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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だ 琉璃变——璎璎作品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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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璎者,沈璎璎也……
一个短篇,是她的代表作之一……哦呵呵~~~~~~~~` 




大漠孤烟直。

玉门关外的戈壁,一望无垠。除了骄阳下几根迎风摇曳的枯草,看不见一

点有生命的东西。似乎自鸿蒙之初,一切都是静止不变的。青衣老人拄着

大刀,凝立不动,似在调理气息,方才一场恶战,大约是有点伤筋动骨。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刀刃缓缓滑下,簌的一下子渗入黄沙,不见了。

一地的尸体,个个穿红着绿,喜气洋洋。

她仍然伏在倾倒的花车下面懒得挪窝,默默的瞧着那个白须飘飘的剪影,

只是苦笑。

奶娘的壮实的身子就在车轮下横着,肚子上竖着一把大刀。一个时辰以

前,她还偎依在那个温暖宽阔的胸怀里。听着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劝慰,仿

佛春暖花开的故里还在身边。是被一刀捅进去的,死时一定很疼啊。

金刀寨是什么?不知道。十三学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

诗书,她本是好人家的女孩儿,生长在烟雨江南,莺花丛中,知道什么是

江湖险恶!连娘也未必清楚吧,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妆奁无数,护驾的

家丁却没有一个硬手。那片乌云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时候,一时间所有人

都慌了。她叫奶娘去问问赤峰。虽说那老头儿佝着背,看起来又猥琐又衰

弱,毕竟是长年在大漠里的人,或者会有办法。赤峰一头的汗,哼哼唧唧

不说话,奶娘就有些急了,你是琉璃堡来迎亲的人,小姐若有个三长两

短,你怎么向你家主子交待。



1楼2006-08-27 16:35回复
    不相信,眼睛耳朵都不相信!眼前除了一如既往的漫漫黄沙,什么都没

    有。琉璃堡,琉璃堡在哪里?

    “抬头!”

    是了,在那座高高的沙丘的顶上,隐然有一所低矮的木房,——或者说是

    木棚子更贴切。因为的确只有几块破木板拼凑在一起,仄仄的逼向火热的

    天顶。

    这——就是琉璃堡,——传奇一样的珍宝宫殿,她一生的归宿?江南的

    心,微微的战栗起来。

    很累了,唇边还是流露出一撇苦笑来。赤峰瞧在眼里,几乎是幸灾乐祸的

    笑道:“小姐失望啦?”

    菁儿咬咬牙,道:“你说过,会有很多琉璃。”

    赤峰“哼”了一声,忽然抓起她的腰带。还没来得及叫,身子就飞了起

    来。老头儿踩着簌簌黄沙,就像是登泰山十八盘,嗖嗖几下,就蹭到了沙

    丘顶上。

    “砰”的一声,她被推进了一间屋子,然后身后的门也关上了:“今后你

    就住这里!”

    从来没有像这样被人这样对待过。脑子里嗡嗡作响,刚才是飞得有些发晕

    了。她从缓缓的爬起来,觉得身上的骨头都在疼,心里说不出的疲惫。一

    点泪水,从眼圈里涩涩的滑了出来。

    忽然,那滴眼泪在地板上打了个转,滴溜溜的滑了开去,荷叶滚珠似的。

    她诧异极了,抬头望过去,一时间心都醉了。

    真的是琉璃,满屋子的琉璃,满世界的琉璃!

    她捂住脸,生怕看花了眼似的。稍稍平定一下情绪,又从指缝里悄悄窥

    视。那是银色的花,紫色的树,绿色的雪,蓝色的月,洋金色的水鸟在波

    浪上栖息,红叶在古老的金樽里散发秋凉。是谁有这样的奇思妙意?远远

    的,又切近身边,那每一根线条,每一道光芒,都是一个会讲话的小小精

    灵。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尽的思绪。梦一样精彩的琉璃!

    晚饭很简单,却也是江南的风味,真不知他们哪里弄来的。菁儿吃得津津

    有味。

    “没什么,公子不吃胡人的东西,我每天给他做南方菜。”赤峰道。

    菁儿想起了什么:“庄子里别的人呢?我怎么一个也没看见。”

    赤峰微微一笑:“没有什么别的人,这里一直以来都只有公子和我。你有

    什么事就问我好了。”

    比起房屋的简陋来,这也不算太让人吃惊了。菁儿踌躇了一下,终于问

    道:“那么你家公子呢?”

