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酒酿】年华

年华渐老，我们都已经忘记。
忘记了那些感伤。
也忘记了那些欢乐。
你是不是也忘记了，你说过的，我说过的，我爱你。
01.红尘梦繁华
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故事，一些你并不知道的故事，那些事深深地存在我的记忆里，从来不曾磨灭。我的名字叫，冰魄。
我的第一任主人是玉兔仙子，是她造就了我，我陪她一起建起了玉蟾宫，陪她把蟾宫一点点强大，最终让天下都知道我的名字。
可是我最爱的主人不是她，是我现在的主人，亦是我曾经的主人。
而如今，我亦认定，她会是我永远的主人。
我记得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好快乐。
我记得她最爱的颜色，最喜欢的香味，最美丽的衣服，最好听的乐曲。
我还记得她所有的习惯，我跟了她十三年，她每时每刻都带着我，是在玉蟾宫的时候。她遇见了他之后，也还是带着我，睡觉时也放在床边。
我知道她的心思，我们彼此心意相通，我知道她所有的秘密，我还知道，他的手里，有着她的禁忌，我知道它的名字，它叫长虹。


02.
后来的后来，我们都忘了
后来的后来，我们都忘了。有一天他对我这样说。
表情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感伤。
我不安地躁动。
她轻轻地抚着我。她说，冰魄，他就要成亲了。
我知道了，我们彼此心意相通，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可惜，不是我。
新娘不是她，不是倾国倾城的她，不是他最爱的她。
冰魄，我知道，他是要保护武林的人，没办法得到幸福。
我惊得失了三魂，怎么会如此相似？
她的语气，她说话时的感伤，她凝泪的眸，弥漫在她身上的忧伤。和他竟是如此的相似。
我记得，他成亲的前一夜，到她的房里，看她熟睡的脸庞。
然后也像她拿起我时一样拿起我，轻轻地抚摸。
他的眸子凝着泪，忧伤像藤蔓一样渐渐包围他。
他慢慢地张口，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和悲伤。他说，蓝儿，对不起，我的职责是保护武林，我得不到我的幸福。
他扶着她的脸颊，蓝儿，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不会负你，我们都要平平淡淡的。好好的在一起。


03.来不及，心头已暮雪
你知不知道他娶了别人的真正原因那？我这样问我的主人。
可惜她听不到。
如果她能听到的话，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她说。我想告诉她，他很爱她，爱到让我这种被人称作无情的东西都为之心疼。
他的爱，太惨烈。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她是江湖中人，想知道什么都能很快知道，这一次不同。
她执意要去见他们，他们实在瞒不住了，只好说出了实情。
他走了，半月前死在战场。
她带我去找他，我自是明白她心里的苦楚，她每夜不停地做白衣，一件一件，如同细数家珍一样珍藏，她还对我说，有一天，带着我去大漠找他。
可是她不知道，她所爱的人，早在半月前就已魂归天涯。
他和她，竟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天人永隔。
他们在劝她，别去找了，也许他早已尸骨无存了。
她说她不信，她一定会找到他。
这就是我的主人，倔强到让人心疼。
为什么非得这样固执呢？
她徒步寻到了大漠。我也终于见到这个人人都畏怕的地方，那里很荒凉，四处都是沙，都是一片黄沙。
她问他们，他的妻子在哪里？
他们只是流着泪，过了一会儿，灰袍少年站出来说，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没有娶妻啊......
话还未完，他早已泪流满面。
我第一次看他哭得如此伤心，他被人称作神医，可是却永远医不好自己，真是。
造物弄人啊。


