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无引
【华胥引伪番外】
慕言。
你可知,我在等你?
当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独自长眠地下七年之久,却也——一直在你身边。
那日我想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平安地老去。
宣侯廿三年元月,清冷的白梅在陈宫绽现,引得宫人们远远观望,却没有人敢走近赏玩——那是文德王后生前的寝宫,七年来始终空置,而王从不让任何人随意接近,唯有自己日日都来,与王后尚在时似乎并无区别。
慕言,他逐渐走进,风雪中愈显得清瘦了。容颜依旧完美,还是那般凉薄,可疲倦却似凛冽北风,吹得他摇摇欲坠。
他走到梅树下,攀折一枝白梅,紧握在手中。扶着树干,目光延至无限的远方——没有交接,只是虚无。也不知对着谁,喃喃细语:“……你走了快七年了……”前面唤的,却分明这两字,“阿拂”。
少了那份戏谑,举止间便满是从容与温柔。
梅花冷异的香从他手中和袖中幽幽传来,沁入泥土。我记得,那是我没有嗅觉时最渴望闻到的味道,也是更换了一颗鲛珠后,我最依恋的味道。
白梅清雅,冷艳之下,自有一股馥郁芳华。不知怎的,想起二十二年前,慕言出征姜国的前夜,为我画的白梅。
铜镜中,从额角蜿蜒出一道风景,端丽而不失明艳,亦不张扬灼目,都似浑然天成,恰到好处。初绽的白梅绘在额上,栩栩如生,只从镜中观望,便似有一股幽冷的香飘过鼻翼。尽管我那时没有嗅觉,但我依然感觉到,那丝隐隐绰绰的香味深入肺腑,带来许久不曾有过的清明。
慕言在烛光下细细端详着。明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他将铜镜捧到我面前,叫我自己看看。我首先看到的,是身后慕言微笑的脸,满足地看着我;接着,便是那贴着额角长出的白梅花,一朵,两朵……悉数绽放,掩了那道伤疤,仍是一张清丽稚气的面容。
我正愣愣出神,慕言的声音已在头顶悠悠响起:
“本想替你画眉的,可你的眉不用我画,本就长得很好看了。”
“嗯……”我依然望着那枝白梅发怔。
“怎么样,画得好不好?”他以手支胰,问道。
“唔……”我若有所思的品评,“白梅一枝出墙来,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彼时正喝茶,听闻我这话,险些一口茶水将自己给呛着。好不容易给咽了下去,哭笑不得地睨着我。我见势不妙,忙向后退几步,却一不留神绊倒在床榻上,见他仍是似笑非笑的莫测表情,不由畏畏缩缩向床角挪去:
“我说着玩儿的……你,你你你先不要过来!”
他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哦?那我过来会怎样?”
“那你得先答应我不做什么过分的事!”
被驳回:“你觉得可能吗?”
“……”
翌日他出征,我没有出城送他,只是披着雪白的狐裘,立在城墙上,看着他和他的军队,消失在天边看不见的地方。
担心和放心此事时可以并存的。毕竟他昨晚对我说过,他会早点回来。我伏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感觉无比的心安和满足。我想,若是此生都能如此,就是叫我立马死了也能含笑九泉。回过头来又想,其实……我不是早死了吗?
而陈国出兵马到功成的同时,天意是我命不该绝——慕言回来了,带回了传说中的另一颗鲛珠。
那日迎来了入冬的初雪。大雪纷飞,我一袭水蓝长裙逶迤曳地七尺,在城上等他提前归来。当清越的马蹄声敲击在心口,我挣开执夙的搀扶冲下城墙,飞跑着奔向他,长裙在风中肆意飞扬。慕言翻身下马,远远地朝我张开手臂。我扑进他怀里,盔甲在脸上掠过一丝凉意,可随即就被重聚的温暖所取代。
“我会煲燕窝粥了,回家做给你吃。”我将脸埋在他怀里,嘤嘤地说。
他的手抚上我额角的梅花,将我的手托上他的面颊,缓缓道:“能吃吗?”
……
然后就是十五年的长安,于我,也已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