个伤天害理的术法,不过是助人在一个特定的时辰里转换性情罢了。譬如青丘一些在市集上做买卖的小仙从前就极喜欢对自己下这个咒。如此,不管遇到多么难缠的客人,便都能发自肺腑地堆起一张真诚的脸,笑得菊花一般灿烂,不至于几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但显见得这不是个实诚法术,有违神仙的仙德,后来四哥同我一合计,便将它禁了。
                倘若此番凤九真在身上下了两生咒,唔,她又是为什么要下这个咒的?我想了半日也没想明白。下午打了个盹儿,揣摩着夜里再去菡萏院走一遭。
                却不想凤九十分善解人意,不用我过去,她倒先过来了。
                当是时,我搭了个台子,正独自在后院用晚膳。衬着天上的朗月稀星,颇有几分情趣。将将吃得高兴,她背上扎了捆荆条,猛然地从院墙上跳进来,正正砸在我饭桌上。一桌的盘子碗碟应声四溅,我慌忙端个茶杯跳开。她则悲苦地从桌案上爬下来,将背上有些歪斜的荆条重新正了正,四肢伏倒与我做个甚大的礼:“姑姑,不肖女凤九来给姑姑负荆请罪了。”
                我将湛到袖口上的几滴油珠儿擦了擦,见她现下是原本的样貌,并未用那陈贵人的凡身,顺眼得多了,便道:“你果然是使了两生咒?”
                她脸皮红了红,赞叹了声姑姑英明,姑姑委实英明。
                我对她这声赞叹深以为然,早年我大多时候很糊涂,活到近来,便大多时候都很英明。
                原本想将她扶一扶,但见她满身的油水在月光底下锃亮锃亮,还是忍住了,只抬了抬手让她起来,到一旁的石凳上坐着。
                我从手中幸免于难的茶杯里喝了口茶水,皱眉问她:“你既是来报东华的恩,却又为什么须得违禁来使这个两生咒的?”
                凤九一张嘴巴立刻张成个圆圈形:“姑姑怎的知道我是来报的东华帝君的恩,司命星君说东华帝君托生是个极机密的事,四海八荒没几个人晓得的。”
                我慢条斯理地喝口茶,做高深状没说话。
                她猛地一哆嗦:“姑姑你,你将东华帝君的一举一动摸得这么透彻,莫不是看上他了罢?”既而又做扼腕状:“唔,东华帝君确然是要比北海的水君长得好些,术法也高明些,辈分也与你合称些,可须知东华帝君是个石头做的仙,姑姑你看上他,前途堪忧啊!”
                我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兄,漫不经心道:“算起来,四哥也快从西山回来了,这两生咒当初倒还是他头一个提出来要禁了的。我尚且记得从前青丘有个糊涂仙,以为这个禁制是个说说就算的禁制,依然不管不顾用了两三回,最后仿佛是被四哥赶出了青丘?”
                凤九立刻从石凳上跳起来,将背上的荆条扶了扶,两手一揖,拜下来恭顺道:“侄女在东华帝君府上做侍婢时,曾做给司命星君一个人情。司命星君承了侄女的情,待东华帝君托生转世时,便着了个童子来通知侄女,算是将这个情还给侄女了。侄女不肖,当年受了东华帝君的大恩,却迟迟无以为报,既得知帝君托生转世了,便琢磨在他做凡人时将这个恩报了。帝君14岁那年,侄女入得他的梦境,问他这一世有些什么成不了的愿望,达不了的痴心。”
                我打岔道:“那石头做的东华说了些什么?该不是富贵江山皆不要,只愿求得一心人罢?”
                凤九诧异得很:“姑姑,你竟英明得这样。”
                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这一世的东华,他竟,他竟俗气得这样?!
                风九擦了擦满脸的茶水,讪讪续道:“想是帝君在凡界时,早年很受了些人情冷暖,便求侄女配他位一心爱他,不离不弃的女子。”
              


              52楼2012-01-20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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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1)
                  我深深吸了口气:“昨日来的,应该是玄女。”
                  迷谷两眼发直,唇咬得雪白。
                  我看他的神色很不同寻常,问道:“昨日她怎么了?”
                  迷谷颤抖道:“昨日,昨日她来时,与我说,说找到了保住墨渊上神仙体的新法子,着我将上神的仙体交与她。我,我以为她是姑姑你,便去,便去炎华洞将上神的仙体抱了来。恰逢,恰逢小殿下午睡醒来,见着你,不,见着她以为是你,十分高兴,她便,她便将小殿下带着一同走了。”
                  我心头巨震,抓住迷谷衣领道:“你是说,她将师父和阿离都带走了?”
