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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中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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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中国说
(1900年2月10日)
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
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梁启超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
少年中国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
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
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
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
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
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
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
无不可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
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
老年人如别行星之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岛;
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伯利亚之铁路;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
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
同之大略也。梁启超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梁启超曰:伤哉,老大也!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寒于铁,
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宫南内,白发宫娥,一灯如穗,三五
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霓裳羽衣曲;青门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
门似海珠履杂遝之盛事;拿破仑之流于厄蔑,阿刺飞之幽于锡兰,与三两监守吏或过访
之好事者,道当年短刀匹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血战海楼,一声叱咤,万国震恐之
丰功伟烈,初而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颓然老矣。
若是者舍幽郁之外无心事,舍悲惨之外无天地,舍颓唐之外无日月,舍叹息之外无音声,
舍待死之外无事业,美人豪杰且然,而况于寻常碌碌者耶?生平亲友,皆在墟墓,起居
饮食,待命于人,今日且过,遑知他日,今年且过,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气之事,
未有甚于老大者。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拏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挟山超海之意气,能
乎不能?
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
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康乾间之武功,若何之烜赫;历史家
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国民少年时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而今颓然
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处处雀鼠尽,夜夜鸡犬惊,十八省之土地财产,已为
人怀中之肉,西百兆之父兄子弟,已为人注籍之奴,岂所谓“老大嫁作商人妇”者耶?
呜呼!凭君莫话当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对,岌岌顾影,人命危浅,朝不虑夕,
国为待死之国,一国之民为待死之民,万事付之奈何,一切凭人作弄,亦何足怪。
梁启超曰: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问题也。如其老大也,则是
中国为过去之国,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国,而今渐渐灭,他日之命运殆将尽也;如其非老
大也,则是中国为未来之国,即地球上昔未现此国,而今渐发达,他日之前程且方长也。


IP属地:广东1楼2012-01-12 14:47回复
    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
    (1923年2月)

    申报馆里的朋友,替他们“馆翁申老先生”做五十整寿,出了许多题目找人做寿文,
    把这个题目派给我。呵呵,恰好我和这位“申老先生”是同庚,只怕我还是忝长几天的
    老哥哥哩。所以对于这篇寿文,倒有点特别兴味。
    却是一件,我们做文章的人,最怕人出题目叫我做。因为别人标的题,不见得和我
    所要说的话内容一致。我到底该做他的题呀,还是该说我的话呢?即如这个题目,头一
    桩受窘的是范围太广阔,若要做一篇名副其实的文章,恐怕非几十万字不可;再不然,
    我可以说一句“请看本书第二、第三两编里头那几十篇大文”,我便交白卷完事。第二
    桩受窘的是目的太窄酷,题目是五十年的进化,许我说他的退化不呢?既是庆寿文章,
    逼著要带几分“善颂善祷”的应制体裁,那末,可是更难着笔了。既已硬派我在这个题
    目底下做文章,我却有两段话须得先声明:
    第一,我所说的不能涉及中国全部事项,因为对于逐件事项观察批评,我没有这种
    学力。我若是将某件某件如何进步说个大概,我这篇文章,一定变成肤廓滥套的墨卷。
    我劝诸君,不如看下边那几十篇大文好多着哩。诸君别要误认我这篇是下边几十篇的总
    括,我不过将我下笔时候所感触的几件事随便写下来,绝对组织,绝无体例。老实说,
    我这篇只算是“杂感”,不配说是“概论”。
    第二,题目标的是“进化”,我自然不能不在进化范围内说,但要我替中国瞎吹,
    我却不能。我对于我们所亲爱的国家,固然想“隐恶而扬善”,但是他老人家有什么毛
    病,我们也不应该“讳疾忌医”,还是直说出来大家想法子补教补救才好。所以我虽说
    他进化,那不进化的地力,也常常提及。
    这样说来,简直是“文不对题”了。好吗,就把不对题的文胡乱写出来。

    有一件大事,是我们五千年来祖宗的继续努力,从没有间断过的,近五十年,依然
    猛烈进行,而且很有成绩。是件什么事呢?我起他一个名,叫做“中华民族之扩大”。
    原来我们中华民族,起初不过小小几个部落,在山东、河南等处地方得些根据地,几千
    年间,慢慢地长……长……,长成一个硕大无朋的巨族,建设这泱泱雄风的大国。他长
    的方法有两途:第一是把境内境外无数异族叫他同化于我,第二是本族的人年年向边境
    移殖,把领土扩大了。五千年来的历史,都是同这条路线进行,我也不必搬多少故事来
    作证了。近五十年,对于这件事,有几方面成功很大,待我说来:
    一、洪杨乱后,跟着西南地方有苗乱,蔓延很广,费了十几年工夫才平定下来。这
    一次平定,却带几分根本解决性质,从此以后,我敢保中国再不会有“苗匪”这句词了。
    原来我族对苗族,乃是黄帝、尧、舜以来一桩大公案,闹了几千年,还没有完全解决;


    IP属地:广东4楼2012-01-12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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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定罪言
      (1915年6月20日)

      呜呼,中日交涉,今以平和解决告矣,吾侪试平心静气,就事论事,则雅不欲空以
      无责任之言,漫集矢于政府。盖当牖户未完之时,遭风雨漂摇之厄,无论何人处此,断
      末由当机以御侮。尊俎折冲,其技量止于此数,专责政府外交无能,非笃论也。而或者
      曰:曷为不赌一战以相抗?似此漫作豪语,谁则不能。实则今之中国,何恃以为战具?
