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清浅吧 关注:11贴子:326

回复:【转载】八声甘州 BY露桥丹枫(构思新颖,文笔细腻流畅,值得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除了院中偶尔有一两声小孩子的啼哭之外,院中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主公请顾夫人和孔夫人带着孩子进去。”屋里出来一个丫头,走到院中行了个礼,扬声说。
  一直发呆的桥婉,听到说话声,猛然掉转头,盯着传话的丫头,桥清一听,也愣住了,问了一句:“主公没有让桥夫人进去吗?”
  “主公只说让顾夫人和孔夫人带着孩子进去。”丫头恭敬地回答。
  回答之后,领了顾氏等人进去。桥婉没有说话,又转过头,看着莲池中的水。
  不多时,里面传来孔夫人凄厉的骂声:“孙策,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有儿子,历来只有父位子袭,哪来兄位弟袭的道理。你不把我放在心上就算了,你怎么对自己的儿子都这么狠心。你明知道孙权看我不顺眼,却把位置传给他,以后你还让不让我活。”
  “你以为这个位置这么好当。”孙策的声音也不小,很难从声音里听出这是一个将死之人,如果他还能站起来的话,桥清几乎可以想象孙策那种怕案而起的愤怒,不过只一句,下面的话却弱了下来,院中已经听不真切,幸好一句话,已经压住了孔夫人的气势,孔夫人再没有那种凄厉的声音传出来。
  孙策传见顾孔二人的时间不长,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她们就出来了,顾夫人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反观孔夫人却是狰狞满面,走到门口不忘对里面骂了一句:“一直以来你就是个没良心的人,难怪老天让你不得好死。”
  院中的人都走了,只留下桥婉和桥清两人,但是里面再也没有人出来传话。
  已是金乌西下,月兔东升之时。凉风渐起,暮色中,微风撩动桥婉的裙角,明明还是暮春,桥清却感觉桥婉就像深秋里一片随时都会飘落的枯叶,只是还微眷恋着什么不曾飘离树枝,看到这里,桥清止不住心酸,她的姐姐守望一生的爱情,难道就是这个结局,她深爱着的那个人男人至死都不愿再见她一面吗?
  桥清忍不住走到孙策的房门,对门口的侍卫说:“请你进去禀告主公一声,就说桥夫人想见主公。”
  侍卫看了桥清一眼,又看了依旧站在莲池边地桥婉一眼,转身进了屋,过了一会儿出来,面有愧色地对桥清说:“主公请桥夫人回去。”
  “他竟然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我。”桥婉回过头,松开扶住树杆的手,惨笑一声。
  “姐姐,现在天凉了,你又一整天没吃一点东西,为了腹中的孩子,你也应该保重自己。我们还是先回去。”孙策这样的态度让桥清气愤,但是在桥婉面前却不能表现更多,唯有低声安慰姐姐。
  桥婉点点头,扶了桥清的手准备离去,去听到身后传来慧珠声音:“夫人且慢走!”
  桥清桥婉听得喊声,齐齐回头,心想莫不是孙策改变了主意,要见桥婉。
  桥婉更是颤着声音问:“他肯见我了吗?”
