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铁城
一
铁城,某年某月某日,下午。
“十三号街区。”
乘客打开了半人高的车门,猫着腰钻了进来。
从反光镜上可以看出他是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他的头发梳得很整齐,上身穿着双排扣上衣,下身虽然看不见,但想必应该是黑色西服裤。
我发动了引擎,把方向盘向左转了大半圈,拐进了稀疏的车流。
在去往十三号街区的路上,秋高气爽,永远阴暗的天空正泛着柔和的白色。道的两旁矗立着的是棱角分明的建筑,灰暗色的表面和路人一样冷漠,仿佛是一具具冻僵了的沉默兽。
这条冷色带一直延长到了路尽头——那片枫树林子边缘处。
车停稳后男人从后面递过钱,然后就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枫树林子旁的公寓。车的引擎没有熄灭,它微微作响,如同一只喘息的野兽。
等男人完全进了公寓,我驾着这匹野兽拐进了前方不远处的枫树林子。林子里满地是干枯或仍然新鲜的枫叶,轮胎压在上面有轻微的呻吟声。四周很安静,这大概是因为铁城里除了人再也没了其他的生物的缘故。偶尔会看见一两片飒红的枫叶落下。
我开车进了很长的一段路,直至无法再前进一分。林子里面的枫树要比外面的粗许多,我隔着车前窗看不清林子深处,于是只能无奈的一点点的倒着车离开了这片林子。
01国道上,车流如织,我的耳畔处只有引擎声和呼呼啦啦的风声。锈黑色的建筑横卧在视野四处,远处耸立的电视塔如同铁城脊梁上的一根刺,倒扎在我的瞳影中。随着车子的前行,眼前的电视塔愈来愈近。我缓缓转动方向盘,拐进了电视塔旁的小巷。
我把车子停在了巷口。
虽然天并未暗下来,可巷子深处却是看不到一点光,模糊而漆黑,如同一只野兽的喉咙。
我感觉这只野兽随时都会发出怒吼。
我一步步向小巷深处走去,周围的空气潮湿得仿佛凭空一攥就能捏出水来。在走到小巷的尽头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那条可以逃离铁城的路找到了吗?”
老乞丐坐在一个巷子深处的垃圾桶上,灰白色的山羊胡如同野草。
“没有。”
天空响起了一声闷雷,微微的余声四散开来。
“那你早点回去吧。”老乞丐浓密的灰白色头发遮住了眼睛,他的小毡帽斜搭在头上,脏布鞋挂在两只脚上微微颤动着。
和往常一样,家中整洁依旧。冷淡光滑的地板,二人高的天花板上垂下华丽的吊灯,斜卧于客厅的真皮沙发,以及内容永远是无尽的雪花的电视机。
8点的时候永远灰蒙蒙的天空彻底的暗了下来,窗棂旁的森林也融在了夜中,恍惚中可以看见几道狰狞的树影。
这是个被神遗忘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是死的,死的车子,死的森林,死的马路,死的天空和雨水。
而我,却生活于此,但我却可以真实的感受到另一个世界,它离我很遥远,但我可以清晰地听清它那强劲的脉搏。
那脉搏声在诱惑着我离开这里,而离开则意味着逃离,这就好像是场庞大的越狱,我赌得是无尽的永恒。
永恒的寂寞或是永远的离开。
二
我很早就认识老乞丐了,早在那个女人死之前。
那是一个有雨的下午,铁城的天空布满浓郁的乌云,几丝黑烟飘在低矮的天空上,像是铁城的脉络。
随着裂变的云层间隙里传来的沉闷的雷鸣,躲藏在其中的雨滴开始急速下坠着,最终落在了与它同样冰冷的铁城上。
当时我在去往一号城区的路上,车内很温暖,细小的雨打磨着车前窗,刻下一道道裂痕。
事情的起始是在一个十字路口,当时我的车子以及后面紧跟而上的车流都被红灯齐齐拦下。最左边是人行道,没有人撑着伞,人们如同僵尸一般矗在倾天而下的雨中。
等待是漫长的,前方猩红的数字正在跳动,通过车前窗的水渍像是一滩血迹。
而那个女人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的,她穿着一身漆黑的连衣裙,平滑的群身紧紧黏在身上,头发带点雨水也冲不掉的褐色,背影就着雨中的铁城像是一副落魄的壁画。
这幅壁画在向不远处的横行的车流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