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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说>满洲国妖艳,川岛芳子 - 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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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家亨有一段时期萎靡不振,这是因为失恋.
后来他到了北京,从事文化宣传工作.有个中国名字:王嘉亨.
一九三O年在北京与一位新闻记者的独女清子结婚.三年后生了女儿博子.
满洲国成立,他奉命到东北搞宣抚工作,发行了《武德报》、组织话剧团、策划文艺演出.颇有点权势.
他在新京、北京、上海、天津都有公馆.
最近,因宣传“五族协和,日满亲善”,预备在东北成立电影公司,挑拣合适的漂亮少女,捧作明星.幕后策划人是甘粕正彦大尉.
因工作关系.他与电影文艺界接触较多,生活排场阔气.女明星们为了名利,希望得到他欢心,都向他献媚、争宠.
传闻男女关系糜烂.
女人昵称“王二爷”.
女明星、男女关系、权势、亲善.
资料说之不尽,但芳子耳畔,只有一大串女人的名字,回旋着:李丽华、陈云裳、周曼华、陈燕燕……,不知谁真谁假.
他抖起来了——但愿他萎靡下去,就好像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但他没有,反而振作,活得更好.
芳子牙关暗地一紧,还是妒忌得很.
她仍不动声色地吩咐千鹤子:
“行了.”
唱片还没有放完.顽强地持续着.一室浪漫,围困一个咬牙切齿的女人.
男女关系?
她没有吗?
总是在微微呻吟中喘道:
“不准动左边!不行啦!”
她护卫着左边的乳龘房.
男人拥着看来娇怯的女人,这样问:
“是因为‘心’在左边吗?”
“是因为枪伤的旧痕吗?”
“是因为……”
她不肯把手放开:
“不行啦!”
男人要是用强,就看见了——
在左边乳龘房上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痣.
半明半昧的灯火中,无意地发射妖艳的光芒,奇异地,激发他们的兽性.
令她身上的人,大喜若狂,如痴如醉,用手、用舌头或牙齿去“感觉”它.
她的魅力不止是外在的.
曾经共寝一次的男人都不会忘记.
为什么下意识地“不准”呢?是为他“留”吗?
——但他从此不在乎她了!
芳子脸色苍白.
她以为这只是昨夜风流,睡得不足的关系吧.


44楼2011-10-15 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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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推开山家亨,如同他方才厌恶地推开过她.他嘴角受伤了,但,她也沾了血.
    芳子由得血丝挂在艳红的嘴边,如出轨的唇彩.她裸着身体,放浪形骸,骄横邪恶地笑道:
    "我不是善男信女!虽然我俩已经没有瓜葛,不过你是我的初恋,我(Kan)不过你太多新欢,你最好收敛些,如果惹翻我,什么事也做得出!"
    她起来,就着月色,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在他面前,筑起一道一道的藩篱.他们的距离,就此远了.
    他刚得到过最欢娱的享受,马上,他失去了.芳子拂袖而去.
    山家亨呆望着她的背影.
    血没凝住,悄悄地,自口子又涌出胀胖的一滴.
    他想,堂堂男子汉,也是国家派遣来中国候命的,新生的满洲国需要"纯洁"、"忠心不二"的文化艺术感染,他是个重要的"中间人",成立满映将是重要使命,作为机关主事人,茸茸燕燕,环绕在身旁,谁利用谁,一时也说不清,竟惹来这个女人猛燃的妒火?芳子可以放荡地人尽可夫,却容不下他左拥有抱——既是狂徒,又是小女人!
    女人的事,太麻烦了.
    日后不知她会搅什么鬼.山家亨心事芜杂地,坐下来.
    直到天亮.
    反而芳子一力把这个男人自记忆中抹去.
    她如常地把白天和黑夜颠倒了.
    往往早上才可以入睡,一睡如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如石沉大海——只有在睡梦中,鸟语花香人迹沓然,没有任何人,世界澄明,没有家国、爱恨、斗争……,回到童真的岁月.
    最难堪是将醒未醒时,残梦折磨着她,恋恋不肯冉去,头痛欲裂.芳子猛地拚尽力气把双眼一睁,夕阳西下了,又是新的一天.
    她像幽灵般自帐子中钻出来,开始一天的玩儿.
    节目很丰富:先吃过"早点",然后纠众一起耍乐、打麻将、甩扑克,各种的赌博.赌罢便喝酒、歌舞、唱戏、操曲子.上海不夜城,夜总会、舞场、球场…邻通宵不寐.
    这不是颓废,她想,买日为欢——每一天的快乐,是用她"自己"买回来的!
    芳子对镜梳头,柔软的短发三七开,顺溜亮丽.脸色虽是病态的苍白,但淡淡地上了点脂粉,描了眉,抹了口红.
    穿上心爱的黑缎子长袍、马褂、小袄,戴上黑缎于圆帽,一身潇洒男装.
    随从五六人,伴着她,到戏院子去.
    "金司令,您这边请!"
    戏院子的经理和茶房恭恭敬敬地向芳子鞠躬,一壁引路.
    一众浩荡地被引至二楼中央的包厢座位.在上海,老百姓都知她来路,鄙夷有之、憎恨有之、好奇有之——但她是个得势的女人,大伙都敢怒不敢言,途经之处,观众都起立,向她鞠躬.芳子表现得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大步地上座.
    坐定,践起二郎腿,气派十足地(Kan)着舞台,四壁红漆飞金,大红丝绒赠幕已拉开,台上男扮女装的乾旦,正唱着《拾玉测》.男人上了妆,粉险含春,扭扭捏捏地把玉锅推来让去.
    台下的芳子呢,扇着一柄黑底洒金把扇,一手放在身畔俊男的大腿上,又抚又捏,随着剧情调情.
    大家都视若无睹.
    ——这真是个颠倒荒唐的人生大舞台.
    观众在台下哈道:
    "好!"
    是因为角儿把"女人"演活吧.
    一个小厮递来冒着热气、洒上花露水的毛巾给她抹手.
    她认得这个人,是前几天派出去打听情报的手下.他原是俊硕的男人,装扮那么卑微,居然像模像样.
    芳子眉毛也没动一根,接过毛巾,下面有张纸条,写着:
    味自慢,靠不住她心里有数.
    "味自慢"是她心目中"嫌疑人"之一.她故意对三个人发布木同的假消息,(Kan)(Kan)哪一项,泄漏予**分子知悉.·
    政治必然是这样: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异己是容不下的.容下了,自己便无立足之地.
    经理着人送上茶点了.
    芳子若无其事地,抹过手,纸条操在毛巾里头,团给小厮拎走.
    "金司令请用茶,"经理阿议地媚笑着,"上等碧螺春!"
    "晤,"芳子待接过茶盅,一叠钞票自他手底送过去,他需要她的包庇.
    芳子信手取过随从的望远镜,自舞台上的角儿,游走至观众席,再至包厢右面——她自镜筒中望定一个人,距离拉近了,是一张放大了的脸!


