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这城市这么空，这回忆这么凶
那个仲夏好像在我牵上林漠河的手的那一刻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呼啸着往前走。
林漠河是个很好的男朋友，尽管那个学校关于姜薇的骂声不断，他依然固执地牵上了我的手。
那以后我养成了买绿茶一定要仔仔细细地对着瓶盖看半天的习惯，无一例外又是一次次的“谢谢品尝”，我在阳光下仰着脸对林漠河笑：“那瓶绿茶是我长这么大唯一中奖的一瓶。”
林漠河伸出手挠了挠我的头发：“姜薇，我们在一起就是上天的意思。”
我那时候埋头咬着林漠河买给我的冰激凌，仰着脸对着他没心没肝地笑，然后忽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蹲下身去，把头埋在膝盖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苏海南，我又想起了你，想起了我爱你的潋滟时光。
我和你的第一次交集，是那次班级的集体活动。苏海南，那时候我还只是十六岁的女生，头发柔柔软软地披在肩上，穿及膝的白裙子，不大与人交谈。
那是一次户外野炊，那个校规甚严的学校难得给大家一次游玩的机会，春末夏初的山坡上浮动着属于青春的暧昧气息。忽如奇来的雨水给那个暧昧的下午带来了戏剧般的戏谑，我的手忽然被苏海南拉住肆意地奔跑。
他把白衬衣系在我的腰间的时候雨水一点点洒在我的脖子里，我感觉到我的脸在发热，我想它一定很红很红了。一直跑到那座山坡的后面停了下来，他松开手站在那里看着我，我硬着头皮来句让他欲哭无泪的话：“我妈不许我高中谈恋爱。”
他愣了愣几秒钟继而迸发出夸张的笑声，然后慢慢从我腰间解下他的白衬衣。
尽管他的手臂环住我的时候，我听得见整个山谷都是我心跳的回声，尽管我看见他湖泊般宁静的面庞慢慢地凑了过来，可这些，似乎都不能算作是我姜薇死心塌地地爱了他那么多年的理由。
我看见他的白衬衣里层那一抹淡淡的晕开的红，像一小朵淡淡的花开在那里，我忽然明白过来什么，转身看向自己的背后，后来用苏海南的话说叫，那脸红得啊，猴屁股一样。
忘记了自己正巧赶上这一阶段的生理期，及膝的白裙子后面是一片刺眼的红。
那个下午，苏海南哪都没有去，一直呆在我身边安静地陪着我，白色衬衫系在我腰间，也在我的心里缓缓地打出了一个结。那个时候的姜薇还不像现在这样脸皮已经其厚无比，我的目光一直低垂着看着腰间的白衬衫，一句话都没敢和他说。
我是在林漠河陪着我逛步行街上的专卖店时和他说起这些的，那时候我正拿着一件白色衬衫在他身上比划，专卖店的售货员小姐一个劲夸着：“你男朋友穿衬衫很好看呢。”然后我就看着我手里的那件白衬衫失语了，我拖着他走出了那家店，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将这些过往说给他听。林漠河一直拉着我的手，从我说出第一个字到最后一直沉默着，我看着他的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不接我的话，只是在街头的拐角停下来买了一瓶绿茶递给了我，拉着他坐在马路边的时候他说：“姜薇，那个时候我也在场呢。”
忘记说了，林漠河和我是高中同学，我和苏海南认识多久，和他就认识多久。他看我迷茫的眼神，笑了笑说道：“我是记得那天海南一直在你身边呢。”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林漠河那天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明明那个下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却看见蔚蓝的天空随着林漠河的话语都忧伤了一下。


4.潋滟旧时光供我感伤
夏天过后就是各自的开学，林漠河比我先走，我送他到火车站。在火车站人潮汹涌的候车室里，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姜薇，好好把头发留长吧。”
他在等车的那一个小时里絮絮叨叨地像个八婆，很多话例如：“姜薇，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头发长长的，走路的时候低着头，笑起来也是很羞涩的样子。”
例如，“姜薇，即使苏海南离开了，你也要好好过。无论什么时候你的身边都还有我，不离不弃，姜薇，答应我，我们不弃不离好不好？”
我听着他声音里孩子般的恳求，眼前这些时日他陪伴我的场景好像“请你欣赏”的图片在我眼前来来回回地播放着，候车室响起了“请前往青海的旅客检票进站。请前往青海的旅客检票进站。”林漠河还是那样拉着我的手看着我，我却没办法张开嘴柔软地说上一句，不弃不离。
我知道我还是无法释然，无法释然我青春伊始遇见的那个叫做苏海南的少年，尽管他已离我海角天边。
年轻的时候我们好像都是这样，有一个人对我们掏心挖肺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都会摘下来给你，可我们却还只是在心底怀念着自己的初爱，盼望着有一天可以再相见可以再回到从前。可是，就算是再相见又怎么样呢？潋滟的旧时光只能用来感念，远去的情感再也不会回到从前。
看着林漠河慢慢站起身的时候，我想姜薇，你是一个多么让人失望的人啊。
林漠河说：“姜薇，我会常去看你的。”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拥抱住我。
我一个人折回去的时候路过了一家理发店，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在光亮的镜子前面坐下，两个小时后，我的头发变成了看上去很土却很舒服的黑色。带黑框眼镜的店员笑着说：“头发这个阶段长得很快呢，应该不久就可以长长。”
坐在空荡荡的阳台上对着一个小镜子打量着有些陌生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那个镜子里又恍恍惚惚看到了自己少不经事的十六岁，忽然放下镜子走进房间，在箱子的最顶层翻出了那件白色衬衫，我想它终究会是一个心结，少年用自己的方式给予的关怀和保护，潋滟了时光。
苏海南那个时候在学校里已经很出名了，例如长得特别好看，不好好学习，家里很有钱，经常打架闹事，女朋友是三中校花等等。当然对苏海南的出名具有决定性影响的还是那次我拿着洗干净的白衬衫站在他面前对他说苏海南，还你衣服，我喜欢你的时候他走上来拉住了我的手，然后我顺理成章地在全校学生的唾骂下光荣地做了一名小三。
他没有接下那件衬衫，他说：“姜薇，行了，就留给你做纪念吧。”那时不知有个词语叫做一语成谶，没想到有一天苏海南果真会离开我的世界，只留给我一场纪念。
以后的很多时候我都怀疑那段流年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例如苏海南是不是真的在我十七岁生日的时候给我举行了一个盛大的生日派对在我耳边说，姜薇，你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例如苏海南是不是真的在每一次等我的时候递给我一瓶橙色的果粒源，对我说，姜薇，你要喝一辈子我买给你的果粒源。例如苏海南是不是在他那个前校花女朋友恶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的时候拉住我的手说，姜薇，不哭不哭。例如苏海南是不是告诉过我，他最不喜欢的女孩类型就是吸烟喝酒骂人的那种，一身流氓气。
如果这些都是真正存在过的，那么，苏海南，为什么会忽然放开牵着我的手？为什么就这样离开？
我把自己变成了他最讨厌的样子，还是不能等到他回来骂我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