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被残忍地画了出来。
我是谁?
我不知道。
画我的人没有为我起名字。
我也不知道自己长了什么样子。如果画我的人把我的双手也画好了,我就能摸摸看我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脑后大概是一把浅色长发吧。有点弯曲的头发。表情,画我的人设定成很木然的表情。
只有脸部、颈和肩膀的人物,画我的人画了 好多。也许都是漫画人设的雏形,非常粗糙。
她现在不在。
周围黑黑的,很静,窗户关得很好,没有风吹进屋内。
我能看到的世界就是天花板,墙。那是十分干净的天花板和墙,毫无粉饰。背后有木桌子的味道,隐约还蕴留着森林的气息。头顶上则是书和纸的味道,有很新的,也有很陈的,都杂成一团。
这样一个深夜,周围的宁静反令我心里不是滋味。我闭不上眼睛,对,因为我一画出来就是睁开着眼睛的,所以我只会醒着。
画我的人回来了。听起来有点疲惫。于是我便做了心理准备,以后我将每夜听到这种滞闷的声音。
画我的人来了。
她走到桌子前,看了我一眼。我看不清她的脸。她俯视的角度刚好,我仰视的角度却糟糕透顶。只看见衣服,净色的。
我对这个创造我的人其实没有兴趣,不过夜晚实在太长了,我又不能睡觉,就漫无边际,随便想事情。想我为什么被画出来,为什么我有重负的感觉?我是只画一次就筛选掉的草稿,还是仍将被思考良久,然后再画至少一百张,被绑上很多性格,跟一些同样是画出来的人一起落入方方格格。
漫画家的工作大抵就是那样。
画我的人睡了好久,我便被摊在桌面上,一连几天,都没有动过。
我看她是在颓废中。
也连累我,心情浮沉。
不过我相信,真相总会显露。
关门的声音依旧。
我都太熟悉了,画我的人的德行。
她还开了窗,开得很慢,接着,她拿起我,画画的人都这样吧,连拾起画纸也有习惯,不会让纸起皱纹,也不会留下褶痕。
她将我靠近些,轻轻吹掉我身上用肉眼看不见的灰尘。
然后她跳坐在桌子上,靠着窗沿,直面寒风,竟然挺到了第二天早上。
就身体机能而言,她明显已经超负荷了,但她还不补眠,放下我压在速写本里,又出门。
后来,我出现在另一张纸上。依旧只有上身,手只发展到臂弯。不过是侧面像,在这张纸上我只能使用一只眼睛,视域变成仰视效果如同高层建筑的书。
又一张。这次间隔的时间变短了,只消两天。
正面朝上,跟第一张没有多大分别,只是阴影泛了,也淡了。
不知道又多久,我终于有了双手,很强壮的双手。腰部也很有力,肌肉的线条都稳健扎实。
不过在画我的时候,我感觉不到画我的人的感情,简直像死了一样的,毫无起伏。但她不是死的,她扫动墨粉的动作表明她是活的。惟有画画的人有这样不假思索的熟练。他不吐露半句,我自然就一无所知。
我拥有了双腿。作为纸上生命,我的一切活动都非常简单,说是单一也可以。除了看和想,我百无聊赖。
画我的人已经画了一百张的我。在第一百零一张之前,我数过,正好一百张。从此我就不会再关心数目。我觉得再画,已经失去意义。除非是画故事。
但是一点要画成故事的预兆也没有。
她不打算把我画进剧本。
甚至连构造一种性情,也没有意思。
于是我自我发挥,成为无所谓谓的个性,像很多青年一样。如果画给我乐器,也许还蛮适合的。
那真相,显露与否,我亦无所谓谓。
看着月光颜色的墙,我决定自得其乐。
是吗?
我会不会抽烟?
画我的人没有画,也没有构思,所以我不清楚。
但我直觉我是烟民,一口一口地抽掉灵魂的感觉。
这一天画我的人把全部的我都重温了一遍。幸好换页的动作还算温和,要不光变换姿势我就累死了。
夏海……
突然,我听到一个名字。
——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