  “慧珠就出来传一句话。”慧珠叹了一口气,低着头走到桥婉面前对桥婉行了礼,说:“大公子说,今天一早夫人要求去别庄居住,他死之后,夫人也不用守灵,梅花山有一处府里的庄子,以后夫人就直接住那里去吧。”
  原以为事情有了回旋,没想到孙策竟狠心绝情至此,至死都不能原谅桥婉。
  “好,好!”桥婉用力反抓住桥清的手,不让自己跌倒,冷笑着,连说几声好之后,又说:“不过我有句话却要当面对他说清楚。”然后挣开桥清的手,直接往孙策屋里冲去。
  “放肆!”门口的侍卫想伸手拦住桥婉,却被桥婉一声喝住。
  桥清见桥婉进了屋,也紧跟着冲了进去,但屋里没有掌灯,四处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真切。桥清害怕桥婉看不清楚在屋里乱闯被东西绊倒,就伸手扶住桥婉,叮嘱了一句:“姐姐你小心些。”
  “把烛台全都点亮。”孙策的声音传来,有些暗哑。顺着孙策的声音,桥清终于看到有个人倚窗而立,从身形上来看隐隐就是孙策,从外面听到和看到的消息都是说孙策快要死了,桥清以为他是躺着的,没想他居然还站着。
  一时间,屋里灯火通明,让刚适应黑暗的桥清,不禁用手挡了挡眼睛。放下手,映入桥清眼中的景象,却让桥清着实吃了一惊,一直知道孙策受了伤,而且知道他重伤快要死了,却从来没有人说,孙策的伤是伤在脸上,昔日那张俊朗的脸,被一层又一层绑带缠住,若非那依然挺拔的身姿和闪亮的眼神,单从脸上完全看不到昔日的一点风姿。



44楼2011-11-16 18:25
回复
      看向孙策的那一霎那,桥清分明从孙策看着桥婉的眼中看到一种难掩的伤痛,只是那种情绪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一种冰冷的神色,然后听到他淡漠的声音:“有什么话,你快说!”
      “你是骗我的,就像当初我骗你一样。”桥婉扑上前抱住孙策,孙策一个站立不住,往后倒去,幸好桥婉用力抱住他,又有后面的墙壁支撑住,才没有当即倒在地上,不过一口血却从嘴角溢了出来,桥清一看那血,竟是黑色的。
      “箭上有剧毒,那支箭又从面颊直穿而过,这剧毒早已经渗透五脏六腑。”慧珠连忙跑上去帮着桥婉扶住孙策,一边扶,一边解释。
      “刚才我看到你眼中的神情,你是舍不得我的,你骗不了我,你不会对我那么狠心。是不是?”把孙策扶到榻上,桥婉伏在孙策怀中喃喃低语。
      孙策闭上眼睛,撇过头,不哼声。
      “你真傻,你以为你这样对我,我就会对你死心吗?”桥婉抬起头,转过孙策的头,低声说。
      孙策猛然间睁开眼睛,盯着桥婉。
      “你不知道,你那么做,只会让我更难过。”见孙策睁开了眼,桥婉继续说,“以前都是我错了,害的我们分开这么久。这次我也不该和你赌气。”
      “阿婉,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身装扮很漂亮,前段时间你都穿的太素了。”谁也不曾料到,孙策一开口却是说的这些话。
      “以后我都这么穿你看。”桥婉想笑,却止不住泪水。
      “嗯!”孙策应了一声,抬起手,拂过桥婉的脸颊,又说:“你别哭,我就怕你哭。就像那次一样,后来每次一想起你,我总想到你那个样子,我很心疼。”
      桥婉伸手抹去脸上泪水,仰了仰头,说:“那以后我再也不哭了。”
      “哎!”孙策叹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孩子气,说:“你还是哭吧,我其实一直不介意你哭的。”
      “那你到底我要怎么样?”桥婉低头一笑,绽放出一个桥清从未见过的娇颜,放佛一个初尝情爱的少女一般明媚灿烂的笑颜。
      孙策也是刹那间失神,喃喃说道:“我以为这一生再也看不到你这个样子了。”之后,又接着说:“其实你什么样子都好看,只要你对着我别不说话就好。”说着说着既然笑了,“阿婉,你知不知道,这次回来,除了你之外,我谁都没有碰。今天早晨,阿媛只比你早到一会儿,我看见你进来,才抱住她的,我想看你生气的样子,甚至想让你骂我,但是你却没有那样做。你不知道在遇刺前,我都还在寻思回来后该用什么法子让你留下来。看来老天都要帮我,竟然让我省了这番心思。她们,我都让她们回家去,待我死后,自行改嫁。唯独你,我舍不得,只想要你属于我一个人,你去木渎吧,那里有一处院子,谁都不知道,不大,但是却是按照当年你的想法建的,门口有我刚到吴郡时种下的十里荷花,建那个院子的时候,我以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让你去住,没想到那时候你竟骗了我。”
      孙策的声音喘息声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低,到了最近几乎细不可闻。