                  迷谷脸色灰白,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姑姑,是我将墨渊上神的仙体交给她的,你将我赐死了罢。”
                  半空里雷声轰鸣,乌云滚滚,一把闪电劈下来,五百多年未使过的玉清昆仑扇在面前的湖泊里显出真形,扬起的七丈水瀑中,映出我一双赤红的眼。
                  我笑道:“扇子,今日怕是要让你再尝尝血气。”
                  迷谷在身后哑着嗓子唤我:“姑姑。”
                  我转过脸瞧他,安抚道:“我不过去打一场架,将师父和团子一同带回来,你不用如此惊慌,唔,先烧一锅水放着,我回来要洗个澡好好解乏。”
                  遂取出白绫紧紧缚住双眼,捏了个诀,腾上一朵浓黑的云,直逼大紫明宫。
                  上古时候,一些孽障太深的魔族会遭天罚,生出死胎。有个叫接虞的女魔因杀孽太重,曾一连三胎都是死婴。后来接虞便想出一个办法,将死婴的魂魄用术法养着,杀了一位上仙,把死婴的魂灵放入这上仙的仙体中,死婴便活了。鬼族之乱后的一万年,折颜来青丘看我,曾有意无意提到,离镜的这位王后生下的便是个死胎。
                  玄女,若此番你胆敢滥动墨渊的仙体,莫怪本上神不顾两族情谊大开杀戒,血洗大紫明宫。
                  七万年前戒备十分森严的大紫明宫宫门如今却无人把守,想是请君入瓮。
                  若我还是七万年前的那个白浅,那个尚须得墨渊深夜相救的那个白浅,我冷笑一声。手中的昆仑扇略有些躁动,我将它抵在唇边低声道:“你可是闻到血的味道了?”
                  大紫明宫王后的流影殿前,玄女正襟危坐在一张金榻上,一左一右皆列满了鬼将。她笑道:“浅浅,七万年别来无恙,听陛下说司音神君是个女子,本宫便料到是你。在昆仑虚初见司音时,本宫便很惊诧,除了浅浅你以外,竟还有人同本宫长得这样像。”
                  我柔和笑道:“王后说笑了,你可不是长得这样的,老身的记性一向很好,至今尚且能记着你当初的那张脸,王后你却忘记了么?唔,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近来一直空闲,若王后当真忘了,老身不嫌麻烦,倒可以将他请来这里,仔细帮你想想。”
                  她一张脸红里透白,白里透青,煞是好看。红过白过青过之后,咯咯笑道:“不管怎么说,今天在这里将你的命取了,世间便再没人能同本宫一样了。自昨日得了墨渊的仙体和你的儿子,本宫便知你是要来找本宫的,本宫一直等着你。当初本宫就晓得,即便没有玉魂,你也会将墨渊的仙体保下来,啧啧啧,你果然没令本宫失望,只是让本宫找了这么久,却是个罪过了。墨渊的仙体被你养得很不错,本宫很欢喜本宫的儿子能得到个这么好的身体,浅浅,看在你的这份功劳上,本宫会叫他们给你一个痛快死法的。”话毕那金榻往后一退,两列的鬼将齐齐朝我涌来。
                  我冷笑道:“便看你们有没这个本事罢。”
                  半空一声惊雷,玉清昆仑扇从我手中窜出去,四面狂风呼啸而起,昆仑扇长到三尺来长,我纵身一跃,将它握在手中,底下鬼将们的兵器明晃晃一片,直砍过来。
                  扇子挽个花,将一众的刀枪棍棒格开,再挥出去,招招都是致命。扇子很多年不曾打架,此番舞得十分卖命,穿过一副又一副血肉躯体,带出的血痕淋漓一地。这两列鬼将中有些打得很好,兵器刺过来的角度十分刁钻且有力,好几次差点将我穿个窟窿,被我险险避过。彼时我正占着上乘。然他们一帮人委实太多,自午时布阵,直打到日落西山,鬼将死伤得还剩下两三个。我肩背上挨了一刀,缚眼的白绫也在缠斗中不慎被扯落下来。眼睛是我的弱处,场外的玄女忽祭出一颗金灿灿的明珠来,晃得我眼睛一阵刀割般的生疼,一个恍神,当胸又中了一剑。玄女哈哈笑道:“若陛下见今在宫中,也许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可你竟来送死得这么不巧,陛下正狩猎去了,啧啧啧,满身的伤痕真叫人心疼,此番却叫哪个来救你?斛那,将她的命给我取了。”
                


                59楼2012-01-20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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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未见着墨渊一眼就死在这里,便委实太可笑了。身上的痛远没有心中的痛甚。当胸的一剑直达后背,刺中我的名叫斛那的鬼将显见得十分得意。一得意便少了很多警惕,我将那剑刃生生握住,扇子狠狠挥过去,他尚未反应过来,脑袋便被削掉了。所以打架的时候,万万不能掉以轻心。金光照得我睁不开眼,却不得不睁开眼,眼角有些东西流出来,先前还说得很高兴的玄女此时却没了声音。仅剩下的两名鬼将亦十分难缠,可终归少了第三个人来牵扯我,扇子饮血又饮得正是兴起,半盏茶的功夫后,便一并做了扇子的祭品。
                    玄女举着明珠颤抖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再过来我便将墨渊和你儿子一同毁了。”她背后正正是不知什么时候移来的两幅冰棺,一副大的,一副小的,大的躺着墨渊,小的躺着团子。我的眼前一片血红,纵然血红也还勉强辨得出墨渊苍白的容颜。
                    我略略停下步子,折扇撑着地,怒极道:“你将阿离怎么了?”
