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文心雕龙·知音》)[9],但此情绝非彼情,它是作者情感穿越时空,在当下文化语境中的再次呈现,有着历史时段的“现时性”。具体而言,如果说我们对李清照与朱淑真情感流向的梳理,是其情感在近乎千年后的一次复燃,那么这种复燃的情感已是接受语境中的情感,它是在欣赏性接受的理性阶段对物化于文本符号中的文学形象做出的情感判断,是建立在对文学形象的审美感知之上,同时又拉开一定距离对其进行审美观照,以审美方式得出的理性分析。确切地说,这是为作品中以抒情主人公姿态出现在读者眼中的李清照与朱淑真所梳理的情感流向,它与两位才女在生活原态中的情感原貌互为参照但绝非等同。
总之,在我们的观望中,“真实”是依据,“历史”是参照,“女性”是视角,“接受”是语境,以此为理论支点,视线凝于文本,落于情感。
二、情感流向
黑格尔说“一般说来,对于优美高尚的女性,只有在爱情中才能揭开周围世界和她自己的内心世界,她才算在精神上脱胎出世。”[10]虽然此言或多或少带有男权话语意味,但通读李清照和朱淑真的诗词,爱情的痕迹或深或浅又确乎驱之不尽、挥之不去,它似一缕暗丝,在人与物、情与景间纠结出难以言说的意蕴,外化出一个旖旎的意象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李清照和朱淑真将情感予以审美升华,以极为个性化的感性姿态,负载了漫长岁月里中国女性的整体情感特质。她们与生俱来的女性本位意识,使她们能够脱离男性作家为女性代言时所不自觉表现出的“双性人格”和思维定势,避免男性“作闺音”所通常流露出的喻托之意和讽棘作用,从而使她们在作品中所表现的爱情更为纯粹,意象更为真切,艺术形象更富感染力,艺术姿势更为深入人心。
这让不免让人想到黑格尔的另一句话,“爱情在女子身上特别显得最美,因为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都集中在爱情里和推广成为爱情。” [11]就现今社会而言,此言未免又有偏颇,但投眼于封建社会男权统治下的纤弱女子,这话又不失恰切,对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子而言,爱情的确是她们生活的全部希望,因为她们几乎被彻底剥夺了实现其社会价值的权力,她们只能在爱情的疆域追求人生的自由和自我价值的实现。
我们无力还原现实中李清照与朱淑真的爱情原貌,也无意就此做学术的推敲,我们只想就她们在诗词中流露的情感理一条观望的线,以她们的名字为针,在诗词铺展的画布上穿针引线,绣出回望瞬间的一幅幅剪影和剪影之外逐渐分化的流向。
1.相似的源头——花样年华里的张望
在观望的视线里,李清照的姿势是守望,朱淑真的姿势是绝望。但无论是守望还是绝望,都必定有着曲折悠长的来路,路的源起处必定洒满明媚的希望,穿行于希望中的她们必定经历过无忧的烂漫青春,无囿的闺情岁月和无忌的恋爱时光。点点时光串成花样年华,年华中是对婚姻的步步临近、深深期许与时时张望。
剪影一:烂漫青春里的无忧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李清照《如梦令》
扁舟夜舶月明秋,水面鱼游趁闸流。
更作娇痴儿女态,笑将竿竹掷丝钩。
——朱淑真《秋夜舟行宿前江》
烂漫青春,无忧少女,泛舟的欢愉在诗词中挥洒得酣畅淋漓。李词“沉醉”“兴尽”“惊”“鸥鹭”,朱诗“夜舶”“娇痴”“笑”“掷”“钩”,读罢似能看到她们陶醉的神情,听到她们开怀的笑声。瞬时的音容,瞬时的情态,瞬时的举止,瞬时的景致,浑然相融,呈现出两幅少女泛舟图。李词清新,朱诗明快,画面同样生动,兴味同样野逸,不带一丝闺教之气,其情态之无忧在高呼女权的今人读来,仍是艳羡不已。这样的诗词诞生于宋代,不能不令人惊叹。而惊叹的决非只是两位女子才情,更多的是她们舒放的胆识和勇气!众所周知,宋代理学昌盛,对女子戒律森严,所谓“行不露足,笑不露齿”,女子深居闺中,鲜有外出。而李词与朱诗显然对此并无忧虑。从史料来看,这与两位才女家庭环境的相对宽松和父母思想的相对开明显然是分不开的,但真正成就她们灼灼才华的还当是她们自身飒爽超群的个性和钟情自然的意趣。也正是这样的个性和意趣,使她们敢于蔑视清规戒律,打破礼教枷锁,舒展人性,亲近自然,用生命的活力和生花的妙笔为烂漫青春铺展了一条无忧之路,这条路上有着花样年华里最美丽的风光,也因这风光激发了她们更为绚烂的憧憬的和更为深远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