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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花开】镜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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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百度


1楼2011-11-19 23:03回复
    《镜·双城》
    一、雪中字
      飓风吹起乱雪,纷扬了半天,掩住了方当正午的日头。
      雪暴之外的天依旧是湛蓝的,苍鹰盘旋着。
      从半空俯视,慕士塔格雪山在连绵的巨大冰峰中、宛如银冠上一连串明珠中最璀璨的一粒,闪闪发光。而那些光,就是此刻弥漫山中的雪暴。
      然而,苍鹰的目力再好,也看不到雪暴下山腰那如蚁般蠕动的黑点。在这个连苍鹰都盘旋着无法下落栖息的雪山半腰,居然有一队衣衫褴褛的人缓缓跋涉而上。
      风暴一起,四周一片白茫茫,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半腰里,一行被困住的行人只好立定脚跟,拖着脚步聚到一起来,围成一圈共同抵御飓风。高山上的空气本就稀薄,风起时更是迫得人无法呼吸,刺骨的冷让原本穿得就单薄旅人瑟瑟发抖。
      长途跋涉的人们已经疲惫到了顶点,脸上一律是可怖的青紫色,显然是贫困的流民,衣衫褴褛,手肘上膝盖上的衣衫**露出已经冻得发白的肌肤。被冰雪划伤的地方根本流不出血来,只冻成了黑紫色、翻卷开来,宛如小孩张开的小嘴,可怖异常。
      筋疲力尽的旅人还没有找到避风之处,风暴已经席卷而来,迷住了所有人的眼。四周一片恐怖的白。风呼啸的间隙里,只听到几声惨呼,队伍中体力不够的人无法立足,纷纷如同纸片一般被卷起,向着雪山壁立的万仞深渊中落下。
      “大家小心!大家小心!”队伍中有个嘶哑的声音叫起来了,中气十足,穿透了风暴送到各人耳边,“相互拉着身边的人,站稳了!大风很快就会过去了!”
      他站在队伍里,微微一怔,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脸去——然而,什么都看不见。
      “快拉住!小心被……”耳边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然后一只粗砺的手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手。风呼啸着把那个同行者下面的话抹去,然而那只手却是牢牢的握住他的手,一样冷得如同冰雪。
      他甚至懒得转头看看身侧是谁,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的表情,下意识抽回手去。
      就在那个刹间,最猛烈的一波风转瞬呼啸着压顶而来!身边到处都是惊呼,每个人都立足不稳,连连倒退着,夹在队伍中,他也不得不跟着大家退了几步,却同时挣开了那个同伴的手。
      “哎呀!”风呼啸着掠过,耳边传来了近在咫尺的惊叫声,赫然是那个汉子的声音。他还来不及回头,感觉那只已经松开的手在瞬间加速离开他的手,顺着剧烈的狂风而去。
      “呀!救命!救——”那个人用尽了全力惊呼,然而声音却迅速随风远去。
      他只是站在风雪中,动也没动,听着那个声音游丝一般断在风雪里,然后有些嫌恶的抬起手来拍了拍,将右手用雪擦了,拍干净,重新袖在怀里,毫不动容地站在人群中。
      风终于在一阵狂啸后离去,纷扬半天的雪也渐渐落下,视线重新清晰起来。然而一行人中,转瞬已经去了大半。
      “到了山腰便是如此,只怕能活着到达天阙的、不会再有几个了吧?”他心里蓦然微微冷笑了一声,却是随着众人的脚步继续蠕动着前进,找了一个避风的所在,停下歇息。
      枯枝在雪地上划着,先是划了一个圈,然后停了一下,在圆心点了一下。
      风雪卷了进来,扑到脸上。他闭着眼睛,手在点下去的刹那有些微的颤抖。
      是那里……就是那里吧?终于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闭上眼的瞬间,他又看到那一袭白衣如同流星一样、从眼前直坠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而,奇异的是坠落之人的脸反而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出来,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苍白的脸上仰着,眼睛毫无生气的看着他,手指伸出来几乎要触摸到他的脸——
      “苏摩。”那枯萎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翕合,唤他。
      “啪!”手下的枯枝蓦然折断,他睁开眼睛,然而漆黑的瞳孔里也是茫然空洞的神色。
      “哒-哒-哒”,风在呼啸,然而敲击火石的声音还是不断传入耳中,速度越来越急,伴随着喃喃的咒骂声。冒着大雪点火,半天还点不着,负责生火的铁锅李已经极度的不耐起来,大吼:“喂,谁过来帮一把?见鬼!”
    


    2楼2011-11-19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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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怕,我不是汉人。”少女说着,已经坐到了他身侧,大咧咧地,“我是东巴人。”
        “东巴人?”他有些惊诧。
        “恩,我们住在澜沧江旁边——结果最近那里也开始打仗了,只好逃出来。”少女叹了口气,捡起一根枯枝在雪地上划来划去。
        他有些疲惫的微微摇头——中原这一场大战乱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无数人流离失所,看来如今烽火都已经蔓延到了南疆了。难怪这一群人,都这样急着想要逃离中原吧?
        “我叫那笙——大家都叫我阿笙。”那个少女的声音响起在耳畔,热情明快,“你呢?一路上都不见你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苏摩。”他身子依旧没有挪开半分,抱着怀中的苏诺淡淡回了一句。
        “苏摩?不像汉人的姓名啊!……你是哪一族的?鞑靼?楼兰?突厥?高丽?”那笙有些诧异,一口气报出了所知道的所有国度名称,然而靠着雪窟坐着的男子一直没有点头,眼睛低垂着,没有表情。
        受到了冷遇,那笙却没有挪开的意思——对于这位同行的年轻男子,她已经留意了许久。虽然是流离中,和身边所有难民一样的蓬头垢面,但是这个年轻的傀儡师的英俊容貌依然掩饰不住,脸部的线条利落俊美,五官几乎无懈可击。对于这样俊美得令人侧目的青年,即使是在困顿交加的流亡途中、也足以引起热情的苗人少女的关注。
        “呀,你的木偶做的真好……就像活的一样呢!”没话找话地,那笙看到了他一直抱在怀中的苏诺,笑了起来,伸手想去摸,“你是傀儡师么?”
        “啪”,少女的手还没有接触到,傀儡小人儿的手忽然抬了起来,打开了她的手。
        “别动我弟弟。”苏摩依然没有看她,说了一句,将傀儡抱在怀里。
        小人儿的手缓缓放下,那笙看见有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丝线连着人偶的手关节,丝线的另一端、却系在青年的右手中指指环上。苏摩的手一半露在袍子外面,十指修长,手指上全部戴着奇异的戒指,每个戒指上都系了一条细线,线的另一端消失在人偶的关节上。
        那个人偶不过二尺高,脸庞俊美非凡,垂髫黑发,穿着奇异的非胡非汉服饰,和主人褴褛的样子相比、却是整洁光鲜。看来苏摩一直将自己的道具保持得很好。
        “你弟弟?”那笙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有意思……果然很像你。”
        然而,笑着笑着,少女的脸色慢慢苍白起来,定定的看着苏摩怀中的人偶,那笙用牙齿咬住了下唇,才没有脱口惊呼出来——天,太像了……那样相似的程度,简直是做到了纤毫毕现,即使人偶是一缕头发、一处肌肤,都和眼前的苏摩一摸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苏摩的在袖中的手指动了的缘故——那笙忽然看到那个不过两尺高的小偶人转过了头,微微对着她笑了一下。
        那样诡异的笑容。
        “他笑了!”再也忍不住,那笙一下子将身体后退贴到雪窟上,脱口尖叫起来,“他笑了!”
        “是你眼晕了。”苏摩还是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淡淡回答,然后将那个名叫苏诺的小偶人抱在怀里,不说话。
        呼啸着的风将雪从外面卷进来,仿佛要将浅浅雪窟里两人冰冻。苏摩没有说话,雪地里除了风声,只有枯枝哔哔剥剥的燃烧声,食物的香气已经开始弥漫开来。
        “或许、或许是太饿了吧?头晕眼花的。”寂静中,那笙认输了。她抬起头,看着眼前抱着人偶的傀儡师,目光几度变幻。最后,仿佛终于想起什么可以打破目前这样尴尬的状态,东巴少女兴奋的提议:“苏摩,我帮你算命好么?”
        看着青年男子略微有些惊愕的表情。她笑了笑,有些自豪:“我算命可是很准的——从小我就靠这个赚钱吃饭。跑到楚地的时候、那些人都说我是女巫呢。算命扶乩、看相占梦,我样样都行!”
        “那你准备怎么算?”仿佛微微有了一点兴趣,苏摩开口问。
        那笙把冻僵的手放在嘴边呵了一下,看了看地上零落的枯枝,笑:“就扶乩吧!”
      


