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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天下】寒雨连江 by薄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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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文很好看啊,我书上只有两段,今天上网查了一下。竟然真的有唉,转过来。


IP属地:安徽1楼2011-12-03 14:39回复

    左回风清楚地记得,每次见到唐秋都是在下雨的时候。
    唐秋从来没打过伞,在跟着左家的仆人走进暖意融融、檀香缭绕的大厅时,一身蓝衣通常已湿淋淋地裹在纤瘦修长的身体上,一头漆黑长发也早已吸饱江南的雨水,用青布带一束,凌乱地披在身后,有几绺会贴在他苍白的脸庞上,令那张秀致而惨淡的容颜更添几许凄迷。然而,唐秋的态度总是平静自若的,甚至有几分傲岸,他总是倚在坚实的红木椅中,凝视着窗外的雨雾,一言不发地等着左回风出现。左家大厅的摆设以红木为主,线条沉凝而洗练,整体看去庄重而不具压迫感;然而,只要唐秋静静坐在里面,所有的沉凝、洗练和庄重都仿佛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身周无以言述的飘渺空寂,揉和着淡淡的眼神,他仿佛随时会融入蒙蒙烟雨中,就此消失不见。这样的唐秋,总是能唤起左回风心中许多复杂的情绪。
    左回风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份实在是非常落俗套,正是那种演义评弹中的天之骄子:有着即将退隐的当武林盟主的父亲,稳坐着所谓的天下第一庄少庄主的宝座,左手持盟主令协调白道黑道、门帮教派,右手执羽毛扇谈笑无底商海、开疆拓壤;横批游刃有余。再加上本人一表人才、沉稳冷静、武功卓绝,简直是不给阳光也灿烂,想让自己形象黯淡些都难之又难。从小到大,调皮捣蛋叫聪明,任性胡来叫个性,花天酒地叫豪爽,处处留情叫风流,在金陵这个红尘繁华地横挥竖洒总成文章。也许是因为不曾真正出格,尽管他在十七岁到二十岁间放任自己胡天胡地,效果依然不彰。当他三年后发现自身形象仍光辉灿烂如如来佛祖头上的冕轮,还更添了几分坏坏的魅力时,终于在绝望之下摆出了一张冰脸;冰如雪,冷若霜,双眸寒光似冰剑,毒舌冷冽赛朔风。 至于据说这一形象改组令江湖传说又多了许多绮丽忧伤的故事,自己周身又笼上了一层神秘气息………他已经无力理会了。无论如何,一张冰脸究竟是让自己清净不少,用冷厉锋芒吓退周遭赵钱孙李,他终于得以在面具后窃笑众生。
    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他戴着冷面一张安然度过, 居移气、养移体,冰冷的气息似乎也终于要蔓延到心里。左回风有时想,摘去了所有光彩夺目的头衔后的自己,又会是个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比较了解自己的只有精明狡猾如老狐狸的父亲和双胞胎妹妹左舞柳。如今,老狐狸隐居大理,舞柳远嫁蜀地, 三人堪称天南地北。
    无论如何,日子就这样不好不坏地过着,假如没有遇见唐秋,左回风一定会就这样过下去,平淡地过下去,假如,没有,遇见唐秋。


    IP属地:安徽2楼2011-12-03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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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安徽3楼2011-12-03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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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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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安徽4楼2011-12-03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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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用什麽方法把属下带去的几个人点了穴定住了。”左离声音越说越小,偷眼看了看主子的脸色没怎麽变化,这才鼓足勇气说出自己跑来的原因:“他说为免以后麻烦,要少庄主去当面把话说个明白。”


