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看来冷若冰霜的那孩子，也只是在她面前才带有嬉笑怒骂普通人的情感。
再后，因为宫中选秀将她召入宫中，这才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她记得那晚她告诉此事与他时，他只沉默半刻，郑重的将其手中从未离身的琵琶转赠给她，在其耳畔只浅浅地说了句话。
这只言片语，却是重重敲在了她的心上，从未忘却过。
总有一天，这江山，我是要取来换以与你相见的。
她虽惊讶于他的情感，但离别多年，也只能当做为一句笑谈。这江山，哪是如此容易能够取得的？但是每当想起这句话是，心中还是免不了微微一痛。
她虽然看来，甚是不信，心中却免不了期望来日重逢的那一天。
语毕，她唇角勾出一弧清浅的弯度。
很傻吧？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却还是心存期望。
我摇摇头。
她一惊，却未询问缘由，转而又是一抹浅笑，捧着琵琶上了房顶。
07.
虽是盼望日子能够平和安详，但是却还是无法平静。
不久，边境就传来了叛乱的消息，一时之间，国家动荡不安。宫内虽然依旧如往常一般，却还是隐隐传来一丝不安。
你说，这次会不会是他呢？
莲弥那夜拉着我上了房顶，如童稚一般满心期待欢喜。
她的眼睛忽而变得更为耀眼明媚，烟花一般的绚烂绝美。
或许呢，不久就是重逢之日了吧？
我轻声说着。她脸上浮上浅浅的笑靥，修长灵巧的手指抚过纤细琴弦，又是一曲忧伤的旋律。
为什么还是悲伤的曲调？
她垂眸浅笑。因为想起了他啊。这是初遇他时，他轻吟浅唱的曲子。这也是入宫后，学了琵琶后才回忆拼凑的曲子。
她说完，并未清嗓，轻启朱唇，幽怨而又缠绵的词句，丝丝缕缕如同回忆一般传来。
年未殇，花已央。繁弦尽愁绪，残烛泪无断。若居九重阁，青鸟为情传。思绪绵延长，望君重惜藏。
真好听。这是什么歌？
未名歌。这是他母亲所作的曲子。因为在家等候丈夫归来才作的。可是，到了临死的时候也未能与其重复，是在无尽的等候与空虚之中死掉的。
我缄默片刻，只是望着她轻巧弹拨着琴弦，最终喃喃地说。
或许我能与其相遇，已是幸运至极之事。
08.
不多日，莲弥不知因于何事，竟然无端的咳血来。从此，长弦月总是笼在一股药香之中。琵琶曲也越发的少了起来，只是每当月明之时，那曲子总是要响起，或早或晚。
你说啊，是不是我与他便是无缘相见？身子就突然这么衰弱下去，是不是等他来之时，我以化为那一缕魂灵，飘飘摇摇地乘仙鹤而去。是否那时他只是看见孤坟一座呢？
我咬着唇，并未作答，只是吹凉了勺中汤药，仔细谨慎地喂她。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自然，莲弥浅笑着，略微有些自责的语气说。
你看，我又胡乱说话了。那么就少喂些给我当惩罚吧？怎么样？
我装作有些生气，嗔怪的说。
少喂些药对你而言是极好的事吧？罚你快点喝下这些药便是。
于是莲弥虽带着一脸的不愿，还是乖巧的把碗中苦涩的药液喝下。苦得皱起了眉，便缠着我要甜点。
我呀，一定会努力活到他来接我的时候。
我离开去拿甜点时，莲弥这么说到。
心里又不住是微微刺痛。
09.
每日乱军逼近皇城的消息接连传来。
整个皇宫里都人心惶惶，便是那平时远远传来的乐声也如同凭空消失了般，只是琵琶声从未断绝。
莲弥每日天未亮便起床，披着单薄的外衣，只身一人坐在窗前。手中的琵琶在她轻柔的碰触下，都沾染上了浅淡的温度。
那总是清澈的双眸之中，夹杂着期盼和悲伤。
我不解那悲伤是从何而来，但却未敢去询问，只怕又令她满心伤感。
只是望着她越加瘦弱的躯体，和苍白的面容。和那眼中越加耀眼的光华。 10.
那把战火终究还是烧到了皇城。
烽火连天，整个皇宫在一片尖叫与哭喊之中分外凌厉可怖。
我依旧为莲弥端来一碗汤药。推开门时，莲弥手捧琵琶，抬眼望向窗外那灼热的火光。映着她眼里满满的期待。
还未将药汤喝尽，莲弥似乎望见了什么，怔了片刻，便放下了手中的器物。


莲弥连外衣也未披，便飞似的奔下了长弦月。
我只是呆呆的望着，只是缓缓的下了楼。
两人分离如此之久，也终究到了重逢的时刻了吧。
11.