04.上穷碧落下黄泉
她轻轻地抚摩着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毅，冰魄，我们可以找到他。
一定会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坚定，因为，剑与剑之间，是有感应的。
有了我，她就可以找到长虹，找到了长虹，她就可以找到他。
我开始躁动，周身发出淡淡的蓝光，她面前的流沙，渐渐流动。
慢慢的流动，慢慢地露出一个影子。
她哭了。一路上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她没有哭，可是她见到了他。她哭了。
他的手边，放着长虹，全身都放着绯红色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刺伤了她的心。
他身上还是她送的那身白衣，很白，在黄沙漫漫的大漠里，很突兀很显眼。
她站到他的身后，我看到一把剑，刺穿了他的胸膛，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鲜红色。
虽然那些血已经凝固了，可是她走过去，轻轻地碰着，神情温柔。他的身上结了一层冰，我看得到。
她笑了，一如往昔，温润如玉。
你不知道吧，我在长虹里注入了一股真气，你若死了，可保尸身不腐。
她又哭了，泪一滴一滴的洒在沙子上，渐渐蒸发。
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会死......
她哭出了声音，她抱着他，如同从前的他抱着她一般，她终于不受约束的哭了起来。
我说，哭吧，哭过之后，就再也不要哭了，我们还得活下去，不是么？
他若还在，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可是他不在了呀，....他不在了呀......
她能听到我的话？
我们彼此心意相通，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05.送君千里
她拿起长虹，慢慢的拔出，我分明在它如血如虹的剑身里看见了他。
一如往昔。
还是一身白衣，英气逼人。还有落满星辰的眼睛，如同启明星一样明亮。他的神情依然桀骜而不驯，让人想起天穹上的苍鹰。他依然在看见她的时候微笑。笑容是说不出的好看。
她一定也看见了，她是那么的思念他，那么的爱他。
长虹发出清脆的龙吟，她的泪滴在上面，黯然失了颜色。
她带他回了江南，途中遇见了他们，她恢复了往昔得体大方的笑。紫衣女子拉着她的手。
想哭就哭吧，我们陪着你。
她说完之后自己反倒哭了。惹得我也想哭。
可是她没有，她没有哭。还是笑着。笑而不语。
我在大漠的时候告诉过她，那一次哭过之后，就再也不要哭了。
亲眼看见自己最心爱的人被火烧掉。
有多么心痛？
我本自是刀剑，无情更无心，也便领会不到。
倒是她的每一次心痛，我都能感应得到。
火烧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她把他的骨灰装在锦囊里。
很认真很仔细的装起来，生怕撒掉一点，他就不再在她身边似的。
其实我想告诉她，她不必那么执着的。生死自有天定。
事实上，他确实已经不在了。不是么？
她带我，带着他离开了江南。
走的时候，他们心有灵犀的说了句。保重。 异口同声。
然后是随之而来的沉寂。
说完之后各自尴尬的在脸上挤出一丝笑。
倒是青衫男子爽快，
哎，别这样。又不是生死离别，搞那么悲伤干嘛。
她自是一笑，转身上船。
哎，你.......
有空回来看看，别，别忘了我们。
她微微颌首，点点头。然后用她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
会的。
08.此情可待成追忆
回到北方，别有一种感觉。
她退下劲装，重新换上鹅黄色的水袖曳地裙，一如从前那般典雅而美好。
可是没人知道，人不曾变，衣不曾换，心却已经变了。
她再已不是当年那个她了。
她把宫女们全退了去，自己一个人守着玉蟾宫。
十年前的武林，动荡不安，血雨腥风。
而十年后的天下，
锦盛绵延。
所以就不需要她了。
她每天只是赏赏花，喝喝茶，温温酒。
喝醉了之后就跳舞，一支又一支，跳到泪流满面，然后躺在诺大的客厅里，沉沉的睡去。
一日，有人来敲门。
她那时刚刚起来，昨晚又喝到烂醉，流了一地的泪。衣服上很脏，头发也没有梳理。只是斜斜地别着一枝簪子，看起来有些闲散。
是你。良久，她缓缓张口。
我听说你回来了，所以就来看看，你。
他声音有些抖，身子也在颤。但我仍然认得他。
迎进来之后，一向大方得体善于待客的她竟有些无措，手慌乱地不知往何处搁，最后，她说，
我去给你倒茶。
她把我留在桌子上，我于是第一次认真的凝视着他。
唔，还是没变啊。眉毛，眼睛，衣服，都没有变。
他望着她匆匆的身影，不自觉地笑。


