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再一次见面，只能那样轻地吐出一句：好久不见。
——题记
狄仁杰曾经以为既然彼此爱着，那么不论前方是何等荆棘遍布，也要在一起，即使是彼此都会刺得遍体鳞伤，也要在一起——只因为彼此相爱着。就像两块丢了彼此便失去了方向的磁铁，一生只能有一次那样紧那样急迫地渴求一个人。
狄仁杰说不上相信爱情，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恰恰好属于自己的那一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有那样一种仿佛暧昧地徘徊在海天一线之间的感觉。狄仁杰遇到过很多人，有很多人契合他的节拍，却对不上他所希求的气息。
这种总是孤单地打着一个人的节拍的感觉在见到东来之后戛然而止。
他看着东来扯出的那样有些假又有些杀气蒸腾的笑，看着东来在大打出手后轻轻勾起的嘴角，感受着东来几乎镇煞了整个大理寺的锐气。没有像东来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那样，不是畏惧，也不是轻蔑，倒有些……意乱情迷。所以狄仁杰就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耐心和对其他人从未有过的乐于调侃的心情。
总是暧昧，也只是暧昧。
狄仁杰可以在夜色弥漫时不经意似的用手指拂过东来的颊，可以在烛火渐灭时挑起东来的一缕碎发，可以在道路不明时握住东来骨节分明的手。却总是暧昧，徘徊在一扇门前，东来不出来，而他也不会进去。
他在恐慌。他和东来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不明不白。狄仁杰相信东来也了解了这份不明不白，只是他们都不会试图打破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
没有人知道未来是怎样的，但是狄仁杰闭上眼就可以看见满地的荆棘在一个暗红色的世界里疯长，荆棘旁是不知名的人的血肉模糊。
那一夜的火光，把狄仁杰一下子推进那个暗红色的粘稠世界，沾染得全身都是猩红色。
即使只有他知道东来没有死，只有他知道那烧焦的枯骨不是东来。但是他没有和任何人说，他放开东来去躲避、去逃。
在他下定决心推开那扇不明不白的暧昧的门的时候，他就知道门后面他所不得不面对的结果会是什么。他早就做好了有一日起来，发现整个世界都丢了东来的身影和气息的准备。

那日,狄仁杰站在那一摊枯骨之前,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有什么好说的。他知道东来没有死,知道在自己面前活活烧死的不是东来,知道那或许只是一种幻术或者是某个替死鬼,知道那堆骨头的主人或许已经死了很多年,但死了之后还要被人拽出来烧一烧……如果他想要,那么狄仁杰可以找出无数个证据证明现在这枯骨根本不是东来……但是他不想,他唯一知道的是东来的离开有他自己的道理。
忽然那紧闭着并有人在门外把守的门猛地就开了,来人挣脱着身后两个护卫的阻拦,直直地就撞了进来。

来的竟然是那个整日跟在东来身后安静而又负责的张训,依然抱着一把伞。他闯进屋来,不顾门外人的阻挡只是因为听说少卿出事了。
来的时候一路上张训都在想,少卿会出什么事?惹恼了某个官僚,或是和狄大人又打了起来,千万不要是受伤就好了……可是到了这地方门口,张训却嗅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味道,像是恶劣的血腥,又像是腐烂的伤痛。他似乎都听到了声音,哀鸣的、惨叫的以及狰狞笑着的。那感觉就好像以前办案是打开了一个装满无辜人眼球的箱子,或是推开门发现里面堆满了腐烂尸首却一个头颅也没有,又如看到被害者的嘴都被利刃划到耳边,死不瞑目。张训慌了,站在守卫把守的门前,想进去却被阻拦时,一下子慌了。【原来小透明还有点灵异体质……】


张训刚刚想开口问裴少卿在哪里,低头便看见了地上的枯骨。他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转过那么快,那么快地就认定了地上的枯骨就是裴大人。
这个认知残酷得难以忍受,张训只觉得有一只手一下子刨开他的胸膛然后紧紧握住了他还在跳动的心脏,接着用力将那心脏扯出来暴露在空气之中,随后还感觉不算完美地踩上两脚。可怕的感觉,但没有事实可怕,没有裴少卿的死可怕。
张训终是控制不住,几乎瘫倒在了那堆苦骨前面颤巍巍地撑开伞,将那枯骨置于一片昏黄的温和之中,那画面就像死神突然在情人节出现并拥抱每一个人一样诡异。
张训在抽泣,狄仁杰则赶走了欲要抓张训离开的守卫。张训那时就像只丢了主人的小狗,哀嚎着,手里紧紧抓着那柄伞的伞把。

太阳一点一点向西,好像是要带着所有今日死去的死者亡魂去西方安眠。
张训则随着阳光透过窗**进来的角度一点点移动着伞,总是将那枯骨于阴影之中,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放下心来,不再担心已经死去的少卿,虽然心脏仍然是暴露在空气之中感觉到,并且似乎一小截荆棘已经狠狠缠上了它,等待着日落之后的继续成长。
日落了,伞孤零零地立着,不再有人需要它的保护,它所希冀守护的已经不在了。
“东来没有死…”
狄仁杰的话让张训猛地抬起头来,眼里有希望在滚动。
“那我去找少卿。”

