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净白云朵镶嵌在橙黄色的天空内，特有的晚风吹过各个街道，告知著夜晚即将来临，说不清楚的诡异渐渐弥漫而开，本是热闹的夜晚如今却一人也没有，那敲响的第十三下钟声——不祥的、划破天际的、翅膀拍动声——
幽暗的建筑物因为夕阳渐渐落下的关系而显得更加醒目，时不时传来了有人在歌诵著什麼的声音——师夜光——抖动了下手上的卷轴，银色的头发在夜晚中更加的夺目，深遂的双眼蒙上了一层疲惫，放下了抱在手上的东西伸了个懒腰，他可是为了这个阵法忙了晕头转向的忙了好几天没有阖眼。
「嗯…」
细微的声音打破了如此奇妙的景象，有著一头淡金色长发的少年挣扎的想要从床铺上坐起身，未扎成辫子的头发一缕一缕的垂挂在胸前，与他白皙的皮肤行成对比，纤细的骨感以及散发而出的病气感、好似下秒就会消失的模样著实的令人怜惜。
撇了一眼床上的少年，师夜光随性的问道：「伤口疼吗。」平淡冷漠的声音透露出他完全不在乎少年的身体状况，挑起了纤长的双腿优雅的坐在柔软的床褥上，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摸了少年身旁的奇妙图腾：「说话阿、贺兰。」
「师…夜光？」顿了顿叫出口中的名字，熟悉的声音还有说话态度都让他明白眼前的人绝对就是师夜光本人没错，但是那时候明明打得不可开交，甚至是气到想要动手杀了自己的师夜光又怎麼会出手救了本来应该死去的他？
「先生呢？」唯一的一个可能就是司马承祯的命令。贺兰太过於了解师夜光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只要是司马承祯的要求，他有哪样不会照著去做？想通了这个道理后，他连忙挣扎著想要下床去找人，也因此而牵扯到四肢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差点没逼出贺兰的眼泪。
像是在看戏一样的眯起了双眼，师夜光一点也不打算出手帮忙。弯下身捱向了颤抖不已的贺兰，他轻轻的伸出手挑起了贺兰的下巴，故意在他耳旁呼了口气并戏谑般的开口：「现在的你不仅看不见，还无法行走，又要如何去找司马？」如同恶魔般的低语，在贺兰的脑中不断的盘旋著。
震了下身子，贺兰眨了眨已经无法视物的左眼，苍白了本来就毫无血色的双颊，他完全放弃了想要去找人的念头，整个人又躺回柔软的被褥中。而剩下的那只眼眸染上了师夜光看不清的神情，是那麼的悲哀、那麼的绝望，好似活著对他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任何的意义一样。
——他终究是个帮不上忙的垃圾啊。


白净细长的手指紧紧的抓著身下的棉被，力道大得像是恨不得能够撕碎眼前的一切泄恨。想当然、这样的举动也让好不容易包扎起来的伤口又裂了开来，白色的绷带渐渐的被沁出的血丝给染红，最终是渲染开成了瑰丽的模样。
贺兰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的愚蠢以及无力，却不小心撕扯了胸腔内连接心房与心室间的瓣膜、椎心般疼痛；他想要嘲笑自己如同戏剧般的人生，却怎麼也只感受到对於现况的疲乏：越是想要逃避的事情就越会发生、越是害怕疼痛，他所选择的道路上却充满著荆棘，一切就像是与他作对、好似一出他为主角的小丑剧。
「贺兰，身体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还有飘逸在空气中的淡淡香味让贺兰立刻分辨出身边的人是谁，那是他最想看见也最不想看见的人——司马承祯——他转过头，不愿「看」向司马承祯，当然、实际上贺兰是决对不可能看到的。
