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宝山剑步上前,扶住他的肩,「仕林,听兄弟我一句话吧,你也知道,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娘她还有一口气,我们把她带下山去,总会有救的,是不是?是不是?」他语气急促,摇晃著仕林的肩膀,大喊著,企图唤醒他。
「仕林……」倒卧在他怀中的她,仍是那玉般的芙蓉面,新月般优柔的眉眼,小巧薄弱的唇瓣尽管已无血色,依旧楚楚动人。她虚弱地想要抬起手,他一把握住。
「就是死,我也要留在这里……」
他将她的手贴在唇边,反覆厮摩,痛楚地道:「我知道,娘,你不要离开这里,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打从我出生那一刻开始,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这山里的水泉林木飞禽走兽是见证。我生时就与你血脉相缠,一世同衣,死也当同衾,一生一世都不分离。如果这样使天法不容,我也要与之相抗,如果这人世间不能允许我们的存在,那我们就在这山林地下一起埋骨。即便是这世上的每一寸土地都不能施舍一处黄土予我们安身,那麼,让这一切都被那神所降的大水全部淹没,让这大地归沉,水净天清,我就不信,那浩瀚穿流不息的川澜河海,还不能冲洗殆尽这世上那些狗屁不通的歪理和那些冥顽不灵的人类。」
然后她就笑了,「仕林,你真痴,真傻,就像你爹当年一样。」手指轻轻按住他的唇。她笑得那麼美,那麼温柔,那样柔软,让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手,痴迷地看著她数十年来都不曾老过的容颜。
「仕林,我儿,我总说你像你爹,其实也并不是真像。你的脸像他,如果你还记得,他就是你现在的模样,端正清秀,世间难得的好相貌。但是你们爷俩的性格却是完全不同的,你爹他一生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从不相逼相迫,要说他真正看不破,不放手的,就是我了。」她抬起手,轻抚著他脸上的线条,「我何德何能,这一生能有你爹,我何其有幸,在你爹离开我之后还有一个你。仕林,你是娘的命根,是我之所以愿意留在这个从没有爱过我的天地里的、仅有的理由。这世间从不容我,但偏生这世上有一个你爹让我在他的羽翼下存活。我没有白来这一回,没有枉走这一遭,若有来世,但愿……」突然之间,没了声音。
毫无预警的,她就这样安靠在他的怀中,就像,是在母亲的怀抱里安睡入眠的姿态一般。
以法海为首的那一群人只是定住般的在那儿看著,这一时里的发展完全将他们排拒在外。
宝山沉默地跪下,低垂著头。
仕林紧握著她的手,贴在颊边。抬头望向天,「兄弟啊,你看,这天。」
戚宝山闻言抬起头,然后震慑於那原本俊朗含情的面容里的阴寒冰冷,同时,便顺著他的视线向上方望去。
天光流动,月移星转。
丑时,已到。
许仕林轻轻地放下怀中的女子,拿起短刀,在那绳索上一划,沉重的撞钟木硬生生落地,发出沉痛无比的声响。
他望向他,笑得凄然也坦然。
「宝山,恐怕,许仕林是欠定你了,连累你在此赔上一条命。只愿下一世,我能为你赴汤蹈火。」
凝视著他,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兄弟,我一生胸无大志,唯志在四方,个人生死就如那夜叉池水,动之静之,无人能撼。还记得那日你我曾言及,即使这天下之大而卑微渺小如你如我,至少还有那麼一点东西是可以由我们自己来左右的。」
举起撞钟木,奋力地往亭柱上一击,应声而裂断。
扔下那朽木,戚宝山快意地笑道:「看,这月色,这星光,这山里的灵秀之气,可以在此时此景之中,为一份像你们这样的情,为你这样一个朋友,死,何惧之有?」
刹时之间,风大起,雷声大作,山头那一边的夜叉池传来巨大的响声,一道又一道冲天般的水柱袭卷而来。
……要是违背了约定,将天云变色,海啸风狂,龙神会按照自由的意志游走翱翔在这大地之上,吞没眼所能见的一切。
那群人被吓醒了,黑牛到处乱窜。
「啊!快逃啊!」
「钟、请你、请你敲钟吧……」
许仕林冷眼地看著这一切。眼前所见的已没有什麼能使他伫足依恋,他唯一想继续停留此世的理由已经消失,他的眼是那麼冰冷那麼空茫几乎看不到一点悲伤,只有万念俱灰的死寂。
天开始降下大雨,水势铺天盖地袭来,不消一会儿的时间,已是满片浅滩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