“我要去找裴大人。”
狄仁杰不知道自己一时冲动说出东来未死是不是正确的,更不清楚的是自己答应张训让他去找东来是不是正确的。他知道,如果东来想躲,自己一辈子都不要想找到他,即使是擦肩而过,都会错过。
其实张训根本没有想过还能看到裴大人,根本对找到裴大人不抱任何希望,他只是想找回一份心安。
张训是在东来的葬礼之后离开的,骑着一匹马,身上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那把伞却是仔仔细细地带在了身边,下着雨却仍然只是带着而没有使用。换掉了大理寺的官服,但张训总觉得又回到了当年和裴大人一起办案的时候,仿佛那个骑马急急走在前面的少卿仍然在,而且一直都在。于是张训撑开了伞,向少卿惯常走的一边侧过伞,雨便淋湿了他的大半个身子。
身后的空落落的街道,狄仁杰一个人站着,雨敲在伞上形成一种古怪的节奏,狄仁杰只觉得那是葬礼的余音,下葬的是一堆枯骨。


狄仁杰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闭上眼便是火光,血红色咆哮着肆虐的火光,等火熄灭,地上只剩下一汪雪水,泛着晶莹的光。周边是不同人的哭泣声,只是那些人用手帕或手掌遮住都上挑着,一种极力忍住的笑意。转眼,一块场地中间是一把伞,那伞突然燃烧起来,火焰席卷了站在旁边的人们。一只大手从虚空中伸来,将狄仁杰自己掰成两半,一半扔进燃烧着的伞里,另一半便化成了沙。每到这里,狄仁杰便会一下子惊醒,还好,身子还在且完整。
狄仁杰不知道这个梦代表什么,他只是开始怀疑,东来真的没有死去?怀疑之中伴着心痛的阵阵烧灼感,仿佛他自己已经死了一次。
狄仁杰开始拼命地察案或者在没有案子的晚上一个人在房间中买醉。他依然睿智、谨慎,大理寺的人却还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比如狄仁杰将一枚马缰扣像传家之宝一样保护着,又比如他喜欢上了黑白两色的搭配融合。

上官大人来过一次大理寺，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坐在阴暗的大堂之中。“怎么办啊……”没有听到回复，静儿低下头，伏在桌子上，惯常使用鞭子的手和肩膀抖动着。她哭泣的阴暗之中仿佛形成了一个角落，周围的空气停滞成冰。
狄仁杰坐在她身边，手中紧紧握着一个杯子，杯子上是永远不会有阴晴圆缺的江南小巷。杯子中最后一滴茶已经被饮尽，狄仁杰却仍然紧紧攥着，仿佛想在一片虚无之中抓住什么来撑住自己的身体。他的双目仿佛在专注地看着什么，又似乎只是一盘乱沙。
很静，时间甩了个尾巴在这间阴影之中夹杂着缕缕阳光的房屋中开了个玩笑，留下了两个走不出玩笑的阴影的人。
啪！狄仁杰手中的杯子被他握裂，江南风景上裂出几道裂缝，好像有魑魅魍魉正透过裂缝诡异的开怀而笑。声音一下子惊醒了屋中的两个人。静儿抬起头，眼睛更红了，仿佛刚刚做了已成大梦，尝尽了悲哀分离。“没有人知道怎么办……”她离开，没有看那散落在桌子上似乎因疼痛微微颤抖的碎瓷片。
心痛。心不断地抽搐着，有血水溢出来的味道。狄仁杰有些失神，那么多次好不容易劝自己等下去，等东来回来——但是每次的等待都是那样遥遥无期，每次只有心痛在倔强而不肯停止。
恍惚，狄仁杰想起了离开的张训，想起了伏在桌面上哭泣的静儿，想起了自己心中的痛楚——一切痛苦都已经到位了，为什么东来你还不回来……？
还是疼。于是狄仁杰忽然将手按在了露出锋利牙齿的瓷片上，疼，血流了出来，空气的气味被搅浑了。瓷片上的江南仿佛留下了血泪，又仿佛吞噬着血液的饕餮之兽残酷的笑容。手上的疼痛终于掩盖住了心的抽搐。
于是狄仁杰站在那么安静的阴影里，他的被拉的长长的影子藏在其他阴影下面看不见了。

狄仁杰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张训了。张训在找东来的这条路上走了太久太久,也走得太远太远了,狄仁杰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他所希望找到的。狄仁杰在那个和静儿坐在一起,仿佛抽离于时间的下午明白了张训的固执。
其实张训所要找的只是心安。他所要达成的就是见东来一面,或许远远的、依旧不引人注意地看上一眼,就足够了。张训其实只是要证明东来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
那么自己呢?
狄仁杰思索这个答案思索了很久,自己不会仅仅是远远地看上一眼,自己所想要的是全部。
而且只能是东来的全部,那个他所着迷得心痛的全部。