      “孙郎,孙郎。”桥婉抱住孙策大声喊。
      “别吵,我累了,就这样抱着我,让我好好歇一歇。”孙策低声地说。
      “好!”桥婉全神贯注地盯着孙策,温柔地回答。
      “在巴丘时公瑾和我打赌,他输了。记得向他讨要我的赌注。”过了好一会儿,孙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45楼2011-11-16 18:25
    回复
      章十五【木渎之行】
        黑暗一直都在,光明的只是那燃烧着的蜡炬,待到那一排排烛台上只剩下厚厚的蜡泪时,那暂时的光明瞬间熄灭。
        有轻轻的脚步声慢慢走向桥婉,然后听到一个声音说:“夫人,大公子已经去了。”
        桥婉没有说话。
        重新换上一批烛台,在那摇曳的烛光中,桥清看到桥婉的嘴角蕴着的微微的浅笑,在这样的气氛里有着怪异的鬼魅。
        “别动,他说过,他只是累了,想让我这样抱着好好歇一歇。”慧珠要伸手移开伏在桥婉怀里的孙策,桥婉轻声地制止。
        虽然不忍心在桥婉面前挑破,但是桥清知道这已经是此时桥婉身体能够坚持的极限,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走了一个,还陪上两个,于是也走到桥婉身边,说:“姐姐,姐夫真的已经去了。”这是桥清第一次开口称孙策为姐夫,却是在这种情况下,一直以来桥清都觉得孙策是不配得到桥婉全心全意的爱,但是此刻她却知道,在他所有都抛开的时候,唯有桥婉是他留在这个世上最深的牵挂,如果说除了桥婉,他还有什么眷恋的话,大概就是此刻还在巴丘的周瑜。
        “阿清,他刚才还对我笑呢?”桥婉还在自欺欺人。
        “姐姐,为了你腹中的孩子,你也应该保重自己,这是姐夫留给你的,是你们的孩子。”桥清覆上桥婉平坦的小腹。
        桥婉慢慢回过神,目光从孙策身上移到自己的肚子上,笑了。
        “嗯!”桥婉把孙策放正,然后蹲下,用脸贴着孙策的脸,说:“孙郎,我忘了告诉你,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不!其实我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害怕你会难过。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我会好好保护着他,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任何人都不可以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桥婉的话虽是对着逝去的孙策说,可是桥清分明看见孙老夫人那端坐的身子,一下子耷拉了下来,顺着看过去,桥清发现那原本端庄秀丽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昔日的神采,不过一天的时间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说完这些之后,桥婉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去,只留下一个端正的,高挑的背影投射在烛影中。
        夜已深,有风吹过,一阵强过一阵,吹得院中树木哗哗作响,一道闪电劈过,咋起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从夜空中倾泻而下。久晴的天,终于变了,而春天已经结束了。
        就在那一夜,孙策死了,时年26岁,桥婉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没有嚎龘啕大哭,甚至没有哀泣,平静地让人以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只是次日一早,桥婉冒着大雨带着去了木渎。
        桥婉的平静让桥清感到不安,所以桥清执意要随着桥婉一起前往木渎。
        沿着胥江前往木渎,坐在昏暗沉闷的船舱中,桥婉一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不只桥婉,任何人都是无言地坐着。
        行了一路,雨势渐渐转小,雨声细碎地敲打在船篷上,点点滴滴,声声入耳。
        桥清推开小窗,疏疏的冷雨落在手背上,河风涌入船中,微生凉意,桥清看了坐在身边的桥婉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轻纱长裙,问道:“姐姐,冷不冷?”