          IP属地:安徽5楼2011-12-03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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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安徽7楼2011-12-03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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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往梦之中
              当晚,雨停了。我换了一身衣衫,朝金陵最出名,也几乎是天下最出名的青楼:天香楼而去。到达时正值华灯初上,大红灯笼低低挂着,人影错落,尽是风流,红香绿鬓,溢彩流光。
              纸醉金迷地,醉生梦死乡。
              我一走进去,便有巧笑倩兮的佳人迎上来:“这位公子好俊的人品,第一次来麽?”我向她微微一笑,“有劳姑娘,我有事找天香。”她俏脸一红,上下打量我,说:“天香姑娘可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公子若想见,就得照着规矩来才是。”
              她的态度算是相当客气了。天香楼自创建至今已有一百余年,始终保持了一个传统:历代花魁必以“天香”为名,每一代天香都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盖西子,赛王嫱,往往非王侯将相不能闻其声,睹其颜,遑论登堂入室。故此,天香不仅仅是一代红颜,也是名誉与地位的代名词 。我要求见的这位天香,冠名仅两年便已名动四方,不过,怕是没几个人知道她也是现任楼主,天香楼的老板。无论如何,象我这样随随便便走进来求见是荒谬了些。
              我从颈上取下一块通体晶莹剔透的玉递给她,婉言道:“烦请姑娘交给她可好,我就在这里等着。”她迟疑了一下,见手里的玉价值不菲,与我的穿着不甚相配,还是转身去了。
              她回来得很快,恭敬地对我行了一礼,轻声道:“天香姑娘有请,公子请随我来。”
              转朱阁,低绮户,停下来时,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清幽无比的房舍里,带路的女子已经退下了。一个身披鹅黄纱衣,满身灵逸之气的清丽女郎从书案前盈盈站起,乌发如瀑,婉约如仙,她满脸不敢置信地凝视着我,跟着便毫无形象地扑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悠哥,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美丽的眼睛迅速充满了泪水,一滴滴滑下如玉的面颊,“唐斐告诉我,你早就死了,我一直不相信。”她微退半步,上下打量我:“你瘦了好多,脸色也差极了,你一直都在哪里?…… 你的右手怎麽了!”她的声音忽然提高了,手法熟练地撕开我的衣袖,跟着倒抽了一口冷气,秀雅无伦的脸庞立时笼上了一层煞气:“是谁伤了你?”
              我闭了闭眼睛,现在,我只有相信她,相信她的一切,别无选择。
              “唐悠,确实早就死了,我现在叫唐秋。”
              “唐梦,我有事请你帮忙。”


              IP属地:安徽9楼2011-12-03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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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安徽11楼2011-12-03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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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安徽13楼2011-12-03 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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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哥,女子打扮可是一门学问,从发到趾,从头到脚,连指甲在内都是有讲究的,你若不认真修饰,那个久经风月的采花贼肯定一眼就看穿了,我来帮你再弄一下!”
                    “…………”
                    当晚夜黑风高,无月无星,天香待客的小厅里沉香袅袅,丝幔低垂,瑶琴在案,青箫在墙。我头别玉簪,耳悬明珠,腰藏暗器,指扣毒粉,全副武装,端坐帘后,静待猎物上门。
                    不多时,门外莺声呖呖:“小姐,赵公子到!”我轻轻一笑,来了!
