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
这世界上最一成不变的东西,就是无数物种在不同时代为活着所做的挣扎。
——题记
上篇
丝瓜藤蔓缠绕了大半个玻璃房,炙热的太阳光透过玻璃板烧着地面,视野内的景物在蒸发的水汽里变得扭曲起来,我瘫坐在丝瓜架下的躺椅上,像是条翻过来晒的海鱼,就这样半睁着眼望着头顶摇摆的叶层,直至它们在我眼中化为浮动不清的绿色影子……
六岁那年,我安静地缩在图书馆的楼梯角,尽全力拖着厚重的无名手札,浑浑噩噩地抬头问哥哥“:我们……便是变异的人类?”
那天下午,在哥哥微不可见的一点头中,我的世界彻底坍塌。我踏着书梯站在最高处,俯视着脚下死寂的书架、桌椅、书籍……只见夕阳透过琉璃色的天花板刺进空旷的大厅,白色的玉石地板接连泛起奶黄色的色泽,阳光的香气连同淡淡的霉味一起包裹住我的身体,右手置于胸前,感受有什么东西正一次次搏击着指尖,生命、生活,只因这几张书页的内容,竟变的如此细致澄澈。
辛瓦兰达,我的家乡——太阳之城,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开遍了金色天菊,人们在城市中心用轻如羽毛坚不摧的材料搭建空中楼阁,曾几何时,天空之城不再是隐藏在云涡深处的神之所,阳光每日普照大地,属于天菊的耀眼金色闪烁在城市的每个角落,花园水榭错落有致,绘着天菊图案的飞行器自由穿梭,一片祥和。
而现在,大家告诉我,这里叫禁区53号,如果带足水和食物,穿过变异的荆棘丛,不眠不休的行走三天,你就会看见高大的隔离墙,据说再往后,便是一片雾茫茫的常青森林……
祖先们带着对自由的向往,一字一句写道:“那片热带乔木的外面,有座叫赫木切的城市——我们的邻邦。”
二百年前,被困在禁区等死的祖先们,在断掉所有能源的情况下,拿起了笔和纸,记录下了这样几行字——“太阳纪3571年,辛瓦兰达,太阳之城,在人类的贪婪自私下,最终走向覆灭,曾经寓意自由的天菊只剩灰烬,曾经自傲的太阳儿女……为城市殉难。”
一百五十年前,在毒气、射线、病毒的环境下变异的族人们,挣扎在这片高温、干涸又布满病痛的土地上,续写下祖先们的手札:“我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变异,只能确定它存在于21号染色体……基因序列大部紊乱,带来异常发达的神经突触,因此我们除了拥有惊人的智商外,视觉、听觉、触觉、味觉都会有极大程度上的提高,与之相反器官生命却奇短,甚至会突发不明原因的大面积细胞凋亡,生命体最多35岁便因各种器官衰竭伴随大出血而死亡。我不知这是否叫新的物种——幼小、短暂、高等智力,但有一点可以证明,我们这些被同类抛下的‘人’,也将永远被抛弃。”
太阳纪3571年,全星球内战争爆发,辛瓦兰达的实验室被炸,溢出的瘟疫四处蔓延,而后核兵工厂遭空袭,感染瘟疫、带着上千倍核辐射的居民哭叫着涌向城市边沿……而最终辛瓦兰达在全民投票通过的封锁令下,沦为一座死城。
在残酷自然选择下,那些在瘟疫中存活下来,在强辐射下又感染癌症的人们,艰难的在这全是死尸的土地上繁衍生息,新生儿在母亲腹中就开始变异,大部分死在出生前,而存活下的孩子,200年后的今天,幸存下的后代已不到15人。
“哥哥,我们要好好的活下去。”六岁的我死死抓住哥哥的衣角,紧贴着他的大腿,用脆生生的声音一遍遍低喃。
那年,哥哥十一岁。
“小南,看看托纳斯大叔今天发现了什么。”门厅里传来哥哥的声音,轻飘飘地打断了我断断续续的午睡。
“来啦来啦——”我拖拉着拖鞋,困乏地拉开了阳台的门,第一眼就瞅见哥哥手中托着的黄色颗粒,“这是什么?”
“灭绝了有百年的玉米。”哥哥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不是格尔格西合成的残缺玉米,是天然的呐。”
“真的!”我被这个消息惊的半天回不来神,死死地盯着只在众多手札以及文献中出现过的“黄金作物”,雀跃起来,“哥!哥!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可以种上!需要什么条件我这就去准备,温度?湿度?哥!你说话啊——”
“小南……”哥哥认真地看着我,伸手抚上了我的头,“什么也不需要,它和我们一样,自然选择下存活至今的变异品种。”
单单这一句,我就哽咽出声。
谁又能懂得,我们活的是如此艰难。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至少我们都在努力。”哥哥咧咧嘴,转身把脏衣服搭在衣架上,露出小麦色的肌肉,“小南,现在很好不是吗?对了,蓝莫姐生了对双胞胎,请我们去吃饭。”
“嗯。”我应了一声,帮哥哥按了墙上的自动按钮,浴室的门悄然滑开,“那……格尔格西说姐姐……还有多长时间?”
哥哥身子微顿一下,抬脚迈进了浴室:“还有两个月吧。”
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合上,连带着哥哥在门板那边低闷的话语,“姐指定的监护人——是我们。”
像被捅破最后一层纱纸一样,一直不愿面对的事情顷刻间就撞了进来,原本以为时间还早,可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该来的都来了,我无力地靠在墙壁上,重重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