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对他喜欢的食物有一种痴迷:眼里只有这一种,其他的好吃的就算有再大的名声,再多的粉丝,都是浮云。这时候他比较了葡萄和南方的柑橘,他说,南方的桔子酸的让人倒牙,运气好才能碰上甜的。至于别的,更不值得一提了吧。作为曹丕的对手,孙权大概是很倒霉的一个皇帝,要伺候这位二世祖挑剔有先入为主的口味。后来的诗人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会儿是一骑红尘魏王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可荔枝来了魏王还不见得会笑,这位吃货先生对水果的要求太高了,要甜而不涩,嫩而不酸。所以孙权辛辛苦苦快递来的荔枝,龙眼,桔子都被数落过一遍。更何况,曹丕还有点儿地方保护主义的意思,魏国的特产就是好:他曾经有过一道《与群臣论蜀锦书》,书里跟他的高级干部们一道研究了一下前前后后从蜀国弄来的蜀锦,说他们质量参差不齐,有名的像是金薄,蜀薄之类的等级咱自个儿织的如意虎头连璧锦也可以达到那个水平。传说蜀锦很高级,但来到洛阳的都是下品,不咋地。针对曹丕这种护短行为,《升庵诗话》里说,这事儿后来苏东坡在《橄榄诗》里也做过,东坡写橄榄不如崖蜜好——“待得馀甘回齿颊,已输崖蜜十分甜”。跟曹丕用葡萄把蜜桔比下去的行为一样滑稽,可以入《笑林》。
这种纯生活情趣的研究在考据家们看来是很没深意的,尤其是以皇帝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情。因而他们喜欢在表面文章下面发现它深层次的含义,比如说那首《杂诗》里的“漫漫秋夜长,烈烈北风凉”考据家会告诉你,这是说的跟曹丕争太子地位的曹植。至于之后的“仰看明月光”说的就是他希望得到父亲的垂怜。因而这些看上去抒情,状物的小文章就有了更深层次的动机。可惜这篇《与吴监书》写的如此浅近直白,没有深层次解读的可能性。因而又成了后来的人攻击曹丕耽于享乐,所以魏这个朝代没有长久存在的原因。有的时候很为这些道学家们可惜——如果曹魏亡在曹丕的手上他们会有更加一锤定音的论据。在我们的记忆里,一个真正的皇帝应该是一个身份,所有的属于个人的一切都要让位于这个身份,所以雄才大略什么的都是木雕泥塑,好皇帝都长着一样无趣的脸,“坏”皇帝倒是各有各的坏,因而更有个性,更让人喜欢。至于曹丕,他倒是很讨巧的既不“坏”又偏偏很有个性。皇帝在他不是个抹掉曹丕那个人的存在的身份,而是个“职业”,他当然有把工作做好的职业素养,但他也有属于自己的追求和爱好,这让他看起来是一个穿着华丽龙袍,坐在庄严殿阁里却还有表情的人,至少在他谈论葡萄的这一刻,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