                    唐梦的两个贴身侍女前面引路,一左一右启开厅门,微风寻隙而入,拂动我面前的细细珠帘,轻轻相击,清脆入骨。会走路的一万两银票于是在悦耳的“叮叮”声中翩翩而入。隔帘看去,此人白面无须,肩宽腿长,若非一双眼睛转动太过迅速显得轻浮,倒也算得十分俊俏风流。我藉着灯光细细打量,他脸上果然是一张极其精致的人皮面具。
                    我微微颔首,轻轻道:“久仰公子大名,不胜向往之,奈何缘吝一面,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方天培两眼放光,紧紧盯着珠帘,口中答道:“多蒙小姐垂青,赵某受宠若惊,得闻仙音,虽已如登太虚,却仍心有所憾,若再得睹小姐真颜,便只一眼也不枉此生了。”
                    晕。我现在才知道唐梦的不易,晚晚打扮得倾国倾城,坐在如此雅致柔和的房间里,然后对着如是人物如是说话,简直外耗气力,内损真元。如此日复一日,坐看长夜漫漫,白日悠悠,如花年华似水东流,其中滋味,难与他人道。
                    努力忍住自己一身鸡皮疙瘩,我柔声答道:“既蒙公子不弃,敢不从命。不知公子可愿与天香对弈一局,只要胜得半子,自然卷帘相迎,如君所愿。”
                    对面的男人连连称好,喜不自胜,看来对棋之一道颇有把握。于是无须我出声招呼,两个侍女已捧棋上前。这两个少女是唐梦离开唐门后收的心腹,取名镶珠嵌碧,皆是容颜俏丽,行事乖巧,摆好之后就自自然然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地掩上了门。
                    棋盘是一只大理石面的杨木小几,玉制的棋子颗颗莹润,剔透玲珑。互道了一声“请”字,我执黑先行。只从帘后伸出食中两指,拈起一枚棋子,清清脆脆放在棋盘上。方天培紧紧盯住我的手指,一副色授魂予的样子,跟着也拿起一颗白玉棋子放在几上。
                    你来我往,以快对快,落子之声高高低低,衬着一室宁静错落有致地响着,恁是清音也动人。外面的风从略开一丝的窗缝里飞进来,淡绿丝幔柔柔荡漾,如碧草清波,幽思无限。
                    此情此景,想不春心荡漾,怕也难吧。
                    方天培似是有些醉了,面前无酒,他醉在一室的风流里。
                    我微微蹙起了眉,柔柔雅雅的空气里,似乎有一丝不寻常的紧绷正一点一滴地渗透着,是我的错觉吗?再看眼前的男人,仍是一脸桃花,两眼迷离。
                    方天培的棋艺确实不差,布局落子间俨然有几分大家风范,若非事先知底,装一个诗书传家,心怀锦绣的官家子弟也算似模似样了。我一直认为要入棋之一道,既须心思谨密,深谋远虑;也须虚怀若谷,不计胜负;方天培的棋路虽然有条不紊,却太贪太死,当断不断,当舍不舍,终究是落了下乘。
                    一个对时悄悄过去,局终,和。
                    一时无语。我垂首不语,自帘外看来仿佛娇羞不胜。
                    水晶灯盏里的火苗轻轻跳动一下,“剥”的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我心头刚刚一震,方天培果然已长身而起,直向帘内欺了过来。一伸手已握住了我的左手: “如此良辰美景,小姐何苦做那不解风情之人,看在在下一片痴心的份上,还请赐见一面罢!”另一只手已朝珠帘掀了过来。他的手冰冰冷冷,力量竟大得异乎寻常,我把手轻轻一抖,整只手登时化做了滑溜游鱼,轻轻巧巧脱出他的掌握,食中两指顺势堪堪划过他的腕脉,浅浅划出一道口子。
                    我指甲里藏的粉末是一种见效极快,但能令人毫无痛苦地毙命的毒,是我早年的成功之作,中者只要见血便绝无生理。我不喜欢血肉横飞的场面,更不喜欢同门们津津乐道的令人肠穿骨蚀却偏不立即致死的药物;总觉得即使杀人,对自己的同类、对生命至少应当给予几分尊重,于是就作出了这种毒,我为它起名:封神。
                    


                    IP属地:安徽15楼2011-12-03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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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巫山云
                      第二天早晨,天下起了雾雾细雨。我早早起床,顶着一双熊猫眼把权宁拎到方天培的尸体前:“把他运到金陵府里领赏金。官府若问起,不许提我的名字,就说是左家庄为民除害就行了,其它的,你自己去编。”
                      权宁眨了眨刚睡醒的眼睛:“为什么不能提你的名字?”
                      “我要你左家名利双收,有何不妥?”我冷冷笑着,“昨晚多蒙关照,这是我送你表哥的回礼。”`
                      “可是……”被我的气势镇住,权宁的声音变得好小好小,“表哥说不定不同意……”
                      我肚里暗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小了,有些事已经可以自己作主。记着,你是来帮我的。”
                      说罢扬长而去。
                      一个时辰后,我到了左家庄。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庄,正在烟雨中安详静谧地卧着。上次来时心事重重,顾不上多做打量,现在看来,竟是处依山傍水的好所在。徐缓而线条柔和的山丘,山下是清浅而明澈的小湖,荫荫绿树伴着离离芳草,其中掩映着一片连绵的红瓦,虽园林广大却不见疏离,结构回旋而古朴,细看深不见底。明明是极适合烟雨的江南建筑,却不见柔媚,反而隐隐透出凛不可犯的气势。这样特别的地方养育出左回风那样“特别”的人,实在再自然不过了。
                      我扣响了门环。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出来的是个一脸和气的管家。我认得他,母亲的房间就是他安排的。我微笑着打招呼:“左管家,别来无恙?”