        桥婉摇摇头,站起来,走到船舱,桥清从杜若手中接过伞,紧跟了出去。
        桥婉静静地矗立船头,神色淡然地在眺望着远处,桥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前面已经出现大片的人家,此刻雨势虽小,天色并没有明朗,雨意朦胧,烟云四起,袅袅烟水飞雾中,如墨般晕染的景致,清新幽静中有几分疏淡韵味,说了一句:“只怕快到木渎了。”
        木渎是与吴郡城同龄的水乡古镇。相传春秋末年,吴越纷争,越国战败,越王勾践施用“美人计”,献美女西施于吴王。吴王夫差专宠西施,特地为她在秀逸的灵岩山顶建造馆娃宫,又在紫石山增筑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乃成”,源源而来的木材堵塞了山下的河流港渎,“木塞于渎”,木渎之名便由此而来。
        船家听到桥清的话,指着对她们说:“可不是,前面是香溪,进了香溪就到了木渎。木渎可大了去,不过小老儿长期往返于吴郡和木渎之间,木渎很多地方都去过,不知两位夫人是要去木渎什么地方?”
      


      46楼2011-11-16 18:46
      回复
          这一问倒把桥清怔住,孙策临死的时候,只说在木渎有处宅子,让桥婉去住,可是没有说明地方,而她们一大早离开将军府,桥婉只带了兰芷杜若,就连现在乘坐的小船都是外面雇来的,不过记得孙策说过,他在宅子前种下十里荷花,便试着问了一句:“我听说这里有个大荷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荷塘?木渎这地方,山灵水秀,荷塘很多,个个都不小。”船家沉思了一会儿,又接口说:“若说最大的,莫过于前几年才掘出来的一个荷塘,在灵岩山背后。”
          听船家如此说,桥清心中有了底:“我们就是要那里。老人家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船家连连点头,“守在周围的人可是得了不少方便。”
          “怎么方便周围的人家?”桥清好奇。
          船家絮絮说来:“那么大片荷塘掘出来却没有人看管,你说奇怪不奇怪。头一年,就眼睁睁看着莲蓬莲藕枯在塘里,二年开始有胆子大的人,偷偷去摘莲蓬,挖莲藕。”说到这里,船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干笑两声,“去年我都从那塘里挖了两船莲藕卖到吴郡,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讨逆将军占领吴郡这几年,他的军士严遵将令,不敢掳掠百姓,鸡犬菜茹,秋毫无犯,又不强拉人从军,而且愿意从军的,免除全家赋税徭役,日子比前些年还好过了不少,不再饿肚子,到了年下,我就用那卖藕的钱,给家里大小都置了一身新衣。”孙策去世的消息还没有传开,船家在提起孙策的时候,除了满脸的崇敬,就是喜悦,说到最后干巴巴的脸上绽出满足的笑容。这大概就是小老百姓的愿望,有吃有穿,家小平安,此生足矣。
          端立船头的桥婉听到船家骤然说起孙策,脸上闪过一丝沉痛的神色,不过旋即,又恢复了常态,只是一直苍白的脸色更加灰败,连唇上的也没了血色,桥清担心地走上前,握住桥婉的手,低唤了一声:“姐姐!”
          桥婉回过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没事!”欲笑还颦最断人肠,这样的情形让桥清更加心酸,不忍在桥婉面前落泪,只得撇过脸。
          船家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又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住了话头,安心划船。
          不多时,一大片广袤无垠的水塘已经历历在望,水塘中已经稀稀落落有尖尖荷叶冒出,船也慢慢靠了岸,下了船,桥清才发现沿着荷塘边上有不少住家,没有熟悉的高墙大院,入眼全是一些很平常的土坯茅屋,不知道孙策所说的房子究竟在哪里,又怕错了地方,踌躇着不敢前行。桥婉看出了桥清的心思,说了句:“我知道在哪里。”
          桥清想起,孙策说过那个房子是按桥婉的想法建的,只要到了大地方,桥婉自然一眼就会认出自己心目中的房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因为下雨天,泥泞难行,路上行人寥寥,桥清挽了桥婉走在前面,举目一望,山清水秀之间,鸡犬之声交汇入耳,细雨中,有穿蓑戴笠的农人三三两两在田间栽秧插谷,只怕太平盛世也莫过于此。
          小路弯弯曲曲,看着近在眼前,走起来却很远,足足走了半柱香的时间,走到一溜茅屋前,桥婉的步子慢了下来,恍然地说:“是这里了。”
          桥清细细打量,房前屋后疏疏种着几株梅树,已是绿叶成荫,果实累累。屋檐下种着一畦菊花,临着荷塘边上的两棵老榆树下置着一架秋千,两株凌霄花沿着老榆树攀上树顶,又沿着秋千绳倒挂下来,所有的花木都不是花期,朦胧雨意中,只一片绿莹莹,雨声细碎地敲打在树木的枝叶间,轻微的声音,点点滴滴,依稀入耳。
          屋门没有下锁,杜若走上前轻轻推开大门,原以为映入眼帘的会是厚尘积垢的景象,不想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竹制家什错落有致的安放在屋内,泛着淡淡光华。
          杜若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桥婉,桥婉也是一愣,随即亲自走进屋,环视一圈之后,笃定地说:“没错,是这里!”