    46楼2011-10-15 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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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戏院子,一掀后台的帘子,土布围困着戏人的世界,自那儿"脱胎换骨".
      ——他一(Kan),愕然怔住.
      整个的后台,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
      人影儿也不见.
      云开勃然大怒.
      乌亮的短发粗硬倒竖起来,头皮一阵发麻,一、一是她!
      他咬牙切齿,鼻孔翁动,脸红脖子粗的,如一呼待喷发的火山,气冲冲往回走——
      他又挺立在川岛芳子的踉前了.
      垂着的两手,紧握拳头,恨不得…
      芳子只好整以暇:
      "你回来啦?"
      她一笑:
      "云开,今儿晚上我是你唯一的观众,你得好好地表演,叫我开心!"
      她就是要他好(Kan),孙悟空怎么逃出她如来佛祖的掌心呢?
      云开双目烧红,倔强万分:
      "我们唱戏的也有尊严,怎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今儿晚上没心情演,你最好还我吃饭家伙,抖出去,金司令是个贼,忒也难听!"
      芳子一听,马上变了脸:
      "哼!在我势力范围以内.我让你演,你才有得演,拆了你的台,惟有在我府上搭一个——"
      他更拧了:
      "把班里东西还我.'
      芳子冷笑一声,示意手底下的人:
      "全都给拎出来!"
      未见,乐器、把式、切末、戏衣…都抬将出来,还提了好些人:琴师、鼓手、班子里头扮戏的待儿们.
      她懒洋洋地:
      "演完就走吧."
      "不!"云开盛怒,(Kan)也不(Kan)她一限,傲立不惧:
      "我不会受你威胁!"
      芳子娇笑,瞅着他,像游戏玩笑:
      "这样子呀,那我打啦——"
      云开以为她要命人对付他,大不了开打比划,人各吃得半升米.哪个怕哪个?连忙扎下马步,摆好架势,准备厮杀一场也罢,他是绝不屈服的!
      不过后进忽传来一声声的惨叱呻吟.
      云开一听,脸色变了.
      原来一个班中的老琴师被他们拉下去,用枪托毒打.
      云开仍屹立着,不为所动.但他心中万分不忍,"每一下落在皮肉上的闷击,都叫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又一下…
      芳子再使眼色,又一人被拉下去.
      毒打更烈.
      他们没有求饶,是因为一点骨气.
      但云开——
      "住手!"
      他暴喝一声.
      面对的,是芳子狡猾而满意的笑靥.


