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云来客栈。
大雪下了三天,被阻在这塞北破旧的小酒肆里的人陆续增加。
天擦黑小二招呼着上了一屋的腊八粥,欠身笑着说:“诸位大爷,客房实在不够了,今儿晚上估摸着还有人来,大家凑凑伙,得要打地铺了。”正说着,一个青衣书生推开门进来,顶着一股子寒风。小二上前招呼,书生摸出几串钱,淡淡地说:“只要个地方过夜便可。”小二知他盘缠不够,还是喊了一壶热酒来,引人进了客房。
一屋子的西北汉子,裹着厚重的毛皮大裘,或坐或卧,各自护着行李。书生也不搭话,好半天寻了一处角落坐下来,怀里拥着那壶热酒,背上靠着自己的包袱。
窗子糊了厚纸,还是有风从缝隙里透进来,于是那一处空的位置被窗外的雪光映得比烛花还亮。
这样的天气是空不出位置来的,不一会,一个白衣狐裘的剑客坐到了那里。不言不语,抱着剑径自睡去。
此起彼伏的鼾声渐次响起来,有几个冷的睡不着的人在腿上铺了纸,以笔代棋玩得高兴。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书生躲在暗处啜了几口酒,站起来又坐下,反复了几次,把酒壶捏的死紧。靠窗的一个人冷的睡不着,拿眼不住瞟他,于是书生用手做了个换位置的手势。那人想了想,便携了自己的包裹小心翼翼寻找缝隙走过来,隐进了暗处。
书生静静贴着窗子坐下,战栗中的白衣剑客渐渐平息下来,抱着剑翻了个身朝另一边睡去。
过了很久,烛花也熄了,屋里只剩下人的呼吸声鼾声磨牙声,好像每个人都进入了梦乡。
这时剑客突然低声说:“睡了么?”
书生看着他的背影,斟酌了许久,才淡淡答道:“还没。”
又是沉默,不过人声退去,只留下窗外呼呼风声。
书生还是抱着那一壶冷却的酒,看雪光透进来,把剑客的一头青丝映成白发。
“大当家的,你老了。”
这一声并不突兀,相反还透着一股寂寞的温情,却让剑客的背颤抖了一下。书生往前靠了靠,把酒放在一边,两手笼在袖中,自顾自苦笑了一下。
剑客却慢慢转过身,一眼瞧见书生冻得发青的脸色,铺展的卷发也一片雪白。他低眉看着书生的衣袖,也淡淡说:“你也老了。”
是不是这长夜太冷,衬得人心也太寂寞?
人生莫道别离久,未曾相守已白头。
书生想起了一些往事,于是心里跟着惆怅起来,脸上的苦笑加深。明明纠结的紧,可又实在无话可说。无话可说,便把手伸出来,抓住了剑客的狐裘。一路向上,颤抖着抚上他的发。
书生突然笑起来,年轻的容颜光华毕现:“前尘三十载,不敌这一夜白头。真好。”
剑客也抬眼看他,也学他一般用手抚上他的发,轻轻的,颤声答:“是啊,真好。”
书生捉了剑客的手,轻轻拢入袖中,都是长满了厚茧的结实的手,握在一起冰冷变温情。
“不知真的老了,又是怎样一番情形。想来枯槁无用,寂寞的紧吧!”
“大当家的,你冷么?”
......
第二日天微亮,书生踏着晨光离开。
剑客又呆了一日,也抱着剑离开。
他们没有说来路,也没有诉归途。
他们只是碰巧在某一年的雪夜进了一家客栈,碰巧一起执手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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