          随后又沿着堂屋走进里屋,这下连桥清都毫不怀疑,因为在里屋正对着卧榻的地方挂着一副桥婉的画像,熟悉的样子,却不是熟悉的神态,画像中的桥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哪有半点桥清后来所见到的老成持重的样子。
        


        47楼2011-11-16 18:46
        回复
          吴郡建城之初就建有八座水陆城门,八门分别为:“西阊、胥二门,南盘、蛇二门,东娄、匠二门,北齐、平二门”,而木渎位于吴郡之西,桥清登岸的地方本是吴郡最为繁华的阊门外,吴郡近年来发展极快,内城早已经不能满足日常交易,所以阊门外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一个大的商扈区,平时最为热闹不过,但由于大丧戒严期间,阊门外除去住宿的客栈的门半掩外,其余的商家都大门紧闭,路上也鲜有行人,雨天里愈发显得冷冷清清。
          进城并没有桥清想象的那么容易,桥清不清楚吴郡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这次戒严竟是城门紧闭,禁止一切人进出往来,桥清身上虽有将军府的路牌,但是守卫皆在城楼之上,路牌也没有用处,桥清心想关闭阊门大概是由于阊门平素太过热闹,闲杂人等太多,不易把关的缘故。所以绕过阊门,往平素仅限大军往返的齐门方向走去。
          齐门外的空旷 与阊门外的繁华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只有坚固的城楼和茫茫的旷野独立于天地之间。
          桥清踽踽独行于在旷野中,没有行人,甚至没有树木、山峦,触目所及的只有天际低沉的乌云,在这绵密如帘的细雨中黑压压的似要摧城,与之相呼应的就是城楼之上低垂的白纱,阴雨中,放眼望去白汪汪一片,像是蒙了一层细灰,暗淡无光的一切,于庄严肃穆中掩饰不住悲怆苍凉。
          远处似有声音隐隐传来,不过那声音来的极快,一波强过一波,一阵比一阵近,在空寂的旷野中显得如此清晰,竟似生生踏在人的心坎上一般,平静的心随着那声音止不住一阵热血沸腾,好一会儿桥清才反应过来那是万军齐步、铁骑踏响大地的雷鸣。
          据着城楼越近,桥清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立于城楼之上的人的面孔,有一个居然是嗣位的新主孙权,孙权双手扶在城楼墙垛上,双目紧紧锁在前方,面上神色变化莫测,眸光深不可测,不过几日光景,再也从他的面上看不到以前嬉笑怒骂皆现于形的神情。孙权无意识地调过头,正好将目光落在桥清身上,不过旋即,他就调转了头,桥清也不清楚他是否看见了自己。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铁骑之声,桥清驻了脚步,回首一望,远远的地平线上,已有一面黑色大旗隐隐而现,天际乌云暗涌,狂风挟着暴雨而至,那面大旗在狂风暴雨中扑腾翻滚着,随风鼓起,一个“周”字清清楚楚地凸显出来,那一刻,桥清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顿时停住,呼吸仿佛在那一刻也窒住了,只呆呆地盯着那面大旗的方向。
          漫天雨幕中,大军的影子也终于呈现在眼前,最前方那一抹高立于马上的白影,那是桥清心中刻画了无数遍的身形,是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影像都消失了,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此刻他正策马行于万军之前,依然是桥清所熟悉的庄重安详,从容不迫,似乎在这雨中也不能让他份气度减弱半分。
          离城十余丈的时候,他骤然收紧僵绳,疾驰的骏马堪堪停住,身后的传令兵,忙拾黑旗一面于手,凌空一挥,那响彻天地的声音戛然而止,但见所有士兵,不到一刻间竟已全部停下脚步,静然默立,似等待命令。