      50楼2011-10-15 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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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赢了!
        你是什么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不识抬举.任你骨头多硬,到头来还不是乖乖地给我来一场"闹天宫"?
        带伤的老琴师在调弦索.没有人做声.
        这是场屈辱的表演.
        云开抡起他一直相依为命的金箍律——
        他用尽全身力气紧握着它.
        ——真要表演给这女魔头一人欣赏?
        一个班里的兄弟,过来拍拍他肩膊,表示体谅,顺势一推,他上场了.
        锣鼓依旧喧嚣,但有在人屋檐下的怨恨.美猴王在戏里头所向无敌,现实中,他为了各人枪杆子下的安危,筋斗翻不出五指山.
        芳子半倚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恣意极目,目光在他翻腾的身子上的溜转,(Kan)似欣赏,其实是一种侮辱.
        至精彩处,她鼓掌大叫:"好!"
        云开充满恨意,但没有欺场.凉伞虽破,骨架尚在,他总算对得起他的"艺".
        演罢短短的一折,她满意了.把一大叠钞票扔在戏箱上:
        "出堂会,我给你们双倍!"
        云开一身的汗,取过一把毛巾擦着,没放这在眼内,自牙缝中进出:
        "我们不收!"
        "哎——"芳子笑了,"收!一定得收下!待会别数算金司令仗势拖欠你们唱戏的.哈哈哈!"
        她与他,负气地对峙着.
        说真个的,芳子自己何尝高兴过?她不过仗势,比他们高压得一时半刻——但,到底得不到他向着她的心.
        付出了大量的力气和心血,结果只是逼迫他一场,顶多不过如此.
        但她不可能输在他手上.
        这成何体统?
        也许在她内心深处,她要的不是这样的.可惜大家走到这一步了.
        芳子当下转身进去,丢下一个下不了台的戏.
        她分明听到一下——
        是云开,一拳捶打在镜子上,把他所有的郁闷发泄,镜子马上碎裂.摊子更加难以收拾了.
        云开一手是淋漓的鲜血和玻璃碎片.
        人声杂沓细碎,尽是劝慰:
        "算了算了!"
        "云老板,快止血,何必作贱自己?"
        "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唉!"
        "大伙明白你是为了我们——"
        "谁叫国家不争气,让日本走狗骑在头上欺负?"……人声渐冉.芳子一人,已昂然走远.
        云开咬牙:
        "好!我跟你拚上了!"
        芳子昂然走远,到了热河.
        热河省位于奉天省与河北省之间,它是一片盛产鸦片的地土,财富的来源.
        满洲国成立以后,东北三省已在日人手上.热河,顺理成章,是他们觊觎之物.


        51楼2011-10-15 0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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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一省一省的并吞,抗囗日情绪更高涨,都是壮硕的中国男儿——
          所以他们采取一个最毒辣的方式:壮丁被强行注射吗龘啡针,打过这种针,痛深了,人也就"作废".堂堂男子汉,一个个论为呵欠连连的乞丐,凭什么去抗龘日报国?
          川岛芳子正陶醉于她的权力欲望中,知悉中国男儿非死即废吗?
          说到她手下的安国军,其实也很复杂,它不是正规军队,只募集而来,质素参差,什么人都有.作为总司令,只是一个"优美的姿态"吧.
          热河被侵占而未顺眼.
          


          56楼2011-10-15 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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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子中弹部位是左边的胸部、肩膊,伤势不轻.
            她疼极,但勃然大怒——自己部属所放的冷枪!
            简直是双重的打击.
            她勉强支撑着:
            "抓——住他!"
            手下往人丛中搜寻刺客.
            是谁?
            整个范围内的士兵都受到株连,全给押下去.
            ——这些杂牌军,什么人都有!流氓、特务、土匪、投机分子、革龘命党……芳子恨恨,终于不支倒地.鲜血染红她的军衣,没见其利,先见其害!
            什么"乐土"?
            连区区五千人也管不了.
            


            58楼2011-10-15 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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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子卧床.感觉特别痛——旧创新伤.痛苦已延长三十小时,药力一过,更加难受.左边的身体火烧火燎的,叫她浑身冒汗,如遭一捆带刺的粗绳子拴着,越拴越紧,陷入骨肉.
              是以她特别倦.
              医生见她实在受不了,便给她打吗龘啡.
              当她睁开一双倦眼,橡眺地,见到一个人.
              是宇野骏吉的副官.
              哦,是他,总算有心呢.
              芳子挣扎起来,但力不从心,一动,关节格格直响——也许只是心理上的回声.
              副官在她床前行个军礼:
              "金司令!"
              她只觉雄风尚在,非常安慰.
              "宇野先生派我来问候你的伤势."
              芳子微笑,强撑精神:
              "小意思."
              副官出示一个天鹅绒匣子.