      侈言曰宁为玉碎,毋为瓦全,夫碎则竟碎耳,宁更有尝试侥幸于其间者?正恐操此论之
      人,返诸方寸之真,未必果有所引决,不过以己身非直当事冲,故不惮作大言以翘人以
      意气。谓衷事理,事未敢承。乃若集怨毒于强邻,恣?骂以泄愤,曾亦思强权之下,安
      有公理?使我与彼易地以处,亦安肯逸此千载一时之会,不为兼弱攻昧之图?吾侪人类,
      为口腹之欲,烹羔炰羜,杀鸡供鹜;羔羜鸡鹜,宁复有权与吾较量恩怨?即其相校,吾
      又何恤?攘臂扼腕,只是噪噪闲言语耳。是故以前事论之,凡百无复可言,责备政府,
      无聊之责备也;怨愤强邻,无聊之怨愤也。平和解决一语,自交涉伊始,彼我皆早已料
      其结果之必出于此一途,所争者平和代价之轻重何如耳。今此次平和之代价为轻耶?为
      重耶?其代价为吾所堪任受耶?否耶?此当俟我政府、我国民各自凭其天良,各自出其
      常识以判断之,吾固无庸以臆见漫腾口说。若必强吾一言,则吾谓四月来之交涉,我政
      府尽瘁事国之诚,良不可诬;其应付之方略,亦不得云大误;至其所得结果,譬之则百
      步与五十步,于国家存亡根本之补救,丝毫无与也。
      甑已破矣,顾之何益,此一义也;亡羊补牢,犹未为迟,此又一义也。吾侪今所当
      有言者,非言过去,言将来耳。吾于政府过去之事,无所复责备。吾所大惧者,政府或
      且因获平和解决,故而自以为功,以谓遭此偌大之骤雨横风,而破舟碎帆,尚能无恙,
      忘其垢辱,反兆骄盈,则今后吾侪小民真乃不知死所!夫吾安敢漫然以不肖之心待人,
      吾政府苟非病狂丧心,谅断不至安国家之危、利国家之灾而以为己荣。虽然,吾以冷眼
      默烛机先,吾盖见夫多数仰食于国库之人,闻平和解决之声,盖各窃窃额手相庆,口头
      虽尚作愤慨之言,而私心实已欣幸无极矣。其在人民方面亦有然。以中国今日人民之地
      位,本无力以左右国是,所谓多数舆论,所谓国民心理者,其本质夫既已不甚足为重轻
      矣。然所谓舆论,所谓心理,其根础又极薄弱,而不能有确实继续之表见。其少数血气
      方刚之青年,为国耻观念所刺激,易尝不侂傺悲愤,跃然思有所以自效;然其所想象,
      所言议,终已为情势所不许,恒归于无结果而己。其气无道以养之,则安能经时而不瘪。
      自余操觚之士,谈说之俦,大半乃借义愤之容,以投合于社会,其所发激厉大众之言,
      先自不诚无物,事过境迁,更复何痕爪之能留者!呜呼,非吾好为嫉俗之言,吾窃计平
      和解决一语,举国中以私人利害关系故,积诚心以欢迎之者十人而八九;而国家所出平
      和代价何若,则已不甚足芥蒂于胸中。果真能持续平和,则更阅三数月后,中日交涉事,
      非特不挂诸全国人之齿颊,且永不禁及全国人之魂梦矣。呜呼!吾甚希幸吾言之不中,
      虽然,吾恐遂终无幸也。
      呜呼,平和之梦,如能久耶,吾侪固乐之;平和之代价,如仅止此耶,吾侪犹将忍


      IP属地:广东12楼2012-01-12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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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始不有法律也;法虽或苟,然既布之后,犹与民共守之也。今乃并此而不能致也,吾