                    她虽仍在颤抖,却镇定许多,靠着冰棺道:“如今他只在沉睡而已,不过,你再走近一步,我便不保证他会怎么了。”
                    我费力地盯着她,眼角的血似乎流得更快。
                    她得意道:“将胸中的剑拔出来,把手中的折扇丢给我。”
                    我没答理她,继续撑着折扇走过去。
                    她惊慌道:“叫你不许过来,你再过来我就一刀将你儿子刺死。”
                    果然,她的手中又多了把刀。
                    我抽了抽嘴角,笑道:“左右我今天进来这大紫明宫,便没想过再出去,你将他杀了罢。你将他杀了,我再将你杀了替他报仇,想必他也欣慰得很。我守了墨渊七万年,他一直没回来,我也活得很百无聊赖了,若阿离一个人害怕,我便也陪着他一起去了就是。唔,你我都活了这么长的年月了,大家都把生死看开点。”
                    她已是语无伦次,慌乱道:“你疯了,你疯了。”
                    我擦了把眼角细细流下的鲜血,觉得自己是有那么点疯,却也算不得太疯。眼前这个人,她辱我的师尊,伤我的亲人,我如何还能咽得下这口气,今日不将她斩于昆仑扇下?
                    玉清昆仑扇一怒,怒动九州。扇子今日饮了足够多的血,十分兴奋。大紫明宫上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将一地的血污混成一条血河。玄女歇斯底里道:“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陛下会将你青丘踏成平地的,你怎能连累你一国的子民?”
                    我呲嘴笑道:“那时我们都死了,人都死了还管身后事做甚?”
                    何况青丘的子民虽不好战却并不是不能战,离镜若要将我青丘踏平,也要些本事。
                    因想到此处,就免不了再补充两句:“你若真这么担心这些身后事,倒不如担心担心天族的那位太子将你们鬼族夷为平地。你此次劫了他儿子,还打算将他这唯一的儿子杀了,相信我,以他的个性,委实有可能将鬼族踏平的。”
                    她似不能反应,我也不打算继续让她反应了,昆仑扇已蓄足了力量。一道闪电的盛光中,急急从我手中飞出去。玄女跟前却忽然掠过一个人影,生生将昆仑扇的攻势逆转到我这一方来。惊魂甫定的玄女抓着那人的衣袖,颤巍巍叫道陛下。
                    昆仑扇初初便是用的杀人的力,飞得很急,此番被这么一挡,回势便更加猛烈,我方才已用尽全力,委实没力气再避,咬牙闭眼,能葬身在自己的兵器下,我这一生也不算冤了。却在闭眼的一瞬间,被谁紧紧抱住往旁边一个腾挪。
                  


                  60楼2012-01-20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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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2)
                      我转头看着抱住我的这个人,夜华啊夜华,你是掐着时辰来的么,你若提前个片刻来,我也不至于伤得这样。
                      夜华脸色铁青,一贯沉寂的眼眸中怒火汹涌翻滚,嘴唇紧抿着,身上很僵硬。玄色长袍的襟口处因是白的,被我脸上的血染得一片殷红。昆仑扇引动的腾腾怒雨被格在仙障之外,嫩枣大的雨滴打在仙障上,溅起硕大一片雨雾。他用手抚摸我脸颊的血痕,轻轻道:“浅浅,是谁将你伤得这样?”
                      我动了动道:“伤我的都被我砍死了,还有个没砍死的方才正准备砍,被她突然冒出来的夫君挡住了,哎,你抱得松一点,我全身都疼得很。”
                      对面尚抱着玄女的离镜猛地抬起头来,似乎诧异得很,极其不能置信地唤道:“阿音?”