得不到贺兰的回应，司马承祯又开口叫了声：「贺兰？」司马承祯很清楚把他给救回来之后，贺兰有可能…不、是一定会生气，但是他没有办法这样丢下这样的贺兰不管。
他做不到！
司马承祯看了还坐在床上的师夜光一眼，示意他离开，就算是和他十分亲近的师夜光，司马承祯也不想要让他听见自己与贺兰之后的对话。
本来想要开口说些什麼的师夜光在看见司马承祯那不容许抗拒的眼神后，只好坐起身、下了床，摸摸鼻子离开房间。他不是不懂那眼神想要传达的意思，最后、师夜光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贺兰一眼，才踏步离开。
确定师夜光已经走了后，司马承祯又开口叫了次那人的名字：「贺兰。」他无声的走向床铺，用著很轻的动作坐上床铺，司马承祯心疼的看著不肯把头转向他的贺兰。这些伤、本不应该落在贺兰的身上才对。
这个人，到底还得承受多少的痛苦？
终究，贺兰还是开了口：「先生…」他回过头看著身旁的司马承祯，本来就因为看不见而显得懵懵懂懂的左眼现在看起来似乎更加茫然。他是真的不晓得现在的自己还能够为司马承祯做些什麼。
他现在什麼也做到…那还有活著的必要吗？
「北方的政权已经回到我手上了。」司马承祯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贺兰的头发，跟之前茶金色相比下明显失去了该有光彩的长发，飘散在空气中的淡薄血气让司马承祯皱起了眉，他腾出另外一只手、抚上了比起他还要在小一些、却不似女人那般纤细的手：「不要出力气、这样伤口会裂开。」
转过了头，贺兰「看」著司马承祯：「那公主殿下还好吗…？」若果可以，他好想看看令他誓死追随的司马承祯、若果可以，他好想看看嘴巴很坏但是其实很关心他的唐麟、若果可以，他好想看看那个曾经帮过他，让他又爱又恨的赫连燕燕。
而贺兰的这番话就像是个引爆器一样，原先的怜惜、不忍此时早已不复存在，司马承祯稍嫌粗鲁的抓过了他的肩膀，恶狠狠的瞪著。若非是还记得贺兰身上还带著惨不忍睹的伤口，司马承祯肯定会来个剧烈的摇晃，他低声的吼著：「你知道你差点就这麼死了吗？！！」
「呜…」这举动牵连到身上的伤口，过大的动作让贺兰瞬间觉得一阵晕眩，本来就是一片黑的视线让他只能感受到司马承祯抓过他的身子。已经连续好几日几乎都未进食的身躯发出阵阵的不适，强忍住倾嘲而来的吐意，贺兰伸出手制止司马承祯的动作，却撕扯到手腕上有著狰狞伤口的韧带，疼得令他想哭。
「！」
听见了贺兰的闷哼声让司马承祯连忙松开了正抓著他肩膀不放的双手，抓了抓额前有些凌乱的金发，司马承祯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你没事吧？」气自己无法好好的表达出关心，气自己拉不下脸说一句对不起、更气贺兰是如此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昏昏沉沉的感觉席卷而来、一点一点的消磨著贺兰的理智还有意识，晕眩的感觉迟迟没有退去，隐隐约约之间好像听见了司马承祯关切的问句，勾了勾冰冷的薄唇，好久不见的恬静笑容挂在脸上，「没事，我没事的。」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催眠似的，贺兰又开口强调了一次：「我真的没有事。」
比起之前那些残不忍赌的宫刑，这点疼痛对他来说，似乎也就不那麼可怕，对於本身就是怕痛的贺兰来说，要习惯疼痛，是多麼困难的一件事情？习惯了，是否也代表著疼痛早已超出他所能忍受的范围？
因为、已经麻木了呀。


看著贺兰苍白的脸颊还有那让人看了心痛的惨澹笑容，司马承祯伸出手轻轻的抱住贺兰，像是怕他消失似的收紧了自己的手臂，褐色与淡金色相互交织，一切是那麼的自然，感受著他有些冰冷的体温，司马承祯用著极为小声的音量开口：「你还活著…」