      4楼2011-11-19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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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根枯枝被绑缚在一起,一横一直,成“丁”字形。
          那笙伸出冻得通红的左右手,用两手食指轻轻托着横木两端,让垂直的枝条末端轻轻接触着雪地,闭上眼睛,口唇翕动,轻轻念起长而繁复的咒语。
          少女念咒的声音是极轻的,然而一直漠然坐在雪窟内的苏摩蓦然一惊,闪电般的扭头向她的方向,怀中的偶人也瞬的和他一起转头。
          “雪仙子已经被我请来了……苏摩,你想知道什么?”念完了咒语,那笙却没有开眼。
          苏摩转头看着她的方向,空茫的眼神却仿佛穿过了她的躯体,落在不知何处。他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许久,才道:“过去。现在。未来。”
          “扶着乩笔的雪仙子啊,写下你的谕示吧。”再度默诵了一段咒语,苗人少女单薄的身子在雪窟外的大风中瑟瑟发抖,然而却虔诚地闭着眼,将左右食指托着的乩笔悬在雪上。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托着那笙的手,又仿佛是风吹着那垂地的枯枝,乩笔唰唰地在雪地上移动着,写下一排排潦草的符号。
          移动,移动,移动。
          当换到第三行的时候,乩笔忽然停住了,风雪还是一样呼啸,然而枯枝居然一动不动。
          “好了。”那笙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忽然感到了寒冷,身子瑟瑟发抖,但她居然还是闭着眼睛,没有睁开,“你看看,这就是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苏摩的眼睛看着她的方向,许久,淡淡道:“你念给我听。”
          那笙摇摇头,还是闭着眼睛:“我从来不看我自己写的预言。我不能看——就像我不能算出自己的命运一样。你快看,看完了我就抹掉。”
          苏摩的嘴角忽然有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缓缓摇头:“你难道没算出来我是一个瞎子?伟大的笔仙?”
          风雪很大,柴火的那一点热气弥漫在空气里,没有吹到人身上已经变冷。
          听到了那一句话,那笙大吃一惊,脱口反问:“什么?”
          “我说我是一个瞎子。”苏摩淡淡道,然而却一边将身子从雪窟壁上直起,向着少女面前俯身过来,用手覆上了写着预言的雪地,“不过,我虽然不能‘看’,却还是可以‘读’。”
          他的手指修长,苍白得几乎和白雪同色。五个手指上都带着特制的奇异指环,指环上连着傀儡的细线、在雪地上已经看不出来。他的手指摸到了第一行字上,停顿下来。
          忽然间,他嘴角讽刺的笑容消失了。
          手指不受控制的在雪上颤抖着,顿住,年轻的盲人傀儡师急急俯身过来,手指摸索向第二句预言。他嘴角不知不觉中紧抿成一线,一直苍白的俊美脸庞上陡然泛起奇异的嫣红。
          第二句预言。苏摩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有些痉挛的压着雪地,仿佛无法相信一般,愣了片刻,空茫的眼睛里有奇异的表情。
          “看完了么?”闭着眼睛等了很久,耳边听到苏摩急促的呼吸,却不见他的评语,那笙终于忍不住出声问。
          仿佛被惊醒,傀儡师的手一颤,颤抖着、探向最后一句扶乩预言。
          然而,停顿的刹那中,荒山上狂乱的风雪已经卷来、将最后一句写在雪上的预言抹去。
          “是什么?是什么?最后一句是什么?……”苏摩的手急急在雪地上四处摸索,然而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第三句,一时间,这个奇怪的青年傀儡师急切地叫出了声,“你快再写一遍!再写一遍!我没有看见!”
          听到这样大变的语气,那笙一惊,睁开了眼睛。然而转眼就看到俯身在雪地上摸索的傀儡师,苏摩在风雪中抬起头,看着她,眼神空空荡荡:“快再写一遍给我!”
          那样诡异的神色,那笙不自禁感到害怕起来,膝行着不由自主退了开去,颤声道:“不行!我写不出来了……对同一个人、一年内只能请笔仙扶乩一次!”
          “我没有看到第三句。”苏摩睁着空茫的眼睛,看着风雪遍布的天空,喃喃自语。许久,有些奇异的笑了起来,“也许这是天意——不让我看到所谓的‘未来’。或者说、对我而言,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啊?……那么第一两句、我写的准不准?”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那笙在风雪中瑟缩着,问。苏摩没有说话,手指在雪地上慢慢握紧,握了一把空山白雪。低着头,嘴角忽然有了一个转瞬即逝的诡异的笑容——
          “开饭了,开饭了!”正在这时,远处铁锅李将木柴敲着锅底,大声嚷嚷。
          那些七倒八歪地躺在雪山避风处的流民们陡然闻声跃起,每个人拿了一个破碗,争先恐后朝着火堆跑过去,一路上相互推搡着,毫不客气。
          那笙“哎呀”了一声,也顾不得等他回答了,连忙从雪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拿出一口小碗,跌跌撞撞跑了过去,一边还对他连声着急地招呼:“快!快啊!不然又没的吃了!”
          他却不动,只是坐在雪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已经纵横零落的雪地。
          那上面,曾经有的两句话已经被他一手抹去了。
          “如果你不是闭着眼睛、如果你看到了两句中的任何一句——我就杀了你。”
          许久,一句极低极低的话,从盲人傀儡师的嘴角滑落。
          他没有和那群流民一起蜂拥着去火堆边,只是一个人靠在雪窟里,将阿诺放在怀里,俯下身去摸索着解开了绑腿,用力揉搓着痛得快要裂开的双腿。最后终于站了起来,走到雪地上去跺着脚,想让血脉活动起来。
          那边火堆里有大家争夺食物的喧闹声,间或有铁锅李为了分配粮食制止哄抢发出的厉喝,乱哄哄的传来,伴随着风雪里隐约的热气。已经是黄昏了,入夜的风更加的寒冷。在这里休息一夜后,天亮这群流民便要再度继续他们的跋涉。
          傀儡师停了下来,眼睛却是空茫的看着雪地,仿佛那三行字还在那里一般。忽然笑了起来,对着怀里的偶人轻轻自语般说话:“阿诺,来,活动一下吧!”
          “啪”的一声轻响,他怀中二尺高的偶人跌了出来,然而有引线牵着,没有跌到雪地就是凌空一个翻身,轻轻落到地面。然后,那个小偶人就像真人一样的踢踢腿,伸伸手,居然在雪地上打起滚来。
          苏摩的手袖在怀中,只能看见十指微微牵动。然而因为映着雪地,引线却一根都看不见了。风雪卷过来,吹起傀儡师的黑色长发,明明看不见,但是苏摩却一直地看着雪地上翻滚笑闹的小偶人,神色专注。
          