07.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啊，你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今天，没人帮你打扮？
她把茶添进杯里，放在他面前。
过几年就要老了，何必每天打扮，劳神费力呢？她笑着反问他。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可不可以，给我温壶酒？今天，不太想喝茶。
唔，这样啊。这样好的茶你都不喝。等着，我去温。
我暗暗的想。你不是说只给他一个人温酒的吗，今天怎么破例了，我的蓝大宫主。
酒端来了，腾腾的冒着热气。
他像是自嘲般的翘起嘴角，说，我还真是有福气呢，能喝到蓝大宫主亲手给我温的酒。
说完就一饮而尽。
她别过头，说，谁温的还不是一样，还不都是要喝。
他放下酒杯，沉沉的，脸有些红。
他这几年都没有喝酒吧，不然怎么只喝了一杯就醉了呢。
他的事，我都知道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他还是不会哄人，安慰的时候还是冷冷的表情。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敛起嘴角。
就这样过吧，以后还能怎么办？


他用长虹支起身体。
笑容是说不出的神气，还有说不出的好看。仿佛他不是个将死之人，而是以前那个鲜衣怒马，嫉恶如仇的白衣少年。
你是不是很后悔？我颤抖着问他。
你没在剑上下毒，我就，很感激了。还谈什么，后悔不后悔。气息不匀，声音短促。
原来，你全都知道。
是啊，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避开。我知道你完全有能力的。
他依然在笑着，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她。他的眸子失神的望向远方。他一定在想她。那个蓝衫白裙的少女。
她，还不知道吧？我的心似乎被狠狠的揪了一下。她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不肯原谅我。
那个傻瓜，我不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呢。他的脸上挂着笑，像一个小孩子得意地在笑。
你是拜月教的人，对吧？
.......
你们教主是不是说，只要你杀了我，就可以得到她？
......
你们教主是不是还说，如果你不杀我，那么就会派人杀了她？
......
我不怪你。
......
我知道你爱她。
......
我不可以害了她，哪怕要我死，也可以。
......
我给不了她她想要的幸福。我天生就是个没有爱的人。
......
帮我，把这个。交给她。他吃力的递过那只白色的玉笛。蓝色的穗子随着风飘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嗯....嗯......
我哭了，眼泪一滴一滴掉在衣服上。浸湿了一大片。
他的嘴唇还在动，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告诉她，我爱她......
说完之后他的眼睛就闭上了，嘴角还是保持着一个弧度。像是在微笑。


从那以后，在他的梦里，他死去时的样子，不断的出现，很安详，很沉静。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像那个与她携手的少年。

08.泪.殇
他哭得泪流满面。
可是她没有哭，很安静，很沉稳，嘴角的弧度没有变。握着我的手依然有条不紊。
她静的像是在听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故事，故事讲完了，她还是没有变。
其实就是没变，玉蟾宫还是玉蟾宫，桃花依然一年一年的开，江湖还是那个江湖，沉静的波涛汹涌，天下还是那个天下。
只不过，只是.....少了他而已....
我恍若觉得他死时的表情和她现在应该很像。安静，嘴角的弧度甚至还带着些满足。
你是不是很恨我?其实，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介意的。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凉感，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早到他还与她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候，在那些刀光剑影里，他的面容也是这般桀骜而不驯，仿佛没有人可以战胜他。这样的表情，曾经让我差点落泪，曾经让我想起大漠里的苍鹰。
是的，就是大漠的鹰，桀骜，可是不驯。
你错了。他都不要杀你，我就更不能了。她站起来，两道眉间带着些许疲惫。她累了，在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她终于累了。
过了一会儿，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沙哑着嗓子说。在路上看到这个，很漂亮，觉得挺适合你的，所以，送给你。
于是她打开盒子，是一件流仙裙，蓝色的，她最喜欢的颜色。