    “公子出门了。”

    “出门——”

    “是的,他每天在沙丘那边炼琉璃,晚上才回来。”

    现在外面天就已经黑了,那人是不是应该回来了?一紧张,居然不知不觉

    红了红脸。

    赤峰看在眼里,又是一声冷笑,收起盘子退出去。跨出门槛,忽然道:

    “公子不会见你的。”

    “为什么?”她呆住了。

    老头儿迅速掩上门,接着一阵叮叮当当,从外面锁上了。

    “赤峰,开门!”她使劲儿的晃着这扇门,把大铜锁弄得直响,“你到底

    是什么意思!”

    赤峰摇摇摆摆走开,自顾自道:“你不可以出门,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是有一个巨大的危险,悄悄伏在背后,她却孤立无援,只能惊慌的抓着门

    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但极清晰。她伏在门边,竭力想

    听见些什么。赤峰似乎低低的说了半天。那脚步声又到了门边。

    多少伤心委屈,还是得爬起来,准备拜见未来的夫婿,一时惴惴不安。忽

    然想起来那个镜台,找出来在桌上摆好。

    然而门没有开,只能够感到,一双眼睛隔着板壁在打量自己。

    “一定要如此么?”声音是年轻的,可是冷漠得象瀚海里的风。

    没有回答,脚步声又远了。

    每一天,太阳从左边的屋檐下,扔进一绺白光,又从右边的窗户下扯走最

    后一片火辣辣的气流。升起的地方,落下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白晃晃、

    黄澄澄的沙子,染着深深浅浅的红霞,就像沾血的旧衣,永远洗不干净的

    颜色。菁儿被囚禁了。长相守,长相守。每天长相厮守的,就是这满床、

    满架的琉璃。她很爱琉璃,也懂得体贴琉璃。可再好的东西,也有看厌了

    的时候,何况眼下惶惶不可终日。

    从何时起,只能以沉思默想消磨时间。真是滑稽。原来九死一生,千里远

    嫁,真的是终生与这些琉璃相伴呢!她心里要的,真是这样?

    很奇怪,每天晚饭的时候,那人的脚步声,就会在屋外墙边响起一阵子,

    不知在忙什么。然而那扇门,再也没开过。只除了赤峰,一天两次,把食

    物送进来。

    绝望了。

    那天赤峰又一声不响的把碗筷撤下,她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哑着声音道:

    “我要回家。”

    老头儿皱起眉:“嫁到这里来,还想回去?”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是一定会被拒绝的。她紧紧的捏着拳头,十个指甲

    都深深掐进了肉里,几乎要滴下血来:“你是打算——一直把我关下

    去。”

    赤峰不答,又准备走。忽然,菁儿控制不住了。

    “骗子!都是骗子!”

    “吵什么吵!”老头儿不耐烦了,“不要出声,琉璃都要被你震碎了!”

    琉璃,又是琉璃!她顺手从桌上抄起一只琉璃花瓶,朝那个老怪物狠狠砸

    去。当然打不着的,那东西丝丝啦啦破裂的声音,美妙而淋漓。落来满地

    的亮晶晶,看上去颇为残酷。

    琉璃杯、琉璃镜、琉璃梳、琉璃枕……一件一件向门口飞去,让这些徒有

    其表的东西,通通见鬼去!

    她又伏在地上,哽哽咽咽。

    “喝点水!”

    那个声音突然很近了。黑色阴郁的袍边,倒是出乎意料的洁净。

    “这个地方水很难得,不可以随随便便流眼泪。”

    碧蓝的琉璃盏,盛着水分外清亮,明月沧海似的。她不假思索的接过来喝

    了。

    “琉璃是心血炼成的,怎么能这样糟蹋。”依然是轻尘不惊的语调,倒不

    像是在责备。

    她抿了抿嘴唇,毅然扬起脸来,大无畏的瞪着那个人。


    4楼2006-08-27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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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具骨架,胸廓大得像一只桶,肋骨根根碎断。他佝着身子半坐着,似

      乎临死前还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第三具骨架,并不是通常骨殖的灰白色,却闪着琉璃似的蓝绿光,鬼王灯

      一样。长骨全都变成了蜂窝,一碰就碎。

      第四具骨架,没有了左边胳膊,像是被锐器齐肩劈下。

      第五具骨架,两条腿全都没了。

      后面那个高高的东西,也是骨殖罢,罩着白布。她是没有勇气掀开来看个

      究竟了。

      魔窟啊……

      “你胆子倒不小。”淡淡的声音不知何时到了背后。

      奕是一袭黑衣从头到脚,幽灵一样飘过来。

      “不看看最后一个么?”