很久没有轻松地,没有任何公务、案子地走上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了,站在石板铺就的道路上,狄仁杰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在那边的街角,他曾经和东来一起追捕一个杀人犯,东来不慎被那家伙扔出的针刺划伤了脸颊,于是自己一刀便要了那人的性命,溅得自己满衣衫都是暗红的血迹和腥臭的气息。那边的店铺,老板其实是个变态,用人肉做佐料,却对眼球和指骨有着偏执的爱好和收集欲望,要不是东来和自己及时赶到,一个女子的性命和眼球都无法保住,只是还是有些晚了,可惜了那一只纤纤玉手。那边的药店,自己曾经给感上风寒的东来买药,结果他就是不吃,一口便咬上了自己的手臂,牙齿印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褪掉……
但都过去了……
现在和自己一起办案的人中没了那个白发少卿,也不会有人再因为自己好心买药给他,而狠狠地咬自己一口了。


开始分结局了呦~~
先来BE的,结局很短,但我很喜欢的呦~~【微笑,眼睛发光】
狄仁杰在街上随意逛着,直到听到鸟归家的鸣叫,看到夕阳已经在西边隐去了影子,才缓过神来。
天已经黑了,无星,只有孤零零的,多少看起来有些愁苦的月亮黯淡地点亮了一小片天。月亮是弯曲的,似乎是在天上撕下了一条原本的深蓝色。那抹蓝色不知掉到谁的心里,发起了忧郁的花。
狄仁杰欲回大理寺,却蓦地看见了人群灯火之中的一抹白色。细看,竟真的是东来!血液似乎在狄仁杰的身体里一下子活了过来,奔腾着促使身体走向那个人。
真不像他……
在这种温暖的暖色调之中的人,真不像他;嘴角挂着轻轻的笑的人,真不像他;换去了黑色衣衫而改为天空般深蓝色的人,真不想他。
但没错,就是他……


(接上文)
狄仁杰还是拨开人群走向了东来,现在这个时候,在狄仁杰心中的场景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正走向他的自己,另一个是已经看见了自己,在犹豫却还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东来。
距离一点点缩小,狄仁杰终于握住了那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手腕。东来没有挣脱,只是把另一个东西塞进了狄仁杰的手中。
冰冷的黑色盒子,一种死亡的味道和颜色在蔓延,然后紧紧揪住了狄仁杰的心,想长在胸腔之中的荆棘。
“这是张训的骨灰。狄大人,好久不见。”清冷的语调和声音,冰冷的锐角好像一下子扎入了狄仁杰的心,血肉模糊。
“东来……好久不见……”狄仁杰飞快地遏制了心中的伤痛,语气仿佛真的只是老友重逢,很轻松很热情,只是眼底已经是一片液体浸染的红。他哽咽了一下,然后缓缓对刚才一直未注意或是刻意忽略的女子道:“裴夫人……”
狄仁杰转身,张训的骨灰盒下面滑落一张纸,熟悉的流畅字体:
“我们错过的,错了就错了。”


东来……你还是关心的啊……
狄仁杰知道如果自己向前一步,东来会立刻驾马离开,只是那种关切的目光让自己没办法在已经看到他后放手。
东来,我们来赌一下吧……
那个主意只是在狄仁杰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本来已经要重新融入黑暗之中,却突然被狄仁杰紧紧抓住,仿佛丢了它就丢了性命一样。如果再一次丢了东来,狄仁杰知道自己不会有可能坚持下去。
于是他突然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刀,狠狠地在腿上划了一道,然后用力插了下去。刀锋进入一阵柔软,被粘稠的红色保卫着。大股大股的红色被刀锋惊吓到了,从那伤口的缝隙之中涌了出来,顺着腿上残存的布料坠在了地上,一片一片盛开的大朵血花。


狄仁杰的衣服已经被染成了深棕色,仿佛有大朵大朵的腐烂植物在他身上扎了,根,现在正争先恐后地急着绽放出来:这是用耗尽生命而得来的残酷美丽。
东来明显被他的举动惊了一跳,煞时间只是看着地上绽放的血花:妖艳美丽而又血腥扑鼻。他反应过来时,狄仁杰已经颤抖着用满是裂开血肉的手握住了腿上的到,准备用力将它拔出。东来知道一旦拔出会发生什么,那将是笼罩一切的血雾,好像上天被刺伤了双眼,流下了血泪。
东来策马疾驰过去,一把按住了狄仁杰握刀的手,鲜血的颜色透在东来苍白的皮肤和黑色的衣服上有种别样的妖娆。狄仁杰晕了过去,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紧紧地扯住了东来的袖子,似乎害怕睁开双眼,又一次找不到那抹白色的身影。
“狄仁杰,你疯了!!”东来只想给做出如此疯狂举动的狄仁杰几个巴掌,眼睛却像身边的血一样红了,晶莹的东西在其中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