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故人不再
夜色已冷,如水的月光静静地洒在悬壶子的孤冢上。墓前,炼壶松拐孤零零地矗立着。唯有从四周吹拂过的夜风诉说着无尽的凄凉……
叹息。
一声叹息,由远及近地,伴着风声传来。碧衣的女子缓缓地走近,清丽的脸庞在月色下更平添一分美丽。唯一的缺憾便是——她的双目皆盲,眼睑紧紧地闭合着,微微翘起的睫羽在脸颊上留下两片扇形的阴影。
而她仿佛柔荑的纤手上,却极不协调地拿着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瑶瑶一步步走向悬壶子的墓前,脚步自然得让人无法相信她不能视物。她的手摸索着抚上炼壶松拐,紧阖的双目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
“你……究竟是何人?”
突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数尺之外,靖沧浪寂然独立。他方才埋葬了悬壶子后就一直潜身在一旁等待。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预感,感觉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定会来到悬壶子墓前吊念。
瑶瑶转过身来,靖沧浪这时才真正看清她之面貌。脑海中忽然忆起悬壶子曾经提起的某些过往,不禁开口求证道:
“你、你是……”
瑶瑶开口了。声音清冷得仿佛黑夜里最凉的一缕风,缥缈游移。
“吾名瑶瑶,乃是悬壶子‘曾经’的师妹……”
靖沧浪敏锐地察觉到,她在说出“曾经”二字的时候,身体和声音那细微的颤抖……
“哼!原来你还知晓自己是玉清界的弃徒吗?”
冷淡、高傲、不可一世的声音。海蟾尊手托衔月金蟾,气势恢宏地来到悬壶子墓前。
瑶瑶初听见海蟾尊的声音时,心中蓦地颤了一下,随即便很快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摸样。
“哈!大师兄,不,应当称呼阁下宗岩禄主,久见了!”
海蟾尊那红绿相间的妖异眼瞳注视着风姿恍若翠竹秀立的碧衣女子,比起从前,她显得更消瘦、更单薄了。虽是久别又再重逢,心中的欣喜却怎么也压不下那一腔怒火。
为何?为何当初会不明不白地被师尊逐出师门?又为何不告知任何人,独自一人无声无息地离开风藏府?
语气不由得咄咄逼人起来。“玉清界弃徒,先前藏头露尾,现在又在此意欲何为?”
瑶瑶抬袖掩口,轻笑一声:“阁下既已言明我是玉清界弃徒,便不受你这个宗岩禄主的管辖,你有又有何资格过问吾之行为?”
“你!”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一旁围观的靖沧浪顿感压抑。平心而论,他对海蟾尊杀了悬壶子一事成见极大,可是,面对着海蟾尊与瑶瑶的相处模式,没来由的,靖沧浪能感觉到海蟾尊自灵魂里散发出的窒息和痛意。
海蟾尊突然猛一转身,绿色披风猎猎飞起,冷酷无情的话语仿佛最锋利的刀剑。
“圣魔战端已启,我虽不知你为何在此时出现,但愿你之立场非是与我相违。否则……方圆百卉必以你为祭!”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以我为祭吗?哈哈哈哈——”瑶瑶忽然就这样长笑起来,笑到眼中流下泪水……
靖沧浪在一旁,却不知如何安慰。等到瑶瑶的笑声渐歇,情绪安定之时方才开口:
“瑶瑶姑娘,海蟾尊或许……”
瑶瑶站起了身,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靖先生,不必多说了。这位‘大师兄’的脾气,我比你更了解。”她将手上的糖葫芦递给了靖沧浪。
“这是?”靖沧浪感到不解。
瑶瑶的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当年在玉清界时,悬壶子师兄最喜欢在下山的时候给我带各种糖果回来,而我和他,都最喜欢这糖葫芦。”
靖沧浪想起他昔年和悬壶子一灯禅等人一同行走江湖时,悬壶子曾经一手拿着炼壶松拐一手拿着糖葫芦的样子……不禁浅笑出了声音。但再想起冷孤寒、御神风、一灯禅和悬壶子的死,却是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瑶瑶的指尖拈着青青的竹叶,悠远婉转的叶笛之声再次吹响,穿贯了久远的时光,落在两人的耳畔。
“此曲何名?”
“忆故人。”
忆故人,只因物换星移,故人已不再。
靖沧浪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在他口里,却只觉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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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脑补二舅吃糖葫芦是多么有爱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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