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您也应该成为异能者
　　下班以后，我像往常一样去超市买菜。结完帐离开柜台，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姐追上来，塞给我一份A4纸大小的传单和一个诱惑的微笑。我不耐烦地抓过来，瞟了一眼就在手心里揉成一团。做完这个惯性的动作，我才意识到刚刚瞟见了什么。
　　我重新将这团纸展开，果然，顶上用大红色的隶书写着：“不容错过的异能培训！”
　　下面是两排行草：“德国异能专家海斯博士主讲，中国异能界全明星阵容推荐！”
　　“哗啦啦，”刚买的土豆洒了一地。我抖着这张纸，难以言表激动的心情。
　　自从四十年前，弗莱因教授和他的团队定义“安普拉”（中文也有译作“异能核”的）作为超能力的基本要件以来，对异能的研究终于被纳入到规范的科学体系之中。二十七年前，罗恩教授跨时代的实验证明，普通人身上也有尚未激活的安普拉，这就意味着，使用适当的方法加以培训之后，每个人都能够开发出从前甚至不敢想象的异能。
　　

那个实验发表的时候，我还在念小学，正是最富于幻想的年纪。我记得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古板的一个老头，现在早就去世了——站在讲台上，大吼：“那种妖言惑众的邪说岂能算是科学！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我们一帮男孩坐在下面嘘声四起。那真是一个发疯的年代，超能力的文学和影视作品狂轰滥炸，连做梦也会梦到激活了安普拉。之后又过了十年，西方的研究者真的培训出第一批异能者。那一年我正好读大一。


世界真的疯了。那之后短短几年，预言师、隐形人、透视眼、读心者，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超人和蝙蝠侠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他们将超能力应用在政府顾问、**、医生一类的职业上，并迅速为社会创造了巨大的价值（当然也有不小的麻烦）。无数的普通人变成他们的粉丝或敌对者。这样的狂热至少持续了三年才渐趋平静。在那三年中，我们大学至少成立过六个跟异能有关的社团，吸收的会员加起来绝对超过一万。而我作为其中最老牌的“超能现象同好会”的会长，更是痴迷到完全不上课，全副精力用来追踪国外异能发展的最前沿，连边边角角的八卦新闻也不放过。直到我以一个巨烂的成绩勉强毕业以后，对就业的担忧才开始取代了对异能的狂热。但那时整个世界也已经平静下来了。


中国跟上国际潮流，开展对异能者的培养，这已经是最近十年的事。十年前，由欧盟异能者基金会赞助，大批欧洲的异能专家被引进到中国，建立“中欧合作异能者培训项目”。第一期毕业学员二十多人，据说人人都获得了独特的超能力，在国内也算轰动过一阵。围绕他们做过不少的电视节目，我也热心关注过一段，还购买了好几套光碟。后来异能者越来越普遍，已经到了不能引起人们兴趣的程度。如今中国几乎每个大公司、学校，甚至政府部门都设置了“异能办公室”，连我所供职的这家小小公司，大老板也打算高薪招聘几个异能者。只是我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只是轻轻一笑，无复年轻时的兴奋了。


而我之所以看到这份传单会这么激动，全是因为这句广告语：“您也应该成为异能者！”在下面还有一句注解：“本培训面向所有中国大众，无任何门槛，只要您有梦想和爱。”梦想和爱，我想这两样东西我是有过的。嗯，应该算有过的吧……
　　我翻到传单背面，是几大段具体的说明，最后给出了一个网址。


我回到家，顾不上做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连接到那个网址，一段段地阅读那上面的材料。材料组织得很有技巧，前面都是鼓动性的介绍，只在最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写了价格。等你看到价格开始犹豫的时候，那些极富吸引力的宣传文字已经活跃在你脑海里了。当然我也已经是三十多的人了，反倒觉得它这么做有些多余。
　　真正有梦想和爱的人，谁还会在乎你的收费么？
　　我听见门“咔嗒”响了一声，小晴走到我的背后。她昨晚值夜班，今天白天在家补觉。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正盯着屏幕。她眼皮有点肿，脸上很多细纹，于是我知道她没有化妆，肯定是刚刚才起床。我轻轻地捏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柔软湿润。
　　“第二届中欧合作异能者连续培训项目，招生简章？”她一字字地念出来。
　　“对，第一届是在十年前，记得么？”
　　“怎么不记得，”她撇撇嘴，“那时你老跟我抢电视看。”
　　我笑起来，伸出手揽住她的腰。结婚这些年，小晴的身材保持得很不错，始终拥有我可以轻松一揽的腰围。不过她说这是因为穷得“想胖也胖不了”。


