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酒

1
春来得早。
惊鸿舞罢。
舞者步步生莲。
金莲落 苏幕遮。 斟了屠苏酒，温良明这时候有些微醺了。
雨声缱绻红烛妖娆。弄月小啄一口杯里屠苏。
春风送暖入屠苏。 春季乍暖还寒。屠苏酒应景喝来倒是有些暖意的。
当弄月一袭红衣玉带绕臂出现时，温良明便执手誓将天下许她。
弄月便暖暖笑着。 她何尝不知他在夜里把灯点，日日痴缠兵法誓要夺下江山。 “送给你做嫁妆。”耳畔厮磨，温良明不知厌倦的这么告诉她。
“此生惟愿为君妻，生死不相离。”温良明策马扬鞭出城门时，弄月穿着初见时的红衣，环佩叮咚。
红裙被高高抛起。弄月仍是笑着。
温郎，生死与君同。
江南初雨就这么缓缓落下了。她的眉她的目她的心她的裙渐渐湿透。
她开始痛哭。此后倚门盼君踏归程。
此后莫相忘，此后莫能忘。

2
你可知，我要的不是这锦绣天下。
与你笑傲江湖，这样便好。
烛无声。离温良明离去已三月有余。
盛夏光景在弄月不知时就来了。
江南的春是温柔缠绵的。
清风吹到胆瓶梅。小立恨因谁。
千杯难醉我。
小楷托鸿雁。温良明的信一封一封送到了她手里。
无非就是打了胜战。沙场上发生的趣事。弄月少言，姐妹问起，连忙说温良明安好。 还是紧张他的。
后来，这故事是有后来的。
后来，传来了温良明中箭失踪的消息。
说来弄月也是大意了，竟十日未收温良明一封书信，还未发觉端倪。
听小绿进来汇报时，弄月正在画温良明，细细勾画浅浅描色。 听到温良明出事，弄月执着画笔的手一抖，笔就这么落下去了。
蘸了红染料的笔划过她胸前的白衣，弄月颤抖起来。她觉得，胸前的染料，活像温良明胸前的血。
是了，血。
弄月腿一软，再后来没了知觉。

3
温良明醒来时身侧站了一名女子。
眉清目秀的，倒是喜人。
杏眼圆瞪，咋呼起来。“公子醒了！”
温良明只觉恢复了元气，挣扎着要起来。
女子忙按住温良明，暖声细语，好似江南春天，温婉缠绵。
个把月来，一直是女子在照顾温良明。 日久生情，温良明想，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女子叫做顾长歌。 倒是个好名字。温良明轻轻念着。顾长歌。顾长歌。长歌。
温良明落马中箭，敌军败，竟未抬走温良明。
他们都以为他死了吧。
顾长歌所在的村子，经济不算贫困，一点也不像久经战争。
长歌活泼，不同于弄月的小家碧玉，温婉大方。
他看顾长歌的眸子便越发温柔。
说来喜欢，顾长歌对温良明的心思，明眼人都是知道的。
她喜欢他。
长歌怔忡起来。有时顾良明替她拢耳旁的碎发，有时替她扶好步摇。长歌想，他大抵也是喜欢她的吧。
聪明如顾长歌，她看得出他的眉头深锁和欲言又止的挣扎。
我愿意等温良明，长歌如是说。
倒是顾长歌的阿姊看不下去。隔日便在温良明和顾长歌面前说起他们的婚事。
温良明无言。
后者却羞赧，笑骂讨打。 也是这样不了了之了。

4
小绿扶起弄月。
弄月自听闻温良明中箭失踪一事大病一场。
她掐了阶前的千日红别在弄月鬓边。弄月苍白地对小绿一笑，她扶了扶花儿，面容细净。
许是夏末热了些，弄月待了一会儿便让小绿扶进房间。
别在耳上的花儿病恹恹的。弄月起身脱了外衣躺回榻上。花儿便落在地上。轻轻的。弄月觉得心烦，绣了几针蛱蝶，也无心摆弄酒杯。
小绿吃吃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弄月低眉，不做言语。
小绿替弄月绾了堕马髻，簪了新裁的银蕊珠花，着了烟碧繁花衣裙，外罩了一件广袖白纱衣。
小绿捧了束千日红进来，“姑娘看这花开得好吗？”
弄月没有看，理了理衣服，“是好的。”
话语里不再提起温良明。
良久，弄月问小绿，“温将军，没事了吧？”
小绿一愣，站着不说话。
温郎，今生挥毫只为我。
天涯海角，唯望君安。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这又雷声做。
雨初停情难收。
撩青丝微回首，人约黄昏后。
情如酒。

5
长歌把藕汤端给温良明的时候打翻了碗。
热汤烫了长歌，她吃痛，惊呼出声，惊了正在写字的温良明。
温良明替长歌上了药，责她不小心。顾长歌不说话，定定的看着温良明。
他低叹，伸手把她揽在怀里。
长歌不挣扎，她问，“你的伤好了，要走了吗。”
温良明点头，长歌险些要落下泪来，最终还是哦了一声。
顾长歌安静的趴在他怀里，她听见温良明说，“你可愿同我一起走？”
自然是愿意的。
“阿良。”顾长歌这般唤他。
温良明把发钗轻轻推入她的发间，“恩，我在。”
他又说，“这钗叫心明，我送你，赞你心如明镜。”
长歌笑。她喜欢。
同心与明，怎会不喜欢。

尾声
温良明回来了，官封正一品。
弄月欢欢喜喜出来迎接。
遥遥见温良明骑着高头大马，锣鼓震天，与他同骑的是一名女子。
队伍近了，弄月觉得他们好似一对璧人。
她听见温良明说抱歉。
她为他备了屠苏酒，此刻看来，有些多余了。
没什么好抱歉的。
温良明，我曾以为，凤冠霞帔与你睥睨天下的，只有我。
此后雨碎江南。
弄月觉得顾长歌的鹅黄小裳比她的红裙还甚耀眼。
她倚着朱漆门扉，轻盼良人归。
她笑着，她不恼，她和温良明，岁月还长。
——他们果然岁月长久。
最后，温良明又纳了几房妾。
弄月笑着迎新人进门。
弄月低头，江南的春花又谢了。
再举目时，春又来了。
惊鸿舞罢。
舞者步步生莲。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