        5楼2011-11-19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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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堆边上,刚刚如获至宝地捧着小半碗野菜面糊糊的少女看到这边,眼里忽然就有了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实在是一个奇异的男子:肩膀很宽,四肢修长,身材轩昂矫健;然而再看他的脸孔,却是俊美无匹、轮廓清秀得近乎女气,让身为女子的那笙都深感自愧——这样矛盾却奇妙的组合,让这个自称叫苏摩的盲人傀儡师散发出难言的妖异魅力。
            这是个怎样的人呢?……精通占卜预言的少女、总能感到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力量。所以,即使在逃难的途中,年轻东巴少女依旧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一步一步的靠了过去。
            “要不要吃点东西?等天亮就要翻山了——不吃哪里有力气。”傀儡师收了线,十指只是微微一扬,那个名叫阿诺的小偶人在雪地上一个鲤鱼翻身,啪地跳了起来,落入主人的怀中。苏摩回过身准备走,却听到了耳边那个明快的声音。
            那笙的声音里毫无中原女子的羞涩,爽朗而热情,有一股热气丝丝缕缕触及了他的肌肤——那是那边火堆旁大家争抢得来的食物罢?那些流民为了一勺半勺的差别,尚自和铁锅李争夺怒斥不休。而这个女孩,却将自己的那一份食物慷慨送给了他。
            苏摩嘴角往上弯了一下,似乎有一个难得的笑意,没有说话,但是却伸出了手。热情如火的东巴少女连忙将手中破旧的陶碗捧过去,放在他手中——傀儡师的手指冰冷。
            “还热着呢,快些吃,风那么大很快就要凉了呀!”看见对方没有拒绝,那笙的眼里满是笑意。然而苏摩只是将陶碗静静捧在手里,一分一分感觉着碗里食物传过来的热度,却丝毫没有用餐的意图。
            风雪很大,转眼碗里的东西已经结成了冰砣子。傀儡师笑笑,不说话,却是将食物原封不动的还给了那笙,转头走了开去。
            “……”东巴少女愣了半天,这个人难道不要吃东西、而只需要取暖么?那笙伸出手指,戳了戳冻得坚硬的面糊,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去火边重新热一下自己吃了。
            刚转过身的时候,忽然间风里传来奇异的噗拉拉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翅膀在扇动,搅起了满天飞雪,飓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那笙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掉落,手下意识捂住了脸,被大风吹得连退三步。
            “天呀!快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大风里,传来了同行流民的惊呼,惊惧交加。
            那笙透过指缝,看着昏暗的飞满雪的天空,忽然也是脱口惊呼——一只巨大的黑色翅膀,从雪山背后升起来!扑簌簌的飞过来,掠过山顶山与天交际的地方,然而,那样巨大的鸟儿,却始终在山那一边飞着,只有翅膀露出山巅。
            黑色的翅膀遮掩了飞雪后的天光,扑扇着引起激烈的旋风,搅得积雪飞扬,如同崩溃一般从山巅呼拉拉滑下来,白色的巨浪呼啸着直奔山腰这一群休息的旅人。
            那笙看得呆了,和所有流民一样怔怔站着,目瞪口呆,耳边却听到了一声轻叹:“是比翼鸟……看来翻过雪山,天阙就到了。”
            天阙?少女一震,眼中有欣喜的光闪过,也不顾那只奇异的鸟了,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傀儡师,惊喜:“你说天阙快到了?真的快到了?!那么就是说,我们……我们快要到云荒了,是不是?”
            传说中,天阙位于云荒东南,是隔开中州大陆的屏障——如果旅人平安到达天阙,便可以算是到达了传说之地。
            “首先看到的是黑鸟……看来真是凶兆啊。”苏摩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静静听着风里翅膀巨大的扑扇声,低低判断。
            ——他的预言是瞬间实现的。
            被大鸟翅膀卷起的旋风摧动,雪山顶上的积雪呼拉拉全崩了下来,如同滔天白色的巨浪、滚滚卷向半山腰里那群怔怔发呆的流民。坐在山势最高处的那几个人,转瞬被湮没在雪浪中。
            “雪崩了!”那群吓呆了的人忽然听到一声巨喝,把他们惊醒,“快逃!快逃!雪崩了!”
            伴随着大喝声的,是砰砰的金属敲击声,原来是在众人惊呆时、铁锅李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一把将随身的宝贝铁锅从火堆上操起,也不管尚自滚热,便捡了一根柴枝用力敲着锅底,一边厉声大喝。
          


          6楼2011-11-19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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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冒犯了。”苏摩莫名其妙地对着自己的木偶说了一番话后,终于有空转过头来,对着惊惧退避的东巴少女淡淡颔首,算是道歉。
              那笙看他一看过来,心中有再也忍不住的恐惧,便贴着山壁往旁边挪开了几尺——就算她一开始如何天真的迷恋过这个俊美的盲人傀儡师,现在她也发现这个叫做苏摩的俊美无俦的男子远非她原先想象……是如何可怕的一个人啊。
              那个瞬间,少女打了个寒颤,然而她摸索着想站起身来远离这个人时,猛然手指碰到了雪下的什么东西,她下意识的低头看去,瞬间爆发出了骇人的惊叫。
              “死人!死人!”那笙一下子跳了起来,远远离开那一面山壁,扑过去拉紧了傀儡师的袖子,颤抖的手指直指方才刚坐过的雪地,忘了眼前这个人是看不到东西的——那里,薄薄的雪层因为她方才的摸索而散掉了一些,一张青白僵冷的脸便暴露在了天光下,咀唇微微张开,仿佛对天呐喊。她方才那一摸,便是碰到了张开嘴巴中冰冷的牙齿。
              “这座山到处都是死人,不希奇。”尽管那笙在旁边又叫又抖,苏摩的脸色却是丝毫不动,淡淡然道,“过了慕士塔格雪山就是天阙——多少年来,为了到达云荒,这里成了你们这些中州人的坟场。”
              “对了……铁锅李呢?孙老二顾大娘他们呢?”这时才想苏摩是看不见那些死人额,那笙念头一转,又起方才还在一起烤火的同伴。然而四顾只有一片白雪皑皑,那一大群人居然一个都不在了!她跳了起来,惊呼:“他们、他们难道——”
              “他们应该在这下面。”苏摩笑了笑,似乎回忆了一下方位,走过去,用脚尖踢开了一处厚厚的积雪。雪簌簌而下,雪下一只青紫色的手冒了出来,保持着痛苦的僵冷姿式,指向天空,似乎想奋力挣扎着从雪崩中逃脱,却终究被活生生埋葬。
              “天……那是、那是孙老二的手!……”看到手背上那一道刀疤,认出了熟悉的同伴,那笙惊叫起来,“他们……他们都死了?刚才的雪崩、刚才的雪崩他们都没逃掉?”
              “比翼鸟百里之外可以察觉外人的到来而惊起,如果朱鸟飞来,那末旅人平安无事;如果是黑鸟飞来,那么便是一场雪葬。”苏摩的脚继续踢掉那些积雪,雪下十几只手露了出来,姿态奇异地扭曲着,触碰着他的足尖,“他们的运气可远远不如你好。”
              那笙看那些雪地上活活冻死窒息的同伴的手,触目惊心,下意识转过头去不忍看,许久,才细细声音地问了一句:“是你……是你在雪暴里救了我?”
              然而,她刚一转头,就看到了答案。
              ——那雪崩掀起的滔天巨浪依然在她头顶汹涌欲扑!
              她惊叫刚要出口,忽然发现那一波扑向她的雪浪居然是在瞬间被凝结住的。宛如万匹骏马从山巅奔腾而下,然而其中一匹追上她要踩死她的怒马、却竟然在一瞬间被莫名的力量凝定在半空,凝固成冰雕。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她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转头看向一边那个奇异的傀儡师。然而苏摩已经转过了头去,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一饭之恩而已。”
              他走了几步,便到了山顶,久久站立,仿佛感受着风里传来的什么熟悉的气息。那笙却只觉得寒冷,看着雪野中遍布的尸体,瑟缩了一下,想走到这个如今唯一的同伴身旁,却又对他有莫名的畏惧,一时间踟躇起来。
              长夜和雪暴都已经过去,天色微微透亮。
              苏摩站在慕士塔格雪山山顶,苍鹰在他头顶盘旋,天风吹起他柔软的长发。他闭上眼睛,面向西方站了很久,忽然抬起了手,指着脚下土地上的某一处,似乎是自语一般,微微笑了起来,低声道:“云荒,我回来了!”
            