              59楼2011-10-15 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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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开,是一副项圈.
                由上千颗大小不等的钻石镶嵌成一凤凰,是振翅欲飞的凤凰.名贵华丽.
                "这份礼物请金司令笑纳!"
                芳子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她摩拿着它.
                不枉付出过一番心血.
                但副官接着说了一番话——
                他若无其事地传达着上级的意思:
                "字野先生说,请金司令多点休息,好好养伤.工作会交给其他人帮忙,尽量不要添你麻烦.请不必挂心,即使你不在,一切也会上轨道……"
                他说得很有礼貌,完全为她着想.彼此客客气气的.
                芳子一边听,脸色渐变.
                她掩饰得好,微笑不曾消失过,但脸色却苍白起来了.
                心中有数——是"削权"的前奏!
                宇野骏吉觉得她的存在,成为累赘了!
                当她给满洲国完成了建立工程,也完成了相应的宣传、安抚、收买、劝降、收集情报……等任务后,在军方眼中,容不下她一次的失手?
                干脆中枪死去,那还罢了.
                但不!
                她没有死.
                她是大清王室的格格,贵族血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一旦满洲国逐渐成形,新的国家崛兴,她的美梦就被逼惊醒了么?
                她不相信现实是这样的冷酷——即使现实是这样的冷酷,她肯定应付裕如,因为,她会按自己信念干到底!
                没有人能够把她利用个够之后,又吐出来,用脚踩扁!
                不可能!
                芳子维持她感激的笑容:
                "替我谢谢干爹!"
                副官告辞了.
                她面对着那冰冷的凤凰,不过石头所造.钻石的价值,在乎人对它的评估.她川岛芳子的价值,仍未见底!
                夜色渐侵.
                在这通室雪白的医院病房中,一点孤独,一点空虚,一点凄楚,一点辛酸……,渐渐的侵犯,令她无端地,十分暴戾.
                她恨!
                是那一记冷枪!
                现实当然残酷,她要征服它,就要比自己"过分",兵败如山倒,树倒猢狲散——一得收拾局面.
                伤势未愈,天天犹注射止痛,她已急不及待进行大报复!
                她怒目切齿地在地下牢房,审问当天抓到的嫌疑犯.
                大量受株连的,曾是她安国军麾下的士兵都被抓进来了.
                牢房中呻吟惨叫声,一阵阵地传来,如同鬼域.
                被抓的,各有"罪名"或"嫌疑".宪兵(Kan)不顺眼的、不肯为皇囗军效力的、局子里宁死不屈的……,最多是抗囗日**分子.
                亏他们想出这么多花样的酷刑来.
                他们用锥子和外,把囚徒刺成血人,遇上怒视大骂的,便把眼睛也刺上两锥子,任从鲜血冒得一脸都是,还在哈哈大笑.
                烧红的烙铁,先放在水中,发出"滋滋"的声音,冒起的白烟,唬得被逼供的人发呆.那铁烙在他心胸上,马上焦烂发臭.
                墙上吊了几个强硬分子,只绑起两手的拇指,支持全身重量,悬在半空,奄奄一息.
                浓烈呛喉的辣椒水,强灌进口鼻,辣得人面孔涨红,渗出血丝.
                灌水的把人的肚皮一下一下泵得鼓胀,到了极限,一个宪兵直踏上去,水马上自七孔进漏出来,人当场死去.
                即使是壮硕的年青男子,全身及双足被紧紧捆在板凳上,问一句,不招,便在脚跟处加一块砖头,一块一块地加上去,双腿关节朝反方向拗曲,潮购作响,疼入心脾.
                还有皮鞭抽打、倒吊、老虎凳、抽血、打空气针.竹签直挑十个指甲、强光灯照射双目、凌迟……,一片一片模糊的血肉,中国人的血肉,任由剐割——只为他们不肯做"顺民"!


                60楼2011-10-15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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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酷刑已在关东军的指示下,进行好些时日.
                  芳子来,急于抓住那刺客泄愤.
                  刺客是个计多岁的男子,浓眉大眼,唇很厚,显得笨钝.
                  (Kan)真点,那厚唇是酷刑的后果.
                  他已一身血污,但因口硬不答,宪兵二人捉将,强撑开他嘴巴,另一人持着个锉子,在磨他的牙齿.每一下,神经受刺激,痛楚直冲脑门,尖锐而难受,浑身都震栗.
                  芳子一见他,分外眼红.
                  她一手揪着这人,太用劲了,伤口极痛,冷汗直流,她凶狠地问:
                  "谁主使你暗杀?"
                  他不答,奋力别过脸去.
                  她不放过他.
                  "说!你们组织有多少人?"
                  男子满嘴是血,嘴唇破损撕裂,牙齿也摇摇欲坠,无一坚固.
                  他根本不(Kan)她.
                  芳子大怒,用力摇晃他,高声盘问:
                  "在我势力范围以内,不信查不到!"
                  她有点歇斯底里,咬牙切齿:
                  "我把安国军那五千人,一个一个地审问,宁枉毋纵,你不说,就连累无辜的人陪你死!我明天..."
                  还没说完,那火朝她头脸上大口的喷射,是腥臭的血和日诞,还夹杂一两颗被磨挂得松掉的牙齿…,一片狼籍.
                  他的脸已不成人形了,但他仍是好样的,明知自己活不成,豁出去把她唾骂:
                  "我死也不会供出来!中国人瞧不起你这走狗!卖国贼!汉奸!淫龘妇!
                  他说得很含糊,但,字字句句她都听见.他还继续破口大骂:
                  "你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芳子气得发抖.
                  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吸的粗气鼓跳起来,她一手抢过身旁那烧红的烙铁,不由分说,直捣他口中,粗暴地插进去,左右狂挥——他当场惨死.
                  芳子的伤口因剧动而渗出血来.
                  但她意犹未足,如被激怒的失控的野兽,她是一个遇袭的人,被这些卑贱的人枪击,还要受辱,她快变成一个失去权势失去一切的空壳子了……
                  她狂喊:
                  "你们冤枉我."
                  拔枪,如烧旺的炭火,噼啪地迸射着火星子,子弹射向牢房,四周的囚徒中枪倒地.芳子把子弹耗尽,还未完全泄愤.
                  ——一步一步地,她走上染血的不归路!
                  失眠了接近一个月.
                  精神亢奋,时刻在警戒中,生怕再有人来暗算.
                  夜里眼睁睁望着天花板,即使最细碎的杂声,她整个人猛地坐起,就向着墙壁开枪,四周都是弹孔.她左耳的听力,也因伤减退了.
                  过了很久,情况稍为好转.
                  她离开热河,回到日本休养——也许是日方"软禁"的花招.
                  而日军魔爪伸张,自东北至华北,逐步侵占,建设"集团部落",严格控制群众,防止抗龘日武装力量扩大.
                  宪兵、警龘察、特务、汉奸,乱抓乱砍.名人被绑架,百姓不敢谈国是,政龘府不抵抗,壮丁遭审讯虐杀.城乡都有妇女被强龘奸、轮龘奸、通身剥得精光.乳龘房被割,小腹刺破,肠子都流出来了,阴龘户还被塞进木头.竹枝、破报纸……
                  大雨中,爱国的青年和学生,在街巷游龘行示龘威.
                  回答敌人炮声的,是他们的呐喊:
                  "打倒军国主义!"
                  "赶走侵略者!"
                  "反满抗囗日!中国猛醒!"
                  "抵制口货!"
                  "打倒汉奸、卖国贼!"
                  "反对'不抵抗政策!"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还我同胞!还我河山!"
                  