        不知有国之优于无国者果何在也?吾愀然无以应。客又曰:岂不以受统治于他国,则其
        于财政也,不复计吾民所堪负担者何如,惟取盈而己;其于一切产业,且将在在予彼族
        以特权,而吾民衣食之途,乃为所朘削压迫,不能自进取,循此稍久,则全国且憔瘵以
        尽耶?今中国犹是中国人之中国也,未尝受统治于他国人也,而吾民之受掊克于官吏者
        果何若?国家正供之赋税,诚甚微薄,然民之耕凿于吾土者,反恒觉不如受租界重敛之
        为适也。私人生产之业,只有摧残,更无保护,反不如侨寓于外者犹得安其居而乐其业
        也。吾不知有国之优于无国者果何在也?余又愀然无以应。客又曰:岂不以受统治于他
        国,则人将务所以愚吾民,不复使受高等教育,而吾侪子孙,将永劫蠢蠢如鹿豕,无道
        以自振拔耶?今中国犹是中国人之中国也,未尝受统治于他国人也,试问所谓高等教育
        者安在?岂惟高等,盖并普通教育而澌灭以尽也。
        吾不知有国之优于无国者果何在也?余又愀然无以应。若此者,使客异其词,则类
        此之发难累数十事,而吾将皆一一愀然无以应也。夫客之言虽曰偏宕不诡于正乎,然事
        实既已若兹,则多数之心理,自不期而与之相发。呜呼!吾见夫举国人睊睊作此想者盖
        十人而八九也,特不敢质言耳。
        大抵爱国之义,本为人人所不学而知,不虑而能。国民而至于不爱其国,则必执国
        命者厝其国于不可爱之地而已。臂诸人孰不爱其身,而当颠连困横疾痛惨怛之既极,则
        有祈速死者。彼宁不知死之为苦,然既已不觉有生之可乐,以为充死苦之量,亦不过等
        于有生,则生死奚择也。人孰不爱其家,然庭闱闺房之间有隐痛者,往往遯舍一瞑不反
        顾,岂徒曰无家与有家奚择,彼实以有家之苦,不如无家之反为乐也。人之托身于此国
        也,千百年祖宗血气之所以续,丘墓室庐之所栖宅,饘粥歌哭之所凭借,妻孥云来所怙
        恃,此而不爱,孰云人情!况吾国人者,亢宗之念,怀土之情,以校他族,强有加焉,
        语于爱国,宜无待教诲激厉。然而吾民乃以不爱国闻于天下,岂果吾民之不肖至于此极
        哉?彼盖求国之所以可爱者而不可得,故虽欲强用其爱焉而亦不可得也。孟子曰:
        “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又曰:“夫子教我以正,夫子
        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以天合,而天之有时不能强合者,犹且如是,况
        政府人民相与之际者耶?在昔专制之主,何尝不自有其所谓爱国之义以责诸吾民,动则
        曰:“食毛践土,具有天良。”谓是可以悚民听也,庸知反以堕民信而贾民怨。今政府
        劝人民以爱国,其有以异于彼者能几?民将曰:国如当爱也,则爱之者其请自当道有司
        始。今当道有司是否以国家之休戚为休戚,而顾乃责难于吾民。濅假吾民真输其爱国之
        诚,安知不反为当道有司所利用以自遂其私也?呜呼,其非民之讹言也!