            9楼2011-11-19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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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冰下尸
                那笙站在比他低七八尺的地方,抬头看着这个年轻的傀儡师,发现这个盲人一直空洞茫然的眼里,陡然闪过闪电般雪亮的光,触目惊心。
                她努力在齐膝深的雪中跋涉,跨上了最后的雪坎,和苏摩并肩站着。绝顶之上的风是猛烈的,吹得她睁不开眼睛。然而,当她站定后、顺着他的手看向脚下的大地,陡然间不由自主地脱口轻呼。
                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晨曦的微光已经笼罩了大地。站在万仞绝顶之上,俯瞰脚下的土地,神秘的新大陆在黎明中露出真容,呈现出奇异而美丽的色彩:青色、蓝色、砂色交错着,宛如一张纵横编织成的巨大毯子,铺向天的尽头。大陆的中心似乎有巨大的湖泊,在晨曦里,宛如被天神撒上了零散的珍珠,发出璀璨的光芒。
                云荒。那便是中州人多少代以来众口相传的云荒大地?
                “那就是云荒?那就是云荒!”那笙惊喜交加的叫了起来,多少个日夜的劳累都烟消云散,她揉揉眼睛,拍着手跳脚,“苏摩!苏摩!那就是云荒么?我们…我们终于到了!”
                傀儡师听着她在一边大叫大笑,眼里却是闪过微弱的冷笑——云荒,哪里是那些中州人传说中的桃源?那不过是另一个纷乱的中州罢了。这个东巴少女,委实高兴得太早了……
                然而,他只道:“要过了前面的天阙,才算是真正到了云荒。”
                “天阙?”那笙怔了怔,想起了故老相传中说过:在慕士塔格雪山之后,便是去往云荒洲唯一的入口:天阙。只有过了那座山,才算是真正到达了传说之地。一想起前方居然还有艰险,她的喜悦就去掉了大半,苦着脸站在雪山顶上,看着脚下近在咫尺的大陆,吸了一口气,勉力振作精神:“天阙?天阙在哪儿啊?”
                苏摩站在山颠,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似乎对于云荒大陆了如指掌。他的手指指着山下的某一处,脸色忽然起了无可抑制的细微变化:“看到那个镜湖么?湖中心有一座白塔——它就是整个云荒大陆的中心……天阙,在它的正东方。”
                “哪里有什么塔……就是有,站在这里怎么看得见?”那笙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嘀咕着,目光在大地上逡巡。忽然间,她的目光凝滞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睁大——
                天地的尽头,笼罩着清晨的薄云,云的背后有霞光瑞气。然而,天尽头的云团中,仿佛有一条云缓缓下垂,如虹一般、接触着云荒大地上的大片碧水。晨光中,那条白色下垂的云发出柔和的光芒,照彻方圆数百里的大地。
                那笙看着极远处天地间那一条垂云,结结巴巴、口吃得几乎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什么、什么!你、你说,那是…那是一座、一座塔?!”
                “你看到了?那就是号称云荒州之‘心’的伽蓝白塔……”听到少女这样不可思议的语气,苏摩反而低着头笑了笑,笑容里有诸多感慨,“多少年了……它还在这里。多少人、多少国家都覆亡了,只有它还在。”
                “怎么、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塔?……那得花多少力气造啊!”渐渐亮起来的天光里,站在万仞雪峰顶上,那笙完全忘记了身上的寒冷,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壮观的景象,喃喃自语,“果然……云荒住的都是仙人吧?这么高的塔,中州人可造不出来。”
                “伽蓝白塔在云荒洲的镜湖上,镜湖方圆三万顷,空桑人的国都伽蓝圣城、就在湖中心。”仿佛在回忆着脑中记住的资料,傀儡师将木偶抱在怀里,面向云荒低低道,“白塔高六万四千尺,底座占地十顷,占了都城十分之一的面积——大约七千年前,空桑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开创毗陵王朝的星尊帝·西华听从了大司命的意见,用九百位处子的血向上天祭献,然后分葬白塔基座六方,驱三十万民众历时七十年,才在号称云荒洲中心的地方、建起了这座通天白塔。”
                “啊?干吗要造这么高?”那笙虽然对这一奇景目眩神迷,却忍不住问,“连爬上去都要费好多功夫吧?又不是真的能通天。”
                “那些空桑人、从来都自以为他们有通天之能。”苏摩蓦然冷笑起来,讥讽,“后来造到了六万四千尺的时候,发生了一次坍塌,近万名工匠死去。星尊帝大怒,杀死了匠作监总管以下两百名监工,再度以一千八百名名童男童女祭献上天,重新加派人手开工——这一次超过了原来的高度,到了七万尺。结果再度发生坍塌,塌下去六千尺,还是回到了原来的高度……这样的事情一共发生了五次,无论献上多少生灵,伽蓝白塔始终只能达到六万四千尺的高度。”
              


              10楼2011-11-19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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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看来是老天只许他们盖到那么高——那个皇帝可真倔。”初见的惊喜过去,那笙终于重新感到了寒冷,抱着肩在雪地中发抖,“造得这么高,又有什么用呢?”
                  傀儡师空洞的眼睛看着云荒大地,眼里有嘲讽的光:“空桑的大司命说:白塔造得越高,就离天人住的地方越近。那么司命和神官的祈祷就更容易被天帝听见。”
                  “哦,可是看来,天帝原来不喜欢他们靠的太近了……”冻得哆嗦,但是那笙依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说什么‘空桑’?云荒原来和中州一样、也有国家的啊?”
                  “当然有——你们以为云荒真的是桃花源么?”苏摩摇摇头,冷笑起来,他回过身去,面对着来时的东方世界,抬手遥点那一片中州土地,“以天阙为界,云荒和中州分隔两侧……但是,天阙就像是镜子,云荒和中州、就像镜内外的两个影像罢了——不过,如今空桑也已经亡国了吧?”
                  “不要说了。再说,我都觉得自己是白来这一趟了!”那笙郁闷起来,跳着脚暖和自己的身子,嘟起了嘴,“天阙天阙,到底哪个是天阙呀!”
                  “跟你说了,就是白塔正东方的那一座山。”苏摩回答。
                  那笙低下头去,看着脚下的大地,以白塔为中心辨别着方位,目光在大地上逡巡许久,终于落到了面前不远处,忽然跳了起来:“什么?你说那个小山就是天阙?见鬼,天阙不是该比这个雪山还高么?喂喂,你是不是记错方位了,这个小土坡怎么会是天阙?”
                  “天阙本来就不过一千尺高……”苏摩懒得理她,只说了一句,“别小看这小土坡,那里死的人可不比这座雪山上少了。你能一个人过去,就算你厉害。”
                  “……”看到雪山下那片翠绿茂盛的丘陵,少女蓦然间感觉到了奇异的压迫力,忽然间就说不出话来——这片起伏的山林里,居然有着比苗疆丛林还浓郁的诡气和杀意!
                  “现在你给我好好听着,我只说一遍,说完了我们各走各路。”感觉到脸上的暖意越来越浓,知道旭日就要跃出云层,苏摩陡然间加快了语速,“以白塔为中心,它的正东方,是天阙。你如果能活着走出天阙,就顺着山下的水流往西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那里的名称,是‘泽之国’。然后你想接着去哪里,就可以问那里的人。”
                  “我…我要跟着你过天阙!”已经对山下那座小土丘感到了恐惧,那笙忍不住抓住了傀儡师的手,“反正你也要走这条路的是不是?你带我一起走嘛!”
                  “就算我要走这条路,但为什么要带你一起走。”苏摩蓦然冷笑起来,嫌恶地挣开了她的手,“人总是那么贪心么?对那一碗饭的好意,我已经回报得够了——太阳出来了,要尽快下山,不要说我没警告你。”
                  那笙被他那一甩甩得踉跄后退,幸亏雪地松软,跌倒也不见得痛。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陡然翻脸不认人的年轻傀儡师,讷讷道:“贪心?我们……我们一路同行,其他人都死了,难道我们不应该相互帮助么?”
                  “相互帮助?”苏摩忽然笑了起来,然而脸色却是讥诮的,“说的好听……你能帮我什么呢?从来没有人帮过我。而我为什么又要帮你呢?”
                  “你眼睛看不见,我可以帮你认路啊。”看着傀儡师空洞的眼睛,那笙挣着从雪地上爬起来,“你…你这样子摸索着下山,怎么行呢?”
                  苏摩怔了一下,忽然又笑了:“哦,对。我都忘了自己是个瞎子了——”然而笑容未敛,他的脸色却变得意味深长:“但是,你觉得我真的像是需要带路的人么?”
                  那笙被他问得怔住,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眸子是奇异的深碧色,倒是有点像苗疆的土人。然而他的眼睛却是空洞的,没有底,总是散淡没有聚焦点的样子。然而,在你看向他的时候,却会觉得他也在看你。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东西呢?
                  “哎呀!太阳升起来了!”迟疑之间,她忽然回头,看着东方欢呼,“好漂亮!”
                  苏摩下意识的回头,迎向冰雪上旭日的光芒。
                  ——那一个瞬间,那笙看到了:在这个傀儡师迎面向着初升旭日的刹那,他的眼睛依旧是空茫一片的,那样激烈刺目的光芒,居然没有让他的瞳孔有一丝的变化。
                


