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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隔了几日,便到了四月二十九。这一天是定王的寿诞,他人虽然不在京城,但是依附于他的京官们都纷纷遣人或是亲自将贺寿的寿礼送往定王世子苏修明的小院,一时间,那小院来来往往,人声鼎沸。董飞峻不想跟定王一系的官员打什么照面,因此早早的出门,去了监察司。
  调齐肖回京的奏折朝廷已经批下来了,并且已有差吏由京城出发,走了一段时日了。董飞峻特意吩咐这些人,到了离城,对齐肖要好生相待,不可辱他。毕竟,只是暂时的怀疑。
  算算日子,如无意外,再有得十日,齐肖就可以抵京。董飞峻也希望他早日到达,好亲口问问是怎么回事。
点过卯,董飞峻坐在自己的案前翻阅卷宗。他身为监察司司鉴,也就是副主事,除了自己所主理的陈传葛案外,其他的案件以及一些低品级官员的升迁情况也都要交给他过目。由于他刚刚接任这个职位,一些情况还不大了解,因此,杜司正派给他审阅的卷宗并不多,只是意在让他尽快的熟悉流程,好融入这个体系。
  翻了一会儿卷宗,看了看监察司各级大小主事们在卷宗上的批语,董飞峻忽然听到门口有人敲门。抬头一看,却是主理客来居命案的那个官员。
  董飞峻抬手示意他进来。
  那官员小心翼翼的跨进来,面有难色的道:“董大人,下官……下官有些事,不知道如何处置,特来请教大人。”
  董飞峻道:“你说。”
  “大人,那命案的死者,身份已经查明,是……”他说到此处,似乎有些停顿,董飞峻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死者本是京郊的人,加入城防军以前,曾从永军退役。”
  “永军?”董飞峻微谔,定王府的人?
  “是。”那官员继续道:“死者死后,有人给过死者家里一笔钱。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一下,给钱的人,曾经与定王世子的仆从有过接触。”
  董飞峻追问道:“你能肯定?”
  官员道:“是,我们让死者家人辨认过那给钱的人,可以肯定是他。至于给钱的人与定王府的人接触,这个却是下官手下的亲信亲眼所见。不敢有瞒大人。”他说到此处,看了看董飞峻,问道:“大人,此事涉及定王府,下官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查下去,还请大人明示。”
  董飞峻知道他是有些害怕。这倒也不能怪他,像他这样的小官吏,哪里敢挡在定王府的前面,说不定哪天被人弄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这样,你把卷宗移交给我。你就不用管了。”
  “是,是,下官遵命。”那官员的脸色就像松了一口大气:“下官马上去办。”
  董飞峻看着来人的背影,眸色转深。怎么此事,却又跟苏修明扯上了关系。苏修明会派人去杀关母?那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午间的时候,因为估摸着还有很多给定王送寿礼的人在,董飞峻便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回了丞相府。用饭的时候,因为今日正是定王的寿诞,话题自然不经意的便提起定王。
  董飞峻一直知道董伦手底下自有一帮情况收集的人员,当然也就应该有相关的定王府的资料。他先时一直不关心这些事,但今日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跟董伦提起来,说想看一看。
  董伦虽然也觉得奇怪,但是这些情况又不是什么绝密,让儿子看一看也不妨事,于是带他来到书房,取出卷宗来给他看。
  董飞峻翻开来看了几行,忽然于某一行字上顿了一下,觉得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应该知道的,但是被忽略了。他忽然放下卷宗,站起身来就要出门。
  “怎么了?”
  “查点事情。”董飞峻匆匆的道。说完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丞相府。
  来到监察司,一路上也来不及回那些向他行礼的小吏,只是径自走进了自己的屋内,抽出架子上的卷宗来翻开,找到自己想看的那几个字。
  果然……如此。
  他就这样坐在案前,默默的把事情都在脑内回想了一遍。一事通,百事通。于是有些事情,似乎很容易就想通了。
  但,事实的真想,真的如自己所想的一样么?



