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军奴
天渐明亮,雨化田坐于帐中,一夜未眠。
马进良本来陪他一直枯坐,后半夜着实熬不住了,趴在桌上还在酣眠。而雨化田,又哪里能有倦意,颠来倒去的想着这些是非因果。
他分明是暗自叮嘱过的,分明是上下打点好的,督公充军,说好只是软禁起来,怎么……怎么是这个样子?是素慧容没有办到他的意思,还是,他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被万喻楼看在眼里,中途破坏?
不必细想,也知是后者。不得不承认,当年督公对他的定论是对的,心慈手软、当断不断——必坏大事——因果连起来想,不就是因为他杀不了人,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局面?所学谋略、所用心术,不过是纸上谈兵,他……太高估自己了,他连一件像样的都没做成。
杀不了人,却把挚爱伤的这么深。
马进良似是梦呓了一声,却没有醒来。雨化田徐徐站起身,走出帐外,这边塞的清晨已是秋寒,亦不知督公的身子,受得了这秋寒么?看如今这情形,想来他让人带上的药剂,督公也不可能服用了。
想起督公,心中又似千刀万剐般的难过,他登时又烦躁起来,便信步走出,沿着昨夜的老路前行。本想着,只去督公打水的河边走走,可到了那处,心中却又改了主意,蜻蜓点水般的跃起,飞檐走壁,又潜入了军中。
天色又亮了几分,他也知不该潜进来,便在心中告诫自己:只看一眼督公起身了没有,在做什么,随后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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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军奴就已起身,从早到晚的苦役,就从此刻开始。
曹少钦比别的军奴起的略早些,只为去井边打些水洗漱,再恶劣的环境,他也想保持些最起码的整洁和干净。故而,相比其他脏到头发都纠结起来的军奴,曹少钦总显得那样醒目好看——尽管,他知道这种“醒目好看”,再加阉宦之身、厂公之名,在这如狼似虎的地方会遭遇什么。
纵使没有武功在身,失去了过人的听力,但敏锐却不变。今早,他仍觉得有些异常,似是有什么人在偷窥他,只是他左右查看,却看不出端倪。
上午的劳役仍是推磨,营里为了节省粮草,不舍得用牲口,只用人力——承蒙上面交待,这类最苦的重役,自是让曹督公来做。
为防他偷懒,监工用麻绳把他的手和推磨的把柄绑在了一起,如此一来,饶是曹少钦累到虚脱,除了站着喘口气,也不可能坐下休息片刻。
这后排杂院里,只曹少钦一人,监工捆好他,骂骂咧咧了一番诸如“完不成就打死”的威胁,便去别处偷闲了。雨化田从屋檐后探出身子,眼看着督公无穷无尽的推着石磨,心中已恨得银牙咬碎,哪还有心思再走?
这一看,便是个把时辰。这杂院里一片寂静,除了石磨转动的声音,就是外面兵士操练的号子。偶尔,那监工回来一趟,给石磨里倒些新谷草,不曾四下观望,雨化田倒也藏得安全。
日头升得更高了些,曹少钦的脚步停了又停,力气已经耗尽。
去年此时,他有好几天就在做这活,当时累得吐了血,却遭人耻笑。今年此时,竟又故伎重演,而且——曹少钦停下脚步,嘴角泛起一丝惨笑,胸口又开始作痛了,只怕又要因“玷、污场地”挨骂了——心中刚这般自嘲的想,嘴里就涌起一阵咸腥,急忙别过头去,果真吐出一口黑血。
依稀记得,还在天牢软禁时,曾被强迫灌了诸多汤药,府上的功夫师父曾叮咛过:这汤药是他为督公专门熬制,为的就是把毒血都排出来,只是他还未研究出,究竟是吐血还是便血,若是吐血倒容易大伤元气……
那师父絮叨诸多,但曹少钦当时暴躁愤恨,哪有心思记得住?早知有今日,当初着实该听几句的。
他心中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忽觉得有轻风拂过,头晕眼花的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却呆住了。
雨化田眼看着督公竟累得吐血,哪里知道其中缘故,心中剧痛横生,再按捺不住,飞身来到跟前。掏出帕子忙着就要为督公擦嘴,却不料,督公在那短暂的惊诧后,竟别过了头去。
“督公……”他低声唤道,拿帕子的手僵在半空,随后沉重的垂落,人也跟着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