      他走到那块白布前面。菁儿紧紧蒙住了眼睛。

      然而他没有把布拉下来,只是跪在了蒲团上。

      “你以为这是谁?这是我的师父、太师父还有历代的师祖。”

      原来如此!她缓缓的把手放下。

      “从第一个师祖来到大漠,一直到我,一共有七代了。我们的琉璃工艺,

      是天下无双的,什么样的东西,我们都做得出来。然而有一件东西,折磨

      了整整六代人,一直没有炼成。

      “就是那个琉璃顶。两百年前,我的第一个师祖远离中土,在这个大漠里

      用琉璃炼出了一座宝塔,想要有一个精彩绝伦的塔顶。他奔波了一生,采

      集各种各样的矿石,筛选形形色色的彩砂,熔在一起,但到死也没有作成

      琉璃顶。传到第二代,那个师祖是个很勤奋的人,他在琉璃堡工作了一辈

      子,每天都在窑里,和琉璃同吃同住,希望有志者事竟成。如此四十年,

      他得了严重的肺病。你可以看看这个——”

      菁儿看见那依稀是人的肺,又黑又硬,像两块大石头。

      “——这样的肺。到了最后,他已经完全不能呼吸,活活憋死了。炼成琉

      璃顶的重任落到了三师祖的肩上。三师祖人很聪明,不像他师父一样反反

      复复的在窑里烧琉璃。他静下心来,钻研了无数典籍,又找来各种各样的

      奇石怪药互相配匹,做了很多很多的试验,希望寻到一个合适的配方。

      “三师祖死于中毒,你也看得出来。他试验的东西,很多都是天下至毒至

      损的药物。不过他临死之前,忽然顿悟了。那时他已经不能说话,就翻出

      一本古书,交给了四师祖。”

      “秘方在那本书上么?”菁儿问。

      “可以这么说吧。”

      “但为什么你的四师祖、五师祖还有你师父,都没有炼成呢?”

      奕想了许久,道:“那是因为,方法还有问题。我的师父也死了,但他给

      我留下了一句话,对于炼成琉璃顶,是至关重要的。我想到了我这一代,

      终可以炼成了。”

      这样自信,菁儿却想,你若炼不成,叫我等到什么时候呢?

      奕仿佛看穿了她的心,又道:“当年第一个师祖远涉天山北高峰,采天池

      玛瑙的时候,遇见过晦明禅师。禅师留给他一句偈语:‘瀚海落日,长河

      不返。琉璃绝顶,七世而还。’因为这一句话,我是不得不成功呢!”

      “瀚海落日,长河不返。”这八个字好怪,菁儿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暗暗心惊。忽然间眼角撇到了白色帷幕的角上,绣线的色彩已十分暗淡

      了,依稀看出是一个红色的太阳。

      菁儿瞧瞧奕,忽道:“你的师父们,原来也是个个遮着脸的么?”

      “不是。”奕道,“窑里的火很熏人呢,所以我才带面罩。第一次跟师父

      进去的时候,我才九岁,被烟气熏出了多少眼泪。一年后习惯了,反而从

      此一点泪水都流不下来。琉璃其实很脆弱的,烧制的时候,一沾上水,就

      会破碎掉,让琉璃师前功尽弃。所以,我们都是没有眼泪的人。”

      没有眼泪的人?

      菁儿勉强笑了笑,道:“这里不是窑洞,你可不用带了。”

      “放肆!”奕忽然恼怒起来。

      她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的望着他。

      “忘了我对你说过什么?琉璃顶炼成以前,不许看我的脸。现在赶快走

      吧,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奕好像很懊悔开了话匣子,“以后不许再进

      来。”

      她低下头,只好往外溜,然而又停住了。他的左手一直放在背后的,竟然

      还握着一把薄薄的匕首。

      “你要杀我?”她看着心惊。

      奕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平淡:“私闯祠堂,当然是必死的。不过,这一次

      是我忘了警告你,下不为例。别让赤峰知道了,他可不会放过你。”顿了

      顿又道,“我说过的话,你都要好好记着,否则惩罚是很残酷的。”

      “是死么?”她冷笑道。

      “不错。”


      6楼2006-08-27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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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丘顶上黑沉沉的,赤峰的屋子关紧了门,灯却还亮着,不知忙什么。

        “你那件红衣服呢?”奕想起了什么。

        “留在绿洲的柳树林里了,”她轻描淡写道,“慢慢再说罢。”

        “那就早些睡!”奕送到了门口,就想抽身。

        菁儿嘴里应着,却倚在门边,很固执的瞧着他,似乎舍不得。哪怕看来看

        去只是一张面纱呢!