                11楼2011-11-19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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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你真的是个盲人。”那笙小小的诡计得逞了,她有些庆幸,又有些怜悯地看向他,“你难道不需要人带路么?我帮你,你帮我,一起过了天阙,不就扯平了?”
                    “你算计我?”还不等她笑语落地,苏摩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甚至有一丝狰狞的意味,吓得那笙不自禁倒退两步,然而她刚一退开,苏摩的手已经探出,扣住了她的咽喉,将她狠狠甩在一边。
                    等她惊魂方定、抚着喉咙从雪地上挣起的时候,只见年轻的盲人傀儡师已经大踏步从山顶扬长而去,再也不理这个曾经同行的伙伴。
                   她惊骇地睁大了眼睛:苏摩从齐膝深的雪上走过,非但没有陷入雪中半分,在他踩踏过的积雪上、居然都没有留下一个足迹!
                    他、他是神仙么?怪不得他说起云荒洲来了如指掌,原来,他也是云荒上面居住的神仙么?
                    “阿诺,带路。”走出几步,手指轻动之间,怀中几声磕嗒声,木偶的手脚都已经被装好,苏摩轻轻吩咐了一句,怀中的小偶人仿佛囚鸟出笼,欢天喜地的一个筋斗翻落地面,伸伸手、踢踢腿,然后在雪地上跳跃前行起来,磕嗒磕嗒,轻快异常。
                    那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难道,苏摩就是靠着这个木偶带路?
                    在东巴少女愕然的瞬间,那个拔脚走开的小偶人忽然间回头,对着雪地上的她咧开嘴角,诡秘的笑了笑。
                    “哎呀!”看到那个叫阿诺的小偶人诡秘的笑容,那笙依然觉得说不出的心寒,再度忍不住惊呼出来。
                    然而不等她惊呼落地,阿诺蹦蹦跳跳地带着苏摩,已经风也似地消失在冰峰积雪中。
                    万年不化的雪山顶上,天风呼啸,苍鹰盘旋,空茫茫的一片恐惧的白,天地间,除了那些雪下的尸体,便只剩了她一人。
                    那笙有些恐惧地站了起来,哆嗦着抱紧自己的肩膀,又冷又饿——无论怎么说,还是先要找到路下山去吧?不然,便是要活生生的冻死在雪山上了。
                    天光慢慢强了起来,云荒的日出和中州毫无二致,只是在她这个远方来客看来,太阳照耀的这片土地、笼罩着说不出的神秘与瑰丽。四面都是海,五色错杂的土地上,尽头却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宛如一只湛蓝的眼睛,闪烁着看着上苍——而湖中的那个城市和巨大的白塔,则像是蓝眼睛的瞳仁了。
                    “好美啊……”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笙忍不住脱口赞叹,鼓励自己似的举起手臂,大呼,“云荒!云荒!我一定要去云荒!”
                    东巴少女清脆的呼声响彻空山,震得积雪簌簌落下。
                    “啊?”那笙连忙捂住嘴,“可别弄得雪崩了。苏摩不在可没人救你了啊,笨蛋。”
                    她振作精神,看着脚下的雪山,寻找下山的路——苏摩方才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她只循着走了十丈左右、就已记不住他走的路线,一时间不由犹豫起来,不知道哪些是可以落脚的实地,哪些浮雪之下又是冰沟和裂缝。看得时间稍久,她就觉得头晕目眩起来,那一大片刺目的白让她眼睛痛的要命。
                    太阳升的越来越高了,让这千年积雪的山顶都有些微的暖意,天也是晴朗的,没有雪暴和飓风袭来的预兆——这慕士塔格峰的西坡,可比来时的东面好多了。看来,就算没有苏摩帮忙,只要自己小心一些,天黑之前还是可以到达雪线以下的山腰。
                    那笙心里暗自庆幸,一边小心翼翼的寻找着落脚点,慢慢从雪山顶峰上往下走。
                    忽然间,她听到了身后一片轻微的“簌簌”声,仿佛积雪在一层层的抖落。
                    “谁?”那笙又惊又喜的叫了一声,以为能碰到同行的幸存者,瞬乎转头看向背后——然而慕士塔格雪山上空空荡荡,只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没有丝毫人的气息。
                    “听错了么?但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活动的声音呀。”少女怔怔的回首,有些惊疑不定地继续摸索着下山的路。
                    然而,在她转头之后,簌簌声却又响了起来,渐渐地越来越密,仿佛有无数的东西在活动着,声音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到后来居然四野间到处都是同样的声音,诡异可怖。
                  


                  12楼2011-11-19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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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什么?”通灵的东巴少女陡然间感觉到了极其可怕的邪意,然而四顾雪山上除了厚厚的积雪却空无一物。旭日升起,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然而她却在这看不到然而却无所不在的邪气中、机灵灵打了个冷颤。
                      “太阳出来了,要尽快下山,不要说我没警告你。”
                      ——忽然间,苏摩的警告冷冷回响在耳侧。
                      那不是笑话么?太阳出来了,为什么要尽快下山?那个时候,她只是对这个怪人说出的又一句惊人之语暗自嘲笑,就略了过去。
                      然而此刻,听到满山遍野的奇异簌簌声,感受到慢慢迫近的诡异气息,东巴少女陡然间有不祥的直觉,再也不顾前方是不是可走的路,用尽力气在雪地中拔脚狂奔,跌跌撞撞。
                      忽然间,她被绊了一跤。雪层被踢散,露出了一具青白色的僵硬的尸体,样貌是中州人,然而却穿着似乎是上古的衣服,不知是多少年前为了到达天阙而死在半途的旅人。
                      “这座山是你们中州人的坟场。”苏摩的话又响起在耳畔。
                      那笙连惊叫都没有时间,连忙挣扎着起身,继续往山下踉跄而逃——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要来了。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强烈的预感和惧意让通灵的少女选择了不顾一切地逃离,然而,她的脚被拉住了。
                      那笙下意识的望向身后,陡然间再也忍不住地惊叫起来:“啊!啊啊啊——”
                      被冻得变成透明青白色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足踝,那个匍匐在雪下的僵硬的尸体忽然缓缓动了起来,一只手握住她的足踝,另一只手撑住地面,身体慢慢从雪层底下撑起。
                      那分明是个古人,衣饰着装完全不是如今中州人的样子,脸和手都已经僵硬苍白得几乎透明,可以看见皮肤下面的淡蓝色血脉。也不知道在雪下埋藏了多少年。它的关节似乎全不好使了,整个身子是直直地撑起,让压着它的厚厚积雪簌簌而落。
                      “鬼!鬼啊——”僵尸苍白浑浊的眼睛看过来时,那笙终于心胆俱裂地大叫起来,拼命挣扎着,想把脚上的靴子连同绑腿一起踢掉。然而爬雪山前她做的准备实在是细致认真到家了,无论她怎样用力,居然脚始终还是被绑腿紧紧捆着,挣不出来。
                    “完了……”那笙心中哀呼一声,感觉到抓着她足踝的手蓦然用力,将她往后面拖去。她只好用力攀住了一块冰柱,死不放手,却不知以自己的力气,能够坚持到几时。
                      然而周围的簌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仿佛无数东西在雪层下活动。
                      那笙忍不住抬头四顾,一下子吓得魂飞魄散——
                      整片的山都在动!积雪被抖落,雪下面,一个个面色惨白、木无表情的僵尸纷纷破雪而出——各式各样的上古装束的死人,满山遍野都是死白死白的脸。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从慕士塔格雪山背面升起,把光芒撒满了大地,即使这万年积雪的绝顶上,也能感觉到微微的暖意。然而阳光照射在那笙身上,她只觉得绝望的彻骨寒冷。她要死在这里了么?跋涉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如今云荒大地已经近在咫尺,难道她却要死在这里?
                      ——连天阙都无法到达,更罔论踏上那一片可望不可即的神秘土地。
                      不甘心……不甘心啊。死也不甘心!
                      东巴少女暗自咬紧了牙,缓缓放开了一只攀着冰柱的手,伸入怀中,握住了随身带着的苗刀——就算留下一只脚在慕士塔格雪山,也比葬身在这里好吧?她深吸了口气,蓦然放开了手,任自己被僵尸拖得往后滑出,陡然回首就是一刀!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那只拉住她足踝的僵冷的手忽然松开了。
                      她那一刀紧急收力,然而没有练过武功,根本无法收发自如,刀锋还是划破了厚厚的绑腿,脚踝上传来了一阵微痛,应该是割破了肌肤。
                      但是,总算是自由了。