        自甲午、庚子之难以迄今日,吾国民爱国心之发动而表现于事实者,盖不计几度。
        其究也,则为桀黠之党人所利用者什而四三,为鄙劣之官吏利用者什而六七。所谓爱国
        捐,所谓国民捐,所谓爱国公债及其他某种某种公债,所谓某矿废约、某路赎股,试问
        其结果有一能使人踌躇满志者否耶?人之真性情,能有几许,夫安得不摧挫汩没以尽。
        譬诸处女,本秉抱至纯洁之情爱,若数度为狂且所误,其真性安复以不牿亡?我国人
        相习以爱国为口头禅,而恬然相视不为怪者,其原因岂不由是耶?吾愿我政府勿复以痛
        哭流涕之语貌责善于人民。痛哭流涕者,处士之业,新进之容耳。若乃手执国之大命,
        当机以行,局中之艰难,固不必执途人以求其共谅,而苟积诚以相孚格,则下之所以应


        IP属地:广东14楼2012-01-12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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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者亦必适如其分。而不然者,虽陈义侃侃,信誓旦旦,民之听者,目笑存之耳。不见
          夫前清耶,每当一次大难之后,曷尝不有数篇怵惕维厉之文告,冀以涂饰天下耳目,
          (记前清上谕有云:“当此创巨痛深之日,正我君臣卧薪尝胆之时。”此类文告,盖数
          见不鲜。)然而其效竟何若者?昔人有言:“应天以实不以文。”天且有然,而况于民
          视民听之至切近者耶!政府而犹欲与全国人共此国也,政府而灼知非与全国人共此国而
          国将无与立也,毋亦洗心革面,改弦更张,开诚布公,信赏必罚,使人民稍苏复其乐生
          之心,庶无复“时日曷丧,及汝偕亡”之戚;使人民不致以有国为病,庶无复箪食壶浆
          以避水火之思。逮乎国与民之休戚既相一致,则民之爱国,其天性也,抑何待劝?而不
          然者,劝焉奚济?
          呜呼!政府其亦知国民之大多数,大都汲汲顾影,蹙然若不审命在何时。他省吾不
          敢知,吾新自故乡广东来,闻诸父老昆弟所言,殆不复知人间何世。官吏也,军士也,
          盗贼也,荼毒之,煎迫之。民之黠者、悍者,则或钻营以求为官吏、军士,或相率投于
          盗贼,而还以荼毒煎迫他人;其驯善朴愿者,无力远举斯已耳,稍能自拔,则咸窃窃然
          曰:逝将去汝,适彼乐郊。香港、澳门、青岛乃至各通商口岸,所以共趋之如水就壑者,
          夫岂真乐不思蜀,救死而已。夫人至救死犹恐不赡,而欲责以爱国,为道其安能致?然
          而我民之睠怀祖国,每遇国耻,义愤飙举,犹且如是,乃至老妇、幼女、贩夫、乞丐,
          一闻国难,义形于色,输财效命,惟恐后时。以若彼之政象,犹能得若此之人心,盖普
          世界之最爱国者,莫中国人若矣!呜呼,此真国家之元气,而一线之国命所借以援系也。
          其继长增高耶,在今日;其摧萌拉蘖耶,在今日。二者孰择,则惟视政府之所向。夫谓
          政府而欲摧拉人民爱国心之萌蘖,天下断无此人情。虽然,苟政象循此不变,则人民怙
          恃国家之心,安得不日就澌灭。若更等而甚之,政府或以人民之朴愚而易与也,利用其
          爱国心,而术取其财与力,以图一时之小补而不复顾其后,则其所斫丧者,将永劫而不
          能复。呜呼政府,其毋使吾不幸而言中也。
          呜呼!交涉之事,则既往矣,无论政府若何劳勚,而结果安得谓之不屈辱!曷为得
          此屈辱?必矣,今举国之兵且数百万矣,国家岁出用于军事费者什而七八矣,曷为而等
          于无一兵?曷为而实际无一械?且以中国土宇之广、物力之厚,而财政曷为日以窘闻?
