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没有来过,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自从那时起,这里就没有再用过这个名字了。”
“你的那把雨伞。上次在公园里,你留下的雨伞上印着世界咖啡馆,还有这里的地址。”
弗朗西斯急忙从靠背上坐起,
”我今天其实是来还伞的…”他把雨伞递过去,语气陈恳,“你走那么急…我都来不及谢谢你…”
“对不起,因为我那天还有排练,所以…”青年愧疚地低下头去。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拖欠了这么久。这把伞早该还给你…”
马修摇摇头,并不接过来。
“要是您不介意的话…就留下吧……下次也许派的上用场…”
见弗朗西斯没有回答,青年急忙解释,
“我知道这只是一把旧伞…您可能并不需要…”马修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头也似乎埋得更低了。
马修的要求让他有些始料不及。稍微犹豫片刻,弗朗西斯还是把伞收了回来。
“谢谢你,马修。这把伞我收下了。当做纪念。”
“谢谢您….” 声音小声近乎成了耳语
“为什么谢我?”
马修抬起头,舒缓得近乎催人如睡的音乐像是给时间按了慢放键。
“谢谢您…还记得…我的名字。”断断续续,几句简单的话莫名像是被剪断了的珠链,散了一地。
弗朗西斯凝视着青年的双眸。他想起照片里冬天的清水湖:清冷的湖水藏匿在升腾的雾里,若即若离;不设防备却让然人有难言的距离感。镜子一样透亮的湖水,倒映着外面的一切。叫常人难以相信,波澜不惊的湖面下也会有沉淀翻腾,暗流涌动。
像是翻看旅游手册里的照片时,不时产生的似曾相识的错觉。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见过相同的风景。他太熟悉那双眼里压抑的悲哀,和无意流露出的近乎原始的,对流浪的渴望。
两人之间的相似容不下声辩的余地,叫人难以辨清现实和记忆的距离。
弗朗西斯几乎忘记自己只和对面的人有过点头之交。他想要走上前去,把对面的人紧紧抱住。告诉他不要走,告诉他留下来,为了他留下来。
然后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马修浅浅一笑。近乎孩子气的腼腆笑容在酒吧恍惚的灯光下如同彩色玻璃般透明易碎。弗朗西斯没有意识到那笑容绽放的时候,自己慌乱的心跳。
他只是让嘴角随意上扬起一个弧度,
“不客气。”
******
小麦色皮肤的酒吧招待终于带着两人的酒回来。
弗朗西斯随意呷上一口,只等待酒精麻醉超荷的神经。不料红酒的口感意外的好。弗朗西斯心想或许和这里是酒窖有几分关系。
青年重新低下头,摆弄杯中的吸管。
“你从魁北克来吗?”
“是的,蒙特利尔”
“您呢?”
“我在这里呆了大半辈子…你来巴黎多久了?”
“三年…”
“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阿尔,我的双胞胎弟弟。就是带您进来的青年。阿尔的态度大概不太好…请您不要介意”
“不…没有关系。”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下去。马修的话仍旧不多,却少了几分那种飘忽的不确定感。弗朗西斯问起他们的乐队时,不知是酒精还是音乐的作用,青年脸上泛起若有若无的红晕。弗朗西斯得知乐队的名字叫作方舟,几个年轻人都是大学里的同学。贝斯手来自瑞典,鼓手来自芬兰,冰岛籍主唱的哥哥今天没有来,大部分曲子都是他谱的。他们组建乐队时缺少一名键盘手,就邀请马修参加了。马修说道他自己也写歌,可是酒吧老板认为风格不合适,不让他们演奏。迷离灯光下,马修的声音很轻。温软独特,竟有几分服帖于耳神经的舒适。弗朗西斯心想,与其做一名后摇键盘手,这个害羞男孩或许更符合忧伤民谣歌手的气质。
酒杯渐渐见底,弗朗西斯听见马修扑哧扑哧吸光饮料的声音。
“对了…这间酒吧现在的名字是叫?”
“Le.Temps.Qui.Reste(时光驻留)”
“是个很美的名字……”
“是…”
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各有所思。弗朗西斯预感到共处的时间即将结束,心里莫名泛起些不安。他喝掉最后一口酒,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马修愣了愣,双颊顿时烧得绯红。
“对不起我想我太唐突了…”
“不不…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在这里演出….您要是有空的话…,”
“你们的演出很精彩,有空我一定会来的。对了,我能有你的电话吗,马修?
马修的表情有几分尴尬,
“对不起……我,不用手机。”
见马修面露难色,弗朗西斯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我,手机…24小时都开着。”弗朗西斯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像是想要保证什么似的。
“谢谢…”马修看看他,又看看名片,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去,攥得很紧。
弗朗西斯点头一笑,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钞票压在酒杯底,起身。
“那么,今天我先告辞了。”
“很高兴认识您,波诺法瓦先生。”
“我的荣幸。那么,再见了,马修?”
“再见...波诺法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