IP属地:福建91楼2011-10-07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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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两日之后,齐肖过堂。
      公堂开在监察司里专用于审理一些重案的偏堂内,并不向百姓公开。不过,百姓们还是有些得到消息的,围在监察司门口,看热闹似的等一些小道消息。
      离城之战,才刚刚发生不久,又被说书先生自处渲染过。说书里的某一个英雄,忽然变作通敌嫌疑,这种反差,还是引起了百姓很大的关注。
      齐肖被软轿从监禁的小院里接出来,在监察司门口下的轿,然后走进门去。门口有众多百姓对着他指指点点。董飞峻因为跟他多年交情,因此自请回避,没有做此案的主审。他站在门口,先示意轿夫以及随从的监察司小吏在那里等候,然后才亲自带路引齐肖进去。
      堂上已经有主审官员正坐,两旁没有站着衙役,只有两名记录的文书。董飞峻虽然未作主审,但还是有同堂听案的资格,因此也在堂边坐了下来。
      齐肖虽身带嫌疑,但尚未定罪,以他的身份,在堂下可以不跪,因此倒也给他准备了一张小凳。
    主审他的也是监察司一位老资格的官员,案情问得很详细。董飞峻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听着。齐肖应对上,倒也很平静,他可以回答的,便回答,回答不了的,便表示不清楚。但现在这个案子刚刚开始进入审查,很多证据都还未收集完全。因此主审官员也便只是问问,由文书记录下来,以待查证。
      董飞峻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微觉心惊。齐肖这个人,平素里跟人接触得也不多,除了自己跟丁元敏,也就是跟郑有春在一起的时间更多。而很多时候,很多情况发生的时候,他身边,根本没有人可以作证。再加上若是郑有春通敌的事一经查实,对齐肖会更为不利。
      看齐肖本人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问心无愧,所以他答问都显得心平气和。可是,公堂问案,却是只讲证据,不讲良心。齐肖就算再有一片赤胆忠心作表白,看在主审官眼里,那也是不值一钱,说不定,还反而会认为他做戏。
    等问到最近发生的斗殴杀人案以及那本被毁的尸检卷宗等一些细节的时候,齐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神色似乎就显得很奇特,他竟然不由自主的看了董飞峻一眼,然后又有些犹豫的转回了头去。董飞峻觉得应该是有什么内情,但他插嘴问了一句,齐肖却没有说。
    这种大案,再加上又才刚刚开始接触,不是一次两次就可以问清楚的,因此,主审员就着流程把一些重要的问题问了一遍之后,就表示暂时先这样,留待下一次过堂。
    董飞峻亲自把齐肖送出门。这时候,门口的百姓围得更多了,很多人都对齐肖小声议论着什么。齐肖似乎听而未闻,只是自行向候在门口的软轿边走去。
      但是忽然,向他冲过去一个人影。
      “你还我儿子命来!”一个妇人的嗓音,夹着一些哭到声嘶力竭后的喑哑。那妇人一下子冲上前去,扑到齐肖身边,似乎有些失去理智的对齐肖进行抓咬。轿旁虽有护卫,但似乎被这样突然发生的事件惊得呆了,一下子失去了反应。
      董飞峻先是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忙招呼众人拉开那妇人,仔细一看,却是关毅的母亲。董飞峻心中明了,想必这妇人还是从百姓的传言中听到了自己儿子的死讯,并且从传言中把这事跟齐肖联系起来了。他叹了口气,倒也没有让护卫们为难那妇人。再看齐肖时,他似乎因为没有还手,而弄得很是狼狈,手臂上有咬伤,似乎还被抓了几道血痕。董飞峻让他先行回去,然后还吩咐身边的随员,弄些银两去给关母,好歹安抚一下她的丧子之痛。
    隔得一会儿,文书的记录已经出来了,董飞峻翻开来一边看,一边认真的思索里面的内容。齐肖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人证。因为他身居高位,本来了解他动向的人就很少,再加上他的随卫郑有春的出事并身死,更是给他带来很不利的影响。
    整个下午却也无事,都是些常规性的审阅,董飞峻心里念着齐肖的事,一直也心神不宁。待到晚间,回自己家的时候,站在门边正要敲门的时候,忽然觉得一阵萧索。
    


    IP属地:福建94楼2011-10-07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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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几日之后,再加想当日的事,他已经完全想象不到当日到底是在一种怎样情绪的支使之下,跑到对面却说那一通话的了。
        他怎么会怀疑那人呢?
        也难怪那人动怒,他应该会觉得……被侮辱了吧。
        董飞峻闭了下眼。现在要是让自己再来评价那一天的举动,只得一个字。蠢。
        可是那日,他居然那样做了。
      他定了定神,抬手准备敲自家的院门,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回头看时,却是监察司刑政院的一个小吏,于是问道:“有什么事?”
        小吏气喘吁吁的走近,气息不稳的道:“大、大人,不好了。齐将军他,服毒自尽了!”
        董飞峻大震:“你说什么?!”
        “看守齐将军的人来报,他,他在自己的房里,服毒自尽了!”
        “大夫呢?大夫请了没有?”
        小吏摇头道:“来不及了,大夫去的时候,齐将军已经断气多时了。”
        董飞峻瞪着那小吏,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日间才第一次过堂,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怎么会这样?
        “你……”确信吗?董飞峻觉得也许是自己听错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忽然就觉得手有些颤抖。耳朵确实是听见了,只是不愿相信。
        “带我去看看。”他强忍着颤抖的嗓音,道。
        小吏于是带路。
      看守齐肖的小院此时聚满了人。董飞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觉得脚步很重,似乎抬不起来了。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齐肖,你……你真的……已经……
        齐肖,你为什么……
        “大人?”小吏看他不动,轻声问了一句。董飞峻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去。
      走进去,就看到齐肖的面容。比上午只是有些苍白。眼睛闭着,面容显得很平静。却……已经不再有呼吸了。
        董飞峻双手紧握成拳,甚至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他忽然觉得不忍心待在这间屋子里。一瞬也不想多待。转身便快步走了出去。
      这样的事,不是真的吧。为什么竟然是真的呢。
        “是真的吗?”忽然听到人的声音。抬起头,是丁元敏。他眼睛微红,嘴唇颤抖着,盯着董飞峻的眼睛。“你告诉我,不是真的!”