莲弥推开雕花木门后，虽然门外站着众多士兵，可是眼里只映出了那张记忆里再也熟悉不过的面容。
剑眉星眸，依旧是他，只是多了些沧桑。在一片火光衬托之下，宛若梦中出现的场景。
“是你啊，子凌，你也终于是来找我了么？”莲弥双眸水光潋滟，指尖触碰着他的面颊，轻柔而缓慢。
“……莲弥。”
被唤作子凌的男子，只是拥住了那具瘦弱的身躯，满眼的温柔和不舍。
“为何连外衣也不披上？”
莲弥笑着，趴在他肩头轻轻说着。
“只因你所在之地便是温暖如春啊。”
子凌脸颊微红，缓缓开口道。
“……这里虽然被清剿得近空，不过还是有余孽存在，我们还是先行离开。”
莲弥并未答话，纤细的手指与其十指相扣，眼眸里闪烁的光辉宛若一轮满月。
正当两人将要离开之时，一名年轻士兵却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向子凌砍来。子凌身形微侧，长枪一挥，那柄长刀竟飞出了围墙。
子凌挡住了那些围上来的士兵，皱眉问。
“为何这样？”
那人再度抬头时，满眼的鲜红，他瞪大了双眼，几乎嘶声力竭的咆哮着。
“若不是你，我父亲又怎会死在你的枪下！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在你这乱贼的军中潜伏如此之久！”
子凌望着他的脸，良久，才轻声回答。
“你就是大将军慕辰的长子吧？”
“对，那又怎样？”
子凌点点头。
“你父亲一定会以你为豪，一个人，若想成大器，必先忍受他人不能忍受之事。”
那人一怔，只是跌坐在地，不再作答。
“我不杀你，你的所作所为也值得我尊敬，可是我还不能死，只因为，我还有我要保护的人。”
说罢，子凌牵着莲弥转身离开。 …… 原本所有的一切就会这样结束。
事实上，所有的事情确实结束了。只是用了一种更为绝决的方式，如同跌落在地，破碎零落的瓷器，以无法还原的姿态宣告结束。
似是错觉一般，一把锋利的长刃刺破了子凌的胸膛。
血液如同纷飞的暮春樱花，飞溅落地。
莲弥就这么呆呆望着她的幸福，她的未来，都化为了镜中花水中月。只是镜碎水洒，连幻想的资格也化为了虚无。
周围的士兵在怔了几秒之后，更多的锋刃刺入了另一具身躯。
莲弥早已无心去看，她小心翼翼的蹲下来，纤细的手指捂住鲜血淋漓的伤口。
“子凌……子凌……”
不知不觉，脸颊划出两道弧线，在月光映照之下，反射着凄凉的光芒。
子凌的眸子依旧沉静如墨，如同当时初遇时一般。
他抬着越来越重的手，轻轻擦去了那道水痕。
“莲弥……我不愿见你哭……”子凌笑着，直直望着那张让他思念已久的面容，“那里是你这些年居住的地方吗？莲弥……带我上去吧，就算是我无法陪伴你，也让我能够触碰到你的曾经……”
莲弥咬着唇，依靠着她纤细的身躯，缓缓地扶住子凌，一步一步，向着长弦月走去。那样坚定而伤痛的步伐。
……
那盘旋回转的阶梯，似乎是用尽了一生才爬到了顶端。
莲弥扶着子凌，让他稳稳坐在了屋顶之上。
她哽咽着，轻轻唤着身旁的人。
“子凌……”
子凌努力睁开了越加沉重的眼帘，低声说。
“恩，我在听……莲弥……你说吧……”
“……你看，这里就是我这些年来，每夜来的屋顶……我学会了琵琶，入宫后就学会了……才没有你说的那么笨……我学会弹你弹过的未名歌……我也会唱……可是琵琶我没有带上来，不然一定让你听听看……”
子凌的唇边挂上一抹浅笑。
“是么……很好啊……”
莲弥用力的点点头，水雾氤氲了她的眸子，她抬手用力一擦。
“对啊，很好是不是……我等了你这么久，就为了弹琵琶给你听啊……”
“啊……可惜……你没带琵琶……看来……真是没福气……”子凌开玩笑似的说了几句。
似乎感觉到耳畔的气息越加微弱，莲弥鼻尖一酸，却忍住了眼角那抹冰凉滑下。
“对啊……我也可惜呢……若……若是……”
还未说完，莲弥却以是泣不成声。
子凌突然觉得疲乏，只是忍住一口气，握紧了莲弥的手。
“别哭……莲……莲弥……我如此任意而为……便只……只是为了……与你相见……如今再望见你……我……我也是……心满意足……”
似乎是胸前的伤口被扯动，子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用尽力量睁开了眼，望着眼前莲弥泪水滂沱，满脸焦急的模样。
“莲……莲弥……我与我娘亲相比……不知幸运了多少……你……你要记得……一个……一个人要好好……好好的……我……我还不……不是你的……世……世界……”
子凌下意识的想要抬手，再最后拭去那脸庞的泪水，可是却无法动弹。
似乎是发觉子凌的动作，莲弥颤抖着双手，扣住那双变得越加冰冷的手，让他能够触碰到自己的面颊。
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张面容。
子凌的手指再轻柔不过的拭去了莲弥眼角的泪水，又留恋地用手指抚过了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唇。
这张面容，他必定会永久铭记。哪怕来世也要找到她，执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
“莲……莲……”
他微启嘴唇，却还是未能呼唤她的名字。
……
当脸颊上柔软的触感消失的同时，莲弥泪如雨下。
她抚拢他的眸，凝望着他嘴角那一抹微笑。
“傻瓜……你本就是我的世界啊……现在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就要追随着我的世界一起去不是吗？”
……
12.
我站在长弦月下，抬头仰望着那被火焰吞噬着的华美楼阁。
满心酸苦，可是竟缄默无语。
我望着那抹剪影，拥住了她怀里的世界。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我屏息静听，那悲伤而又缠绵的曲调，似乎萦绕在我耳畔，久久不能散去。
再抬起满是水雾的眸子，指望见那抹火焰早已吞噬掉了那抹单薄的剪影。
长弦月之上，漆黑如墨的苍穹之中，一轮冰轮正清冷明亮。


sf~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