          此极显浅之事理,人民不问责于政府而谁问者?夫政府之所以逃责者则亦有词矣,必曰
          大难初平,日不暇给,元气未复,近效难期也。吾知人民稍平心论事事,未始不能以此
          为政府谅。顾吾民所最耿耿者,最惴惴者,不在前此陈述迹之得失,而在后此希望之有
          无。今固不能战也,而他日是否有能战之时?械不足,是否有道能使之足?财不继,是
          否有道能使之继?兵也,械也,财也,是否能离他政而自立?他政不举,此数者是否能
          有收效之期?而凡百要政,今日是否能谓之已举,能谓之渐举?凡所兴革,是否能与国
          家之利益一致,能与人民之利益一致?循此以往,政象能否有以愈于畴昔?凡此百端,
          安得不一一问其责于政府?吾民既不幸而有今日,今日所刈之果,前此所种之因也,因
          之不善,吾民能为今日之政府谅。吾民能否犹有将来?今日所种之因,将来终必有刈果
          之时,果如不善,吾民不能为今日之政府谅也。呜呼政府,其善思所以自处矣。

          然则宜责备者惟在政府耶?曰:恶,是何言。无论以何人居政府,其人要之皆中国


          IP属地:广东15楼2012-01-12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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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也。恶劣之政府,惟恶劣之人民乃能产之;善良之政府,亦惟善良之人民乃能产之。
            吾国人民究为善良耶,为非善良耶?吾敢径答曰:大多数地位低微之人民,什九皆其善
            良者也;少数地位优越之人民,什九皆其不善良者也。故中国将来一线之希望,孰维系
            之?则至劬瘁、至质直之老百姓即其人也;而此一线之希望,孰断送之?则如我辈之号
            称士大夫者即其人也(指全国上、中等社会之人)。夫一国之命运,其枢纽全系于士大
            夫,征诸吾国历史有然,征诸并世各国之现象亦莫不有然。盖所谓士大夫者,国家一切
            机关奉公职之人,于此取材焉,乃到社会凡百要津,皆所分据焉,故不惟其举措能直演
            波澜,即其性习亦立成风气。
            岂必征诸远,即如现今最刺激吾侪心目之日本,彼当数十年前,又岂尝有善良之政
            府?而其少数之士大夫,能精白其心术,而炼磨其艺能,濅假而国家之公职,不得不出
            于此焉;寖假而社会之要津,莫或与竞焉;濅假而全国全社会之空气,皆为所濩布,相
            引弥长,火传不绝。迄于今日,乃能举其区区三岛,凌轥我而莫敢谁何!我则何如?前
            此之士大夫,既种甚恶之因以贻诸今日,今日之士大夫,又将种更恶之因以贻诸方来。
            官僚蠹国,众所疾首也。谁为官僚?士大夫也。党人病国,众所切齿也。谁为党人?士
            大夫也。国家曷为设官?
            位置士大夫而已;国家曷为费财?豢养士大夫而已。士大夫学无专长,事无专业,
            无一知而无一不知,无一能而无一不能,谓此一群士大夫不可用,更易一群,其不可用
            如故也。劝老百姓以爱国者,士大夫也;而视国家之危难漠然无所动于中者,即此士大
            夫也,利用老百姓之爱国以自为进身之径、谋食之资者,亦即此士大夫也。社会凡百事
            业,非士大夫则末由垄断;社会凡百事业,经士大夫而无不摧残。士大夫之势力,能使
            人惮,故莫由纠其非以为驱除;士大夫之地位,能使人羡,故相率习其术以图援附。呜
            呼!今日国事败坏之大原,岂不由是耶?以如此之人为社会之中坚,言整军则谁与整,
            言理财则谁与理,言劝工则谁与劝,言兴学则谁与兴,言议会则谁为政党,言自治则谁
            为搢绅?故凡东西各国一切良法美意,一入吾国而无不为万弊之丛。循此以往,岂特今
            日之耻永无雪期,恐踵而至者,而再而三以底于亡已耳。于是乎,中国人是否尚有统治
            自国之能力,果成一疑问矣。
            呜呼!我辈号称士大夫者乎,勿诿过政府,政府不过我辈之产物而已;勿借口于一
            般国民,一般国民皆最善良之国民,以校他邦,略无愧色,我辈陷之于苦、陷之于罪而
            已。今欲国耻之一洒,其在我辈之自新。我辈革面,然后国事始有所寄,然后可以语于
            事之得失与其缓急先后之序,然后可以宁于内而谋御于外。而不然者,岂必外患,我终
            亦鱼烂而亡已耳。夫我辈则多矣,欲尽人而自新,云胡可致,我勿问他人,问我而已!