          大军停下后,他纵身跃下马目不斜视行至城楼之下,仰头望见矗立楼头的孙权,将头盔摘下抱在手中,拜倒在地,说:“属下奉命将兵返吴。”
          身形是桥清所熟悉的,但是那声音却如此陌生,不是那惯有的清越悠扬,而是暗哑低沉,竟似几天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一般,此刻陡然出语,已全然变了声调。他安详而恭敬地等待着城楼上的回话,而城楼上静默良久,桥清再次抬头望向城楼,那雨越发急促,四下里只听见一片“哗哗”的水声,城楼之上的滴水飞檐急雨飞泻,刷下一道道银色的水帘,所有的景象尽掩在迷蒙的大雨中。过了许久,城楼上传令兵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有请中护军和周夫人进城。”
          这时他才蓦然回过头,风挟着雨势更胜,直往人身上扑来,桥清虽撑了伞,那雨仍被卷入伞下,与没有撑伞并无二样,衣衫尽湿,孤零零立于一侧。
          


          51楼2011-11-16 19:17
          回复
            “陆议!”桥清老实地回答,因为桥清觉得在周瑜面前没必要藏着掖着。
            “陆议?就是吴郡陆家的家主陆议?!”周瑜虽是问话,但又几乎是肯定。
            桥清来不及回答,此刻马车已经慢慢停下。
            “刚才说的话,我希望你都忘掉,不要告诉任何人。”周瑜恢复了惯有的冷厉,叮嘱一句,率先下了车。
            留下桥清一个人在车中茫然,不知道周瑜的转变为何如此之快,又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何处,如果是他们的和睦相处仅限于共处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程,那么桥清希望路永无止尽,此刻却不得不接受现实。
            想是府中下人早就得到周瑜返回的消息,他们刚一下车,府里的正门大开,仆从肃立以待,这是桥清在周府几个月第一次看见府里开大门,平时他们都是由侧门和耳门进出。
            在他们下车的那一瞬间,早有下人撑着伞迎了上来,周瑜的出现是意料中的事情,可桥清的出现让他们觉得意外,尤其是看到桥清身上还披着周瑜的披风,更让他们觉得惊讶,虽然有周瑜的面前,他们没敢哼声,可桥清还是从他们眼神中看出了异样。
            当然最出人意料的是循儿的表现,他在看见周瑜的时候,是规规矩矩地行礼,看见桥清,却是冲着桥清看了很久,表情有暗变明,又由明变暗,最后扁了扁嘴,扑到桥清怀里失声痛哭,这是个一向内敛的孩子,现在这样表情,弄得全部的人都不得不再次关注桥清,连周瑜都意味深长地看着桥清,看的桥清毛骨悚然,心中暗道,周瑜会不会以为他不在的这几月,自己把循儿怎么着了吧。
            “他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我一个人好害怕。”循儿在桥清怀里哭了好一会儿,又望着桥清抽噎很久,最后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一出,桥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除了释然,还有更多的感动,虽然早在她生病的那一个月,这孩子的行为就让她感到格外欣慰,此刻这种毫无掩饰的依恋,让桥清的感动中又多了几分愧疚,她不是没想过离开,当然虽然那并不是她心中所愿,可是却不得不那样选择,想到这里,桥清又转过头看了周瑜一眼。
            周瑜显然误解了桥清的意思,以为桥清需要他的解围,喊了一声:“循儿过来!”可是循儿紧箍着桥清不愿松手,周瑜不得已只好走过来,蹲下,拍了拍循儿的小脑袋,低声说:“你看你母亲现在浑身上下都淋湿了,让她先回去换衣服,好不好?”