                      被他护在怀中的玄女身子颤了一颤,一双眼望过来,惊恐地睁大了,讷讷道:“墨渊上神。”
                      想是将夜华认做墨渊了。
                      我勉强与离镜道:“不想这么快就又见着了,鬼君好手法,老身方才差点就被鬼君一招毙命了。”
                      他丢了玄女急行几步到得我的面前,却因夜华的仙障挡着,无法靠得更近些。我如今这一身狰狞狼狈得很,看得出来他在细细辨认。
                      昆仑扇受牵引之术的召唤,已重新回到我的手中,我赞叹道:“鬼君娶的这位王后果然很不错,即便七万年前那场恶战,老身亦没被逼得这样过,今日受教了。”
                      离镜的脸色比我这严重失血的人还要白上几分,惶惑道:“阿音,太子殿下?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松松搂着我的夜华沉声道:“离镜鬼君,本君也正想问问你大紫明宫,这是怎么回事。”
                      我转头与夜华道:“你这话却问错了对象,左右是玄女王后掳了我师父与你儿子,你原该问问离镜鬼君的这位王后才是。哦,团子暂且没事,你不必忧心。”
                      夜华柔声道:“那也是你的儿子。”
                      继子也是儿子,我违心道:“好吧,也是我的儿子。”
                      离镜讶然道:“儿子?”我点了点头。他眼神明暗了几番:“你……”你了半日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又转头去望玄女,夜华也望着玄女,我见他们都望玄女,便也就一同望着玄女。
                      她手中的那颗明珠早被夜华一道电闪劈得粉碎,跪倒在团子的冰棺跟前,见着离镜望她,眼神迷乱道:“陛下,陛下,我们的儿子终于能回来了,你看,我给他找了个多好的身体。早知道墨渊的身体对我们的儿子有用,当初白浅那**来我们大紫明宫向你讨玉魂,你应该给她的。啊,不过想不到,没有玉魂她也能把墨渊的身体养得这样好。陛下,你往日嫉妒墨渊,从今以后却万万不能这样了,他就要是我们的儿子了……”
                      离镜大喝一声:“住嘴。”
                      玄女茫然道:“陛下,难道是我说错了,你当初不愿将玉魂给白浅那小**,不就是因为嫉妒墨渊么?可如今他就要是我们儿子了,啊,对了,你还不知道白浅那小**是谁吧,青丘的白浅,她就是当年的司音神君呀……”
                      夜华的手一震。
                      我挣开他的怀抱,撑着昆仑扇走出仙障,冷笑道:“玄女,你尽可以试着再辱我师父一句,试着再辱我一句,我师父的仙体无尚尊贵,受了我七万年的心头血存到至今,怕是你的儿子承受不起。”
                      离镜猛地转身来,双目赤红,几步到我面前:“心头血,你是说……”
                      我退后一步,恨声道:“鬼君当初是怎么以为的,以为我没你的玉魂便保不住自己的师父?玄女说的鬼君可是听明白了,青丘的白浅本就是一头九尾的白狐,九尾白狐的心头血有什么功用,你正可以去问问你的王后。”我指着自己的胸口,斛那鬼将的那支剑尚刺在左胸处,沉沉笑道:“那时候师父的仙体伤得很重,需每夜一碗心头血连养三月,我在那场战争中身体受损得也很严重,若每夜取自己的心头血养着师父,根本支撑不到三月,想着你我总算早时存了些情谊,厚着脸皮来你大紫明宫求赐玉魂,彼时,离镜鬼君,你却是怎么跟我说的?”
                    


                    61楼2012-01-20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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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哑声道:“阿音,那时我并不知道你重伤在身,阿音,我也并不知道,阿音……”
                        我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墨渊的冰棺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支撑过每夜取心头血的那三个月的?如今,若说我白浅还是个善神,便也只是因为我还有份知恩图报的心,师父佑我两万年,时时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将这份恩情报答与他,我白浅就枉称一个上神。算我无能,那时连取了七夜心头血,便毫无知觉,若不是阿娘及时赶到,渡我一半的修为,司音神君便真如传说所述仙迹永失了。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所说的,同你们大紫明宫不共戴天。如今,我念着神族与鬼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谊,不与你们大紫明宫为敌,你还当真以为我是怕了你们不成?”
                        离镜竟面色凄凉。
                        因方才那番话说得太用力,牵扯全身的伤口,当时不觉怎么,现下停下来喘气顿觉疼痛难忍。很好,这痛也是一忽儿一忽儿的。
                        我压抑着咳嗽了两声,夜华赶紧过来将我搀着,方才我同离镜叙旧,不注意他已将墨渊同团子从冰棺里救了出来,正用一团仙气护着,端端地立在他身后。这么看他与墨渊便更是相似,从发式到服饰,除了墨渊的脸色苍白些,两人竟没什么不同了。
                        离镜仍将我定定地望着,顿了良久,才道:“阿音,不是这样的,那日,那日你离开之后,我找了你很久,便是这七万年,我也未曾片刻停止寻你。后来我想了很多,阿音,玄女说得对,当日我不与你玉魂是因为知晓你要用它来救你师父,我嫉妒他,阿音,我其实,我其实从未对你忘情。”
                        他这一声未曾忘情令我惊了一跳,我定了定神,叹道:“离镜,你不是未对我忘情,你这一生永远都在追求已失去或求不得的东西,一旦你得到了,也便绝不会再珍惜了。”
                        他眼中竟蓄出泪来,又是良久,涩然笑道:“你这样说,只是想少些负担是么,你当初便从未爱过我对不对,所以我同玄女一处,你才放手得如此潇洒,那时候,你早就对我厌烦至极了对不对?”
                        胸中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血气立刻又涌起来,我咬牙冷笑道:“当初你做了那般的错事,还指望我海量同玄女共侍一夫?如今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你只道玄女她是个弱女子,须得你怜惜,纵然我当初是男儿身,心也不是铁石做的,被你两个那般的践踏,也曾鲜血淋淋,我伤情大醉,噩梦缠身时,你却是在哪里?你同玄女却是在做甚?”
                        离镜脸色苍白。
                        我攀着夜华的手臂咳地喘不过气,身后夜华冷笑道:“鬼君先莫忙着算当年的帐,本君便暂且问一问鬼君,今日你的王后做的这一笔账,我们是公了还是私了。”
                        离镜尚未作答,玄女已颤抖道:“私了怎么,公了又怎么?”
                        夜华沉声与离镜道:“私了便请离镜鬼君将你这不懂事的王后剥皮抽筋,魂魄打下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以泄本君的心头之愤,公了么,我天族的将士们许多年没打仗了,已闲得很不耐,我们正可以试一试,这么些年到底是哪一族的兵练得更好些。”
                        玄女倒吸了口气,大雨中爬去抱住离镜的腿,仰头道:“陛下,救我!”