                    13楼2011-11-19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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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笙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凑近了一些。那个少女也是一脸苦痛地挣扎着,挪过来一点。
                        “见鬼!”忽然间,东巴少女苦笑起来了,将手里握着的雪向着对方扔了出去,雪球在光滑坚硬的冰川壁上四散开来,让映在上面的少女也满头白雪。
                        居然被自己的幻象给骗了。再度确认了自己必须孤身在雪山上杀出一条路来,才十七岁的东巴少女反而不哭也不骂了,咬紧了牙,一分分挣着从雪地上爬了起来。
                        忽然间,她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僵尸没有追来。
                        她昏迷过去一个多时辰,那些僵尸们居然没有过来!
                        那笙这才仔细打量起如今自己一跤跌下的地方:其实不过是雪山西坡上一个凹进去的山坳,离自己方才跌下的地方一丈多高,一条冰川倒挂而下,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往西看依然能看到云荒大陆和白塔。而周围,无论是方才那个雪坎上,还是山坳外,都有僵尸在木无表情地游弋,灰白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噜噜的声音,却没有逼近一步。
                        她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抱紧了手臂,一个后退贴紧了山坳的冰壁。
                        怔了怔,她才想起那些僵尸是过不来的——但是,为什么它们不过来?难道这里有什么它们忌讳的东西?
                        在身体因为寒冷而几乎麻木的时候,幸亏她的脑子依旧在正常的思考着。
                        然后,那笙霍然转过身来,仰头看着那一片镜子似的冰川——果然不错,隔着冰面,一道淡蓝色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就是她在坠落刹那、看到的自己影子身上发出的光。
                        那样的光芒来自一枚戒指。被封在万年冰川之下的宝石戒指。
                        ——然而,让那笙脱口惊呼的,并不是那枚闪光的戒指,却是戴着指环的那只断手。
                        那是一只齐肩断裂的右手,血肉俱在,宛如生时。断裂处露出长短不一的骨头,肌肉翻卷着,血污湿了手上裹着淡金织锦万字花纹的袖子。手腕上有一圈三指宽的黑色套索、深深勒入肌肤,沁出的血已经在冰内凝结——看得出,这只手是被这条套索、连着袖子生生撕下。只是不知道因了什么原因,冻结在这座飞鸟难上的绝顶。
                        那笙倒抽了一口冷气,隔着冰面看着里面封住的那只断手。
                        应该是一只尊贵者的手。服饰华贵,皮肤苍白光洁,手指修长,指节有力,指甲因为淤血而微微发紫,然而修剪得非常仔细,手指微微向着掌心弯曲,成半握的形状。在这只右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只银白色的戒指,托子是一双张开的翅膀,双翅中、蓝宝石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就是这只戒指的缘故么…是这只戒指,震慑住了那满山的僵尸?
                        来不及再想下去,庆幸的笑便弥漫了东巴少女的脸颊。她合起双手,对着被冰封住的断手拜了一拜:“天呐,总算还给我留了一条生路——”
                        群尸们的低吼声夹着风雪传到耳畔,那笙更不迟疑,挣扎着站起:“没奈何,不知冒犯了哪一位,还是先借这只戒指给我保命吧!”
                        左手已经不能使力,她右手拔出随身的苗刀、一刀扎入了冰壁中,想要破冰取戒。那一刀扎入冰中时,她忽然一个踉跄。仿佛有什么在地下动了一下,震得整座雪山上的积雪簌簌而下。
                        “难道是比翼鸟又飞回来了?”那笙脸色变了,然而抬起头来,纷乱飞雪背后,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任何飞鸟的痕迹。——她没有发觉,在她抬头观察天空的刹那,断手上的戒指忽然又焕发出一道亮光,窥探似地照在她脸上,然后迅速黯淡下去。
                        感觉到了空气中地变化,那笙不敢耽误,心下虽然思量,手上却是丝毫不停,苗刀喳喳砍开冰块,很快在手上破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洞。
                        “好了!”虽然感觉脚下的雪地在颤动,那笙却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探入,想取下那枚戒指。然而正面的冰敲碎了,手依然被其他三个方向的冰牢牢冻住。
                        “怎么冻得这么牢?”有些不耐烦起来,她懒得继续撬开冰块,就想挥刀砍下那只手的手腕。刀锋刺破那冻得僵硬的手腕时,东巴少女忽然迟疑了一下——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虽然已经没有了生命,却在冰中依然散出说不出的压迫力,高贵神秘,让通灵的少女心里陡然便是一跳,感觉到什么不可侵犯的力量。
                      


