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空显得湛蓝。
　　“家梵。”柯英伦叫住他。
　　“嗯？”卫家梵回过头，柯英伦正在翻胸前的口袋。
　　“这个给你”柯英伦递过一张周围裹着透明胶纸的白色纸条。“回宿舍再看。”
　　“噢。”
　　从食堂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宿舍方向走，路上没有一句话，卫家梵跟在柯英伦后面，低着头，想打破这沉寂，但后来想想觉得还是算了。
　　回到宿舍，卫家梵随手从枕头下抽出一本小说，翻开夹着书签的部分。像突然记起什么，便又合上书，从胸前掏出柯英伦给他的那张纸条，周围的透明胶纸贴的很工整，他小心翼翼地拆开胶纸。
　　“到底是什么，搞得这么神秘。”
　　纸条是用“卫氏折纸法”折的，这个方法是在初二一堂手工课上卫家梵教给柯英伦的，按卫家梵的原话来说就是“美观，简洁，强大，无敌”。卫家梵展开纸条，纸上便散开了两朵水花，模糊了纸上的字迹。
　　“关于上次那个谎，真的很抱歉。”
　　卫家梵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个拔牙齿时医生忘记打麻醉也强忍着痛不流泪的男子汉此时却红了眼眶。他把纸条揉成一团，紧紧抓在手里，然后又展开，放在大腿上把纸条压平。只是呆呆的看着这些熟悉的字体，经过泪水的洗涤，浮现在仍然留有淡淡皱纹的纸上，显得很有立体感。
　　卫家梵觉得此刻体内的思绪凌乱着，每一条思绪都带有他和柯英伦的记忆，无数个记忆片段冲击着他的心。卫家梵倚靠在墙上，就像他父亲一样，显得苍白无力，任凭这些回忆在心里面沸腾着。

卫家梵的父亲卫贯宏是一家国有钢铁厂的生产车间科长，虽然是国有企业，但待遇并不像旁人想象的那么好。他总是有太多烦恼，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在他脸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岁月痕迹。
　　父亲有酗酒的习惯，卫家梵清晰的记得小时候父亲被降职时一个人躲在屋里喝闷酒，浓烈的酒精味充斥着整个屋子，刺激着卫家梵的每一条神经。他总是想不通为什么大人们总爱喝这种苦涩又难喝的金黄色液体。卫家梵小的时候偷偷喝过一回，他记得这个味道。他很想进屋劝阻父亲“借酒消愁”的愚蠢行为。但来到门口，看到屋内的情景，腿就再也迈不开了，就像两块同极磁性的磁铁阻隔在他们之间。
　　他躲在门外，透过门缝。夕阳下，父亲半倚在墙角，拖着冗长的身影，周围零散着装啤酒的易拉罐。卫家梵很小的时候总是会收集那些铝罐子，集成一袋，拿到废物回收处交给那个一天到晚总是眯着双眼乐呵呵笑着的老头，便总能换到许多银白色的硬币，他喜欢将成把的硬币放在手心倒来倒去。“一个，两个，三个．．．．．．”这样不知疲倦的数着，心里面总是祈祷着能变戏法般的多出一个，但现实往往都是骨感的。那时候他总是想，要是家里能有好多好多的铝罐子，那就好了，他不懂的那叫易拉罐。但是现在，他是多么厌恶这些瓶瓶罐罐，那些都是父亲的烦恼。
　　而现在，卫家梵就像父亲一样，倚靠在墙角，托着冗长的身影，只是少了那些瓶瓶罐罐。

旧历的八月擦着耳畔急驰而过，几乎所有的小升初学生在开学前神经都是兴奋的，恨不得明天就是九月一号。
　　初一的时候，卫家梵和柯英伦是同桌。开学那天，卫家梵是第一个报道的，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卫家梵踏进空荡荡的教室，选择了一块靠窗的桌子。拉开天蓝色的窗帘，阳光透过铝制框玻璃窗斜射在他右侧的脸上，在左后方留下了一团深灰色的阴影。阳光唤醒了空中本安息的尘埃，聚集成伙，围绕着卫家梵，在光束中漂浮着，就像深海中游动的鱼群。
　　卫家梵从高仿的耐克黑色斜挎包中掏出一本小说，他喜欢看一些小说，他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些作家那么有才，写一本书，一本关于他自己的书。他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有些不妥，便拉出放在抽屉中的斜挎包，将他摆在旁边的桌面上，示意是这块桌子已经有人，他不希望别人来打扰他，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午后。
　　“请问，这里有人吗？”
最后以一个报道的柯英伦在全班面前做完自我介绍后，环视了班级很久，但所有的座位上都挤满了人，此刻所有的新同学正忙着向周围的的同学自我介绍，想要尽快融入这个即将相处三年的同学新集体。唯独空着的只有卫家梵身旁的这块桌，也只有卫家梵一个人静静的看书，好像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但桌上堆着的书包总让人误以为这里真的有人了。柯英伦没办法，也只好硬着头皮轻轻敲下卫家梵的桌子，冲他尴尬的傻笑，很阳光的笑容。
他耸了耸肩：“我没位置了。”
　　卫家梵轻微的皱了眉头，抬起头望着柯英伦。卫家梵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总是让人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柯英伦向后退了一小步，脸上依旧是笑容，只是略带点尴尬。
　　卫家梵看了看表，往书里夹了一张书签，合上书，把斜挎包提起来。重新塞回抽屉里，低下头继续看书，一连贯的动作，没有半点表情。
　　“谢谢。”
　　“嗯。”卫家梵盯着书，头也不抬。

第二节晚自修敲钟之前，教室是躁动的。第一次上任的小胡子班主任遏止住满腔的怒火，轻声拍打讲台桌：“安静下来！”
　　教室里的声响便一个区域接着一个区域的没了声响。此刻的小初一们都安静地等待着钟声。等待得越急，时间变过的越慢，仿佛这已成为一个真理。
　　放学的钟声在所有的同学衣领上系了一条透明的绳子，拧成一团，一把拉出教室。第一次的整队，自然无法做到“快，静，齐”。小胡子班主任也险些忙了阵脚，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这群“不懂规矩”的小朋友整顿好。
　　住宿生活对大多数同学来说，都是新鲜的。散发着淡淡粉刷味的宿舍挤着十个人，听小胡子说是这一届学生人数太多了。
　　宿舍静得没有半点声响，就连打开置物柜发出的“吱呀”声也清晰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般，所有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
　　卫家梵静静的坐在那张发硬的木床上，他没有太多的行李可以整理。无聊的，漫无目的地数着地上的瓷砖，“一块，两块，三块。。。。。。”一股落寞涌上心头。卫家梵不自觉的抬起头，目光正好落在柯英伦身上，他正摆弄着印有“正峰中学”的被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