尽管声音很小，但是在如此静谧的房中当然也让贺兰听见了司马承祯的低语，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梗在喉咙，他有好多画想告诉司马承祯，可是现在却说不出口。透过肢体动作传递而来的温度让贺兰的眼框有些酸涩，「先生…」
听出贺兰有些哽咽的声音，司马承祯轻轻的用指间抚上贺兰的眼：「别哭。」他认为那里应该要有些温热的液体，可是、却实麼也没有，无法实际落下的眼泪让人不忍。
贺兰没有说话，安静的靠在司马承祯的身上，垂下了眼帘而后闭上眼眸，感觉到司马承祯似乎在梳理著他已经零乱不已的长发让贺兰的身体有些僵硬，他挪了娜自己有些僵硬的身躯，「为什麼要救我？」这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救你需要理由吗？」司马承祯有些不悦的皱起了眉，好不容易稍微冷静下来的脑袋又因为贺兰的这句话燃起了火苗，他挑起了贺兰的下巴，直直的瞪著那暗褐色的瞳孔。
——原先是那麼美丽而澄净的褐色。
咬紧了下唇，贺兰不肯开口回答。一方面是因为下颚被司马承祯抓得生疼使他不想开口，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不晓得该怎麼面对司马承祯。
见贺兰不说话，司马承祯沉吟了声便松开了手，他有些颓然的坐在柔软的床褥上，双眼蒙上了一层只不住的失意。他是有想当贺兰发现自己还活著时会怎麼面对自己，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是像现在这样。
多了一层层的隔阂、更加的、陌生。
细小的敲门声终止了这份沉默到另人窒息的空间，司马承祯抬起头撇了眼门外，脸上又恢复成了以往的表情，「进来。」
房门外的人听见司马承祯的回话后便立刻拉开了门，急得就像是要撞破门似的、同时间却又会注意到要先行敲门这样的举动，让他不需要看也知道来得人是谁，果不其然——白色的飘逸一摆映入司马承祯的眼里，一头黑色的俐落短发，唐麟，正用著一脸复杂的表情盯著坐在床上的贺兰。
「你还好吗？」艰难的从喉咙中吐出这四个字，当唐麟醒来之后从慕慈那里听见贺兰死去时，他并不震惊反而只是、很悲伤、很难过，罢了。
平常他们两个…不、应该说是唐麟总是会拉著贺兰上去第一坊的屋顶上喝酒，也只有在喝醉了的时候，贺兰那张平常总是带著笑容的双眸才会浮现出各种情绪，多半他都是面无表情的、沉默的望著自己手中的酒杯。
但是那天，褐色的眸子不再像以往只是疲惫，宛如笼罩上了一层层的悲伤以及绝望，望著这般失魂落魄的贺兰，唐麟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话说，只好把手边他最喜欢的酒递了过去，希望他能像往常一样打起精神。
「谢谢。」接过了递过来的酒瓮，贺兰豪不犹豫的直接仰头饮尽，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胸口也开始感受到越家的苦涩，他若有所思的看著挂在天上的月亮。
那终究是他所追求不得的东西啊！
垂下了头，贺兰喝又了几瓶唐麟带上来的酒，本来还打算继续喝下去的贺兰却被唐麟给制止，在他的讨价还价下，从本来的不能再喝酒变成只准再喝一瓮酒，贺兰静静的望著那最后的一壶酒，琼浆倒影出来的是他模糊的脸庞。
模糊，到底是因为已经渐渐失去思考的意志亦或是掉落到杯中的水珠，贺兰分不清楚，模稜两可之中他只记得自己似乎问了唐麟一句话，还被唐麟给骂了几句，他只是笑著摇了摇头，没有在说话的往斜躺在屋顶上。