        “怎么?”他也不知不觉走不了。

        “想要和你在一起,真的很难呢!”算是引诱么?她只是笑得很婉约,

        “——也许只有变成琉璃,才能教你永远陪着。”

        奕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菁儿湿漉漉的头发,用一根琉璃簪子松

        松的拢在脑后,只剩下柔柔一绺,滑到粉颈边。他伸出手去,轻轻的牵那

        一绺头发。忽然簪子坠到了地上跌碎了。

        两人都没在意,奕接住了那一挽乌黑而冰凉的青丝瀑雨,然后裹着宽大白

        衣的轻柔身体,就坠入了他怀中。

        菁儿有些应接不暇。奕用一根长长的带子,蒙住了她的眼睛,于是她就什

        么也看不见了。

        想不到还有出嫁的时候。可惜那件嫁衣,已经被她遗落了。

        夜半凉初透,菁儿缓缓的支起身子,不觉触到了他的手臂。奕睡得好沉

        呢!

        厮磨之间,蒙住眼睛的带子早就不知落到何处了。可她还是没有什么印

        象。是他灭了灯,一切都在无尽的黑暗中进行。现在她慢慢的猜度着,他

        究竟是甚么样子?

        就在身边躺着,像一个熟睡的孩子,黑色的长袍面纱都抛在一边。事已至

        此,她或者还是点上灯,看他一眼吧?

        想起了那个禁令,菁儿叹了一声。她轻轻爬下床,摸到了火石,一忽儿琉

        璃灯就点亮了,却发着蓝莹莹的光。她有些不满意,又找到一只明红色的

        灯,点上。屋子里充满着若明若暗的色彩,绚丽而暧昧的。

        回头看看,他就在那里。一时迟疑,居然没有勇气了。

        她退到床边,猛然转过了身。

        其实没有什么可担心疑虑的,一切都符和她一向以来的猜测。

        那本来就是个极英俊的少年,任何女孩都会在梦中期盼的那一种。菁儿俯

        下身,细细的欣赏着那张脸上每一道优美的线条。这样一个人,天生就是

        人间的宠儿,可惜却落到荒漠里寂寞独处,终身与琉璃相伴。女儿心思,

        最容易对人起怜惜的。菁儿顺手伸手拉过被子,给他围好。

        奕惊醒了。红绡帐里,乍然相对,竟有些慌张和羞涩,只好微笑着看看

        她,却说不出话来。菁儿看见他的眼睛,深邃极了,像一个飘零的梦。她

        轻轻摸着他的眼,笑道:“和琉璃一样漂亮呢!”

        突然,揽着纤腰的那只手臂变的僵硬了。

        他坐起来,沉着道:“你犯错了,菁儿。”

        她呆了呆,然后明白了。

        “你说过,炼成琉璃顶之前,我不能看你的脸,否则要受惩罚。”她静静

        道,“现在我看到了,所以应该去死,对么?”

        “是的。”他的声音,冷酷得令人难以置信。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死呢?”

        “烧死。”


        8楼2006-08-27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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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转过头,静静的看着那件“长相守”的镜台,在灯光下一明一灭,神光

          离合。

          “借口。”她低声说道。

          他猛然转过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声音颤抖着:“你说什么?”

          菁儿微微笑着,注视着那张英俊的脸:“这不是一个借口么?什么不让我

          看你的脸,不过是一个设好的圈套。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你找来炼琉

          璃顶的材料之一。从一开始,你就等着我触犯戒律,好名正言顺的烧死

          我。”

          他紧紧的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她眼神温柔:“其实,我是不可能等到你炼成琉璃顶那一天的,但太想看

          见你,所以我提前了。知道你都准备好了,连烧死我的木材,都备齐了。

          只等我投进那只熔炉,你的琉璃顶就可以炼成。现在,不是不用再等了

          么?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来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胆小,后来我又

          去你们的祠堂了。——只是因为那天看见了拜火教的标记,那个太阳,我

          有一些好奇,很想看个究竟。而且……那时我觉得你很好,以为你不会真

          的要杀我的。”

