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倾城
文：桑旭 WRITTEN BY Sangxu
一．
湿湿的雾气在昏暗的巷子里凝成一片蒙蒙的冰冷的墙，四周坚硬的房屋的轮廓，头顶上被拉得长长的电线，全部被混杂在其中，失却了固定的形状，只知道一切陷进了这一片模糊的白色中，看不清眼前的路。
顾伊走在前面推着车，林遥抱着一叠书跟在后面。
昨天夜里落的那场雨把地面浸泡得湿滑不堪，连成一片的新生的苔藓疯狂地蔓延到小巷的每一寸角落，从乳白色的迷雾中间，透出一股黝黑交缠着暗绿的颜色。
“吱嘎——吱嘎——”
自行车轮轴转动间发出的喑哑的声音，成了响彻在逼仄的两壁中间惟一的旋律。一遍一遍地反射消亡。循环地滚动着耳膜上
——像是一句不断重复的梦呓。
“昨天晚上的雨真大！”
“怎么，你有感觉？我睡得太死了——”
“不是啊，是今天早上林易告诉我的——”
“吱——”
车轮转动的声音忽然被一声突兀的刹车声打断，连续的响转声被拦腰地碾碎在刺耳的磨擦里。之后，四面沉重的静默从墙壁上滴渗滑落下来，顷刻间把狭窄的空间堵得满满的。
顾伊回过头，“你昨天又到林易家里去了吧。”
“嗯。”
回过头，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推着车。
“吱嘎——吱嘎——”
那仿佛是黑暗中惟一的节奏的转动声，带着恒定的频率，不停地拍击着这清晨厚重的雾，拍击着四面黑色的墙，拍击着那些被挤到一处快要爆炸开的沉默
——拍击着那包裹在单薄的衣衫中单薄温热的身躯。
心底某一处的东西在沉默中炸开，把整个身体震得隐隐作痛。
顾伊用手紧紧地捏着自行车的把手，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小巷的尽头。
街面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喧闹迎面扑来。
“上来吧。”转过身对身后的林遥说到。
“叮铃铃——”从巷口按着铃铛骑行进拥挤的街道里，顾伊抬起头看了看头上的天空——
白雾已经很稀薄，一幢幢冷硬的高楼直直地指着天空。
黑色的，如同被黑夜染成的阴沉沉的天空。
心底发生了一场爆炸。
那碎裂的锋利的关于一幕幕场景臆想的画面，凌乱地扎在那块蠕动收缩的鲜红色软肉上，随着呼吸的起伏，洞穿开不深不浅的伤口，和疼痛。
不多不少，刚刚好处于冰冷与热辣之间的疼痛。
上课的铃声响了两遍过后，教室里安静下来，从窗户里透进来的雨后的阳光在灰暗的教室里打出几道明亮的光柱。把空气分裂成两个截然相反的部分。似乎气氛被从中间向两边划开，一边滑向了深沉昏昧的阴暗，一边在那些长长短短的光芒里，灿烂地燃烧起来。
顾伊坐在黯暗的前排，侧过头去看坐在窗边的林遥——
整个人像是一片脉络清晰的翠色的叶子，化开一团蒙蒙的清新的颜色。
“嗒嗒——”走廊外响起脚步声的时候，顾伊直起了身子，回过头就看到了讲台上班主任那张板起来的脸。
“顾伊，你今天的作业又没有交。你这个学习委员是怎么当的？！”一股中年女人特有的口臭，劈头盖脸就朝着顾伊砸了下来。
“对不起，老师，我下课就交过去。”
“算了，所有没有交的，你下课帮我收起来。这段时间不知道你在搞些什么。高三了啊，难道没有一点紧迫感么？自己好好思考一下，明天交一份检讨给我……大家开始上课。”
“起立——”
顾伊听到耳边一阵七零八落的凳子拖动的声音和桌子碰撞的声音，然后所有的嘈杂都被包裹进一声调子拖得奇长的“老师好——”里面，像是哭丧队在灵堂里空洞的嚎哭。
坐回位置的时候便只有一片昏沉的安寂。
窗户外面的天空已经在慢慢地变化着颜色。乌云与乌云之间，被撑开了一道道狭长参差的缝隙，阳光从其中慢慢地倾漏下来。
喷洒满地。
那些从窗户里穿行过来的光芒，毫无头绪地在教室里淌动着。把整个房间中央映得光亮蔚然，把林遥的身影染得安宁温暖
——只有顾伊，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前排
——似乎连背影，都将要被那合拢的黑暗，吞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