有些事情相处久了是不需要言语便可以交谈、感受，至少现在唐麟就知道最坏的结果就是贺兰可能会死；他不打算阻止贺兰的行动，他只希望自己可以送上他的最后一程。从放在身旁凌乱的空酒瓮中找出剩下唯一一个还没开封过的，送到唇边的酒，是冰冷的，从口腔传道鼻间，如同窒息般的感觉让他享受似的闭上双眼，感受著烈酒、感受著吹过自己脸颊的晚风。


——既然这是最后一次，何不率性而为…？
脑中闪过的想法让唐麟又张开了眼，望了眼躺在他身旁已经睡著的贺兰，唐麟稍稍的皱起了眉，露出了像是在思考著什麼的表情，最终他俯下了身，吻上了贺兰有些冰冷而苍白的双唇。
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让人怜惜。
唐麟吻的很轻、很轻，像是在对待一只好不容易卸下了全身装备的猫一样，动作是那样的小心、那样的重视，「别死。」他轻声的说著，虽然他觉得就算自己这麼说了，贺兰也听不进去，何况贺兰已经睡著了，又怎麼可能听的见他所说的话。
发现贺兰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动作而醒来后，唐麟只是耸了耸肩开始收拾著屋顶上的一片狼藉，把几个空酒瓮都勾在手上后，他才转身抱起贺兰跳下了顶楼。尽管现在是春天、夜晚的温度依旧是低的可怕，特别是在入夜之后，唐麟跨出了脚步，有些急促的往贺兰的房里走，就怕怀中的人会因此而得了风寒。
推开了熟悉的房门后，尽管抱了贺兰走了不算长的一段路，甚至还绕去厨房把酒瓮给放了回去，唐麟却一点也不觉得手酸，一方面是他本身就是习武之人臂力自然过人一等，再者便是贺兰真的太轻了，轻到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白皙俢长的四肢、不似女人那样妩媚却比他们还要纤细的腰身，都让唐麟感到讶异，这样的身躯竟可以举起三节棍与他们打得不分上下、甚至可以跟八重雪过招。这是得接受怎样的锻鍊以及煎熬？
把手中的贺兰抱回柔软的床褥上后，并为他盖上了羽绒般柔软的被褥后算起身离开，无意间似乎听见了贺兰含糊声音，这成功的制止了唐麟的动作，他看了眼尽管已经昏睡过去一点也没有更加放松的贺兰。
犹豫、只花费了唐麟的几秒钟的时间，他便选择爬上了床，双手交叉当作枕头一样的躺贺兰的身旁，他听见贺兰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似乎渐渐的平稳了下来，抓著棉被的指间似乎也不再那麼用力和压抑。
望著天花板，唐麟也跟著闭上了眼。他不会告诉自己这是梦，在他的认知里面没有后悔这两个字，贺兰所想要的，就是他想要的。
於是、梦醒了。
曲散了。
之后唐麟再也没有看见贺兰，更正确来说是因为八重雪所刺伤的伤口以及药物的关系让他没有机会可以再看见贺兰，原先唐麟以为那次已是生离死别，想不到现在贺兰却坐在床铺上看著他，顿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渐渐的他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只眼睛像是无法对焦似的望著自己。
「你的眼睛…？」
见贺兰没有开口的意愿，司马承祯淡淡的看著唐麟：「瞎了。」他说。
似乎是不能理解司马承祯眼中的淡定，唐麟的表情有些抽续，本来想冲出口的责备最后却硬生生的压了回去，他收紧了自己的拳头不算锐利的指甲竟在皮肤上划出了不算深的红色伤口，一股脑的怒火无处发泄，让唐麟觉得手上的伤口根本算不了什麼——实际上也是，这点皮肉痛对於他来说，根本就不痛不养。
撇了一眼还在床上静静听著他们两个对话的贺兰，唐麟把视线再度转回司马承祯，「没有办法救回他的眼睛吗？」或许是过於烦躁的气氛让他不自主的抓了自己额前的流海，本来就已经因为他跑过来而有些凌乱的头发现在被他这样一抓，更加彰显了他的凌乱以及冲动。