                        离镜看了她一眼,道:“你委实不懂事了些。”
                        玄女凄厉道:“你果然是要将我剥皮抽筋么?你忘了,你忘了当年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没有我,你能够这么轻松登上鬼君之位么?如今你却要,你却要……”继而又哀求道:“陛下,天族不会出兵的,他没有权利号令天族出兵,他不过是个太子而已,为了个女人出兵,天族不会同意的……”
                        夜华换了个姿势搂住我,轻轻道:“本君可不单是为了个女人出兵,墨渊上神是我天族的尊神,白浅上神是我天族未来的帝后,阿离将来必定要承本君的位,此番,他们三个却在你大紫明宫里受了这奇耻大辱,你说,天族的众将士们可咽得下这口气?”
                        离镜没理抱住他腿的玄女,神色木然道:“玄女此前就一直有些疯癫,否则也不能犯下如此的错事,还望太子殿下能网开一面。”
                        夜华温声道:“浅浅,你说,要不要网开一面?”
                        这会儿松懈下来,我全身痛得说不出话来,本想再放两句狠话,身上太累,便只摇了摇头。
                        玄女哈哈笑道:“夜华君,亏得你对白浅这**这般好,你可知道,她同她的师父有私情?”
                        我十分震怒,待要挣扎着去抽她两个耳光,夜华已经一道电闪劈了过去,离镜没再护着她,玄女被劈得往后退了十丈远,正正撞在那张金榻上,吐出一口血来。
                        夜华道:“本君原本从不打女人,浅浅还说你那张脸长得同她很像,我倒看不出你这张脸,同她哪里像。”
                        我推开夜华,渐渐撑着走到玄女跟前,瞧着眼下这张同我八九分相似的满是血污的脸,轻笑道:“皮相这东西,当初我既给了你,便并不大在意,但如今看着你这张脸,却叫我不大顺心了。”
                        她惊恐得直往后缩,颠三倒四道:“你要做什么?我,我本就长得这样的,你,你不要想夺了我的美貌。你便是请了折颜来,我,我也是不怕的……”
                        我右手捏起印伽,诧异笑道:“请折颜做什么,我开先不过跟你开个玩笑,易容换颜这桩法术,你以为四海八荒便只有一个人会,老身不才,歇下来这七万年里无所事事,这个法术倒学得很精深,你便是要剥皮抽筋,也不能带着我这一张脸去剥皮抽筋么。”话毕,攒力用咒语将手中的印伽一催,明晃晃一片白光过后,玄女呆滞地将我望着。
                        我俯身拍了拍她的脸,从袖袋里取出面镜子递给它,还好,这面镜子尚未被血污染红,是面光洁的镜子,蔼声与她道:“瞧瞧,你现在的这张脸,不是挺好么?这才是你原本的容貌,可要记得清楚。”
                        离镜在一旁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玄女却突然尖叫一声,我被她这尖叫引得向后一望,她竟生生将自己两只眼珠挖了出来,错乱道:“不,不,不,我不是长这样的,我才不会是长这样的。”
                        她那一脸血糊糊的模样,有点可怖。
                        离镜仍在失神当中。
                        我摇头叹息道:“明显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又转头与夜华道:“其实她原本的模样,我瞧着也是个清秀佳人。”
                        这一番评点完,喉头一甜,嘴角又溢出几丝血迹来。
                        夜华眼神黯了黯,抱住我却与离镜道:“离镜鬼君,你便看着办吧。”在我耳边轻轻问了句:“浅浅,可还撑得住?”我想了想,摇了摇头。眼前恍然一团极柔和的光,我便沉沉昏睡了。


                      62楼2012-01-20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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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发懵,方才我那一番话,皆是说给毕方听,与他却全没干系。我是真心还是不真心,显见得应该毕方来问才更合宜。
                          他埋着头似笑了一声,这一声有那么股子没奈何的意味:“你此番任我揽着你抱着你,我来青丘住的这些日子,你也时常能为我添些茶水,陪我下一下棋,皆是因为我们两个有婚约是不是,若与你有婚约的是另一个人,你……”他将我揽得更紧一些,叹了一口气,却并不接着说了。
                          我在心中雪亮雪亮地过了一遭,以为他这话问得十分奇怪,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若不是我两个早有婚约,他能在我这里一次又一次地揩到油水?便是将将来青丘住着时,便被迷谷打出去了,哪还进得了狐狸洞,分得上好的一间厢房?且不说我还将三哥往日住的劈出来与他做书房,待他待得这么殷勤。
                          但自我同夜华相熟,他便从来一副泰山崩于前连眼睫毛也不动一动的性子,此时竟在我面前显出这等示弱的姿态,委实有些不同寻常。
                          我干干笑了两声:“我对你好些也不全是因那纸婚约。”
                          他僵了僵,抬头来望我,眼睛里亮晶晶的东西闪了闪。
                          我被他瞧得不自在,咳了两声道:“你在狐狸洞住的一段时日里,每日批公文都批得十分辛劳,却也还惦念着给我们煮饭烧菜。这些我都很感念,一直切切地记着。俗话说有来有往,有去有回,你投过来一个桃,我自然要回报你一个李子,没李子的话也得拿个枇杷果来替着。换了其他人来与我起一纸婚约,却未必能做到你这样,我便也未必能耐着性子同他喝茶下棋了。”
                          我这个话说得其实很和衬,这正是长久夫妻的相处之道,夜华一双眼却黯了黯。他自黯然了好一会儿,我因无从知晓他缘何猛然地就黯然了,也不便打搅,只望着床顶,想炎华洞洞口的禁制该得换一换了。
                          他突然深深地将头埋进我肩窝里,闷闷道:“我从未给其他人做过饭菜,我只给你一人做过。”
                          我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背,点头道:“你的厨艺是很好的,抽空给你爹娘爷爷也做几回,正体现一个孝字。”
                          他没理我,又道:“我做这些并不因你同我有婚约。我来青丘住也并不因阿离想你。”
                          我了然道:“哦,下厨房这个事原来却是你的兴趣。这个兴趣是个好兴趣,忒实用的。”
                          他将我搂得越发紧些,仍没理我,再道:“浅浅,我爱你。”
                          我茫然了一会儿,睁大眼睛,十分震惊。这这这。
                          天塌下来也没比这个更叫人惊诧的了。
                          我原以为自己的姻缘树乃是棵老铁树,批死了万万年也开不了花,今遭,这棵老铁树居然,居然开花了?且还开的一株并蒂花?!