                      15楼2011-11-19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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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鬼。这么做好像有点过分。”那笙叹了口气,收回了砍向手腕的苗刀,“是不是太野蛮了?……比起那些吃尸体的僵尸好不到哪里去。”
                          不顾雪地下的震动已经越来越剧烈,她小心地用刀撬开冻结的冰,力求在不伤到断手的情况下,将断手附近的冰块撬松。
                          “喀嚓”。终于把冰都撬开,那笙将整支断臂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取下了无名指上的银色宝石戒指,在眼底下转了一圈,看到了指环内侧烙着一个和托子一摸一样的双翅符号。
                          她收起戒指,将断肢放回了冰洞,重新用碎冰合积雪堵上了洞口。不知道为何,在托着这支断臂的时候,她居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恶心或者恐惧,对于从手上摘取了戒指反而有一丝惭愧:“没奈何,不知冒犯了哪一位,还是先借这只戒指给我保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怜那笙今年才十七,可不想死在这里。”
                          她忍着左臂折断般的剧痛,拿着戒指,在手指上比了比,发现以自己的无名指而言、似乎细了一圈,于是想了想,就往中指上套去。
                          ——然而,方才将指环凑近中指,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扯动着自己的手指,居然不由自主将手指送入了戒指内!
                          “喳”,轻轻一声,那只戒指稳稳戴上了她的左手中指,便是专门打造的都没那么伏贴,她转动着戒指,精致的银色双翼托子上,宝石发出了一道绚丽的蓝光。
                          “啊,看上去很值钱地样子……身上没盘缠了,下了山把它卖了正好当路费。嘿嘿。”那笙注视着那只戒指,喃喃自语,“不过,是不是对不起救命恩戒啊……”
                        不等她想完,山体的震颤陡然间剧烈起来!积雪纷纷落下,天忽然又变成灰白一片。
                          “恩,管他呢,先下山活命再说吧!”感觉到了雪暴的再次来临,听到那些僵尸们在雪中发出快活似的低吼,那笙心惊胆颤,再也不敢多留片刻,握着苗刀就冲出了这个小山坳。
                          雪扬起一丈多高,只能隐约看到前方景物。影影绰绰地,有几具黑影僵硬地在风雪中举臂彷徨,拦在前方。
                          ——是僵尸吧?这一回,可不用怕那些东西了呢!
                          飞雪中,她毫不畏惧地飞身冲出,戴着戒指的右手握住苗刀,便是往靠过来的僵尸一划。厉叫声响起。刀子仿佛碰到了什么坚冷如木的东西,擦拉一声切下一截来。
                          然而,她却一头撞到了什么东西身上。等她抬起头,正看到一对灰白浑浊的眼球。那只僵尸居然毫不避让她戴着戒指的手,似乎毫无痛感地挥舞着被砍断的半截手臂,另一只手便是直直往她脖子中卡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它们、它们并不畏惧这只戒指?!
                          电光火石的刹那,惊恐万状的那笙陡然察觉了这一点。惊叫着,用刀砍向那个僵尸,嗤的一声,把僵尸另一只手臂也砍了下来。然而对方居然并不觉得疼痛,依然不急不缓地向她逼过来,她想绕开这只行动僵硬的怪物奔逃,然而满天的飞雪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奔出几步,就发现前方影影绰绰、有好多缓缓逼近的影子。
                          脚下的山峰震动得越来越剧烈,前方不远处雪忽然大片滑落,腾起更大的雪雾。她听到了身后山坳里面那一片冰川开始断裂崩溃的声音,而前方是无数只晃动在风雪中的僵尸——
                          完了!那个瞬间,那笙脑中只掠过两个字。
                          那样一个恍惚,一只僵尸的手便搭上了她的肩头。她惊叫着用力挣脱,然而又冷又饿的她力气远远不够,只看到周围几具影子拖着迟缓的步伐逼近过来,诡异的噜噜声近在耳侧。完了……
                          


                        16楼2011-11-19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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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命!救命!苏摩!苏摩——救命!”少女终于崩溃,她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用尽全力大呼——只能呼喊这个名字了吧?没有谁可以救她了……只能、只能指望那个奇异的傀儡师此刻并没有走远,还能听得到她的呼救。
                            然而少女的声音被呼啸的风雪掩盖,转瞬消散。
                            僵尸冰冷的手指掐得她肩胛骨如同断裂,旁边的雪雾里又出现了三四具僵尸,各自木无表情地走过来,缓缓伸出手,分别拉住了她的手脚——
                            “救命!救…命!”知道死亡便在转瞬之间,那笙用尽全力呼救,然而脖子已经被掐得喘不过气来。生死一线的刹那,无数学过的占卜、巫术都掠过脑海……然而,一直只偏好推算命运、将所有精力投放于预知未来的她,却没有学过多少保护自己的术法。
                            “无论是什么……神佛!仙鬼!妖魔!……快来救我!什么代价都可以!救我!救我!”
                            在四肢被僵尸撕扯开的刹那,她眼前晃动着昏暗可怖的乱雪,灰白的天空,还有……右手上那一枚刻有银色双翼的蓝宝石戒指。陡然闪射出闪亮地光芒。
                            “什么代价都可以么?”冥冥中,忽然有声音在心底响起来了。
                            身体有被扯裂的剧痛,惊惧交加,绝望中那笙根本顾不上思考哪里来的声音,冲口大呼:“都可以!都可以!救我!救我!……救命!”
                            “喳”。耳畔忽然有骨骼断裂的脆响,瞬间那笙眼前一黑,以为自己的左脚已经不在身上。然而身体忽然一轻,被一股大力拉着往后飞出,耳边连续听到喳喳的断裂声,只见那些围上来七手八脚撕扯着她的僵尸如同木桩般飞了出去,只留下五六只青白僵硬的断手还牢牢抓在她身上各处。
                            她身体飞速退后,一直重重地撞到冰壁上才止住去势。
                            “苏摩?苏摩!是你么?”一瞬间看到那样惊人的力量,身体落地的刹那那笙脱口叫了起来,“该死的,你终于还是回来了?!苏摩!苏摩!救我!”
                            然而,乱雪中,看不到苏摩和那个小偶人的影子。
                            感觉到身后的冰壁在震动中发出碎裂的嗑啦声,那笙下意识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想逃离开那面冰壁。
                            “带我走。”忽然间,那个声音又在心底响起来了,她感觉有人猛然扳住她的肩膀。
                            “谁?”那笙吓了一跳,回头。陡然间,她直跳起来——
                            那只手!那只齐肩断裂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破开了冰壁,伸了出来拉住了她!
                            “啊!——”东巴少女感觉到了无以言表的迫力。她的眼睛因为震惊和恐惧而睁大,瞪着抓住自己肩膀不放的那只无生命的断手,说不出话来。忽然间,心底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她用力挣扎着脱身出来,狂奔。
                            才奔出几步,脚踝蓦然一紧,又被拉住,她脸朝下跌到了雪中。
                            还没爬起身,只看到那只手在雪地上“走”了过来,冰冷的修长手指轻敲她冻得通红的脸颊,那笙仿佛听到心底传来一声冷笑。
                            “嗑啦啦……”慕士塔格雪山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那面冰壁也已经承受不住上方积雪的压力,从下而上整片断裂开来,万千积雪和碎冰劈头盖脸向着她淹了下来!
                            永远虚无的所在。永远都看不到日光的所在。
                            所有一切都当不起一个“有”字,而存在的只是“无”。无形无质,无臭无影。
                            然而,那一片空无之中却是包蕴着无数的“有”。细细看去,缥缥缈缈,宛如烟雾的凝聚、蒸汽的升腾,虚幻浮动着的事物就全显示出来了。
                            纵横交织的阡陌街巷、楼阁城墙,纤毫毕现,仿佛海市蜃楼。
                            只是,这个虚无的幻境“城市”里,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在那样奇异的所在,一切虚无之中,青玉雕刻的覆莲基座上,繁复的咒语刻满神龛。神龛内,宝瓶托起的仰钵上,一颗孤零零的头颅忽然开启了嘴唇,说话——
                            “各位,我的右手能动了。”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白塔顶上的殿里,仿佛也能感觉到极远处大陆东边尽头吹来的雪山冷风。观星台上,气氛是肃杀的,冰冷的寒意一直沁到了列席每一个人的心里。
                          