            循儿望着桥清,希望桥清能回答。
            周瑜的表现让桥清微微有些失望,看来他们之间的默契真不是一般的差,失望归失望,但却桥清只好顺着周瑜的话点头,这样才让循儿松了手,桥清轻轻地捏了捏循儿的小脸,微微笑了笑,直接转身往后院走去。
            “爹爹,你的衣服也湿了。”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很快他把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周瑜身上。
            “嗯!”周瑜随口应了一声。
            “那你是不是也要换衣服?”循儿问完,几乎是拉着周瑜往后院快步走去,三两步就追上了桥清,然后一手拉着周瑜,一手挽着桥清,满意地走在中间。
            在东院与西院的分路口,桥清想起下车前他们的话题,虽然他叮嘱过不许她再提,但是想到孙家和陆家原本就有宿怨,生怕周瑜不把陆议的转告放在心上,不得不又补充一句:“不管孙家和陆家曾经有什么恩怨,而且我也不认识孙伯阳和孙国仪,我相信陆议的话,希望你能提防。”
            “不是让你别说了吗!”周瑜有点紧张,即刻打断桥清的话,看到桥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然后无奈地笑了笑,将头凑到桥清耳边,低语:“我没有不相信他,豫章庐陵二郡我们早有防备。此刻军心不稳,不能再传出这些话动摇军心。”
            豫章、庐陵,桥清极力在脑中搜索这两个熟悉的地名,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孙策不久前攻取江夏之后,顺便还兵不血刃的收取另外一个地方,就是豫章,这件事不论出于战略,还是出于对孙策的名望,都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人人皆盛传,所以桥清想不知道都难。
            当日孙策摔大军进驻椒丘,对手下功曹虞翻说:“华歆名闻于世,但绝非我的对手。如果不早归附,将来金鼓一震,战局一开,伤害侵凌,在所不免。你先进城去,把我的意思说给他听。”虞翻领命进城,见到华歆,陈明利害,华歆自知难敌孙策大军,故而不战而降。
            及至相见,华歆脱下官服,布衣葛巾,亲自出城迎接孙策。孙策连忙下马,向华歆深深一拜:“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策年幼稚,宜修子弟之礼。”
            入城后,孙策又命人前往彭泽寻找刘繇家眷。寻至,孙策以礼将刘繇灵柩收葬,又收养其三个遗孤,善遇其家。士大夫皆称颂。
            紧接着,孙策命孙贲守南昌,孙辅下庐陵,周瑜顺赣水南下,屯驻巴丘,以成犄角之势。吕范先期回吴扫除严白虎余党,他自己则率太史慈先攻鄱阳,再取麻保二屯。
            数日间,各路人马皆传捷报。孙策以豫章地处荆州与江东之间,将其一分为二,北面以孙贲为豫章太守,南面新设庐陵郡以孙辅为太守。
            原来孙伯阳和孙国仪就是孙贲孙辅兄弟二人,是孙策嫡亲伯父之子,皆为孙氏宗亲,桥清突然明白了周瑜的顾虑,如果孙氏宗亲都不可靠,这个消息传出去,原本不稳的江东局势更会雪上加霜。
            “不会再说了吧?”看到桥清沉默,周瑜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桥清摇头,复又点头,看的周瑜莫名其妙,桥清知道是自己愚蠢无法表达意思,只得说:“明白了,我不会再说了。”
            周瑜终于松了口一口气,看到一向从容的周瑜,面对自己也有紧张的时候,桥清为自己刚才的不依不饶感到赧然,又想到刚才周瑜附在她耳边的低语,中间虽然隔了一个循儿,但桥清还是能感受到他温润的呼吸拂在脸颊上那种痒痒的感觉,更是止不住脸红心跳,
            “循儿先跟着你去吧!我换身衣服,就去将军府。”周瑜的语气无端沉重起来。
            桥清知道为什么,不为别的,单是他和孙策的情谊,他都不可能等到明天再去,想起孙策,桥清又想到桥婉,她知道桥婉不是不想见孙策最后一面,只是不敢看,不敢面对,那么自己这个做妹妹的,怎么也该帮她去看孙策最后一眼,所以在离开前,对周瑜说:“我明天想去将军府。”
            周瑜了然,点点头。
            


            54楼2011-11-16 19:21
            回复

