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 客
国人好客,是为传统。到别人家作客,若主人叫你一声“稀客”,则有奉你为“座上宾”的意思。但这一声“稀客”,有无比真诚的,也有虚情假意的。若你被父母大人视为“稀客”中的“贵客”,其真诚不用怀疑,但却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我戎装十余载,多是两三年才回乡探望父母一回。在家至多待上一月半月,其中还要抽出部分时间探亲访友,能真正和父母待在一块的时日更是短暂。于是,每次回家,父母不把我当儿子却当客,且为“贵客”,没有“意外”,却平添惭愧。为此,每次回乡之后,都让我不得不对父母之爱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敬畏。我常想,天下无论多么孝顺的孩子,永远也报答不够父母对孩子哪怕是他们认为再简单不过、再平常不过的爱。
父母话语不多,他们只是用一些细小的举动来善待我这位“贵客”。每每回乡,刚进家门,一两句寒暄过后,一杯热茶,便递到面前。接着便是生火添炭,弄菜做饭,生怕我冻着、热着,饿着、渴着。吃,是平日父母最舍不得的“佳肴”。睡,是他们洗得干干净净、收藏于橱柜的床单、被子。二老忙得不亦乐乎,我却越加不自在起来。这些礼遇,不知比平常来家的“贵客”要“稀客”多少倍。
我曾不止一次对父母说:“孩子走到哪里,无论走多远,离多久,回到家也是你们的孩子呀,就不要把我当客一般看待。”
“孩子,嫁出去的闺女回到家还是客呢。闺女嫁出去,近的三五天回来一次,远的一年半载也会回来一回,你是当兵的,就当父母把你嫁给军队了吧,你两三年才回来一次,怎么不是客呢?”母亲说。
我想反驳几句,但觉得有些多余。弄不好让老人家往多处想去,闹得不愉快,只得作罢。父母把我当客,当贵客,我自己不把自己当客,还不行吗?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就会涌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
父母在老家只二人居住生活,平时重活累活扛着,有病自个顶着。年复一年,行动逐渐不再灵便,老态越显龙钟。我时刻牵挂,时刻依恋。牵挂他们的生活起居,依恋孩提时在他们膝下撒娇的年月一去不复返。每次回家探望他们时,总希望为他们多做点什么,以减轻他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负担。我知道我短暂的相处后又得离开,无法改变他们由曾经的年轻走向衰老、由曾经的充盈走向暮年落寞的人生轨迹。但这样的机会,父母却也给得不多。我想学着一首歌中唱的“哪怕帮爸爸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他们会“嫌”我碍事而把我打发到一边去,要不就会有一阵不休的唠叨。
今年春节前夕,我又回老家。此时的家乡早也天寒地冻,整个家乡沉浸在暴风雪带来的凄冷之中。电,时断时续。水,时有时无。一连二十多天的生活不便,父母也愧疚了二十多天:儿子回家遇上这样的天气,干什么都不方便,让他受罪了。我听到父母相互之间多次如是说,我悄然泪下好多次。天气带来的不便,不只是我,更多的是父母呀。好些天,我的喉咙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堵塞着。
那些天,父母每天都要花上好多时间到雪地里去铲雪,收集起来融化后作洗衣物、洗脸等生活用水。水缸里原有的存水,连做饭都快成问题了。我想替代他们的工作,让他们在家歇着,他们就会用嗔怪的语气批评我:没有你回来,我们不一样要过吗?于是,收集积雪时,我也去帮忙。开始,父母说什么也不让我去,生怕我冻着了手脚。“爸妈,我这是国防身体呢,你们都承受得了,我还怕什么呢?”几乎是与他们作了好几次的唇枪舌战,我才有了和他们一起劳作的权利。雪,映照着父母苍老的脸庞,冻着他们本就有些僵硬的手脚,我在心里默念:爸妈,你们什么时候才不把孩子当客呀。
冰雪融化的时候,我也该归队了。临别父母时,他们一如从前多次送别我的情形:备了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千叮咛万嘱咐,直到列车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伟大的父母,什么时候才不把当兵的儿子不当客、不当贵客呢?也许,他们永远也不办不到。因为,他们不把不在身边的孩子当客,他们或许心中会有更多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