          “你真聪明,”他叹了一口气,“我们的确是拜火教徒。拜火教曾在中原

          盛极一时,两百年前却遭了一场灭顶之灾,教主、长老都无一幸免,从此

          在中原断了根。只有我的师祖,侥幸逃到这大漠里来,从此漂泊天涯,为

          复教四处奔走。琉璃塔是拜火教的护教法器。总坛的那一尊,被一个少林

          寺用大力金刚掌震碎了。当时,我的师祖们都相信,只要再次炼成神奇的

          琉璃塔,拜火教就可以东山再起,横扫中原。所以一代一代人不惜一切代

          价,也要炼成琉璃塔。哪怕拜火教,只剩下了一个徒弟,也决不放弃。”

          “你就是那最后一个?”

          “不错。”

          菁儿淡淡一笑:“我的祖先,有人参加过剿灭拜火教的战争。所以我从小

          就听过崇拜太阳的人的故事,猜得出什么叫‘瀚海落日,长河不返’。不

          过,其实女孩子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我只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

          拜火教的。可是那一回,我却发现了另一样东西,就是那本记载了一个悲

          惨故事的书,你所说的炼琉璃顶的秘方。看了那个,我才明白了一切。”

          奕的脸,痛苦的抽搐着。

          “好美的故事。龙泉铸剑,十年不成。最后铸剑士的妻子,跳进火炉中,

          终于得到了绝代的名剑。琉璃塔也是这样,这就是所谓‘神物之化,须人

          而成’,是吧?而我,就是那将要作出牺牲的人,是吧?”

          他续道:“不错,三师祖想到的秘方就是这个。我的四师祖,断去了自己

          的左臂,投入炉中,然而仍没有炼成琉璃顶。我的五师祖则用了自己的双

          腿,依然无济于事。到了我的师父……其实,他已经想到了是怎么一回

          事,但还是决定再试一次。他临死之前,给我留了个方子,如果他也失败

          了,我就必须像……那样做。他说,之所以三代人都不成功,是因为投入

          琉璃之中的,应该是一个女子。”

          “我见过你师父了。”菁儿淡淡道。

          她把那白色幕布掀开了!那是奕自己,也不愿意面对的惨烈情形。大块的

          琉璃,青的、蓝的、紫的,像凝固的时空,紧紧的禁锢了琉璃师的生命。

          那脸上的表情,竟然不是情理中的从容安详,分明定格着最后一刻的沉痛

          与挣扎,苦苦求生,面目狰狞。

          “他的身上,不也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么?白衣难道不是牺牲者的裹尸布

          么?”

          如雪的白色轻衣,衬托着少女的纯洁与沉静。奕转过头,不忍再瞧。

          为什么这样说!所谓不准她看自己的脸,的确只是一个借口。说他虚伪也

          罢,刻毒也罢,他都无可辩驳。但是纵然如此,毕竟他心里一直不愿她触

          犯。他一直在回避这个结果,难道她不明白?

          “我不愿害人性命。但为了琉璃顶,为了复教,我只能让赤峰,到中原

          去,找一个女孩子来,来炼琉璃。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找来的女孩子,竟

          然这样美丽……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对你说,是让你来做,做我的

          新娘,而你自己,为了到这里来看琉璃,又曾经……”

          “他不那么讲,有谁肯来呢?”菁儿截口道,“我没有说是你们害了

          我。”

          她没有说!奕低下头,神经质的绞扭着自己的手指,猛然抬起头道:“我

          有问过你,要不要回家!你既然早就想到了我要烧死你,为什么不说?那

          时,只要那时你说一个字,我就立刻送你回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你

          为什么不说!”

          因为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啊!

          她默默的望着,那双琉璃一样眼睛,深深藏在额前几绺湿漉漉黑发下面。

          他不明白的。

          琉璃的镜台,从瀚海远赴江南,又从江南回到瀚海。她经历了多少!是她

          自己一见钟情,是她自己托付终身,那样的轻率,又那样的执着。那时候

          就想到这原是一条不归之路。但她不曾悔过,甚至在最悲凉的时候,也没

          有弃尽希望。没有人不为执着付出代价,她的代价就是全部的琉璃,甚至

          为此付出生命。

          长相守,千秋树与万年藤,无休无尽的缠绵。

          原是琉璃里的幻影,长相守的心意。她已经得到了所愿,便无可悲悔。

          只是事到如今,这些话再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化作琉璃长相守,不如就这

          样了结吧! 

