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儿的意思我明白。”鲜卑汉子的眼睛果然危险地眯了起来:“是叫我自家编了个绿油油的帽子,再亲手戴在自家头上,对吧?”
见未央笑而不语,明显默认的架势,难免心头火起,忍了几忍才压住大半,再开口声音便有些微颤:“赵未央,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大丈夫有所必为更有所不为。你是极聪明的,犯不上在这个时候挑战我的底限。”
“那又何必问我?”云阶突然发现,未央故意气人时总习惯吊起一侧唇角,颊边顿时被挤出个似有似无的小酒漩儿,看上去可爱更可恨:“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老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将军看来是挑战底限的事,却是寻常百姓——这里面也包括您自己——再简单不过的事了。”病重的人,声音黯哑低回,一番话说完险些气力不济,表情却带着股决绝的狠劲儿。
“从没见过比你更会讨打的人!”拓跋云阶终于被他撩拨得坐起身子,并顺势将怀里人也揪扯起来。
两人虎视眈眈对峙着,未央虽不曾输了气势,奈何病体沉重,晃了两晃便向一旁栽倒。
云阶到底心软扶了一把,一只手抬上去托起那人的下巴,再向下滑,顺着那条已经变得很淡的疤痕细细摩挲着:“央儿,我想不通为什么会喜欢你?诚然,这身皮囊足够销魂…可是心肝,你是个多么刻薄的人啊。不会讨喜,甚至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讨人厌的机会…”
“将军…谬赞了。”未央颔首,笑得心安理得,笑得让拓跋云阶心里痒痒的不知是苦还是痛。
怎么会有人把可恶诠释得如此直白而又诱人…他恨恨地将手略微收紧:“赵未央,你是个傲慢到不要命的人。我那么一心一意待你,你却自始至终瞧我不起。第一晚,确实是我唐突了,可…当时的情形是为了救命!我拓跋云阶对天发誓,是想好好跟你处的…”
“噗…”一片火热情绪激昂中,未央虚弱的笑稍瞬即逝,却如一枚钢针,准确无比的一剑封喉:“你想怎样,你不想怎样,随便。既然没给我表达态度的权利,干嘛还要计较我有没有表达态度的兴趣?”
他挑唇阴笑着,即便对方的手掐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将军,傲慢的,是你吧?”
“你——”拓跋云阶被堵得无话可说。没错,若说强了他是为救他,那么掳回来监禁呢?还有这些天不甚愉快的相处…说要好好的,人家已经快没了命。
云阶一阵灰心,手便不知不觉松了,然后冷冷望着未央的身体如同一袋草料般倒下。两个人一躺一坐,彼此厌憎地盯视着。帐篷外围了一圈儿火盆,里面即使没掌灯也能看清楚。一高一低两种喘息声此起彼伏,听上去强弱分明,可云阶却丝毫没觉着自己占了优势。
刚才的争吵对持过于激烈,未央没坚持多久就昏睡过去,当被掀帘进来的鹞子惊醒时,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只是打了个盹儿而已。
睁开眼,熟悉的那张国字脸在面前晃动,鹰隼般的眸子被火光映得一明一暗,里面半是惶急半是愧疚,还掺杂着似有似无的忿恨。叫做康多大叔的老藏医也在,正从鹞子手中接过一个小布包放到病人额头。凉浸浸的,很舒服。
未央愣愣望着帐顶,耳边传来拓跋云阶极力压低的嘶哑声音:“大叔,这人醒来眼珠儿怎么是直的?我早说你这冰包的法子太犀利,别是一下子激傻了吧?”
“傻了好。”老藏医声音里满是疲惫:“真傻了你也就放手了。”
“您说错了大叔。”拓跋云阶嘿嘿笑了两声:“我倒也巴不得他傻了呢,领回去乖乖过日子,哪里来如此多闲气!”
原来自己刚才是晕过去了…与前几日不同,这次是真的晕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未央在心里自嘲着,感觉胸腹间燥热烦恶,两边太阳穴上针扎一般刺痛。心里明白,这是体内热毒大举进犯的前兆。
难道,真的要死在敌人的营帐里,死在这个鲜卑汉子的床榻间?肺腑里翻搅着闷痛起来,额头上一阵痒,包在厚厚麻布里的冰块有些融化,有水滴顺着额头流到眼角,再顺势往发髻里浸去,像极了刚渗出睫毛的泪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