                          17楼2011-11-19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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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空桑人的最后一个王朝:梦华王朝覆灭后,由外来的冰族建立起新的沧流帝国,支配这个大陆已经有一百余年,统治深深扎入了这片新的大地,新民族的统治慢慢稳定,新的秩序建立起来——一切都在铁的秩序下安然运行。
                              然而今晚,掌握沧流帝国的最高权柄的长老——元老院中的“十巫”,居然全部聚集到了伽蓝白塔最高层的观星台上!这是一百年来极为罕见的局面。所以那些经年也可能看不到一位长老露面的侍从和女官们,才会感到震惊和莫名的寒意。
                              ——算起来,就是二十年前鲛人暴动造反、占领叶城后直逼伽蓝圣城的时候,都没有看到过元老院的“十巫”这样聚集过吧?难道这一次,又有重大的事要发生?
                              十位黑袍长老以观星台为中心,呈圆形分散静静坐在那里,高天上的夜风吹起他们苍白的须发,然而每一个长老都不动声色地阖上了眼睛。
                            素衣少女手指间夹着算筹,目不交睫地看着观星台上的玑衡,苍白的脸色是凝重的,算筹不停地起落。然而,在将近三更的时候,天狼星终于还是从窥管中消失了——玑衡窥管、居然已经再也不能容纳它运行的轨迹!
                              “天狼脱控,乱离必起!”素衣少女的眼睛离开了窥管,冷然宣布。
                              十袭黑袍中,蓦然起了微微的震动。十位长老同时睁开了眼睛,许久,其中一位最年轻的长老开口了:“请问圣女,天狼由何方脱出流程?”
                              “正东。”素衣少女漠然回答,苍白的瓜子脸上毫无表情。
                              “正东方……”问话的年轻“长老”沉吟了一下,望向东边天的尽头,神情莫测,“是从天阙那边过来的么?”
                              “巫彭,你看如何?赶快派兵灭了祸患罢。”旁边一位目光阴枭的白发婆婆放下了手里一直转着的腕珠,森然问,“二十年前鲛人造反,你提兵杀尽叛党、血染镜湖,三十二岁就进入了元老院——这次如果你再度立下大功,元老院的首座便非你莫属了。”
                              虽然说的是二十年前的事,然而面前被称为“巫彭”的长老、却依旧保持着三十多岁的面貌,清隽的脸上有温和的表情,完全不像曾立下狂澜倒挽的战功的名将。
                              “巫姑,此次不同。”依旧是笑笑,巫彭抬头看着东方的夜空,“连对手是谁都未曾确认,如何战?难不成把天阙过来的人都杀光?——要知道那边的泽之国、是高舜昭总督的领地,不宜妄动兵戈。”
                              “那些大泽的蛮子,怕他什么?”巫姑桀桀笑了起来,“说是属国,高舜昭还不是咱们委任的?沧流帝国中,除了我们冰族,其他都不过是卑贱的蝼蚁而已!”
                              “蝼蚁咬人,毕竟也会痛。”男子微微而笑,然而始终词锋收敛,“既然这样,按照元老院规矩,请巫咸主持,十位长老分别表态就是了。”
                              “好。”坐在东首那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音,咳嗽了几声,开口,“循旧制:支持深入泽之国、杀尽天阙东来之人的,长蓍草;反对动刀兵的,短蓍草。”
                              十位黑袍长老低首沉吟,袍子下的手缓缓举起,各自拈了一根耆草。
                              ——沧流帝国不设帝位,这个大陆上无数的命运,一直以来、就决定在白塔顶上十位长老手中的蓍草上。
                              十根蓍草刚集在一起,还没有理出长短,忽然间观星台后的神殿里,传出了低沉的长吟声,门户无声无息地由内而外一扇扇缓缓开启,神殿深处、有依稀的光芒。
                              众位长老的脸色忽然肃穆起来,纷纷将盘膝的姿势变换为长跪。
                              “智者传谕!”素衣少女一直漠然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在观星台上揽衣跪下,认真倾听着神殿里传来低沉的长吟,分辨着旁人难以听懂的指示。
                              十巫齐齐从黑袍中抬起了脸,全部转身,向着黑洞洞打开的圣殿的门匍匐下了身子。
                              “智者有谕:祸患由东而来、逼近天阙。东方之天已倾坍,五封印已破其一!诸卿请守住其余四方封印,并立时派兵杀尽天阙之东来者!切切。”
                              圣女一字一字地复述门内人难以听懂的口谕,声音冷漠。


                            18楼2011-11-19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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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笙不死心,四顾再度唤了一遍,耳边却还是呼啸的风声。她站在雪地上,恐惧感让她站在原地不敢擅动一步。忽然,不知是不是幻觉,她觉得脚底下的雪又动了一下,仿佛什么破冰而出。
                                “呀!——”那笙只道蛰伏的僵尸又要再度出没,吓得大叫起来,然而等不及她跳开,那只苍白的手已经从雪下探出,瞬乎抓住了她的足踝。她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上。
                                “哈哈哈哈……”忽然间,那个声音重新响起来了,笑的得意。
                                那笙惊魂方定,看向那只抓住她的手。那只是一只断手,被她受惊的一跃已经带出了雪地,定睛看去、赫然便是那要命的会走路说话的怪物。
                                “你!”长长嘘了口气,她一脚踢掉那只手,挣扎从雪地爬起,“滚开!”
                                “好,以后就要拜托姑娘你的照顾了。”那得意到嚣张的声音终于收敛了,温文而有礼。同时一只手伸过来,拉住那笙的手、将她从雪地上拉起:“劳驾,请送我去云荒——而且谨记务必不使任何外人发觉。”
                                “好了好了!我说过答应你——”那笙没好气地回答,一边站起,想甩开那只握着她手腕的苍白的断手。然而话音未落,她不耐烦的语气忽然冻结了——
                                抬首之间,看到面前雪地上拉着她站起的、是一位英俊年轻人,眉飞入鬓,高冠广袖,衣饰华美,目如朗星。嘴角上笑谑的神色还未收敛,那个笑容看起来如同太阳般光芒四射。
                                “啊?”那笙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个神话中降临一般的男子,“你、你……”
                                然而,只是刹那的失神,眼前的人陡然凭空消失,抓着她的、依然是那只齐肩而断的苍白的手,鲜血淋漓,外表可怖。
                                “凝结一个幻象给你看一下——”心底那个声音响起来了,大笑,“记着我英俊潇洒的样子、以后你也不用看到我的右手就被吓住了。你叫什么名字?”
                                “呃……”那笙还没有从方才惊鸿一瞥的惊艳中回过神来,讷讷说不出话来。
                                “算了,知道你叫那笙——不过按礼节才问你一声。”那只手懒得再等,便一拉她的袖子,“天色不早,快些下山吧。天黑了的话就糟了。”
                                -
                                因为有那只手的指引,下山的路变得出奇平顺容易。那笙轻轻松松地踩着雪沿着山势滑下来,一边对着肩上那只手提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是不是人?还是云荒洲上面的神仙?
                                “你好像很厉害!你怎么会跑到那个地方去的?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奇怪啊,你能听懂我说话,我也能听懂你说话!云荒上面也说和中州一样的话么?
                                “云荒洲上面都是像你这样的神仙么?——哎呀,我忘了云荒和中州大陆完全不一样!你们没有什么生和死的问题吧?你们吃不吃东西?听说你们也有国家的耶!那么你们也有父母兄妹么?
                                “对了,想起来你们是不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难道说…难道说你这样四分五裂的状态、才是云荒神仙们平日的样子?你们是不是生下来就四分五裂的,只有很少时候才四肢完整的凑到一起?
                                “呃……对了,好像你只有两只手两只脚——我还以为云荒上面的人长得都和中州人完全不一样呢。”
                                显然也是见到了那只断手的真身以后、完全没有了对异类的恐惧感,她好奇地不停发问。那个声音哀叹了一声,已经连回答的力气都没了。在她问到第九十八个问题的时候,那只手终于忍不住伸了过来,一把堵住她的嘴:“拜托你消停一下行不?快些走,天就要黑了!”
                                “天黑了……呃,天黑了又怎么样?”那笙用力挣脱那只手,继续问。
                                “我的力量到了天黑了就削弱!”手冷厉地回答,用力打了她一下,“到时候我不但没能力保护你,可能连和你用幻声通话的力量都没了——还不快走!”
                                那笙一惊,终于截住了话头,努力向山下跋涉。齐膝的雪阻碍了她的脚步,她走得踉跄,几度跌倒。
                                “唉,你好像没什么能耐。”又一次倒在雪里,跌了个仰八叉的那笙几乎压到了那只手。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手无奈地叹了口气:“碰上你算我倒霉。”
                                “你能耐大、为什么不自己飞过天阙去?”挣了几下起不来,那笙也恼了,“人家走得辛苦,又冷又饿,你倒在这里说风凉话!”
                                “好了好了,起来。”那只手见她恼了,倒也好声好气起来,从她背后挣出来,拉她起身,“我不能随便用我的力量——越少用越好,不然很容易被那些冰夷抓出蛛丝马迹。”
                                “冰夷?”伸手抓住那只手,站起身来,那笙又听到了一个新称呼,那是她在苏摩那里没有听说过的,“就是把你弄成这副模样的那些家伙?”
                                “走吧。”第一次,仿佛不愿多说,那只手拉着她往山下继续赶路。
                                天黑之前,那笙终于到了山下。
                                空气在一路上渐渐温暖起来,到了雪线以下已经看到了稀疏的植物——那些灌木的样子、果然是中州大地上不曾见过的。


                              21楼2011-11-19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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