                      左管家脸上全无讶色,对我一揖:“托福托福。唐公子既然来了,少庄主请您厅内一叙。”
                      果然,左回风能看穿我昨天玩的小花招,自然更能料到我今天会上门,我心里仅存的一丝丝侥幸只好不翼而飞。可是,真的不想见这个足以把我死死克住的人。
                      于是我也对他拱了拱手:“唐秋此来特为探母,不敢扰了贵庄主的清静,直去直回就好。”
                      左管家和和气气地一笑:“好久不见,少庄主对公子也很挂念,还请公子赏个面子,莫要别难为了小的。”
                      对我来说,某种程度上,左管家是比左回风更得罪不起的人物,病人的日常所需想必都由他打理,怎敢“难为”了他。暗叹一声,我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那就烦请引路。”
                      左管家礼数周全兼笑嘻嘻地把我请进了左家庄重而不失舒适的大厅,退了下去。厅里空无一人,我在座位上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好温暖,离座位不远处搁了只小火盆,暖意缓缓从脚踝处上升到全身,连湿淋淋的衣衫也被烘热了。时节还不到深秋,冬天用的火盆就拿出来了,真会享福呢。
                      随意打量四周,我注意到房间靠窗处竟摆了一副围棋,看起来比昨晚那副更为精致。刚刚放松的身体又绷紧了,关于左回风的各种传闻中,从未提到过他好棋,若是不为人知的喜好,怎么也不可能每天摆在客厅里,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思忖间,脚步声响,左回风已悠悠然走了进来。依然是挺拔修长的身形,依然是俊美无伦的面庞,不过,不知是因为房间里实在很温暖,还是因为是在自己家里的缘故,他身上冰冷的气息收敛了很多,多到房间里的温度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下降多少的地步。他的眼神似乎也比上次见面时平和些。那双相当深邃好看的眼睛竟有些微眯着。
                      “唐公子看来有些精神不济,莫非舍弟太过顽劣,添了许多麻烦?”
                      他一开口,我刚刚所有的好印象全飞了。眼睛眯成这样分明是狡猾的标志,哪里深邃好看了?
                      我答得皮笑肉不笑:“哪里,令弟天资颖慧,家教优良,有如此臂助自是唐秋之福,何来麻烦之说?”
                      左回风本已舒舒服服地在主位上坐下,此刻又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闲闲道:“左某不过是一介莽夫,教弟难免有失当之处,幸好有唐公子代为管教。想唐公子不仅天生丽质,且慧质兰心,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皆能,能跟在你身边,那是权宁的福气。”
                      刚才若还是说笑,现在已是明明白白的讥讽了。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不留丝毫余地的逼迫,大概他从头到尾都不曾对等地看待我,更谈不上尊重了。
                      用力咬了下唇,压下开始翻腾的情绪,我知道自己有些动气了,这不是个好兆头。寄人篱下原本就是这麽回事。漠然抬头:“唐秋此来特为探母,请少庄主准予一见。”
                      


                      IP属地:安徽17楼2011-12-03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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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快醒来快醒来。可是,醒来的话,这个梦就没有了,难得的温暖呢。身体软绵绵地不想动,我放任自己在轻柔的抚触中沉入更深的睡眠里。
                        这是梦中之梦,我在心里说。
                        醒来时浑身舒爽,她还在睡,屋檐上的雨水依然滴滴答答,身上的衣衫已经干了。两个丫鬟听见响动,拎着食盒进来,带笑说早就过了晌午了。左管家跟在后面也进来了,还是笑容满面:“唐公子总算醒了,少庄主吩咐说不要叫醒您,算算也该饿了。”
                        什么?!“你是说,左回风刚才来过?”不由自主惊得一跳,连礼貌都忘了。
                        “没有没有,少庄主是听了这里下人回禀才吩咐的。”左管家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后来来的次数多了,我才知道左管家这种笑法叫做“贼笑”。
