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只允许付得起学费的人受教育的市场化教育只会加剧社会成员之间在起点上的不平等。
在财产私有的社会中,没有财产的穷人子弟与有很多财产的人家的子弟在人生的起点上就是不平等的。富人的子弟会比穷人的子弟消费更多,生活也好得多。不仅如此,富人子弟可以从继承的遗产中得到最初的经营资本,从而在市场竞争中一开始就处于较有利的优势地位。
而完全市场化的教育只允许付得起学费的人受教育,又进一步加剧了家庭财产不同的年轻人之间在人生起点上的这种不平等。人生起点上的这种不平等,不仅包括在人生起点上拥有的初始财产上的不平等,而且也包括了一生可以享有的效用即满意程度上的不平等。
这里所说的“人生起点上拥有的初始财产”,是理论经济学和金融学中所说的那种“财产”,它不仅包括物质财产、货币等有形财产,而且包括将未来一生收入贴现为现在值的那一部分财产。
在市场经济中,个人的收入不仅取决于他的个人天赋和继承的家庭遗产,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所受到的教育。受教育较多的人通常具有较多的人力资本,这些人力资本本身就使他们可以获得比较高的收入。前边说过,受教育多的人还向雇主们发出了他有比较高的工作能力的信号,这更有助于他们获得比较高的工资。这样,在市场经济中,受教育程度的不同本身就会造成劳动者之间在收入上的不平等。
而在完全市场化的教育制度下,如果没有前边所说的那种帮助穷人子弟付学费的贷款制度,贫困人家的子弟将因为付不起学费而不能受教育,因而失去了一个增加自己未来的收入、改善自己的地位的机会,他的初始财产将不会因为受教育而增加。而那些有足够财产付得起学费的人家所作的其子弟受教育程度的决策,将保证其子弟完成学业后所增加的收入超过他们为子弟受教育所付出的全部成本。这些受教育的成本中当然包括付出的学费,同时也会包括孩子为受教育所付出的精力的货币等价。这样,这种有关教育的决策,会增加受教育者在人生起点上拥有的初始财产,这些财产中包括了一生收入贴现为初始财富的现在值。
在这种情况下,只允许付得起学费的人受教育的市场化教育使有不同财产的人不能得到同样的教育,只让有足够有形财产的人通过受教育增加初始财产,而不让穷人子弟通过受教育增加初始财产,由此而加剧了有形财产数量不同的社会成员之间在人生起点上的不平等。
与不向学生收学费的免费教育制度相比,即便有一个如前边所说的那样的包括社会征信机制在内完善的助学贷款制度,只允许付学费的人受教育的市场化教育也会加剧社会成员之间在起点上的不平等,只不过这里加剧的主要是主观效用上的不平等。由于有了完善的金融体系,没有钱的穷人子弟也可以受教育,但是他们必须拿以后工作时的收入偿还用来付学费的“助学贷款”。如果不考虑前边提到过的不确定因素,穷人所作的决策也应当会使子弟受教育后增加了人生起点上拥有的初始财产。我们甚至可以承认,在这种情况下,受教育后的穷人子弟与富人子弟在人生起点上增加了同样多的初始财产。但是与受教育不缴学费的情况相比,受教育缴学费的市场化教育使穷人子弟与富人子弟的初始财产中都减少了与所缴学费相对应的同样的数额。而因为富人子弟比穷人子弟有更多的财产,财富的边际效用递减或其对闲暇的边际替代率递减,由于缴学费而减少了同样多的初始财产的穷人在主观效用上的损失远远大于富人。这就是市场化教育所加剧的主观上的人生起点不平等。
上述的深入分析使我们看到,只让付学费的人上学的市场化教育彻底揭穿了私有制市场经济“平等”和“公平”的谎言。
20世纪80年代中期,当中国刚刚开始市场化的经济改革时,热心于市场化改革的人们不断向我们宣传说,市场经济尽管不能保证社会成员之间的“结果平等”,但是却可以保证“起点上的平等”即“机会平等”。而二十多年私有制市场化的实践却使我们切身地体会到,在私有制的市场经济中,不同的家庭在物质财产和有形财产上有着巨大差别,这使踏上人生道路的年轻一代在竞争的起点上就是不平等的。而只让付学费的人上学的市场化教育又加剧了这种起点上的不平等。而有着不平等起点的人是不可能有平等的机会的,典型的例子是学历不同的人在大学和科研机构中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机会。
于是我们就明白了,为什么自由主义者们特别是市场化的坚定吹鼓手们现在几乎不再谈论“起点上的平等”,甚至也不再谈论“机会平等”。他们知道,已经不会再有人相信市场经济可以保证人们之间在起点上的平等。也许更有可能的是,他们觉得“起点平等”的说法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现在是一个没有人相信反而碍事的应当抛弃的过时说法。
不仅如此,经济自由主义者们现在已经公开表露出他们对平等的厌恶,他们现在只能容忍对“公平”而不是“平等”的讨论。就是这个公平,也只是什么“宪政”下的“程序公正”。至于到底什么是“程序公正”,他们的含糊其词只能给人以“天知道”的感觉。我在他们关于“程序公正”的空话后面所看到的,只是使“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程序,是以所谓的“法律程序”保护富人私有财产的欲望,这种欲望只能被理解为,要进一步加剧起点上的不平等并将其神圣化。
在写完这一节的补遗之后,我又看到了一个更为公然加剧人生起点上的不平等的活生生的例子,它说明中国富人的奴仆们已经把制造不平等当成了天经地义。2006年福建漳州竟有人规定,“民营企业家”子女的中考成绩中可以加20分。对此人们愤怒地指责说,这种规定无疑于宣布,“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一个好爸爸”。而作出这种规定的人却堂尔皇之地回答说:民营企业家忙于事业,没有时间辅导孩子,所以应当得到照顾。这种人大概忘了,那些在民营企业家的工厂里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的工人至少也和民营企业家们一样忙,一样没有时间辅导孩子。光想着照顾民营企业家的人之所以会忘了工人们也需要照顾,是因为在他们心目中根本就不能允许工人与资本家有任何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