                        


                        65楼2012-01-20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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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3)
                            夜华抬起头来幽幽望着我:“你怎么说?”
                            我尚且还震惊得不能自拔,委实不知该怎的来说,在拔与不拔之间,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来:“这,这可不当耍的。”
                            他淡淡然笑道:“我再没什么时候比这时候更真了,没情谊自然也能做长久夫妻,我却盼着你同我能有绵长的情谊。”
                            他这些话句句都是让人肉紧的猛话。我虽惶恐震惊,却也还能在这惶恐震惊之中拿出一丝清明来斟酌一番。起先,我确然没料到他是这样想的。见今回忆此前的种种,一幕幕一桩桩飞速在我眼前闪过。略略一琢磨,他的那一番心思,倒着实,着实是瞧得出征兆来的。我老脸红了一红,幸好此番是原身,一脸的狐狸毛,也见不出我一张脸红了一红。
                            但苍天明鉴,我于他在心里却素来都正经得很,即便想着日后要做夫妻,也打算做的是那知己好友型的夫妻,万没生出什么邪念的。
                            夜华为人很得我心,我对他了不得存着一些欣赏,却也不过站在老一辈的高度上,对小一辈关怀爱护罢了。要说同他风月一番,却委实有些,有些……
                            夜华一双眼很莫测地将我望着,不说话,直勾勾地。望得我饱受煎熬。
                            我顿了顿,咽了口口水道:“我听阿娘说,两个人做夫妻,做得久了,当年风花雪月的情谊便都得淡了,处在一起,更像是亲人一般。眼下我觉得你已很是我的亲人了,我们其实大可以略过中间这一步路,你看,如何?”
                            当年因离镜受的那次情伤,伤疤虽已好得干净利落了,却难免留下些坏印象。让我觉得情这东西,没有遇对人,便是个甚不好的东西。倘若我再年轻个四五万岁,玩一玩也没怎的,即便再伤几回,道一声年少轻狂便也就过了。如今年岁大了,对这个却着实再没什么大兴致。但夜华尚年轻得很,纵然我想过清净无为的日子,却连累他一起过,便委实不太厚道。
                            方才那一番话说得顺畅,夜华没言语,我便也胆肥不少。细细揣摩一遭,又将我心中这个想法与他商量道:“不过你这个年纪也确是该好好爱几场恨几场的年纪。趁如今你对我的孽根种得还不深,早早拔了还来得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能晓得,在世上活了这么多年,对情爱这东西便看淡了,委实提不起兴致来。这是个高处不胜寒的境界啊。唔,天君那一纸天旨将你我两个凑做一堆,其实我一直觉得对你不住。但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待我同你成婚后,看能不能再为你另取几位年轻貌美的侧妃。”
                            说完这一番话,心中一块大石头砰然落地。如今我的心态,真真四平八稳。
                            想来我也该是四海八荒头一个这么大度的正妃了,纵然夜华娶了我,在年岁上有些吃亏,冲着这一点,却委实要烧高香才是。
                            他却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高兴。神色惨白,盯着我的眼睛,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敛容恳切道:“真,比真金还真。”
                            我只以为在娶侧妃这桩事上,他要向我寻个保证,却不想得了我这句话,他那原本便抿得死紧的唇抿得更紧,眸光渐渐淡去。
                            活到这么大年纪,人的性子难免被磨得温吞些,但感情这个事情,乃是个万万容不得拖泥带水的事情。我继续敛容恳切道:“千秋万载我也是这个话,我同你还是保持纯洁的联姻关系好些。其实,夫妻两个有了私情倒不一定是个好事。譬如哪一天你想再纳个妾,都不定能纳得便利。如今这样就正好了,你要将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唔,今日你大抵不理解我说的这些,可到有一日,你再看上哪个仙,想将她娶回洗梧宫来,便晓得我此时说这一番话的好处了。”
                            他静了一会儿,只缓缓道:“你是,特意说这些话,来让我难受的么?”