就在司马承祯打算开口的时候，贺兰却像是个小孩似的笑了出声，许久未听见的声音让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贺兰，然而那笑容却让司马承祯感到一阵寒意，这笑容意味著什麼？只见贺兰勾起了唇角用著不算大的声音说：「都已经这个德行了，这只眼睛看得见有什麼用？」
那笑，是那样的凄美，那眼，是如此的令人难忘。


「你说那什麼混话？！」
不是司马承祯的声音，反而是一旁的唐麟脱口而出的低吼，额头上似乎可以看见隐隐跳动的青经，一步步的踏著急促而沉重的脚步走向床铺，居高而下的看著贺兰：「你就这麼的想死？」
看著即将面临失控的唐麟，司马承祯稍稍沉下了脸便从床铺上站起身，用自己的身体档注贺兰，「他才刚醒，别在这里吵闹，出去！」绝对的命令，唐麟必须服从，本来还想要说话的唐麟突然明白司马承祯的用意是不愿意让贺兰看见自己，几乎是从牙关蹦出「失礼了」这三个字，他才扭头离开。
待唐麟出去后，房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贺兰突然开口：「先生，想要我怎麼做？」他幽凛空洞的嗓音停顿了一会，又继续接著：「还是，你希望我活著还能做些什麼？」
是了。
为他生、为他死，既然现在又从鬼门关前检回来一条命，还是司马承祯不晓得用了什麼代价去换回来的，他没有道理不接受，又或者、是必须接受的。对贺兰来说，司马承祯可说是他的一切也不为过。
所以他得接受、他不得不接受。
贺兰的坦然让司马成祯稍微稍微踏实了点，既然贺兰都开口了，也就没有什麼好拉不拉的下脸的问题、他顺势的接话：「待在我身旁。」
这样就够了。
名声、权力，乃是身外之物，司马成祯本身就不是个会对这些东西有所留恋的人，何况他的身手、幻术都不是泛泛之辈，就连皇帝都没放在眼里的他，又怎麼会去希罕那种职位。皇宫有的，他的第一坊也有，既然如此何不在他自己的地盘上当皇帝？
贺兰垂下了头，没有多做任何表示，过长的发鬓挡住了贺兰的眼使得他祯看不清贺兰的神情，这让司马承祯的脸上浮现了少有的紧张。
沉默到让司马承祯认为贺兰可能是已经睡著的时候，他才缓慢的开口：「…我是人。」不稳的语调似乎在隐忍著贺兰近乎崩溃的情绪，他咬紧了下唇，甚至都给咬出了些许的血丝他却浑然不觉，在他白到近乎不似人的脸上看起来是那麼的突兀。
「…？」一时之间搞不清楚贺兰丢出这三个字的用意，司马承祯满脸困惑的看著他，没等司马成祯的问句开口，贺兰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抱歉、我累了…」拒绝再与司马承祯交谈，他整个人往后倒向床褥，位於胸前的刀伤因此而裂了开来，贺兰却连处理都不打算的直接倒头就睡。
一手掀开已经有些染色的羽被，司马承祯皱起眉看著贺兰：「你在闹什麼别扭？上药。」当下他只急著帮贺兰更换绷带还有擦药，根本没注意到为什麼总是听他的话的贺兰会有这麼剧烈的反抗。
有些心急的话语让司马承祯的动作稍嫌粗鲁了些，疏不知这有些不悦的口吻以及生硬的举动却让贺兰犹如置身冰窖，他垂下了原先正推拒著司马承祯的双手，撇过头不去看著正在帮他更换绷带的人。
等到司马承祯换下了贺兰的绷带后才发觉他一木然的看著他，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悄悄的滋长著，他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贺兰的双颊：「贺兰？」
「对不起。」贺兰只说了这三个字再也不搭理还坐在他身旁的司马承祯，就像是只受了伤的小兽想要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角落舔拭著自己的伤口，拒绝任何人的帮助以及援手，像是要断了自己后路一样，偶尔的、想要这样自虐一下。