                  61楼2011-10-15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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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债血偿!"
                    游龘行队伍如万头攒动的海洋,浪涛汹涌,沸腾而激动.合成一颗巨大的民族自尊心,淌着血!暴雨淋不熄人民心中的烈火.
                    这样子齐心协力,还是苟活在敌人铁蹄的逼迫.
                    很多热血的人,都丢工作,离家乡,加入抗龘日的行列.没有国,哪有家?
                    个人生死不足惜,就把它豁出去吧.
                    


                    62楼2011-10-15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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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途发发可危.
                      她在无数的危难之中欺骗着自己,有点累.十载事,惊如昨,但不能倒下去!还得继续"角力".
                      气氛还是欢乐的.
                      只耐不住隐隐的伤痛.
                      她嘴角泛起古怪的微笑.
                      若无其事,把一个针筒和一些白色溶液自旁边的抽屉取出来.
                      然后,向众人一瞥,只信手撩起灰长袍下摆,卷起裤管,就在小腿上打了一针.
                      完全不当作一回事.
                      举座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她闭目幽幽叹一口气.一张眼,重新闪着亮光.众目联联之下,她只把针筒收好.
                      芳子环视各人,微侧着头:
                      "伤口一痛,就得打这个.打完不能喝水.来;大家干杯!"
                      她把酒杯举起来敬饮.
                      一点疾飞的火光,把酒杯打个正着.玻璃碎裂,琼用色液体溅湿芳子上翻的白油管.
                      是枪弹!
                      乔装为仆人、宾客,或送礼随从的抗龘日**分子发难了,开始狙击.
                      匣枪一抖一抖地跳动.火器发作,满室是刺鼻的烟.
                      芳子抖擞过来,非常机警,马上滚至桌子底下.
                      **分子先取宇野的副官,及后的目标,全是日本军官.
                      这次的计划,头号敌人自是宇野骏吉和川岛芳子.谁料宇野骏吉早着先机,听到一点风声,他没出现!
                      来人到处寻找芳子,但被她射杀.
                      寿筵摇身一变,成为战场了.一片混乱,杯盘狼籍浴血,死伤不少.
                      芳子大怒.
                      她的枪法没失准,在桌下向其中两人发射,皆中.
                      一个大腿中弹,失足倒地,帽子跌下,露出一张睑来.
                      ——她认出了!
                      是他?
                      是云开!
                      自从那个晚上,云开一下子在世上消失.他不再唱戏,宁可不吃这碗饭,把前途砸了,也不屈不挠.
                      芳子也因此对梨园的角色特别地恨.马连良.程砚秋、新艳秋、白玉霜……都吃过苦头,被勒索、侮辱过.但凡演猴戏的,她都爱召来玩儿.——但其中再也没有他!
                      每个角儿,在舞台都独当一面,挥洒自如,只是人生的舞台上,芳子就远远在名角之上了.
                      谁料她也是一个被玩儿的角色?——
                      印象最深刻,拿他没办法的一个男人,竟纠党对付她来了.
                      她发觉是云开,一时间,不知好不好再补上一记,恨意叫她扳动手枪,怯意反让她软弱了.——是怯!
                      面对那么义无反顾的小伙子.他吃过多少碗干饭?享过什么荣华?就舍下台上的风光去打游击?
                      此时,局面已为芳子及宪兵控制了.宇野骏吉的副官受了重伤,但他领了一个队,在外头布防——是上司的先见.
                      宇野骏吉竟没打算把这险恶向芳子知会一下呢.
                      突袭的**分子,死的死,一干人等,约二十多,全被逮捕.
                      芳子在废墟似的现场,目送云开也被带走.
                      他的腿伤了,不停流血,寸步难行.宪兵架着他,拖出去.
                      地面似给一管粗大的毛笔,画上一条血路.
                      芳子在人散后,独自凝视那鲜红淋漓一行竖笔,直通东兴楼的大门.
                      一股莫名的推动力在她体内冲激.——即使他是罪魁祸首……,芳子霍地站起来.
                      夜更深了.
                      当芳子出现在天津军备司令部的牢房外,当值军官恭敬地接待她.
                      芳子一点权威犹在.她还是被尊为"金司令"的,只趁有风好驶帼.
                      未几,狱吏二人,把云开押出来.他已受过刑,半昏迷.她二话不说,一下手势.