                            我心中喀地一声,他如今爱我爱得仿佛正是兴头上,虽则我是一片好心,但说的这些话,细细来想一想,却有些操之过急。
                            我默默无言地将他望着,不知怎的来劝他才好。只觉得这个事,要慢慢地从长计议。
                            他将我揽在怀里,低哑道:“我只爱你一个,再不会爱上其他人了。”顿了顿又低声喃喃了句什么,听得不大清。
                          


                          66楼2012-01-20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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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四哥出生时,四海八荒的战事已不再频繁,偶尔一出,也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长辈们有时会说起自阴阳始判、二仪初分起几场真正的大战事,如何的八荒动怒,如何的九州血染,好男儿们如何疆场横卧,如何马革裹尸,又如何建功立业,说得我同四哥十分神往。
                              那时候神族里流传着许多记录远古战事的典籍,我们一双兄妹十分好学,常去相熟的仙友处借来看。倘若自己得了些珍本,也便同他们换着看。
                              这些典籍中,处处都能见着墨渊的身姿。写书的天官们皆赞他神姿威武,一副玄晶盔甲,一把轩辕剑,乃是不败的战神。
                              我同四哥十分崇拜他。私下也描摹过他那威武的神姿会是如何的威武法。
                              两厢虔诚地探讨了一年多,觉得这位墨渊上神定是有四颗脑袋,每颗脑袋面向一个方位,眼睛铜铃般圆,耳朵蒲扇般大,方额阔口,肩膀脊背山峰样的厚实宽阔,双足手臂石柱样的有力粗壮,吹一口气平地便能刮一阵飓风,跺一跺脚大地便要抖上一抖。我们冥思苦想,深以为如此才能显出他高人一等的机敏,高人一等的耳聪目明,高人一等的耐打强壮。勾勒出墨渊威武的神姿后,我同四哥十分振奋地跑去找擅丹青的二哥,央他为我们画了两幅画像,挂在屋子里日日膜拜。
                              正因有这么段因果,乍听说要拜墨渊为师,我激动得很。四哥原想与我同去,却左右被折颜拦住,在洞里还发了好几日脾气。
                              折颜带着我腾了两个时辰的祥云,终于来到一座林麓幽深的仙山。这山和青丘很不同,和十里桃林也不同,我觉得很新鲜。
                              早有两个小仙童守在山门上迎住我们,将我们引入一进宽阔厅堂。厅堂上方坐了个一身玄袍的男子,以手支颐,靠在扶臂上,神色淡淡的,脸长得有些娘娘腔腔。
                              我其实并不大晓得什么算是娘娘腔腔,只听四哥模糊讲过,折颜那一张脸俊美得正好,比折颜长得不如的就是面貌平庸,比折颜长得太过的就是娘娘腔腔。四哥这句不那么正经的话,我一直记着。
                              我因是四哥带大的,一向便很听他的话,连他说我们一同挂在厢房里那副臆想出来的丹青,乃是一种等闲人无法理解的俊美,我也一直深信不疑。并一直在为成为非等闲人而默默地努着力。
                              所以,当折颜将我带进昆仑虚,同座上一身玄袍的这个小白脸打招呼:“墨渊,七千年别来无恙。”我大受打击。他那一双细长的眼睛,能目穷千里么?他那一对纤巧的耳朵,能耳听八方么?他那一张薄薄的嘴唇,出的声儿能比蚊子嗡嗡更叫人精神么?他那一派清瘦的身形,能扛得动八荒神器之二的轩辕剑么?