深知这次真的碰了钉子的司马承祯什麼也不说的站起了身，他叹了口气，在离开房间前最后又说了句话：「你能活下来来，已经足够。」
人声、脚步声、还有贺兰熟悉的梨花白的香味都渐渐的离这房间远去，他整个人近乎陷入柔软的床铺上，不再去想那些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的事情，或者是他无法改变的事实，渐渐的一股疲惫席卷而来，朦胧的意识也跟著坠入梦乡。
好像有什麼声音在耳边回荡，具体上到底说了些什麼他听不清楚，算是被这声响吵醒的贺兰缓慢的睁开了还有耶倦意的眼，意外的是他看得见眼前的物品，不是像刚睡醒一样的模糊，那是、一个正常人会拥有的视力。


「你可终於醒了。」
看像声音源头，贺兰忍不住皱起了眉：「你怎麼会在这里？」难道他跟师夜光是有孽缘不成？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师夜光，现在这次看见得又是师夜光，不禁让他怀疑是不是这一切都是师夜光安排好的。
本来脸色就不是很好看的师夜光被贺兰这一句话惹得有耶恼怒，他冷冷的看了贺兰一眼：「你以为我喜欢待在你身旁吗？」不悦的哼了声后，师夜光望著还是一脸不之所措的贺兰：「还不快谢我恢复了你的眼睛。」
不去理会师夜光的挑衅，贺兰伸出手轻轻的抚上了自己的左眼，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可以看到这世界的一天，他觉得喉咙有些紧、他觉得眼眶有耶红。尽管他的眼睛是师夜光救回来的，他还是非常的开心，当然、这种话他是不可能直接对著师夜光开口。
坐上了床铺上，师夜光翘起了自己的双脚姿态悠闲的看著贺兰：「你的眼睛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有妖物和你签订了契约，当你死后他会接收你的灵魂。相对的妖物所拥有的恒久寿命以及契约的眼睛都是可以供你使用，明白没？」
师夜光所说的话贺兰都懂——等价交换——那是不管在哪里都是不变的真理，但是现下贺兰的脑子里所在乎的却不是这个，摸够了自己的眼确定自己真的可以视物后便把视线转往师夜光：「这也是先生的意思？」
师夜光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眯起了如同猫般的眼眸，他打了个哈欠却仍然不失他的优雅，右手指了指贺兰右脸颊上似花非花的图腾：「那东西是契约，现在、你该去找司马，爹爹心情正差呢。」
似笑非笑的语调让贺兰生起了一股无名火，或许是因为从师夜光那里听来了司马承祯的消息，他看了眼仍然坐在床铺上似乎准备倒头就睡的师夜光，他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谢谢师大人。」
看见贺兰脸上又是他讨厌的那种模仿自己的表情，师夜光皱起了眉正想要回嘴却发现贺兰已经从离开了床铺打算走出房门，贺兰有些不稳的身子让他的脸色更难看了点。自然不会是关心贺兰的身体状况，师夜光所困惑的是——难道他的咒术失败了？
他所下的咒，是奴属於禁咒的一种，之所以会被称为禁咒是因为被施咒的人几乎拥有等同於不死的寿命，妖怪会把自身的寿命以及迅速的再生能力分给施咒人，这是最基本的——共享生命——再来则是看看契约的条件还有什麼，有的可能是记亿、有的可能是像贺兰一样用眼睛或者是其他部分来作为交换。
而师夜光不解的点就这这里，为什麼贺兰拥有了妖怪的治愈能力，却还是一附身受重伤的模样？
没有发现师夜光渐渐阴沉的表情，贺兰推开了褐色的木雕门，「呀——」的一声才让师夜光意识到贺兰已经离开了，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师夜光决定等等再去和司马承祯说这件事情。