她缓缓地说，很漂亮，谢谢你。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子。
倒是他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谢什么谢啊，我又不是为了听你一句谢谢的。
你，可不可以，为我换上？恳求的语气让我有些心疼，毕竟他曾是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男子。
嗯，好。
那件衣服穿在她身上不大不小正刚好合适，淡蓝色的锦缎衬着雪白的肌肤，愈发的晶莹剔透。她没有搽粉，只是在唇上点了些红色。淡淡的描了几笔眉，然后她把头发梳理好，用不同颜色的丝带扎起来。并且簪了一支步摇，...是...金色的。打扮好后，她站起来，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有那么一瞬我恍惚间看到了从前的她，娇媚而不妖娆，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傲视一切的神气。
仿佛她又是从前那个凌驾于一切，高傲的玉蟾宫宫主。
只是那么一瞬，恍若隔世.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突然就进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向她时的眼神，有些错愕，还有诧异，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那副微笑。
她说，你真漂亮。像仙女一样。
然后他的眸子竟有些许的忧伤，我听见他低低的说了一句，像她一样。
她......是谁？


然后我看见他的脸上出现一片诡异的微笑。主人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你......
他拍着手笑着说，蓝儿，你是不是觉得很困，是不是想睡觉。
主人的瞳孔放大，惊讶的说，，你不是他......
然后倒在他的怀里，那个人伸手揭掉脸上的面具，狰狞的笑了起来，哼，什么冰魄剑剑主，我一出马，不一样轻而易举的把她杀了，那个白痴，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好了，回去交差了。


交差么？你不觉得还缺点什么么？
他的脸上写满惊恐，蓝的神情傲视一切，你们拜月教，真是一点有用的人都没有了。
你怎么.....你不是.......
你是不是姓说，为什么我没有中你散在衣服上的断魂散？嗯？
他颤抖着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不过，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你还是太低估我了，你们教主没有对你说过，永远不要轻视你的敌人么？
过了半晌，她继续说，你以为我不出玉蟾宫，就不知道天下的事情了么？我告诉你，只要玉蟾宫还在一天，我就可以，也有能力知道天下的一切！
啊，主人凌厉的眼光快要把他杀死了。我窃笑道。
你是什麼时候开始怀疑我的？他的目光没有了光芒，就像一盏在黑暗里的灯突然熄灭。
从你一进门开始。
他也是你们拜月教的人。我不明白你怎麼还不如我了解他呢？
你没有资格这麼说。
你凭什麼说我没有资格。他的衣服上从来不用琉璃香，袖角上也不会绣梅花。
最致命的一点，他从来不会喝酒的。因为我只给他温过酒。
他？又想起虹了吧？


他毫无预兆的就那麼突然笑起来，就如同他毫无预兆地叩响玉蟾宫的门。
你果然比我了解他。
你杀了我吧？
为什麽？
因为如果抓不到你，我回去了也会死。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个问题？
嗯...说吧。
明明知道自己会死的人，为什麽还是要做杀手？
大概是为了情吧。他抬头望著，不知在望什麽。也许不需要理由。
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不想。
为什麽？
因为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我已经听够了故事。
他牵起嘴角，你和她，真的很像。很久之前，她也这麼回答过我。


我们聊完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去哪儿？他的脸上写满诧异，但是还是定定神，问。因为面对面前的女子，他相信他再说别的也是废话。
这个，由你自己决定。她莞尔，露出很久没有见过的笑容。倾国倾城。
人的璐，最后还不是要自己决定的么？
他依然不说话，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
如果真的没有选择的话，就一直向西走吧。她的眸子里迅速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色彩，闪闪发光。
当年的他，就是从这里向西走，一直走，永远也不回头。成就了一个神话。
好。他突然艰难地咧开嘴笑了。
大门外的桃花在开，有风穿过，洋洋洒洒的铺满了一地，像晕在水墨画的一片桃红。很美。
她站在风里，恍若从天而降的仙子。
我可不可以，抱抱你...？他颤抖着问。
嗯？她先是一惊。然后点点头。
他阖上眸子中的悲戚，轻轻地拥着她，像在拥着一个稀世珍宝。
她亦是觉得那种温暖，只出现在他身上的那种温暖。恍若隔世。
桃花还在纷纷的谢着，漫天的色彩，如同一个虚幻但却无比美好的梦。
谢谢你。她冲着他毅然的背影。真像，真像他曾经离去时毅然的背影。
或许，天下的剑客，都是同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