                              我觉得典籍里关于墨渊的那些丰功伟业都是骗人的,一种信仰倒塌的空虚感迎面而来,我握着折颜的手,十分伤心。
                              折颜将我交给墨渊时,情深意切地编了大通的胡话,譬如“这个孩子没爹没娘,我见着他时正被丢在一条山沟里,奄奄地趴着,只剩了一口气,一身的皮毛也没个正形,洗拣洗拣才看得出来是个白狐狸崽子。”譬如“我养他养了五万年,但近来他出落得越发亭亭了,我家里的那位便有些喝醋。”再譬如“我将他送来你这里委实逼不得已,这孩子因受了很多苦,我便一直宠着他些,性子不好,也劳你多花些心思。”
                              我因觉得折颜编这些胡话来哄人有些不好,伤心之余便也分了一些精神来忐忑。墨渊一直默默无言地坐在一旁听着。
                              墨渊既收了我作徒弟,折颜便算大功告成。他功成身退时,着我陪他走一走,送他一程。至山门的一段路,折颜仔细嘱咐:“你如今虽是个男儿身,但洗澡的时候万不可同你的师兄们一处,万不能叫他们占了便宜,仍旧要懂得做姑娘的矜持。”我耷拉着头应了。
                              墨渊果然处处要多照看我些,我却嫌弃他长得不够英勇,便不太承他的情。
                              我对墨渊一直有些不恭顺,直到栽了人生里第一个坎,遇到一桩伤筋动骨的大事。
                            


                            69楼2012-01-20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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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2)
                                这桩事,须得从折颜酿的酒说起。
                                折颜擅酿酒,又很宠着四哥,酿的酒向来由得四哥搬,四哥一直很照顾我,我沾着他这一点光,往来十里桃林的酒窖便往来得很勤,渐渐就有些嗜酒。我因白喝了折颜许多,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逢上大宴小宴的,便都替他在一众仙友中吹捧几句。诚然那时候折颜的酿酒技艺已很不凡了,但终归还有些提升的余地。但我年少天真,一向有些浮夸,有三分便要说五分,有五分便要说十分,所以常在宴席上将他造的酒吹得天上无地下也无,自然引得一些好酒之人看不惯,要另列出一个酿酒的行家来将折颜比下去,挫我的锐气。
                                昆仑虚上便有这么一个人,我的十六师兄子阑。如今我仍觉得子阑有些小家子气,别的师兄听我赞赏折颜时,不过也就微笑着听听而已,纵然有些意见相左的,但顾念我是最小的一个师弟,便也容我过一过嘴瘾。子阑却分外不同,总要将那嘴巴嘟得能挂个油瓶,极轻慢地从鼻子里哼一声:“啧啧啧,能好喝过师父酿的?”他说的这个师父,自然便是墨渊。
                                因彼时我有些不待见墨渊,便很不能容忍旁人夸他。见着子阑不以为然的模样,心头火刷刷刷地往上冒,心中暗暗拿定一个主意,次回一定想个办法,让他当着所有师兄的面承认墨渊造的酒没有折颜造的好喝,墨渊不济,墨渊十分不济。
                                我想的这个办法是个很质朴的办法,不过去昆仑虚的酒窖里偷拿一壶墨渊酿的酒,令折颜有个参考,好做一壶好过它百倍千倍的,回转带给子阑,叫他折服。昆仑虚的酒窖管得不严,我十分轻松便拿到一壶。毕竟做的事是个偷偷摸摸的事,便不好意思从正门走,打算从后山的桃花林绕一绕,绕下山再腾云奔去折颜府上。绕进桃花林时,却不仔细迷了路,累了半日也没走得出去,口却有些渴了。因身上只带得一壶墨渊酿的酒,我便取出来解渴。
                                一口喝下去,我有些懵。只一小嘬罢了,香气却砰然满嘴地散开,稍稍一些灼辣滑进喉头。折颜的技艺,再提升些,便是这个火候了。
                                墨渊竟果然有这样一手好本事。一个小白脸怎能有这样一手好本事。
                                我悲愤得很,满腔郁结,手上的酒即便送给折颜也断断再没什么用。我悲了一会儿,干脆咕噜咕噜将一壶酒喝得个干净。
                                哪里晓得这酒初初喝着虽不呛人,后劲却大得很。我头晕眼花地靠了会儿桃花树,不多时便睡着了。
                                醒的时候,与往日有些不同,既不是自然地睡醒转来,也不是被大师兄几声梆子催醒转来,却是被一盆拨凉拨凉的冷水,泼醒转来。
                                泼水的人想来是个有经验的,方位和力道掌握得很稳,只一盆水,便泼得我睡梦中一个激灵。
                                正是初春的化雪天,那水想必是方化的雪水,透湿的衣裳裹在身上,不过喝口茶的时间,便逼得我打出一个又响亮又刁钻的喷嚏。
                                捧着茶碗坐在一把乌木椅上的女子,确然也便只喝了一口茶水,便将手中物搁下了,只漫不经心地凉凉看着我。她两旁各排了两个侍女,头上都梳的是南瓜模样的发髻。
                                在我将将拜入师门的那日,便得了大师兄一个嘱咐,叫我千万不能招惹梳着南瓜发髻的女子,即便是对方无牙在先,身为昆仑虚的弟子,也须得礼让三分。因这些梳着南瓜发髻的,又常常来昆仑虚游逛的,十有八九皆是瑶光上神的仙婢。这位瑶光上神是个闲时温婉战时刚猛的女神,一直思慕着我们的师父墨渊上神,近些年单相思得特别厉害,便干脆将仙邸搬来了临近昆仑虚的山头,隔个几日就着婢女来昆仑虚挑衅滋事,想将墨渊激得同她战一场,看看她的本事,便好折服于她的石榴裙下,与她永为仙侣。她这个算盘打得很不错,但墨渊却仿佛并不大当一回事,只嘱咐了门下弟子来者是客,能担待便多担待些。
                                面前这几个侍女的南瓜发髻提点了我,令我弹指一挥间便看透他们的身份,坐在乌木椅子上喝茶的这个,保不住正是单相思墨渊的瑶光上神。
                                她趁着我醉酒将我绑来这里,大约是想一尝夙愿,激得墨渊同她打一场,好在这一场打斗里与墨渊惺惺相惜,继而暗生情愫,继而你猜我我猜你,继而真相大白郎有情妾有意,继而琴瑟和谐双宿双飞。
                              


                              70楼2012-01-20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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