“亲爱的，”我对她说，“跟你说个正经事，我想报名。”
　　小晴明显很惊讶，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你？你还有这能耐？”
　　“就是没有才要去开发啰。”
　　“什么？”小晴挣脱我的手，退了半步，“你认真的啊？”
　　“跟你说了嘛，不开玩笑。”
　　“可是……”小晴还是不太信，“光你想啊，人家凭什么收你？”
　　“你看，看这里，”我抓过那张传单来，把那句话指给她，“只要您有梦想和爱。”
　　“切，有梦想有爱的人多了去了，基金会有再多钱也赞助不过来呐。”
　　“所以说你们在医院里待久了的就缺乏常识，”我拍拍她的屁股，“你以为还是基金会赞助少数几个啊？老黄历了！现在的培训项目才是多了去了，买方市场，不过都得自己掏钱。”我有意想把最后半句说得含糊些，不过没用的，小晴听得出来。
　　小晴果然警觉起来：“自己掏钱？多少钱？”
　　我有点心虚地向下拨了拨鼠标滚轮。


小晴闷声不响，埋头扒饭。吃着吃着把碗一放：“不行不行！”
　　“其实已经很便宜了，”我扯一些自己都不信的话，“上面说是特惠价……”
　　“操！特惠价？”小晴粗声粗气地说。
　　“确实是不贵，”我说，“你算算，五天才八千八，折合一小时才两百。人老外从德国飞过来，机票，酒店，吃饭，这些你让人自己掏？人又不是白求恩……基金会赞助给老外的讲课费，这就不错了，还有那么多中方教员从全国各地飞过来呢……”
　　“为啥不坐火车过来？硬座！对了不是有超能力吗？瞬间移动过来！”
　　我没理她：“还有场租，宣传，材料，人工，税收，还有场租，哦我说过场租了……”
　　小晴把筷子拍在桌上：“去你妈的！这些屁话替谁说的呢？宰你还宰得有情有理了？”
　　女人啊，一说到钱上就犯急。我这么想着，不留神就把这话说出来了，还顺嘴加了句：“你们买衣服的时候咋就那么大方呢？”这是从电视剧里学的。
　　小晴的眼眶都红了：“你还是人不是？说人话不说？结婚这么久我买过哪件贵衣服？”
　　我还真无言以答，小晴说的也是实话。


“这么些年省吃俭用是为啥，还不是为了攒点钱，咱们好养一个宝宝！”小晴痛心疾首，“咱俩都三十多的人了，再不生宝宝要等到什么时候？你看过年回家你爸妈对我那副脸色，指不定以为我有啥毛病呢！我他妈真是有苦说不出我……”
　　我和小晴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这是我们俩的一块心病。说是不想养，其实是不敢想。先不说别的，就说孩子长大了住哪？租下这个一室一厅的破房，我和小晴每个月的薪水就只剩下一半。更不用说孩子要吃饭，上学，看病……
　　一说到钱的问题，我忽然想了起来：“光靠咱俩那点工资要攒到猴年马月？上个月我们皮头儿说，打算在公司里也招几个超能力，一个月光是起薪就六千！这不是最现成的机会吗？你说咱们这个投资多值？所以网站上说这是未来的金领技能呢！”
　　事实证明我早该把这想法说出来。一听此话，小晴的情绪立刻稳定了不少，虽然还是有点怀疑：“你们公司不是做配电的吗？皮头儿招超能力要干啥？”
　　“浅薄，配电行业就不需要进步么？各行各业都需要！”
　　小晴不跟我争了：“那你能学会吗？别让人给骗了。”
　　“绝对没问题，”我信誓旦旦，“你老公是谁？好歹也是当年的‘超能现象同好会’的会长！这领域里的破事儿我门清！骗人的不少，可这个海斯博士你知道是谁？他是罗恩教授的研究生，全球第一批异能者就有他一个！还有这个‘中欧合作’，今天在中国异能界这些有头有脸的大腕们，全是那里培训出来的！绝对靠谱，绝对靠谱。”
　　女人的想法转变得真快，小晴低头想了半分钟，抬头说：“要不……我也去？”
　　我反倒愣了一下：“你去干啥？你又不心疼钱啦？”
　　“学习呗。你说得那么好，那我也别错过。以后有了超能力，不用再当这小护士了。”

2，正式体验内心的力量
　　我曾是一个有梦想的青年，但不妨碍现在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如今我只希望能支撑起一个普通的家庭，我的老婆为我生个孩子，我们提供给他或她一个小窝，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买想要的东西，上一所不错的学校，在校园里也不用为了同学间的穿戴攀比而自卑。这样的愿望是不是有点太奢侈？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必须努力。
　　我和小晴站在报名接待的柜台前。我注意到小晴掏出钱来的时候，手有点发抖。厚厚的鲜红的一沓啊，相当于我们半年工资，或者整整两年攒下的存款。我转过了头不忍心看，心想为了学手艺，为了更美好的将来，必要的先期投入不能省。
　　验钞机唰唰地点过两遍，确认无误。接待小姐埋头给我们写收据：“两位需要住宿么？培训的地方提供夫妻套房，很划算，打完折一天总共才四百五。”
　　我和小晴同时冲她笑了笑：“谢谢，不需要。”


