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实在是亮得刺眼,加上他离得远,马景明只是看到周安弯下腰,从李闰马前不远的地上拾起了一样东西,在手中慢慢翻看着。他眯起眼睛尽量地望过去,但是周安在手中的物件细微之极,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一股说不清的烦躁在他心头升起,他舔了舔嘴唇,正想吩咐一句什么,却见周安退后一步,好像拽住了什么绳子一样轻轻一拉,“卟”的一声轻响,阳光下原本挺立在马鞍上的李闰的身体竟然象春日里的雪块一样无声无息地崩塌碎裂了。 头颅滚落,四肢随即剥离,躯干也裂成血肉的碎块散落,内脏混杂着紫红的鲜血沿着高大的马身淅沥地流淌着,那匹马却似乎仍不清楚发生自己主人身上的恐怖情形,只轻轻打了响鼻,扭了扭身子,它身上扔挂着的部分残躯又掉落下来,那种落地的声音带着晦暗与凄厉,犹如黑暗与绝望的诅咒。 周安踉跄倒退了几步,双目恐怖地凸出,嘴巴张大到极限,不停地吸气,却叫不出声来,转过身来,用恐惧的目光望着马景明,嘴唇不停地颤抖,脸上每一条的肌肉都在缩紧,变了形的面孔充满着死亡的气息。马景明浑身寒毛耸立,一时间手脚都酸软无力。好在行走江湖多年,血腥场面见得多了,所以还能勉强保持清醒。急切中定了定神,便大声喝道:“周安!快回来!” 听了他的叫声,周安浑身一震,也不上马,就这样转身没命似的向这边奔了回来。刚刚跑出十几步,又是“卟”地一声轻响,如同被一把无形的锋利铡刀凌空斩过,他的头颅从颈中突兀地飞离,直直地升起几丈高,又跌落下来。鲜血喷泉般从脖颈中向四周喷射,无头的躯体却依旧向前奔跑了数丈才猝然跌倒。众人同时尖声大叫,一时间所有人都面无人色,虽然是阳光明媚的天气,但众人却只觉手脚冰冷,心中涌起刺骨的寒意。 马景明咬了咬牙,大喝一声:“护住小姐!”抢先纵下马,提刀站在马车前。庄友们也纷纷拔出了兵刃,神情紧张地聚拢在马车四周。 冷瑶惜人在车内,没有看到那恐怖的一幕,忙问道:“马叔,出了什么事么?” “大小姐,你好好坐在车内,千万不要出来,万事有我……”马景明的声音依旧镇定,但鬓角额头已全是汗水。 冷瑶惜自幼家教甚严,虽然身负武功,却连冷家庄的大门也没出过几次,更没和外人交过手。这次出门时母亲叮嘱一定要听马景明的话行事,便答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双手合什,心中默默祷告。 好半天,外面也没有动静。冷瑶惜正在疑惑,就听见一阵细细的嗡鸣声从前面传了过来。 有人惊恐地道:“天!那是什么?!” 然后是马景明的怒吼:“大家小心!” 随即,兵刃的破空声不住地响起,却没有任何刀兵撞击声。似乎所有人都在疯狂的挥舞着兵刃,在和一个无形的敌人作战。 怒喝声,惨叫声,马的狂嘶声,尸体倒地声,残忍地汇聚在冷瑶惜的耳中,刺痛她的耳膜。 她拼命地将双手捂住耳朵,紧紧闭上了双眼。 所有的声音又一一沉寂,外面只剩下马景明浓重的喘息声。 “出来!”他用一种变了腔调的声音大喊道。 没有回答。 “出来——!”他又用更大的声音继续喊道。 林风拂动,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青湳,你看,他们都死啦,你开心么?”一个低沉而好听地男子声音温柔地响起。
一阵轻轻的女子笑声响了起来。缥缈的,不可琢磨的笑声忽东忽西,似乎发笑者是一个鬼魂,在四周任意地飘荡。那笑声虽然清脆悦耳,却隐隐地透出一种绝望的疯狂。 冷瑶惜吓得浑身颤抖,捂着耳朵的手更紧了。但无论她再怎么紧,那声音还是毫无阻碍地传入她的耳中。 “青湳,你看,他们只剩下两个人了,都杀掉好吗?”那男子又问道。这一次冷瑶惜听清了,他的声音是从左侧的树林中传出的。显然,马景明也发现了这一点,大吼一声,挺刀扑去,只几个起伏,便冲入林中。
一阵低低的笑声,跟着便是马景明的尖叫,他的叫声尖锐而扭曲,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仿佛看到了人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然后又是好长的一段死寂。 冷瑶惜浑身冷汗,双手颤抖不停,却始终不敢去掀开轿帘。 “马叔武功那么高,一定会没事的,他一会儿便会回来带我离开这里的。他会带我上路洲,和薛昊成亲。我爹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吗?爹的话从来不会错的,从来不会……”她这样在心里反复地对自己说着,仿佛一停下来,又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自轿子左面的林中响了起来,一步又一步地逼近。 “马叔……”冷瑶惜试探着叫道。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缓慢的响起。 冷瑶惜突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气,这香气和女子平时施用的脂粉香十分相似,却极为浓烈,甚至浓得让人窒息,而且,在香气中还夹杂了一丝腐烂的气息,仿佛接近的不是一个人,而一具上了浓妆的女子尸体。 这个念头一起,冷瑶惜一阵恍惚,似乎真的看到一具盛装的女尸在向自己一步步走来。又一阵惊悚女子歌声轻轻响起:“丁香树,杜鹃鸟,罗衫凌乱了。红颜花,薄命草,明朝再相邀……”歌声凄迷,幽怨,又带着几分鬼气。冷瑶惜瑟瑟地听着,毛发倒竖,浑身已变得冷硬僵直。 外边的歌声在马车四周飘荡着,然后收于车门前。 冷瑶惜惊恐地望着车门,那混杂着死人味道的浓烈香气隔着门帘隐隐传入她的鼻中。令她知道,那唱歌的女子仍旧在那里。 那么突然,一只手伸进了一半,握住了门帘。 细长的手涂了厚厚的脂粉,白得吓人。手上满是层层的褶皱,长而弯曲的指甲则是漆黑色的,黑得没有任何生命的光芒。 那只手拽住门帘猛地一拉。 门帘脱落。 “啊—啊—啊————!” 冷瑶惜那恐怖而绝望的尖叫声惊起了无数林中的飞鸟,震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