          满屋的琉璃,都是他的点点滴滴。而现在,这些琉璃都将为她殉葬了。

          末了她只是轻描淡写:“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大漠里血色的朝阳,悄然抹上窗棂。

          奕咬了咬牙,最后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不敢回过头去看,害怕只要再看一眼,他所有的意志就会崩溃。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漫漫黄沙,像潮水一样的渐渐退却,露出那瑰丽无伦的七层琉璃塔,雏形

          初具,就夺去了太阳的光辉。

          塔的最高处,装满琉璃的小屋和注定要牺牲的少女,将要变成最为辉煌耀

          眼的琉璃顶,照耀拜火教的灿烂前程。


          9楼2006-08-27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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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峰紧张得一宿没睡,两只眼红红的。他不敢看奕,只是默默的把火石塞

            到了他的手里。

            一下,两下,火星蹦了出来,一跳一跳的。就像一直以来都想好的步骤,

            奕点燃了火把,掷入了高高的柴垛之中。

            冲天的火光,将半个瀚海映得红彤彤的。千里之外的人,都能够看见这空

            前绝后的奇景,看见神圣的辉煌的琉璃塔,终于在艰苦的历炼中缓缓成

            形。

            然而只有奕,他没有看见,他的眼神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当火舌舔到那高高在上的琉璃顶时,发出了木柴炸裂的噼啪声。他受不

            了,这种声音割着他的每一寸肉体,直到他觉得整个天地,都已经死去

            了。

            ——“奕,对于你来说,琉璃是最重要的,对吧?”

            ——“也许只有变成琉璃,才能够永远让你陪着呢!”

            眼眶中悄然闪出了一点星芒,随着滚滚热风,飘了起来。

            “公子当心!”赤峰一声尖叫!他不顾一切的纵身而起,要在危机爆发之

            前挽回。

            然而奕早就痴了,他只是挥了挥衣袖。老头儿被掌风一震,便跌到了一

            旁,不无痛苦的看见——

            只是那么一点点的泪水,飘到了琉璃塔上,就像不经意擦伤了一道裂纹。

            然而就眼看那裂纹迅速的长大、拉长,沿着塔身向上爬行,又四散裂开。

            只在一瞬间,那巍巍宝顶轰然倒塌。琉璃塔化作了千片万片花雨,飞散天

            边,仿佛瀚海里下了一场最为瑰奇的甘霖。

            琉璃本来是极脆弱的。

            “不——”奕疯了似的冲进火海。

            “两百年的心血呀——”赤峰伏在地上号叫。

            她还在那里,琉璃的残骸中,像水底落花一样沉静。他抱起她滚烫的身

            体,向绿洲飞奔而去。

            “上天啊,不要太迟啊!”

            苍白而秀丽的面容,在清水中浮动。他紧紧的盯着那双闭紧了的眼,心里

            怕极了。似乎一转头,那一缕游魂也终要随风飘散。然而怀里的爱人,竟

            然再也动不了。

            只有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发出很轻很脆的声响。

            那东西从衣襟里滑了出来,坠入水中。是那件“长相守”的琉璃镜台,己

            经熔成了浑然一块,泪滴一样亮亮的,沉入水底的细沙中,不复再现。

            难道这就这样结束了?

            一片红云忽然从空中飘落,覆在两人身上。

            那是她留在柳树林里的那件嫁衣吧?

            耳畔传来一声轻唤,隔世梦醒一样的:“奕,是你么?”

            赤峰是最懊恼的,再不会有琉璃塔了,也再不会有拜火教了。剩下的只有

            埋在沙海里,无边无际的琉璃残片。

            “公子,以后你不做琉璃了,叫我拿这么多碎琉璃怎么办呢?”老头儿埋

            怨道。

            奕一愣,笑道:“这些东西,至少可以烧成瓦盖房子么!”

            骆驼背上的女孩嫣然一笑,心想:精致的琉璃器从此失传,将来却是琉璃

            瓦要大行其道了。

            “回江南去吧。”两人相依一处,催着驼铃叮当,渐渐消失在瀚海的天

            边。江南的杨柳轻烟,如花美眷,终归要把大漠里的沧桑跋涉,渐渐的掩

            埋平抚。

            琉璃绝顶,七世而还,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10楼2006-08-27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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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


              11楼2006-08-27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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