                        不管怎样,心里还是发虚了,虽然摆在眼前的饭菜热腾腾香喷喷的,还是没吃下多少。这里的人待我愈是客气,内心就愈是忐忑,反正目的已经达到,还是趁早回去好了。
                        放下饭碗,我再看了她一眼,转身出门。
                        才走了几步,左管家又象平地里冒出来一样挡在面前,我心里暗赞一声:不愧是左家庄的管家,功夫果然不凡。若不是他下面说出的话太不合我意,我说不定还会大方地把这句赞美说出口。
                        “唐公子,请随我来,少庄主说公子还欠了一盘棋没有下。”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我乖乖随他回到大厅里,棋案旁坐着正在缓缓品茶的左回风。
                        后来想起来,这局棋下得意外地安静顺遂。左回风没有再为难我,事实上,他几乎没有说话。我把全部心思放到棋盘上,才发现遇到了一个高手。左回风的布局堪称天衣无缝,他非常善于牵着对手的鼻子走,在这种情况下,若一味采取守势就毫无胜算。我开局相当不利,干脆弃了中原腹地,反取边陲,另辟一处江山。可以感觉到,在我低头苦思时,常有视线从对面射来,平滑地掠过我的额头,才落在棋盘上。
                        最后,我争到了一个不胜不败之局,这已经是全力反击之下能取得的最好结果了。收宫已毕,抬起头迎上对面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除了熟悉的冷意外,还有有我所完全陌生的光芒,探究地、执意地注视着。
                        后来我总是反反复复地回想起自己起身告辞时,左回风对我说的话。
                        “你的棋艺真的很不错。”仍然是熟悉又不熟悉的目光,“今后,只要你想探母,随时都可以来,不必太惦记还债的事情。”
                        回应我愕然的目光的,是柔和得不像出自左回风之口的声音:
                        “用不着把自己逼得太紧,唐秋,你终归只有二十一岁。”
                        说这话的人,不过大我四岁,和我也只是第二次见面,口气却象已相识经年。我推想不出他的话里未竟的语意,就像我探不出这个人的深浅。然而,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众人所知道的左回风,或许只是一张他自己罩在脸上的冰冷面具,而那一刻,他主动向我轻轻移开了面具的一角,稍稍有些笨拙地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尽管我深深迷惑着其中的缘由,尽管我不愿承认,那瞬间出现的一缕真实而无以名状的温柔却令我的心为之颤抖,在莫名的恐惧与沉醉中颤抖。
                        


                        IP属地:安徽19楼2011-12-03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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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每一行大字下,都注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加起来成千成万,我没看多久眼睛就酸痛起来。不过还是忍不住嘴边露出微笑,这数行大字下的注解有多有少,论字数竟以最后一行下面为最多,唐梦毕竟是个女孩子啊。
                          把宗卷合起来收好,我靠在椅背上合起眼睛,脑海里是一个个左回风,前后不一,表里不一,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呢,抑或全是真的?全是假的?我不太能想象左回风长袖善舞或是风流倜傥的样子,我所见的左回风是个冷如霜雪的人。
                          然而更不能想象的是十五岁的少年血洗江湖的情景,即使当时深信一切都是正义的,过后午夜梦回难道不曾有一点动摇?我也杀过人,我知道自己常常无法注视垂死之人的眼睛,再邪再恶的人,死前的眼神里都有一丝无辜,深深控诉着,令我长长久久无法释怀。
                          左回风无疑是个才华出众的人,事事游刃有余,但是他毕竟只是个人,他所作所承担的一切是太多太重了一点,以至于再没有回顾的空间,只是一直一直继续下去,越来越辉煌,也越来越寂寞……
                          砰的一声,权宁推开门冲进来,手里是大包小包的药材:“秋哥快来,前面有个家伙受伤了!”脸上覆着薄薄的一层汗水。我如梦方醒,含笑站起,跟着他走出门去。
                          无论如何,左回风似乎把自己的小表弟教导得很好呢。
                          我开始常去左家庄,真的想去就去,担心就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顾忌。如果说江湖险恶,人心险恶,须步步为营的话,那么真有人要害你,再怎么谨小慎微也是无补于事的,徒劳心神而已。何况对于武功智谋皆罕有其匹的左回风来说,对付我大概用不着兜圈子。