踏出房门后，有些陌生的阳光洒落了一地、久违的光线让贺兰忍不住眯起了双眼。他有多久没有再呼吸到如此自由的空气？不再背负那些沉重的包袱、他也不是羽林卫将军，他只是个平凡的…人。
…如果他还算得上是个人的话。
吐了口长气，贺兰才照著师夜光的话、举起脚步转往司马承祯的房间走去，可是走不到几步路他却停了下来——他还记得昨日和司马承祯所出现的争执——方才一气之下离开了房间，现在贺兰才想到就算是去找了司马承祯他也不晓得要怎麼样跟他相处。
绕离了司马承祯的房间，转而走进外头的庭院，贺兰的脚步比起以往还要来的沉重一些，站在草丛的边缘，他抬起头望著无垠的蓝天，脸上传来阳光照射下来的温度让他觉得好温暖，或许是刻意的，或许是无心的，贺兰的身影看似就要被阳光给吞噬，一点一点的金色透过稀疏的云朵洒落而下，让贺兰的身行更加单薄、淡金的发宛如被渡上一层朦胧的白色折光。
——吞噬——
细长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眼睛，那只无法视物、已经少了眼球的右眼，他不禁开始幻想著自己死后会是怎样的下场，除了死之外还有什麼酷刑？总不会连妖怪也喜欢效仿古人的凌迟吧？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贺兰低声的笑著。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人生。
从最初始於床地间维生，进而进宫成为宦官，而后是他唯一一次可以遵循著自己意识去让司马承祯得到他原有的权利，原本贺兰以为这是他人生的终点，其实对於他来说就这样死去其实并不坏，虽然死法痛了点没错，但是至少是为了司马承祯，他无怨、他无悔。
然而天不从人愿，贺兰活了下来，不仅如此还恢复了视力，但是面对已经失去武术这点而言，这简直比死还要难受，活下来也是希望可以成为司马承祯的帮手，而不是个凡事都需要别人照顾的脱油瓶。
一群白鸽拍动的翅膀「啪沙、啪沙」的响遍天空，吸引了贺兰了注意力。那群鸽子在空中盘旋著，蔚蓝的天空衬托出鸟儿白色的身影看起来分外好看，大概是飞够了，鸽群往贺兰现在所待著的庭园飞了下来，落地后它们开始在地上缓慢的移动，可能是在寻找食物。
「哎呀，这不是贺兰先生吗？」
有些熟悉的女声让贺兰慢了几拍回过头，那女人有些惊讶的看著贺兰，她惊讶的不是贺兰怎麼还活著，而是为什麼贺兰会一个人待再这种地方，她可忘不了当出司马承祯在得知贺兰死后的行为，於是她带著笑著询问贺兰：「您怎麼会一个人待在这里？」
那女人…说到底其实贺兰根本不晓得她的名字，因为她坚持不肯告诉贺兰，对於这样奇怪的举动，贺兰并没有多加表示些什麼。
「贺兰先生？」俾女温柔的声音又响起，但是听在贺兰耳中却觉得有些吵。
「没什麼。」并没有特别交代自己出来的目的，也是、何必对一个宫女报告他的行踪，就算说他不是第一纺的主人，他在这里…以前在这里仍然有著一定的身分，所以贺兰只是微笑的打发掉俾女。
看著贺兰似乎不愿意开口继续说下去，俾女也没有多家询问，她蹲下了身子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衣摆会因此弄脏，先是洒了些饲料在地上，鸽群们往俾女的方向飞了过来，她笑著又捧了把放在黑色亮面盒内饲料放在手心上，餵食这那群白鸽。
「我想要离开这里…」贺兰仰起头，看著蔚蓝的天空，低声的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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