            斯乃真顾亭林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


            IP属地:广东16楼2012-01-12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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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恕谷说:
              董仲舒曰“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语具《春秋繁露》,本自可通。班史误易“急”为“计”。宋儒遂酷遵此一语为学术,以为“事求可,功求成”, 则取必于智谋之末而非天理之正。后学迂弱无能,皆此语误之也。请问行天理以孝亲而不思得亲之欢,事上而不欲求上之获,有是理乎?事不求可,将任其不可乎? 功不求成,将任其不成乎?”《论语传注问》
              这两段话所讨论,实学术上极重要之问题。老子说的“为而不有”,我们也认为是学者最高的品格。但是,把效率的观念完全打破,是否可能?况且凡学问总是要应 用到社会的,学问本身可以不计效率,应用时候是否应不计效率?这问题越发复杂了。我国学界,自宋儒高谈性命鄙弃事功,他们是否有得于“为而不有”的真精 神,且不敢说,动辄唱高调把实际上应用学问抹杀,其实讨厌。《朱子语类》有一段:“江西之学陆象山只是禅,浙学陈龙川却专是功利。……功利,学者习之便可 效,此意甚可忧。”你想,这是什么话?习斋批评他道:
              都门一南客曹蛮者,与吾友王法乾谈医,云“惟不效方是高手”。殆朱子之徒乎?朱子之道,千年大行,使天下无一儒,无一才,无一苟定时,因不愿见效故也。宋 家老头巾,群天下人才于静坐读书中,以为千古独得之秘;指干办政事为粗豪、为俗吏,指经济生民为功利、为杂霸。究之使五百年中平常人皆读讲集注、揣摩八 股、走富贵利达之场,高旷人皆高谈静敬、著书集文、贪从祀庙庭之典。莫论唐虞三代之英,孔门贤豪之士,世无一人,并汉唐杰才亦不可得。世间之德乃真乱矣, 万有乃真空矣!《朱子语类评》
              宋儒自命直接孔孟,何止汉唐政治家,连孔门弟子都看不起。习斋诘问他们说:
              何独以偏缺微弱,兄于契丹、臣于金元之宋,前之居汴也,生三四尧孔六七禹颜?后之南渡也,又生三四尧孔六七禹颜?而乃前有数圣贤,上不见一扶危济难之功, 下不见一可相可将之才,拱手以二帝畀金,以汴京与豫矣!后有数十圣贤,上不见一扶危济难之功,下不见一可相可将之才,推手以少帝赴海,以玉玺与元矣!多圣 多贤之世乃如此乎?噫!《存学编》卷二
              这话并不是尖酸刻薄。习斋盖深有感于学术之敝影响到社会,痛愤而不能已于言。他说:“吾读《甲申殉难录》,至‘愧无半策匡时难,惟余一死报君恩’,未尝不 泣下也。至览尹和靖《祭程伊川文》‘不背其师有之,有益于世则未’二语,又不觉废卷浩叹,为生民仓皇久之。”《存学编》卷二既属一国中知识阶级,则对于国 之安危盛衰,自当负绝对责任。说我自己做自己的学问,不管那些闲事,到事体败坏之后,只叹息几句了事,这种态度如何要得?所以颜李一派常以天下为己任,而 学问皆归于致用,专提《尚书》三事——正德、利用、厚生为标帜。习斋说:“宋人但见料理边疆便指为多事,见理财便指为聚敛,见心计材武便憎恶斥为小人。此 风不变,乾坤无宁日矣!”《年谱》卷下又说:“兀坐书斋人,无一不脆弱,为武士农夫所笑。”《存学编》卷三《性理评》又说:“宋元来儒者却习成妇女态,甚 可羞。‘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即为上品矣。”同上卷一《学辩》又说:“白面书生,微独无经天纬地之略,兵农礼乐之材,率柔脆如妇人女子,求 一豪爽倜傥之气亦无之。间有称雄卓者,则又世间粗放子。……”《习斋记余》卷一《泣血集序》恕谷说:“道学家不能办事,且恶人办事。”《恕谷年谱》卷上又 说:“宋儒内外精粗,皆与圣道相反:养心必养为无用之心,致虚守寂;修身必修为无用之身,徐言缓步;为学必为无用之学,闭目诵读。不尽去其病,世道不可问 矣!”同上
              宋儒亦何尝不谈经世?但颜李以为,这不是一谈便了的事。习斋说:“陈同甫谓,‘人才以用而见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兵食以用而见其盈虚,安坐而盈者不 足恃’。吾谓德性以用而见其醇驳,口笔之醇者不足恃;学问以用而见其得失,口笔之得者不足恃。”《年谱》卷上又说:“人不办天下事,皆可谓无弊之论。” 《言行录•杜生篇》有人说,《一统志》《广舆记》等书,皆书生文字,于建国规模山川险要未详。习斋说:“岂惟是哉?自帖括文墨遗祸斯世,即间有考纂经济 者,总不出纸墨见解,可叹!”《年谱》卷下李二曲说:“吾儒之学,以经世为宗。自传久而谬,一变训诂,再变词艺,而儒名存实亡矣。”习斋评他道:“见确如 此,乃膺当路尊礼,集多士景从,亦只讲书说话而已。何不举古人三事三物之经世者使人习行哉!后儒之口笔,见之非,固无用;见之是,亦无用。此益伤吾心 也。”同上呜呼!倘使习斋看见现代青年日日在讲堂上报纸上高谈什么主义什么主义者,不知其伤心更何如哩。