                          时光的流淌开始变得悠悠的,不再咄咄逼人,我的生活里有三个变数:唐梦,左回风,还有我自己。
                          唐梦是我有点刁钻古怪的小妹,是我现在的雇主、房东、情报来源,是天香楼的花魁、楼主兼唐门的重要眼线。这就注定了唐梦的事情,只要她开口,我就很难拒绝。上次扮过女装后,唐梦注意到了我除了当大夫外还有其它更加合她小姐胃口的“本事”,于是我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常被镶珠和嵌碧按在铜镜前描眉画鬓,然后拥到一方珠帘后与某位“贵客”以令舌头打结的方式对话、对弈或对饮。
                          唐梦依然每隔一到两周就用飞燕形小纸条送来我要的讯息,基本上都没有方天培值钱,也没有方天培难对付,大都无须动手就已倒在“封神”之下。这对我来说再好不过,因为,有的时候,我是内力全失,无法动武的。
                          唐斐在临别时送了我两件大礼,其中之一就是一颗精心调配的药丸,犹记得他嘴角那抹淡淡的冷笑:“你医术之强,更甚毒术,不妨试试解不解得开这种毒。”那颗药令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凝气,形同废了武功,而且每天发作三次,次次生不如死。后来我终于开出了解药的药方,却无法配出药来:最重要的药草中,有一种只有唐门才有。其它的药,也稀罕昂贵。
                          最后,我镇住了每日的发作,每三天中,有一天无法行功运气,药也须每三天服一次,绝不能断。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心神浮动,忌大喜大悲,忌太过伤神。好在我懂医,一切自己掌控,倒也不好不坏地拖了几年。
                          每次服药时我都难以遏制地想起唐斐,想着唐斐究竟有多恨我,恨到竟要如此待我的地步。带着这种毒,我永远忘不了唐门,忘不了他唐斐,这也是唐斐的目的吗?我想了很久,终究不能断定,毕竟唐斐了解我,远胜于我了解他,而我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这一点。唐秋有些地方不笨,有些地方却自始至终笨得很,直到现在也是。
                          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把左回风作为一个变数来看,他明明什么也没做,最多每次下一盘棋。虽然下完一盘棋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我不禁要怀疑左家少主其实很闲;虽然他开始在下棋时和我交谈,从默不作声到说上好一会儿;虽然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下棋的地点从客厅移到了书房,我手边还多了一杯茶;虽然有时我觉得他的目光就像第二次见面最后时那样柔和,眼神里不见一丝冰霜;但是,也就是这些了。
                          


                          IP属地:安徽21楼2011-12-03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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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安徽22楼2011-12-03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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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忽然一亮,立刻正襟危坐:“既然如此,我若赢了也要个彩头,也是下完再说!”说着立刻把颗黑子往棋盘正中星位上一摆,这一局决不能输!
                              左回风瞥了我一眼,一脸很想把我的棋子丢回棋篓的表情:“你想要什么,我大概猜得到。”
                              我微笑起来:“你自然是猜得到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刻再说不赌已经迟了。”
                              他摇头:“我何必反悔,你赢不了的。”盯着我看了又看,眼里已经盈满笑意,一闪一闪都是算计,“你可猜得到我想要什么?”
                              书房里非常温暖,我在暖得足以出汗的空气里连打三个冷战,背后倒是有点湿,不过我敢肯定那是冷汗。
                              可怕!决不能输!