                      66楼2011-10-15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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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日租界的"幸鹤",是唯一的河豚料理店.
                        店主有割烹河豚二十五年的经验.他来中国,只做日本人生意.也是全天津最贵的馆子.店前悬了两个把鳃鼓得圆圆的河豚灯笼.
                        宇野骏吉今儿晚上把它包下来,因为来了肥美的河豚,当下他宴请了劳子.
                        她有点愕然.
                        他"找"她,有什么事?——是云开的事吗?得好生应付呢.
                        河豚的鳍在炭火上烤得半焦,炯入烫好的清酒中,微黄半热,一阵腥香,味道很怪.
                        芳子举杯.
                        "干爹!"
                        宇野骏吉拧了她一把:
                        "你瘦了."
                        她有点怨:
                        "如果是常常见面的话,胖瘦不那么轻易发觉的."
                        他把一着带刺的鱼皮挟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望定她,轻描淡写:
                        "听说你把一个**分子带走了."
                        芳子便道:
                        "他在东兴楼闹事,让我难下台,我一定得亲自审问."
                        她给他倒酒,也给自己倒.
                        "关在哪儿审问?"
                        宇野骏吉明知故问,但不动声色:
                        "哎——你别管我用什么刑啦!"
                        芳子笑.
                        他道:
                        "我信任你."
                        芳子有点心虚,又倒酒:
                        "添一杯."
                        "不要了.保持清醒,才不会误事——你也别喝太多."
                        她负气:
                        "不要紧,我公私分明的."
                        一顿,又觉委屈:
                        "很久没跟你一块喝酒——我还是武士的刀吗?"
                        宇野骏吉大笑,肚皮却没动过:
                        "哈哈哈!要(Kan)你了!"
                        店主亲自端来一个彩釉碟子,上面铺了一圈薄切一片片的河豚刺身,晶莹通透,如盛开的菊花瓣,芳子吃了一口,绵绵的,带清幽的香.她岔开话题:
                        "好鲜甜."
                        他不经意地,又道:
                        "不错!我们日本人说花河豚的,是'马鹿';不吃的,也是'马鹿'."
                        芳子知有弦外之音.他知道多少?
                        他继续:
                        "河豚有剧毒,吃了会死,是笨蛋;但按捺住不吃,又辜负了天下珍品.芳子,你爱吃吗?"
                        "爱."她镇定地应对,"这又不是第一回.吃多了,本身带毒,活得更长."
                        "哈哈哈!"字野骏吉笑起来,马上又止住了,想自她脸上找出点漏洞来.这样的说晴就暗,说而就两,分明案中有案,芳子只感到忐忑,便藉把菜跟豆腐扔进火锅清汤中熬煮,动作忙碌起来.
                        一切都在汤里舞动.
                        火热火热的.
                        "好了."
                        她把涮得刚熟的鱼布到他跟前.
                        "都说女人像猫——猫喜欢鱼腥."他道,"中国人也说,猫嘴里挖鱼鳅,很难吧."
                        "干爹对俗语倒有研究."
                        芳子听得一点醋意了.
                        ——也许不是醋意,是她一种渴想上的错觉,她但愿自己还一般重要,像当年.仍是禁育多么好!
                        