              IP属地:广东26楼2012-01-12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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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做有用之学,先要求为可用之人。恕谷说:“圣学践形以尽性,今儒堕形以明性。耳目但用于听读,耳目之用去其六七。手但用于写,手之用去其七八。足恶动 作,足之用去九。静坐观心而身不喜事,身心之用亦去九。形既不践,性何由全?”《年谱》卷上这话虽然是针对当时宋学老爷们发的,但现代在学堂里所受的教 育,是否能尽免此弊,恐怕还值得一猛醒罢。
                习斋好动恶静,所以论学论政,皆以日日改良进步为鹄。他有一天鼓琴弦断,解而更张之,音调顿佳,因叹道:“为学而惰,为政而懈,亦宜思有以更张之也。彼无 志之人,乐言迁就、惮于更张、死而后已者,可哀也。”《言行录•鼓琴篇》又说:“学者须振萎惰、破因循,每日有过可改,有善可迁,即日新之学也。改心之 过,迁心之善,谓之正心;改身之过,迁身之善,谓之修身;改家国天下之过,迁家国天下之善,谓之齐治平。学者但不见今日有过可改,有善可迁,便是昏惰了一 日。为政者但不见今日有过可改,有善可迁,便是苟且了一日。”《言行录•王次亭篇》总之,常常活着不叫他死,常常新着不叫他旧,便是颜李主动之学。他们所 谓身心内外一齐振起者,指此。
                习斋不喜欢谈哲理,但他对于“性”的问题,有自己独到的主张。他所主张,我认为在哲学上很有价值,不能不稍为详细叙述一下。
                中国哲学上争论最多的问题就是“性善恶论”。因为这问题和教育方针关系最密切,所以向来学者极重视它。孟子,告子,苟子,董仲舒,扬雄,各有各的见解。到 宋儒程朱,则将性分而为二:一、义理之性,是善的;二、气质之性,是恶的。其教育方针,则为“变化气质”为归宿。习斋大反对此说,著《存性编》驳他们,首 言性不能分为理气,更不能谓气质为恶。其略曰:
                ……若谓气恶,则理亦恶;若谓理善,则气亦善。盖气即理之气,理即气之理,乌得谓理统一善而气质偏有恶哉?譬之目矣,眶疱睛,气质也,其中光明能见物者, 性也。将谓光明之理专视正色,眶疱晴乃视邪色乎?余谓更不必分何者为义理之性,气质之性。……能视即目是性善,其视之也则情之善,其视之详略远近则才之强 弱。启超案:孟子论性善,附带着论“情”,论“才”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又说“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习斋释这三个字道:“心之理曰性,性 之动曰情,情之力曰才。”见《年谱》卷下。《存性编》亦有专章释此三字,今不详引皆不可以恶言。盖详且远固善,即略且近亦第善不精耳,恶于何加?惟因有邪 色引动,障蔽其明,然后有淫视,而恶始名焉。然其为之引动者,性之咎乎?气质之咎乎?若归咎于气质,是必无此目,然后可全目之性矣。……”《存性篇•驳气 质性恶》
                然则性善的人,为什么又会为恶呢?习斋以为皆从“引蔽习染”而来;而引蔽习染皆从外入,绝非本性所固有。程子说,“清浊虽不同,然不可以浊者不为水。”朱子引申这句话,因说:“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主张气质性恶的论据如此。习斋驳他们道:
                请问浊是水之气质否?吾恐澄澈渊湛者水之气质,其浊者乃杂入水性本无之土,正犹吾言性之有引蔽习染也,其浊之有远近多少,正犹引蔽习染之有轻重深浅也。若 谓浊是水之气质,则浊水有气质,清水无气质矣,如之何其可也。同上《借水喻性》程子又谓“性本善而流于恶”,习斋以为也不对,他驳道:
                原善者流亦善,上流无恶者下流亦无恶。……如水出泉,若皆行石路,虽自西海达东海,绝不加浊。其有浊者,乃亏土染之,不可谓水本清而流浊也。知浊者为土所染,非水之气质,则知恶者是外物染乎性,非人之气质矣。同上《性理书评》
                习斋论引蔽习染之由来,说得极详尽。今为篇幅所限,不具引了。看《存性篇•性说》习斋最重要的论点,在极力替气质辩护。为什么要辩护呢?因为他认定气质为个人做人的本钱。他说:尽吾气质之能,则圣贤矣。《言行录》卷下又说:


                IP属地:广东27楼2012-01-12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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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进步
                  (一名论中国群治不进之原因)
