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曾说,秋路难行?我已不复铭记。只是这萧瑟的风中,黄叶渐渐铺满林地,惹得车头河曲马也是一阵嘶鸣。
过了看萤火虫的季节,这里不免有些寂寞了,林子里的鸟是否索性随雁们回归南方去寻得一季暖冬?只余下了车轮碾碎木叶的碎语声,我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拱桥上凝望远方云帆的女子,在一岁的等待后,晓梳妆,踏着轻柔的步履,去那同一处守望。
——不知今秋,那株南来的木芙蓉是否会初绽?还是会若那停伫在时光里的容颜,这株性喜温湿的花终归憔悴。
红叶褪尽,在那属于阴雨的一片灰蒙蒙中,洛阳城缓缓浮现。
马车被弃置在故人舍前,而我,视线在前方榆柳与波光掩映下的桥头散乱着,失去了焦点。
——她不在此。是向南去寻找了么?为何君今不念岁蹉跎,雁天明明凉露多。
我站在桥上,昔日她曾驻足远望的地方,看着同一片天云卷云舒。
友人推开柴门,牵着老马向我走来:“秋节又至,花叶衰败,在此处远望也只是徒添悲慨,不如一道去城中饮酒叙旧?”
他牵着缰绳,与我比肩走向城门。
夕阳在田垄上晕染出血红的云霞,恰逢一只孤雁从天际划过。友人慨然笑道:“如此焦急,它可是在追逐自己的同伴?都说大雁无情,当故土转寒,便可轻易转首南飞,丢下身后的家园,任其被霜雪冰封。可…”
“多情总作无情游。”我与他相视一笑,而笑声却被秋风携往苍凉之处。
主城道旁,满是茶楼酒舍,也满是闲人用四溅的唾沫描绘着尘世的全景图。城内一隅,搂着几株梧桐的小酒馆二楼、倚窗而坐的我们,正把酒畅谈这一年来的浮沉与挣扎。
纸屏一侧,酒客们在邻座闲谈着边塞战祸,谈论着瘟疫,谈论着棺材铺的生意,但当友人同我论及洛河舞女时,似已凝固的空气里再透不出半点他们的声音,只有屏息凝神注视的目光,隐藏着一丝灼热。友人说道:“‘之死矢靡他’…没想到竟真有这样的女子。常在霜降的夜里起舞,在零星的灯火与阑珊的梦间翩然若恋花的彩蝶。只是…雁孤飞,人独坐,看却一秋空过。”
恍惚中投影在眼睑上的画面,似乎是昨年初冬,当天空失去了最后一只候鸟的行迹时,她牵住北马的缰绳,微微抬起头,对着用被压低的帽檐的阴影来隐藏自己表情的我,说:“你看,那只大雁一直在天空中徘徊…”她指向空寂的天与云,“它并非对南方的温暖感到厌烦,而是有什么牵住了它的心。或许你能在那片天空下的某处找到另一只受伤的雁,或许它们会就此挚而有别地相守着,直到北风将谁的生命率先夺取,直到它的心被生活永远地留白,孑然飞往南方……”
“大雁,或许并不因它们的成群,便能免于孤单。”我顺着缰绳,握住她冰凉的手,“每至一年秋光淡,北雁终须南飞,告别身后缱绻一夏的美景,去往全然陌生的彼处。纵然身骨免于冬寒,可…十里长亭连短亭,这一路又将走过太多没有你的风景。”
当回忆与初雪一同消失在南方,我又返回了起点。友人也只得叹惜:“何苦等待一株不为你而开的雪莲。”
“为他修个坟吧。”有时,我也如此嫉恨地劝说、建议,“不在这桥头,在你心头。”但她总是一笑置之。正如我梦里,迷蒙中陪她走了很多路,她寻,而不得。我守,而无望。
最终,友人唤回了我游离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