培训地点在我们市郊区的一个度假村。我们每天花仨小时坐公交，权当自己是在北京。第一天报完名领了讲义，我俩在家兴奋地预习了一晚。讲义是英文PPT打印本，每页六张。我那点可怜的英文自毕业后全还给老师了，更不必说一直没过四级的小晴。所谓预习，也只是看看其中的图片而已。不过，这些东西就可以教给人超能力啊！
　　我们俩想着想着就兴奋了。“获得的能力种类因人而异，”我开始对小晴普及基本常识，“安普拉被激活的同时，你就会获得常人没有的能量。但这种能量以何种形式表现出来，则取决于你的心灵结构。这两者的联结关系也正是异能研究的关键。”
　　“也就是说，你心里想学什么能力，最后就能学到什么能力？”小晴有点懂了。
　　“差不多吧，”我凑过去要亲她，“喂，你最希望有什么能力？隐形？分身？”
　　她假意躲了一下，而后热烈回应起来：“唔，唔……不被你欺负就行。”


于婵又转过头对海斯博士笑语。海斯博士——我注意到他微微皱了皱眉——终于无奈地摘下眼镜，彬彬有礼地站起，先对观众点头致礼，又低声和于婵交谈。大家既激动又紧张，纷纷压低了掌声，等着他们交谈的结果。过了好一阵，于婵点了点头，转过来问大家：“好！我们知不知道海斯博士的超能力是什么？一起喊出来——”
　　她象征性地把话筒伸向观众，大家整齐地喊：“预——知——未——来！”
　　海斯博士是罗恩教授第一批培训出的，也是世界上第一个被科学承认的预言师。这事早在宣传的材料上被强调得无以复加。接下来于婵开始帮助他进行演示，她找来一张大白纸和一支水笔，把它们交给一个观众，而海斯博士则拿着话筒，背对我们而立。于婵介绍道：“现在请您在纸上随便写个数字，然后把纸和笔递给下一位观众。”
　　那观众犹豫了一下，打开笔写了一个“8”。与此同时，传来海斯博士清晰的声音——并且是用发音还算标准的中文！——“八”。大家吓了一跳，抬头看时，海斯博士仍是背对观众，显然不是看见的。大家又是惊骇又是佩服。第二个观众也写了一个数字，刚写完又被海斯一口报出。如此一直向下传，海斯从没有一秒迟疑，也没有一次出错。直到传到我这里，海斯优雅地转过身，含着笑用中文向大家说道：“老婆我爱你。”


大家先愣住了，等到他们发现怎么回事，立刻爆发出一个欢呼的高潮。我和小晴惊讶地举起那张纸，原来我写的不是数字，而是画了一颗心。有点恶作剧的意思，但我确实好奇海斯的能力究竟会多么匪夷所思。而他做的更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个即兴的节目到这里就算结束了。掌声之后，海斯博士简单解释了这个戏法的原理，于婵翻译他的话：“我看不见你们写的什么，也不会说中文，我只是知道这时候如果我选择发出那些音节的话，你们会为我欢呼。非常谢谢你们的鼓励。”
　　我们意犹未尽，于是起哄着让于婵也表演一个。宣传材料里说她是中国本土的预言师。但是于婵坚辞了邀请：“我做预言的方式不一样哦，是做梦的时候梦见的，但是如果我现在去做梦了，就没有人来翻译了。”大家都笑起来，就这样算了。另外三位中方教员倒是各自露了一手，顺便做了教员致辞。海斯对她们拍拍手：“I am so proud of you girls.”几个女人受了称赞，感动得轮流拥抱海斯。于婵边拥抱边回过头擦眼睛：“博士刚才说，他真的好为我们几个女孩骄傲呢。”我不禁笑起来，心说你们还算女孩啊。
　　主持人宣布开幕式到此结束。一上午的时间便这样过去了。
　　开幕式之后是照集体照，然后是吃中饭和午休的时间。我和小晴吃着从家里带的便当，一面谈论起上午的所见所闻，都恨不得下午的课程赶快开始。


第一堂课是概论。翻译仍然是于婵老师，活跃得出奇。海斯博士说一句，于老师至少要手舞足蹈地翻译出三句。大家都很不耐烦，小晴也在我的讲义上悄悄写了“话痨”。我先以为这是英语水平的问题，后来觉得是她有意加了一些自己的阐述。有传闻说于老师是四个中方教员里异能最弱的一位，也许才会用这种方式获得自尊吧。
　　“异能是安普拉和心灵结构联合作用的结果。”于婵翻译道，“我想我们大家对这句话都听过很多遍了，但它究竟是什么含义呢？千万不要小看这句话喔，我记得我最开始学异能的时候，老师对我们提过一个问题。他问，你们听没听说过……”
　　我忍无可忍，于是举手打断了她。
　　“我试着回答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安普拉决定异能的有无和强弱，心灵结构决定异能的种类和运作形式。所谓心灵结构，指的是围绕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或是愿望，所构成的认知、情感、行为驱力等一系列心理变量。例如，有些人最害怕的是死亡，有些人最害怕的则是别人的评价，有些人在乎感情，而有些人最在乎物质。每个人的心灵结构不同，发展出的异能也会有所差异……”我不假思索，都是从前积累的常识。
　　于婵有点不情愿地将我的发言解释给海斯博士，这次倒是翻译得简短明快。海斯对我点点头，于婵将他的评论翻译回来：“感谢您精彩的回答，这替我们大家节省了不少时间。”大家都笑起来，不少人转头看我。小晴在下面满意地拍拍我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