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
这里的人们说，每到饥荒灾害年月，山神就会从村子里寻走一个他最钟爱的孩子。
自那之后山下的田地便一定会丰作，此后数载皆是风调雨顺，人寿年丰。
而那些被神明所宠爱的孩子，人们感激、念怀他们，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林间的风把叶子吹得沙沙作响，宛如歌声。
一个眉眼英俊的青年满头大汗地爬上山来，身后背着一个竹筐。登上坡之后，他缓了口气，把背后的筐卸下来放在地上。
“这么多药材……师傅也真是的。”青年抱怨着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不过清爽的风已经把汗吹凉了，倒并不让人觉得粘腻。
他抬起头，茂密的树木遮挡了日光，幽幽的湿气泛着草木的香味儿，满眼是绿雾蒙蒙，四下静谧，空气沁凉而舒爽。青年忍不住就翻身躺下，随手拈起一片草叶衔进嘴里，慵懒地伸了伸胳膊，闭上眼睛。
清风在耳边有节奏地轻响，听着听着，青年就觉得放松得有些犯困，不一会儿就微微打起盹儿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这就到了跟前，青年在小憩中朦胧地听见了，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他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面前有一个人站在那儿，歪着头俯视着他，由于逆着光瞧不真切，青年用手遮在眉际，用力眨了眨眸子，慢慢地才看清了。
那是一个可称得上英俊的后生，一双星子朗目，剑眉斜插入鬓，脸上似乎刚刚有一些成年人的轮廓，乌黑的头发散着，有几缕在颊边俏皮地打着卷儿。那少年身穿一袭白衣，更衬得那蜜色的肌理显出健康的色彩，脚上蹬着一双绣着云纹的黑色靴子，红色的带子刹着腰，腰上别着一个金色的铃铛，估计方才那奇妙的铃音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那后生扬起下巴，似是漫不经心又似好奇地打量他，一开口，那清亮的嗓音好似能在林子里回响：“你是谁？”
“我……”青年有点反应不过来，在这深山林子里，除了采药的和猎户以外，很少会有人到这种地方来，比起自己，这个打扮不像平常人家的后生才更奇怪吧。
“你又是谁？”他反问。
那人眼珠转了转，咧嘴一笑，露出上下两排齐刷刷的白牙：“我叫史进，你呢？”
想不到对方这么爽快，他便坦然开口道：“我叫燕青。”
名为史进的后生闻言笑得更开了：“燕青……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那笑容让燕青看得有些醺然，他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在这山里乱跑？”
史进听他说话，忽地摆出一张认真的脸来：“嘘……我是偷偷出来玩儿的，你可不要告诉别人。你呢？”
燕青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和草屑：“我跟着安神医学医术，今天是替师傅来采药的。”
史进皂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要出口，不过最终他撇了撇嘴，转而把目光移到远处的树林。
他望着眼前的这个神秘的少年，看起来确实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估计是贪玩才跑到这山里的，眼瞅着再过不久太阳就要下山了。
“天快黑了，你再不回家会很危险的，”燕青一手捞起地上的筐，背在肩上，“我送你下山吧，我也要回去了。”
“你要走了？”史进眼中流露出掩不住的失望，“我们还能见面吗？”
燕青一时语塞。
“大概吧，如果我下次再来采药能碰到你的话。”
两人一下子都有些默然。这时史进忽然眼睛一亮，抬手把腰间的铃铛解了，递到燕青面前：“这个给你，下次你到山上来，就摇这个铃铛，如果我在附近的话，听到了就来找你。”
燕青犹豫地瞅着那个铃铛，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他有点不能适应这个少年的热情，不过对方拉过他的手，把铃铛塞进他的掌心。
“就这么说定了！”史进冲他一笑，斜阳暗色都不能掩盖那骄阳般的笑颜，“那我也该回去了，燕青哥哥。”
