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么遇上的呢?每年农历十二月,是种花人最忙的时候.大家都来新界挑拣年花.过年是大日子,去年好运,今年一定再买株桃花添运;去年倒霉的,则求转运.
宙言中学毕业后,继承了父业.一来不乐意到市区混在人群中打工,二来,妈妈上吊的事让爸爸一直内疚,这些年来,有十六年了,他酗酒、意兴阑珊.每当桃花盛开的时候,他在夜里哀哭.--有人说,那是兰香亡圝魂作祟.还不到三十的女人,也算是青春少亡.
爸爸提早衰老了,宙言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他成了支柱.
他离哪个受惊的小男孩很远了.
是的,有一回,依稀见过得胜哥.
--在见过之前,听闻过.
得胜哥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新界之大,难道容不下他吗?他的脑部受过重击震荡,手术后仍有积淤未清.他没有"追究".但是,右手不大灵光.看不出来.可力气不够左手大,而左手的力气也不算大.
得胜哥当过搬运工圝人、看更.他高大健硕,中看不中用.他不能"得胜",输给了小毛贼.--也许是当年"监守自盗"的报应.
每年年底,已经有不少善信和好奇的男女,到大埔林村许愿树和天后庙还神、祁福、许愿--.
他们先跟小贩买份金银衣纸和香烛,然后围绕大树干烧香,许下心愿,化掉衣纸.每人预备一份包括"百解"、"贵人衣"、"腰带"、"金帽"和"姻缘符"的"样样齐"宝碟,用绳子绑好一个橙,把所有的东西卷起来,成为一个"愿望",便向大树上抛.
一、二、三,用圝力一抛!
如果能挂在树上,不跌下来,或悬在别人的绳上,也算许愿成功,有贵人扶助.--每人有三次机会.
三次不中,另买一份,再抛.希望在人间.
宙言在许愿树下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儿时的英雄大力士.
他不是来许愿.--他或许没有这力气了.
"得胜叔,你卖五元一份,"顶烂市",我们怎么做生意?"
一个阿婶向这个男人发出怨言.
另一个道:"你不赚也不要贱卖,破圝坏规矩呀!"
"挨食--艰难--啊!"
"你不卖回十元,我们商量过不准你来摆档的!"
"算啦算啦,"有小贩过来做好做歹:"让他挣碗饭吃."
宙言见到"得胜叔"(他已经不再是"得胜哥"了)半边不大平衡的身圝子,左右不大对称的粗圝大的手.他说话也不流利(宙言自己甚至不能言语),嘴角挂着口水.
他回头见到宙言,好似忘记,原来"记得".
他喊:"小--少爷?宙言--?"
他变成这样,是爸爸的错?抑或他自己的错?抑或女人的错?大半生过去了.
他眼中没有爱恨,也没有前尘.
--多么幸福原来他是"选择性"的记得某些人脸,却忘掉其他.如同已失去的雄风,一年一年的,他活着.似乎活的还可以,因为一年一年的,都有来许愿的人,树不死,他们就可以生.
除非政圝府立例驱赶,禁止摆卖.砸掉他们饭碗.
宙言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