                  (1902年6月20日、7月5日)
                  泰西某说部载有西人初航中国者,闻罗盘针之术之传自中国也,又闻中国二千年前
                  即有之也,默忖此物入泰西,不过数纪,而改良如彼其屡,效用如彼其广,则夫母国数
                  千年之所增长,当更何若?登岸后不遑他事,先入市购一具,乃问其所谓最新式者,则
                  与历史读本中载十二世纪时亚刺伯人传来之罗盘图,无累黍之异,其人乃废然而返云。
                  此虽讽刺之寓言,实则描写中国群治濡滞之状,谈言微中矣。
                  吾昔读黄公度《日本国志》,好之,以为据此可以尽知东瀛新国之情状矣,入都见
                  日使矢野龙溪,偶论及之,龙溪曰:
                  “是无异据《明史》以言今日中国之时局也。”余怫然,叩其说,龙溪曰:“黄书
                  成于明治十四年,我国自维新以来,每十年间之进步,虽前此百年不如也,然则二十年
                  前之书,非《明史》之类而何。”吾当时犹疑其言,东游以来,证以所见,良信。斯密
                  亚丹《原富》称“元代时有意大利人玛可波罗游支那,归而著书,述其国情,以较今人
                  游记,殆无少异。”吾以为岂惟玛氏之作,即《史记》、《汉书》二千年旧藉,其所记
                  载,与今日相去能几何哉?夫同在东亚之地,同为黄族之民,而何以一进一不进,霄壤
                  若此?
                  中国人动言郅治之世在古昔,而近世则为浇末,为叔季,此其义与泰西哲学家进化
                  之论最相反。虽然,非谰言也,中国之现状实然也。试观战国时代,学术蠭起,或明哲
                  理,或阐技术,而后此则无有也;两汉时代,治具粲然,宰相有责任,地方有乡官,而
                  后此则无有也;自馀百端,类此者不可枚举。夫进化者天地之公例也,譬之流水,性必
                  就下,譬之抛物,势必向心,苟非有他人焉从而博之,有他物焉从而吸之,则未有易其
                  故常者。然则吾中国之反于彼进化之大例,而演出此凝滞之现象者,殆必有故,求得其
                  故而讨论焉,发明焉,则知病而药于是乎在矣。
                  论者必曰“由于保守性质之太强也。是固然也,虽然,吾中国人保守性质何以独强,
                  是亦一未解决之问题也。且英国人以善保守闻于天下,而万国进步之速,殆莫英若,又
                  安见夫保守之必为群害也。吾思之,吾重思之,其原因之由于天然者有二,由于人事者
                  有三:
                  一曰大一统而竞争绝也:竞争为进化之母,此义殆既成铁案矣。泰西当希腊列国之
                  时,政学皆称极盛;洎罗马分裂,散为诸国,复成近世之治,以迄于今,皆竞争之明效
                  也。夫列国并立,不竞争则无以自存。其所竞者,非徒在国家也,而兼在个人。非徒在
                  强力也,而尤在德智。分途并趋,人自为战,而进化遂沛然莫之能御。故夫一国有新式
                  枪炮出,则他国弃其旧者恐后焉,非是不足以操胜于疆场也;一厂有新式机器出,则他
                  厂亦弃其旧者恐后焉,非是不足以求赢于阛阓也。惟其然也,故不徒耻下人,而常求上
                  人,昨日乙优于甲,今日丙驾于乙,明日甲还胜丙,互相傲,互相妒,互相师,如赛马
                  然,如斗走然,如竞漕然,有横于前,则后焉者自不敢不勉,有蹑于后,则前焉者亦不
                  敢即安,此实进步之原动力所由生也。中国惟春秋、战国数百年间分立之运最久,而群
                  治之进,实以彼时为极点;自秦以后,一统局成,而为退化之状者,千余年于今矣。岂


                  IP属地:广东29楼2012-01-12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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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当自强


                    37楼2012-01-22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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