“等……！”他想叫住史进，提醒对方下山路滑，但是那后生熟门熟路、一路小跑着就消失在了树林里，根本没留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又该回去了，”史进依依不舍地伸手拉住燕青的衣摆，“我好舍不得哥哥，下次再一起到山上来吧？”
“你可以到卢员外的宅上来寻，下次我吹萧给你听。”燕青忍不住刮了一下对方的鼻尖。
史进却摇摇头：“不是在这山里见面，就没有意义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山下周遭的村村镇镇变得气氛紧张起来。
接连不断的大旱天气，农户们几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田地颗粒无收的模样。
有人私下说寻着祭品贡去给山神吧，有人谴责说那是神鬼迷信，坚持要挖渠引山上的泉水，但马上就又有人反驳说这样的行为会激怒山神，只会让百姓的日子更苦。
两方争执不下中又生事端：那天偷偷去上山勘察引水灌溉的几个农户没有回来。
事情发生之后，人们一片哗然。山上有精怪一说不胫而走，越传越真。
作为当地颇有威望的大户，卢员外也被众人求着拿主意，到底如何应对现下的艰难时节。
消息自然也到了燕青耳朵里，隐约中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天夜里，他一个人摸上了山。
“你出来，”他喊，“我知道你在。”
四周一片静悄悄，没有任何动静；光亮如白昼，却不见月亮。
许久过后，燕青无可奈何地拿出铃铛摇晃了一下。
他瞬间感觉有风从他背后呼地过来，猛地有一双手搭在他肩上，推得他重心不稳地直跌向前，汗毛倒竖。
燕青凭着平日里练就的身手，单手撑一下地稳住身形，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让自己能面对袭击自己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
然后，他终于看见了。
“果然是你。”燕青缓缓地说，用力咬着那个“你”字。
那人浮在半空中，身后的光给他的白衣打了一圈荧蓝的边儿，他睁大眼睛低着头瞧他，眉目中有一种漠然的冷淡，衣袂发梢无风自飞舞，发出飒飒的轻响。
林间亮光把燕青的影子更拖得形单影只。
史进——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这个名字叫他——缓缓绽开一个明丽的笑容，用他熟悉的轻快嗓音唤他：“燕青哥哥。”
燕青从地上蹭地站起来，攥紧了拳头：“你是什么妖怪。”
对方面上的笑意渐渐隐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惆怅：“我不是妖怪。但如果你非要分出个人鬼精怪，那么我是。”
史进微微侧身，手掌指向那在黑夜中依旧显得明媚而非阴森的山林。
“这里是我的家。”
他轻灵地踩了一下地，上前捧住燕青的脸，随后凑近他耳边又低低地说了一句。
燕青可以猜到很多东西，但只有这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对方叹息般地道：“我是你的山神啊。”
落在脸上的手指凉凉的，就像草叶上的晨露，史进略微探身，封上了燕青的唇。
燕青脑中一片空白，那妖（抑或是神？）探出舌尖挑开他的双唇，缓慢地舔弄他紧闭的列齿，好像是寻不到法子的青涩，又像是深谙其道的挑逗，他一时分不清，也许本就是两者兼有。
他始终没有回应地定在原地，史进退开来盯着他，手指在他肩头施了力，捏得他的骨头格格作响。
那双深色眸子里蒙上了一层雾绰绰的膜，史进用力咬了咬嘴唇，硬声道：“看来，你把我忘了。”
天开始下雨了。
雨水打不湿少年的身，却淋湿了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史进重又吻下来，燕青觉得脑子依旧阵阵发昏，他听不懂对方的话，却忍不住用双臂禁锢住少年的腰，这才发现对方仍旧是浮着的，他用力拉了，史进就顺势撞进他怀里。
大雨瓢泼，雨水顺着燕青的脖子滑下来，对方偏开头去舔了，呼吸吹在他颈侧，和雨一样的温度。
史进的手攀上来抚摸他的脸，去描摹他的眉眼，他直挺的鼻梁，然后是唇。燕青僵硬地抱着他，任他去摸了。
史进低声说，“为了找你，我去山下寻和你相像的人，没有一个人是你。”
燕青转开了视线。
“这山比你走的时候还要美，”史进凑上来，注视着他的眼睛微笑，好像在急不可待地炫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那么天真又那么残忍，“因为我用他们的精气，来灌溉整个山林。”