              途中桥清悄悄掀开车帘,识的车子沿着周府和将军府中间的僻静小路径自驶向孙老夫人所居梅园的方向,心中的疑虑更甚,看着旁边粉妆玉琢的循儿,桥清暗下决心如果真有什么非常之变,就算是拼了性命,自己也要护的循儿周全,可是桥清转念一想传话的人是东院的下人,素来又知东院的下人皆是直接听命于周瑜,才又稍稍有几分安心,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途中一路皆是白幡蔽日,唯有梅园例外,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历来只有子女为父母尽孝,哪来父母为子女服丧的道理,桥清于此却颇有几分不厚道的想梅园的这番与众不同于孙老夫人心中并不好受吧,不论别人怎么认为,在桥清看来,在面对生死离别的时候,往往死去的那个人是幸福的,而活着的人却是不幸的,因为逝者已逝,万事皆空,而生者却要面对已经历过痛苦和未面对的痛苦,况且孙老夫人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自然更甚于人。
              桥清怀着这种不厚道的想法踏入梅园,看到那个身着缟衣侧身肃然颀立于廊下熟悉的身影时,心中的那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殆尽,察觉到自己细微的心理变化,桥清微觉怅然,原来在自己茫然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周瑜当成了依靠,无论多么迷茫和恐惧的时候,只要有他在身边,桥清总会很安心,仿佛他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时近黄昏,雨势已住,被狂风刮落的绿叶稀稀拉拉肆意凌乱的躺在青石板铺就的院落中积水里,周瑜就站在院中一棵果实累累的青梅树旁,负手仰望着天际,神情专注而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桥清不可否认周瑜的面容并不柔和,没有笑容的时候眉峰眼角甚至有几分凌厉,这种样子本应该是让人敬而远之,可他通身上下又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清淡高远宁静淡泊的儒雅气质,这样一个把凌厉和儒雅两种格格不入的气质很好的融合在一起的人,怎会不让人莫名的心仪和倾慕,不自觉地总想围绕在他身边,桥清亦不例外。
              周瑜缓缓地转身,面对着桥清,面上的凝重已然敛去,只是眼中掩映不住的血丝,昭示着他刻意压制的悲伤,凝望桥清片刻,他轻轻地开口,清越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低沉和暗哑:“讨逆将军骤然离世,江东时局不稳,这一两日恐有聚变,所以让你和循儿住进梅园,以方便照顾。”
              所有疑问随着周瑜轻轻一句话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丝淡淡的甜蜜从桥清心底慢慢升腾,原来在危难之际,他并没有把她当成外人,他也会把她的安危放在心中,把她当做要保护的对象之一。想到这里,桥清面上显现出一抹发自内心浅浅的微笑,同时知道周瑜此刻所肩负并非只有她合循儿的安危,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为了让他安心,说了一句:“我相信你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我和循儿,我会保护好我们。”
              出乎意料的是桥清的话,非但没有让周瑜释然,周瑜面上反而涌上一种悲哀的神情,咧嘴,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转过了身,转身的一刹那,周瑜那放佛能挑起一切的双肩似乎有一丝耷拉,放佛无形中有什么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周瑜的这幅样子让桥清迷茫,桥清自认为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可是却看不透周瑜的反应,同时心里隐隐有一团疑云也在慢慢凝成。
              周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转过身,已是恢复常态,只是眼眸低垂,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眼,眸光中有感激有动容还有一些桥清看不懂的神情,最后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你相信我?”
              桥清笃定的点头,或许桥清并不了解周瑜,甚至隐隐察觉周瑜让她和循儿到梅园来的真正目的,但面对周瑜的询问,桥清却知道周瑜问话的意思,同时也坐实了桥清的猜测,悲哀和荣幸同时充斥在桥清心中,她知道自己点头只是在肯定周瑜在别人面前获得的不信任。


              56楼2011-11-22 17:5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