                              手起子落,你来我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方来朝,十面埋伏,张良计对过桥梯……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时辰。我擦了擦额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汗水,终于又露出微笑,“你怕
                              是要输了。”
                              左回风纹风不动:“一般来说,得意太早的人最后一定会输。”
                              我低下头仔细审局度势,确实已大占上风,他还有什么妙招足以起死回生吗?不能大意,别人也就算了,换了左回风……难说。
                              左回风走了一步险棋,我不急着围追堵截,盯着棋盘看了半天,果然慢慢瞧出一个及其隐蔽的圈套来。大喜之下,毫不犹豫把棋子往他的死穴上一拍——“这回如何?”
                              左回风看了半晌,唇角竟开始慢慢翘起,肩头也一抖一抖,终于笑出声来:“果然是妙招,妙极妙极。我二十五年来所见之棋,当以此招为最。”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回不过神来。见了这么多次面,第一次看到他笑。平时连表情也欠奉的左回风笑起来竟如此好看,脸上僵冷的线条温柔地弯起来,一个浅浅的弧度,整张脸说不出的温和,说不出的俊雅,还带出几分稚气,他真该多笑笑的。只是……我那步棋该令他哭也哭不出才是,怎么却笑出来了?
                              左回风忍住笑意,指指棋盘。我看着棋盘,又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我放上去的,竟是颗白子。
                              再看两个棋篓,居然不知何时交换了位置。这下子局势整个逆转了,我怕是完了。
                              我先是大惊,然后大怒:“是你做的手脚对不对,这步不算!”
                              左回风悠悠叹了口气:“虽说你想事情时从来都是心无旁骛,我还是没想到你真会上当。”
                              我伸手就想把棋拿回来,却被他隔着棋盘一把按住,“你该知道什么叫起手无回,落子无悔吧?”
                              左回风的手掌,又大又暖。他凝视着我,脸上渐渐又漾起了方才那种足以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心脏开始跳得不太规则,我觉得脸上热了起来。脑中一闪,想起了唐梦给的宗卷上的文字:
                              二十二岁前花名在外,当风流倜傥四字实无愧也。
                              他的面目原来真的有许多种,这一种使出来,别说悠游花丛哄漂亮女孩了,大概拿来哄谁都足够了吧。
                              这个……小人!
                              我把手抽回来,瞪了他一眼:“该你了。”眼看为之奋斗了一个时辰的胜利飞走了,这句话说得委实心不甘情不愿。我怎么就这么笨呢?上了一次当,紧接着再上一次……
                              左回风毫不客气地落了一子,满意地看着我苦了一张脸。
                              “唐秋。”
                              “什么?”
                              “你这么迷糊这么好说话,哪天被人卖了可怎么办啊?”低低的声音,好像真的很担心似的,可我看见他眼神里全是幸灾乐祸。
                              “…………”无语问苍天。
                              第二天早晨,我穿了件又大又厚的斗篷,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来开门的左管家费了好大劲才认出我:“唐公子今天来得好早,请进请进。”
                              他象以往一样和气地笑着:“少庄主吩咐了,唐公子来了就直接请到书房里,请随小的来。”
                              还好,他没多打量我,也没多问,虽然松了一口气,我还是狠狠地咬着唇。要不是今天刚巧提不起内劲,我一定会翻墙而入,除了左回风外不和任何人打照面。
                              书房里好热!平时只放一个火盆,今天竟然放了两个。左回风站在桌前,桌上铺满了画具,平摊开了一张娟纸,乍看去已经画了个七七八八。
                              左回风好像很喜欢水墨画,也很喜欢花,他对这些听起来颇欠豪气的喜好并不刻意掩饰,事实上也是非但不损气概反而更添风采。我很早就看到书房的墙上挂了一副烟雨杏花图,落笔慵慵懒懒偏又清新无比,上题“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落款是极为雅致的小字:舞柳。那字从雅致里透出刚劲的气韵,令我印象极深,每次来都忍不住要看几眼。我想左回风一定很疼宠自己的妹妹,就像我对唐梦一样。
                              


                              IP属地:安徽25楼2011-12-03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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