“够了。”燕青咬牙。
史进对他话置若罔闻，只是低头将唇瓣贴在他滚动的喉结上：“既然你不记得了，就也来做我的祭品吧。”
他张开嘴，一对白森森的犬齿露了出来。
燕青猛地抬手钳住史进的脖子，用力将对方一把推开，他冰冷地瞪着史进惊讶的神情。
“我说‘够了’。”
狂风大作，卷着雨点拍在枝叶上，草倒木折，一地狼藉。
史进被他掐得有点喘不上气，挣扎了一下但却没能脱开，呼吸开始有些乱了。
燕青望着对方：“你曾问我为什么要投胎做凡人，我现在回答你，我只不过是觉得有趣而已。”
他收紧了手指，史进哽了一声，双手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当初你第一次降下大旱、带祭品回山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为了逼我出现，你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燕青眼里隐约流露出一丝温柔，“但我不想看到你变成这样。你明明知道，风是不可能为山停留的。”
他松开手，史进一下子跌下来，踉跄了几步才站住，脸色煞白——
几千年前，他还是个稚嫩的小山妖，那个邪美的风神抵在他耳边的软语情话还犹自回响。
他修行了那么多年月，只为能企及他身侧、为了能留住他，他却甩甩衣袖，说要体验做凡人的滋味，就弃他一个，在此日日夜夜独守着这山林。
开始史进也怒过、疯过，他连降了三年的大旱，对方却还是没有再回来。
后来他平静了，踏下心来潜心修行，苦苦地等，等了那么久——等着山上花开花败了多少季，山泉变成了河流，又干涸成黄土。
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你的玉麒麟一直陪着你对不对？自从你投胎，他一直在找你。”
燕青点头：“不错，没有他，身为凡人又失去记忆的我，很可能已经死了。”
史进笑了，眼里却闪出泪来：“他能常伴你左右，可我却不能，我根本不能离开这座山。”
说罢史进摇了摇头，倒退了几步：“千年等待，也不过如此。”
然后他蓦然转身，朝林子深处奔去了，燕青愣了一下，反射性地伸手去捞，但是对方的衣摆擦着他的指尖溜走了，眨眼间那身影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无踪。
雨骤停，风骤歇。
燕青负手而立，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暗难测。
山妖通常并不美貌，但史进好像是个例外。
那个有着明亮眼睛和灿烂笑容的山妖，非常地喜欢跟他的身后，一叠声叫唤他燕青哥哥。
明明是个修行不过千年的小妖精。
他记得有一次那孩子欢喜地告诉他，说是学会了新的法术。
史进操控着漫天的竹叶飞出千万只舞动的燕子，然后一脸羞涩地说：“这是送给哥哥的礼物。”
燕青不得不说，那一刻自己的心里是温暖的。
风神从不久留在一处，但他在这座山上，曾经停留了整整五百年。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相处变成了他去贪恋那个身体的温度。
“燕青哥哥……”史进满面潮红地喃喃念着，燕青抚上他的脸，低头亲吻他颤抖的眼睫。
“不要怕，我会很温柔的。”
那双眼睛充满信任地凝视着他，好像他是什么世间最美丽圣洁的事物。
燕青终于进入那个身体的时候，史进混乱地喘息着，双腿密密地缠着他的腰，背脊拉成一弯弦月，手指和他的抵死纠缠在一起。
“好疼……”那孩子嘴唇发抖地啜泣着，却怎么也不肯放开他，“好疼……但是燕青哥哥的话，没关系……”
颈子仰过去，那无助的呻吟声如同呜咽的小山猫，他爱怜地吻上那红肿的唇，在那青涩销魂的身子里律动。彼时史进的腰肢还那么纤细，在他掌下仿佛一折就要断了，对方身上象征着法力的蟠龙纹也还只有一条。
现在，史进已经是有着九条龙纹的山神了。
他不知道自己投胎为人的那些年岁里，史进是怎么熬过来的。
燕青闭上眼，听着林间树木在风中嘶声泣鸣。也许离开不是因为厌倦了，只是怕自己陷得太深，就再也走不出这座山了。
自由不羁的风神，怎么能被牵绊呢？
麒麟的嘶鸣声自远处传来，燕青再望一眼那山那林，叹了一声。
只是，燕青万万料想不到，转过来第二天，他就惊闻蟠龙山上燃起大火，熊熊烈焰不止，更借着干旱天气越燃越旺，直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烧得山泉枯竭，林木皆亡。
周遭百姓不堪其苦，纷纷举家搬迁，逃难去了。
自此这郁郁青山，变成了不毛之地。
燕青不敢相信，史进竟然会做得这么绝，比当年的他，一点不差。
一个山神这么做，等同于亲手毁掉自己全部的修行，会被打回原型，甚至留不住辛苦修来的躯壳，赤条条的魂魄便会直接投胎为凡人。
这就是那孩子对他的报复——
史进说：“千年等待，也不过如此。”
他已经决定不再等他了。
都说挽不住清风绕指柔，却不知青山留不住，留住也无情。
漫漫无际荒漠之上，大风卷狂沙，咆哮过千里。
这枯木黄土，将会是风神最后的牢笼。
END

@水泷夤
回头才看见加精了……泷妹纸你是看上我这文哪儿了……OTZ
我惶恐啊有木有……

很好看啊~~~~~~~可怜的小九

写得好美

我了个去啊！所以最后，虐的是风神么，泪目，文风还是一如既往的给人惊讶呀！支持个

你猜

我就是想虐他的= =
不过如果这文有继续，肯定是两两相忘了，于是就这样了。

= =+
你一颗百转玲珑心，我怎么猜得透啊……
以及这文连我自己都没有被虐到，我觉得应该更虐不到你也戳不到你啥点啊……

你戳我加精点了=v=

=口=
戳到了你就射了么【喂】
就是觉得也不是你本命西皮也不是萌虐点啥的望天……
不过好歹吧里第一篇精华帖子~~初授精啥的也是个纪念~~~
（于是在自己这么纯洁的文下面露出黄爆的本质真的好吗……）

这一句一句的灯泡一般的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