                        68楼2011-10-15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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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床上躺着这女人,憔悴沦落,沉默无言,即便她多么的风光过,一身也不过血肉所造,也会疲乏,支撑不了.
                          她不复茂盛芳华.
                          目光灰漾漾,皮肤也缺了弹力吧.芳子接连打了两个阿欠,挣扎半起:
                          "你?"
                          她终于坐起来.
                          "你来干什么呢?'
                          山家亨不答.望着床头小儿上的吗龘啡针筒.
                          若干问:
                          "许久不见了.无穷不登三宝殿——一谁派你来?"
                          她收拾散漫的心情,有点警觉.
                          山家亨只一手扯开窗帘,阳光霸道地射进来.透明但微尘乱舞的光线,伸出五指罩向她,她眯暖着眼.
                          "我来问候你.不要多心."
                          "哈!"芳子一笑,"一个随时随地有危险的人比较多心,别见怪."
                          她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也知道她是什么人,如今是命运的拨弄.当初那么真心,甜甜蜜蜜,经了岁月,反而尔虞我诈的.
                          山家亨道:
                          "你振作点.——当初你也是这样地劝过我."
                          哦,振作?
                          信,一千日元.江湖.天意…
                          一封她几乎忘记的信.劝他振作.
                          "起来吧."山家亨道,"打扮好,出去吸龘新鲜空气."
                          芳子望定他.
                          终于她也起来,离开高床软枕.她到浴室梳洗.
                          故意地,把浴室的门打开了一半;她没把门严严关好,是"强调"她信任,不提防.她用水洗着脸,一壁忖测来意.——自来水并不很清,不知是水龙头有锈,抑或这一带喉管受破坏,杂质很多,中国的水都不很清.
                          山家亨在门外,几番跋趄,他明白,更难下手了.
                          芳子在里头试探着:
                          "如果你找我有'——我是没办法了.不过在初恋情人的身边,是我的光荣!"
                          她出来,用一块大浴巾擦干头发.
                          对着镜子,吹风机呼嘻地响,她的短发渐渐的帖服,她在镜中向他一笑.
                          "芳子,你把从前的样子装扮过来,给我欣赏可好?"
                          她回头向着山家亨,妩媚地:
                          "时日无多的人才喜欢回忆.——我命很长,还打算去求神许愿哪."
                          "你还想要什么?"
                          芳子测头一想:
                          "要什么?——真的说不来呢.要事业?爱情?亲人?朋友?权力?钱?道义?……什么都是假的."
                          山家亨沉吟一下.
                          "那么,要平安吧."
                          "(Kan)来最'便宜'是这个了."芳子道,"你陪我去——陪我回,行吗?"
                          他三思.
                          芳子的心七上八下,打开衣橱,千挑万选,一袭旗袍.真像赌一局大小了.近乎自语,也像一点心声.她抓他不牢,摸他不透,只喃喃:
                          "你知道吗!女人所以红,因为男人捧;女人所以坏,因为男人宠——也许没了男人,女人才会平安."
                          末了她挽过山家亨的臂弯:
                          "走吧."
                          经过一番打扮,脂粉掩盖一切颓唐疲乏,芳子犹如被过一张画皮,明艳龘照人.
                          人力车把二人送至一座道观前.
                          下车后,拾级而上.
                          芳子依旧亲热地挽着他,什么也不想、不防、不惧.
                          难道她没起疑吗?
                          山家亨一抬头,便见"六合门"牌匾.
                          纵是乱世,香火仍盛呢.
                          道观前一副对联:
                          说法渡人指使迷津登觉路
                          垂方教世表开洞院利群生
                          还是相信冥冥中的安排,把命运交付,把精神寄托.
                          


                          73楼2011-10-16 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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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了,带来一份文件,一定是她等待已久的礼物.
                            芳子心情兴奋,深深呼吸一下,把文件打开,行一行,飞快看了一遍,马上又回到开端,从头再看一遍:
                            川岛芳子,即华裔金堂辉,乃肃亲王善者的第十四王女.只因鄙人无子,从芳子六岁起,由王室进至我家,于大正二年十月二十五日正式成为鄙人之养女.…
                            芳子脸上种情渐变.
                            继续看下去:…自幼即被一般日本人公认为日本国民之一员.
                            她不相信!
                            又再重看一遍,手指用力把文件捏紧,冒出冷汗.
                            她朝夕苦候的户籍证明是这样的?
                            ——并无将出生年份改为大正五年,也不曾说明她是日本籍.
                            一切“似是而非”.
                            这不是她要的!
                            芳子陡地抬头,惶惶地里定李律师.不但失望,而且手足无措:
                            “并没有依照我的要求写?——我不是要他写真相,我只要他伪造年龄和国籍,救我出生天!”
                            李律师满目同情,但他无能为力:
                            “川岛浪速先生曾经与黑龙会来往,本身被监视,一不小心,会被联合国定为战争罪犯.他根本不敢伪造文书.现在寄来的一份,对你更加不利.”
                            “但他已经八十多了——”
                            “芳子小姐,我爱莫能助.”
                            芳子色如死灰,顽然跌坐,她苦心孤诣,她满腔热切,唯一的希望.
                            这希望破灭了.
                            她好像掉进冰窟窿中,心灰意冷,双手僵硬,捏着文件.一个人,但凡有三寸党的一条路,也不肯死,她的路呢?
                            她第一个男人.
                            芳子不能置信,自牙缝中进出低吟:
                            “奇怪!一个一生在说谎的人,为什么到老要讲真话?真奇怪!”
                            她萎谢了.凄酸地,手一会,那户籍证明文件,如单薄的生命,一弃如造.
                            一九四七年十月二十、日,午前十一时十五分,法官宣判:
                            “金壁辉,日名川岛芳子,通谋故国,汉奸罪名成囗立,被夺公权终身,全部财产没收,处以死刑.”
                            宣判的声调平板.
                            闻判的表情水然.
                            芳子默默无语,她被逐押牢房时,身后有听审群众的鼓掌和欢呼.
                            她默默地走,这回是深院如海的感觉了.一室一室,一重一重,伸延无尽.
                            芳子知道自己走不出来了.
                            瘦小的背影,一直走至很远…
                            掌声欢呼微闻,重门深锁,显然而止.
                            忽地怀念起北平的春天.新绿笼罩着城墙,丁香、迎春花、杏花、山樱桃…,拥抱古老的京城.亭台楼阁朱栏玉砌,浴在晚霞光影,白天到黑夜,春夏秋冬,美丽的北京城.
                            她翻来覆去地想:
                            春天?明年的春天?过得到明年吗?
                            不可思议.
                            也许自己再也见不着人间任何春天了.她是一只被剪去翅膀的凤蝶,失去翅膀,不但飞不了,而且丑下去.
                            关在第一监狱这些时日,眼窝深陷,上门牙脱落了一只,皮肤因长久不见天日而更加白哲,身材更瘦小了,一件灰色的棉布囚衣,显得宽大.强烈地感到,某种不可抗拒的命运向她袭来.但她一天比一天满不在乎.
                            甚至有一天,她还好像见到一个类似宇野骏吉的战犯被押送过去,各人都得到报应.
                            看不真切,稍纵即逝.战犯全卑微地低着头.他?
                            芳子捧着碗,呼略呼嘻地吃着面条,发出诙谐的声音.
                            她跷起腿,歪着坐,人像摊烂泥.
                            吃到最后一口,连汤汁也干掉,大大地打一个饱嗝.
                            肚子填饱了,她便给自己打了一支吗龘啡针.仰天长叹:
                            “呀”


