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光阴，忍辜年少。五都佳丽，莫比江南。芙蓉杨柳之堤，翠羽明珠之队，能使风熏自醉，日憺（dàn)忘归。恒娱乐于白昼，少激情于绿窗，惜沈冥而不返。负窈窕之妙才，岂若静女文心，丽人芳韵？
画眉未了，先弄青螺。买笑何心，只贻彤管？于是鸦黄蝉绿，懒效新妆；锦瑟瑶笙，自传雅什。珊瑚研匣，奉绮席以周旋；翡翠笔床，随香车而出入。或相思得句，薄命伤情；或锦上传心，叶中写怨。题班姬之纨扇，挥薛氏之花笺，夺谢家之香囊，书王郎之白练，莫不嬿（yàn)婉多情，风流漫兴。彩毫与红烛争花，绿酒共青烟斗色。斯固妆楼之佳事，抑亦缥素之逸编也。聊寄莞尔，毋或讥焉。
译文：
百年光阴，匆匆而过，怎忍心辜负这年少青春？五都佳丽。美丽至极，却怎比那江南女子？芙蓉盛开之时，杨柳低拂的堤岸上，佩戴翠羽明珠出来游玩的女子成群结队。这些美丽的女子，可使风醺醺然而陶醉，又可使太阳留恋而忘归。白昼之时，他们尽情欢乐，很少将自己的情怀寄寓在闺阁中；黄昏来临，她们则抓紧时间游玩，不思回返。
才子们身负出众的才华，又怎比娴静女子优美的文思美丽佳人芬芳的诗句？尚未替心爱的女子将眉描完，他们就开始把玩起画眉的青螺②；前来买笑又是何心思，只是想留下一支暧昧的彤管③罢了。于是，女子们面容泛黄，蝉眉现绿，却懒得再描画新妆；惟有手捧锦瑟、瑶笙，自弹自唱那些高雅优美的诗文。
这些女子也曾奉上珊瑚装饰的研匣，在盛美的筵席间陪侍他人；也曾身携翡翠制成的笔床④，坐上香车⑤出去逢迎酒宴。他们有的因相思而得诗句，感叹自身的薄命，伤感自己的痴情；有的则把情思通过锦书传递，或把悲怨题咏于叶上。她们把这些情怀书写在班婕妤⑥所创之纨扇，挥洒于薛涛⑦所制之花笺。那情致，可说是夺去了身佩香囊的谢玄之风采⑧；那字形，可说是写出了王献之在白练裙上所书之神韵⑨。这些诗篇美好而多情，超逸佳妙，率性而成。彩毫与红烛争辉，绿酒共青烟斗艳，实在是青楼女子之佳事，写下来或许又可补充历来书卷中的缺失。此文聊以供人一笑，并无讥嘲之意。
秦淮寓客题
①绿窗：指贫女的居室。与红楼相对，红楼为富家女子居室。
②青螺：圆形画眉墨，即螺子黛。旧有“张敞画眉”之典故，说的是汉代京兆尹张敞常替妻子画眉，后比喻夫妻感情甚笃。
③彤管：古代女史用以记事的杆身漆朱的笔，有的指乐器。
④笔床：搁置毛笔的专用器物。
⑤香车：用香木做成的车，泛指华美的车或轿。
⑥班婕妤：汉成帝后妃。赵飞燕入宫后，班婕妤失宠，遂作《团扇诗》一篇为奏章，自请前往长信宫侍奉太后。
⑦薛涛：唐代女诗人，名妓。晚年居住在成都浣花洗，自制深红小彩笺写诗，世人称为薛涛笺。此笺多用于写情诗，表达爱慕思念之意，在当时及后世流传甚广。
⑧香囊：晋代的谢玄喜欢佩戴紫罗香囊。这样在与人交往时，不但能让人欣赏到他玉树临风的体态，更能感受清新怡人的暗香。香囊自被谢玄推广后，逐渐淘汰了用香熏衣法，成为后代士子普遍的随身饰品。
⑨白练裙：白练即指白绢制的裙。后以书裙称誉人的书法，或指文人间互相雅赏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