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弹罢,俞伯牙看向那樵夫:「如何?」
樵夫道:「此一声巍然如高山,彼一声又如江河流水,连绵不止。」
俞伯牙微微低头,自语道:「……如高山,如流水……」
忽又抬头,满脸兴奋神色。「敢请兄台姓名?」
樵夫恭敬答道:「钟子期。」
俞伯牙起身作了个揖,正色道:「在此野郊,竟幸遇钟兄。又是中秋月圆,便请钟兄与我结为兄弟,不知意下如何?」
钟子期爽快地回答:「再好不过。」
7.汉阳钟子期家中 夜 内
简陋的家中,钟子期躺在床上。
他的脸泛著死灰,气息不稳。
这时他睁开微微失去焦距的眼,看向一旁的老人。
老人正是他的父亲,皮肤是常年曝晒在阳光下而变成的黑黄色。
钟子期缓缓开口了,声音嘶哑微弱,:「父亲,中秋可是快到了?」
钟父愣了一下,旋即又马上点头。
「我一个朋友快要来了,去年中秋……我们约了在江口见的。」钟子期说。
又慢慢吐出一句:「现在看来,我是等不到那时的。」
他接著又说道:「便把我葬在离江口最近的地方吧。」
钟父浑身一颤,上前作势为钟子期掖好被角。
「哪能想到那上头去,养病要紧。」钟父低声斥道。
钟子期微微笑了,「父亲先答应了罢。若真到了那时,也就晚了。」
钟父佯装生气,转身出了房间。
钟子期躺在床上,看著发黑的天花板。他自言自语道:「埋在那里,也算是我尽了心赴约罢。」
门外的灶间里,钟父向炉子里添了一根柴。
炉子发出劈里啪啦的燃烧声。
8.汉阳江岸 黄昏 外
(翌年中秋,俞伯牙又来到汉阳江边,这次是为了应去年与钟子期之约,再聚论琴。)
坐在瑶琴前,俞伯牙静静的看著江面。
阳光并不耀眼,只是温和地照在琴面上,七根琴弦也无声地反著银光。
从红日初生到艳阳高照到此时黄昏将近,俞伯牙已经坐了一天。
夕阳令他的头发,衣服开始泛出淡金色。
他将手指移到琴弦上,开始慢慢地抚琴。
起先,调子舒而缓,而后却越来越快,似乎乱了。
他纠结的头发飘起来,看上去好像被夕光融化了一样。
最后他起身,把琴又背上。
9.汉阳市集 黄昏 外
俞伯牙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市集里。
快要收摊的集市显得有些繁忙。
隐约中他看到一个作樵夫打扮的人,立刻快步赶上前去。
走近一看却是一个老叟。只是他戴了斗笠,遮去了白发。
那身形和五官竟和钟子期有些相似。
俞伯牙犹豫了一下,向那老翁开口道:「请问老丈,你可认得一名叫钟子期的樵人?」
老翁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你又是他何人?」
俞伯牙答道:「我是他结义兄弟,去年今日,我俩约定这年中秋再相会在汉阳江边,只是我久等不来……」
说到这里俞伯牙停了下来,心道:「我对这老丈说这些又有何用?」
那老翁却忽然说:「你跟我来罢。」
10.汉阳江边的钟子期坟 夜 外
俞伯牙一路随那老翁穿过集市走到江边,天已经黑了。
恍惚间他听那老翁说:「便是这里了。」
四下无人,只有一片光秃秃的野地,连草木都很稀落。
可是俞伯牙还是看出,这是一处坟地。
老翁指向一块隆起的土包:「那座便是。」
看了俞伯牙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却还是离去了。
俞伯牙不晓得站了多久。
当满月完全照亮坟头的时候,他已端坐在钟子期坟前。
他解下背上的琴,开始弹了起来。
「除了为子期兄抚琴,伯牙亦不知其他祭奠的法子了。」
弹奏前他说了这句话。之后便只有琴声了。
起先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而月上中天时,俞伯牙整个身体都泛著银白的月光。
明亮的月色下,血从指尖滴落到琴面。
本来是新鲜的红,到后来已经渐渐乾涸发黑了。
琴弦冒起了烟。那烟在月光下非常明显地向上升腾著。
俞伯牙还在弹。一下指动如梭飞,一下又只是拿指腹慢慢地来回摩著琴弦。
乐声停止了。
「如高山,如流水,这便是了。」俞伯牙对著坟头说道。
寂静的夜里,响起了金石裂断的声音。
一共七下。
俞伯牙挑断了琴弦,又抄起琴身狠狠向地上一砸。
因为用力过度的关系,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了很久。
木片扎进了他的手掌,一丝丝的血顺著指缝流了出来。
他恍如不觉,但发髻已经掉了。
忽然像没力了一样,颓然坐倒在地上。
他又低声说:「这把瑶琴算是废了。只是懂音的人不在了,琴弹得动听又有何用?」
过了一会儿他又站起身,一身脏乱。
他对著坟头缓缓道:「此生我再不会抚琴。子期,你可高兴?方才那曲《高山流水》专给你弹的。」
顿了一会,又带著些倨傲的口气道:「今日之后可就成了世人追捧的绝响了。」
言毕他转身离去。
地上的木屑被吹得有些散了,本是上好的梧桐,如今和普通的木材也没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