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巴斯蒂安不理玩笑,他头一次正式地叫出拉克的姓,“闭嘴!”
他的心里有些着急,那个上前去背卢卡斯王子的瘦仆人显然无法支撑住王子的重量,才踏进庄园大厅,脚下已经绵软无力。
“小心点!”总管厉声斥责道。
“还是让我来吧——”巴斯蒂安抢上前去,眼看就要触到王子的脊背。
“你退下!”卢卡斯瞥见巴斯蒂安焦急的神情,他偏过头,眼里盛满的凉意咄咄逼人,“爵士,请你待在下面,或者给你的马喂些草料去,这里用不着你——”
“殿下——”巴斯蒂安眼看着卢卡斯额头上冒出豆子般大小的汗珠,愧疚燃起了心中的悔意。
“路德维希爵士,请跟我来——”总管笑盈盈地把巴斯蒂安引出大厅,指指南边的一间棚屋,“那边是马厩”
“拉克!”巴斯蒂安命令道,“你带他们把马栓起来,喂好,我要去王子那儿看一看!”
“爵士——”总管阻止道,“王子殿下吩咐了,您应该——”
“昂达先生”巴斯蒂安俯视着个儿头比自己矮一截的总管,“您在我父亲那儿一直得到赞赏,相信如若没有他的举荐,恐怕您得过一阵子才能掌管一座在默沃卡斯之下的宅子。王子殿下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位听话的仆人,而是一个能背他上楼的骑士和一名医术精湛的医师。”
巴斯蒂安甩下愣在一旁的总管,箭步赶上气喘吁吁的仆人,由于无法再将王子换到自己背上,他只好一只手臂接过王子的颈和肩,另一只手伸向王子膝盖下——
“我自己能走”卢卡斯挣扎着离开巴斯蒂安的臂膀,语气中泄露出的犹豫让巴斯蒂安困惑,“到房里待一会儿就没事了,我,哦不,你,你下去休息吧”
卢卡斯没再等巴斯蒂安回话,就由仆人扶自己来到卧室。他的手有些发抖,身体不是很有力,躺下的瞬间,头天夜里的一切又悉数涌到他眼前:
漫天风雪阻断了前行的视线,巴斯蒂安的马也被卢卡斯丢失在了深谷中。两个人一前一后,刚把脚印踩下,风雪却叫喊着把这串深深浅浅的足迹填平,不允许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在它的大自然作品中留下笔墨。
一路上巴斯蒂安都不出声,只顾把卢卡斯挡在自己身后。如果雪更猖獗,那么他就要比它更放肆;如果风更狂妄,那么他就要比它更暴戾。
“你为什么不说话?”卢卡斯在雪地里问道,这是少年时代他与巴斯蒂安搭讪的方式。
“因为暴风雪太大了”巴斯蒂安回答,好奇地打量问话者,似乎也想起什么来,于是回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心里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没人能明白”卢卡斯一边说着十二年前巴斯蒂安常说的话,一边超越对方,走上前去,“以前一直是我保护你,巴斯蒂安;你饿的时候会说,‘王子,我们到厨房弄点心吃吧’;你头天晚上犯错,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我床前,躲进我被子里,老爵士总是拿你没办法;你喜欢路易家的萨曼拉,从你是男孩起就喜欢她;你偷过我的小红马,一个人悄悄骑到河边,国王派人找了你整整一夜;后来我搬去默沃卡斯,你非得来看我,还挨了老爵士的耳光… …嘿,你还没娶萨曼拉吗?”
“我得等你来当主婚人啊,可是你走了十二年——”巴斯蒂安摇摇头,年少的两个人,总是很快就能熟络起来;可现在,虽然身体互相搀扶,心却守在两个世界:一个是贫瘠的荒原,另一个是空旷的山谷。
“不过这似乎对你没什么影响”卢卡斯尽量让脸上的笑容显得大方得体,“没了我的保护,你却变得更好了”
“怎么个好法?”巴斯蒂安明明知道答案。
“会跟很多人说话,说很多话”卢卡斯描述起当晚的宴会,“大家都很喜欢你,你的风趣、你的幽默——”
“让别人喜欢我并不难,只要说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就行”
“那么什么才难?”
“难的是——”巴斯蒂安咬紧嘴唇,话峰转向天气和高山,“快走吧——”
“是什么?”卢卡斯不肯罢休。
“巴斯蒂安——”拉克的呼喊声从山坡下岔进了他们的谈话中。
“在这儿!”巴斯蒂安回应道,“王子殿下和我在这边!”
“是什么?”卢卡斯坚持着他的执着,冷风却在张口时灌进了他的身体。
“快到马车上去!”巴斯蒂安看到马车上的油灯,一刻也不肯停下脚步。
“巴斯蒂安——”卢卡斯吸了一口气便昏倒在雪地里,风搅动他的肺脏,引起剧烈的喘息和咳嗽——
“殿下”巴斯蒂安闯进王子的卧房,卢卡斯只得把短暂的回忆抛出窗外。
“什么事,爵士?”卢卡斯勉强支撑起身子,倚靠在床头,眼睛看向别处。
“我——”一阵尴尬横卧在两人中间。
“巴斯蒂安”半晌之后,卢卡斯直起身子,叙述得贫乏无力,“那件事对于我来说,当时我并不是太清醒,所以只是个意外”
“什么事?”巴斯蒂安朝前走了一步,低下头,两眼直直地盯着卢卡斯。
“昨天晚上,在马车里——”卢卡斯顿了顿,尽量恢复听上去无所谓的语气,“这件事我不希望你再提起——”
雷声盘旋在默沃卡斯头顶,巴斯蒂安点点头,把一个轻轻的道别吻印在霍恩王子额头上,转过身子才开口:
“好好休息,别担心,我和那个秘密都会留在默沃卡斯——”
大厅的繁忙与卧室的空荡成了默沃卡斯的新风景。放晴的天气使尽浑身解术,想要融化整片原野,给它羽翼下的鸟儿们带去些许奖赏和鼓励。活着从暴风雪里走出来的骑士们,一个个精神饱满、气宇轩昂,唯独他们的指挥官,在白昼到来时,却在心间挂上了重重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