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 叠 金 箔
屈指勾思,一片金箔的折叠。
停留桌面,时而驽钝,时而昂扬亢奋。
折叠是解读一组其来无始的数码。
然而一片折叠的金箔分离出嚯嚯乐音
悦耳赏心已非它原先的自我。
与其面壁追问终极自媾苦闷,
毋宁褪去道袍看金箔近在指尖阳光袒裸
乐音燃烧清纯无烟幽雅可人。
连环套式折叠一片金箔感受物事起灭轮回,
花之梦,梦之花如此地异质同构映衬圆满。
清享古人未曾经验的快意,
金箔的折叠牵向了智性纵深一线诱人的温馨。
1995.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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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非 梦
怀有世仇的男子遭遇江头,目对视。
寒气闪烁的利刃攥紧在臀后,对峙着。
将会有愉悦的鲜血从对方的大伤口淌出。将会有鲜血蹦跳着,好似一群自长久羞闭中一旦逃逸而出的幼兽,初始喜悦,继而惊讶,而后是对于失去了屏蔽保护的悔恨:血的死亡。
人类无罪的血。
我是谁?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不忍的因缘正介于两仇之间,且以始料未及之举拥抱了两仇之一。喁喁着。避开武士厚重的唇髭,以狂吻击打他的眉宇:一种善意规诫。他同意了我。
他微微闭合了眼睛。那一刻,天空有大悲悯关注,而我相信自己正临近于开启人性之铁幕。我只是一种因缘。一种不忍。
现在,两男子悻悻而去:一个沿大江之阳。一个沿大江之阴。他们隔江竞步而行的背影愈趋高远。在上游源头他们还有机会狭路相逢决一雌雄。这是一种悲哀:血的悲哀。
但有一种大悲悯关注着,既非欺瞒,也决非嘲讽。
1995.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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悒郁的生命排练
我以无从稽考的理由,相信爱人是天方古国一位长老的女儿。是在一间炕屋席地而坐。爱人身子前倾。与之相对,即我的岳父天方长老。恹恹地,爱人总在对他解说着某一件事。我侧卧在爱人身边,自以为是一个不为人察知的精神实体。我清楚我与爱人年龄的差异是长老久怀的心病:他不时地侧目,眉结双皱。错乱的花季,岂又是花草的罪过?我希望尽快结束这场对白,故暗自伸过手去,从被衾底下将爱人的腓肠肌捏了一把。相信她已理解这一无言私语。但仍在唠叨着,她甚是疲倦。每当此际,眉头就可爱地皱起,前额饱满的天庭会闪过一抹犹疑的暗影。而这一次,我从中窥见了她在未来某一时刻倏忽衰老的迹象。这是向我提示:当那一刻到来,我会加倍付出我的疼爱。爱人仍回复原先的状态。听她这样款款交待:“我们不要再多打扰您老的清修,一俟过了‘啼哭的礼拜五’我们就立刻启程回去。”我并不十分明白她所称之的“礼拜五”,我仅能意识到那是一种必行的义务或功德圆满。我担心过度的感伤会压垮她原本单薄的体质。然而,无论如何我应该为即将的“回家”而倍感鼓舞。
当我发现自己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大间设有匠人作坊的穿堂屋里的长凳。伴我的爱人提前外出了。行旅往来其间。而我不胜忧虑的是过夜脱下的皮鞋去向不明,将被迫赤脚上路。闲人正以观赏喜剧的表情默看我何以下场。我已认定偷儿就聚合在作坊暗处,估计那个皮匠定是同谋。但我认可了这种存在。每一生命都为着自己的存在而尝试可能的生存选择。黑道是生命的残酷选择。
我仅踩着一双棉袜上路了,大地冰凉沁人。感觉袜子外面的冷冻正在加厚。其实两脚是蹬着一双冰砣行进。我不再考虑买鞋的事,而专心赶路以期与爱人会合早早“回家”。
我与众人攀登在一座以条形石料砌筑的高山。是碧绿的与金字塔相类的高山。四外都是如此的类金字塔式山体。何等艰难、玄秘的符号喻示。我愈接近山巅,愈是有着一种将与高山一同倾覆的预感。
不知道“啼哭的星期五”是否过去。
但我知道爱人就等候在山的那边。
我因眩晕而觉呕吐,记忆开关随之断路。
于是我发现自己又一次“真实地”醒来。
又从戏剧的戏剧……的戏剧从容走出。
我仍不失为一个胜利者。
尼采说:“梦……倘若有一次延续而完成,那就将是景色和幻象的象征联结,代替那叙事诗的语言。……梦中,我们消耗了太多的艺术才能。”但我却在起床后弯身穿鞋(被失窃的鞋)的瞬刻,忽又记起忘失殆尽了的被消耗的诗的创造,并记录在案:不妨看作是一个人的几世真身——中止的生命排练。从此“中止”又何畏之有?
1995.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