                            82楼2011-10-16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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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开的出现,不过是最后的一局赌.——芳子等待这个时刻:早点揭盅.迟点来,却是折磨.
                              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五日清晨,曙光未现,牢房中分不清日夜.
                              芳子的“时刻”到了.
                              她毫无惧色,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摊开一件白绸布做的和服——她最后的礼物.
                              抬头向着面目森然的狱吏:
                              “我不想穿着囚衣死——”
                              水无表情地摇头.
                              芳子没有多话,既无人情可言,只好作罢.她无限怜惜地,一再用手扫抹这凉薄的料子.白绸布,和月员”
                              那一年,她七岁.
                              她一生中第一件和服,有点缅怀.
                              她还哭喊着,企图扯开这披在身上的白色枷锁呢.扯不掉,逼得爱上它.是一回“改造”.
                              我是中国人!”——她根本不愿意当日本人.但中国人处死她.
                              那一年,她七岁.
                              一个被命运和战争捉弄的女人,一个傀儡,像无主孤魂,被两个国家弃如敝展.但她(Kan)开了;(Kan)透了,反而自嘲:
                              “不准,也无所谓了.枪毙是我的光荣——像赴宴,可惜连穿上自己喜欢的晚装也不可以.”
                              芳子又向狱吏提出:
                              “可以写遗嘱吗?”
                              他又望定她,不语.
                              芳子把身上所有的金圆券都掏出来了,一大叠,价值却很少.她欲放:
                              “连个买纸的钱也不够.”
                              狱吏递她一小片白纸.
                              芳子在沉思.
                              他道:
                              “要快,没时间了!”
                              她提笔,是远古的回忆,回忆中一首诗.来不及了,要快,没时间了,快.她写:
                              有家不得归,
                              有泪无处垂;
                              有法不公正,
                              有冤诉向谁?
                              芳子珍重地把纸条折叠好,对折两下,可握在手心.解嘲地向狱吏道:
                              “我死了,中国会越来越好!我一直希望中国好,可惜(Kan)不见!”
                              狱吏一(Kan)手表.
                              她知道时辰已到,再无延宕的必要,也没这能力.生命当然可贵,但……
                              脸上挂个不可思议的神秘笑容——只有自己明白,赌博开始了.
                              她昂然步出牢房,天还有点冷,犯人都冻得哆哆嗦嗦.芳子不觉打个寒华,但她视死如归,自觉高贵如王公出巡.
                              几个人监押着她出去了,犯人们都特殊敏感,脊梁骨如浇了冷水,毛骨悚然.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人哼着这样的歌,唤咽而凄厉,带了几分幽怨: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泪洒相同带.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
                              进一点小菜,
                              人生难得几回醉,
                              不欢更何待……
                              中间有念白的声音:
                              来来来,喝完了这杯再说吧!
                              芳子缓缓地和唱着: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颤抖的中国离愁,甜蜜但绝望的追问,每颗心辛酸地抽搐.
                              芳子手中紧捏她的“绝命诗”.
                              那白绸布和服,冷清地被扔在牢房一角.
                              晨光熹微,北平的人民还沉迷在酣睡中,芳子被押至第一监狱的刑场.


                              85楼2011-10-16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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