        董飞峻垂下眼去。他实在没有力气来安慰眼前这个跟他一样悲伤的人。
        “你说过还他清白,你说过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丁元敏语无伦次:“你们在公堂上,说了他什么?你为什么不信他?”
        董飞峻摇头道:“元敏,我也很难过……”
        “是你逼死他的。”丁元敏道:“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却不信他,你怀疑他,你提审他,是你把他逼到这一步的。齐肖他不可能通敌,你却不信他……”
        “元敏,可是,他是自尽的。”董飞峻试图辩解。“我们没有逼他。”
        丁元敏看着他脸,先时眼睛里面的悲伤却渐渐冷却了,渐渐的变做死灰:“我总以为,以后的日子还长。他回京这几天……我竟然……都没来得及看他一眼……我……”
        董飞峻伸出手去搭在他肩上,试图安抚他,却被他轻轻的侧开了。
        “我现在,可以去看他一眼么。董大人。”丁元敏面无表情的轻轻道。
        董飞峻被他“董大人”三个字刺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说。半晌才道:“他在里面。”丁元敏也不看他,径自走了进去。
        董飞峻背向着那一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站着。十二年的交情,这便是结局吗?当初年少的热血,战场上一同拼杀,一同走过了那么多年的风雨。过命的交情啊,这,便是结局吗?出错的是哪一个环节,或是哪一个人?
        这样的结局,到底是谁的错。又是谁的惩罚呢。
      齐肖的家人都不在京里,所以他的后事是董飞峻操办的。当晚的事,后来又严密的排查了一遍,可以确认当时并没有任何人跟他接触过,也就是说,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但至于齐肖为什么自尽,也许再也不会有人明白因由了。
      


      IP属地:福建95楼2011-10-07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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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齐肖办后事的时候,丁元敏也全程参与,他似乎由结未解,也不跟董飞峻多说什么话。董飞峻本来就因为齐肖的事很悲痛,被他这样一冷,就更是难受。他有心跟丁元敏辩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似乎过于悲痛了,反而不想提及这个话题,当然丁元敏一定也不想听。
          也许日后久一些,再跟他解释,会好一些。
          但是如此一来,自己心中的悲痛,却想找个人说说也找不到了。
        齐肖虽以待罪之身自尽,但好歹并未定罪,因此,董飞峻上奏申请还是按三品官的规格为他办后事。既然人也已经死了,朝廷便也默许了此事。
          董飞峻上朝、办公,还要为齐肖操办后事,每日里累得人都走形了。可是,他宁愿这样累着,才能暂时缓解心里的悲痛。
          临水国风俗,停棺七日,就要入葬。这一日里正好满七日之数。董飞峻亲眼看到齐肖入葬,然后在墓碑前面默默的站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但这个时候,也没有余力去想。
          站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回家了。
          刚到小院的时候,仆从就禀报说有客人。他不经意的问了一句:“是何人?”
          仆从道:“就是住对面那位定王世子。”
          董飞峻跨出半步,忽然停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对面那位?那他人呢?”
          仆从道:“小人说您不在,他说要自行等您一会儿,要小人不用伺候了。大约还在正厅?”
          董飞峻还未听完,立刻就向正厅走去。此时此刻,在这样的心态下,不管那人是为什么回来的,但是,很想见他。
          之前所有的事,都不想再理会了。只是很想见他。
        急步走到正厅,人却不见了。但茶水还有些微温。看来人并没有走多久。董飞峻匆匆的来到对门,敲门。应门的却是苏府的仆从。
          “世子呢?”他也不管苏府仆从的神情,径自问。
          仆从的神情显得很怪异:“世子去稹峪了。”
          董飞峻一阵失落,这样就走了吗?于是追问道:“什么时候走的?”若是刚走,那么还来得及追上。
          仆从却道:“走了十来日了吧,怎么,董大人不知道?”
          董飞峻怔怔的瞪了他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两人根本说的不是一件事。想必苏修明这次回京,并没有先回过家。是以苏府的仆从并不知晓。
          但……不在苏府,却又在何处呢?
          董飞峻转身就走。去往兵工司。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特别想见他。也许显得有些奇怪,但是,被想见到他这样的情绪推动着,其他的都无暇去想。
          但,兵工司,却也未曾见过这人。
          董飞峻有些失落,到底去哪里了呢?
          遍寻不着,只得回自己家。
        回家以后,在堂上坐了一会儿,看着那人喝过的那杯茶发呆。既然要来,又为什么要走呢。他独自坐了一会儿,才回寝房休息。但踏进寝房的那一刻,忽然就怔住了。
          床上有人。
          熟睡着一个人。
          这不就是自己刚才找了半天的人么?
        董飞峻慢慢的走上前去,在床边蹲了下来。
          那人睡得很熟,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
          董飞峻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幻觉?他伸出一根手指,缓缓的靠近那人的脸。触手温热。真的是有人。
          董飞峻忽然觉得很感动。
          不管这个人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
          能够在此时此刻看见他,就很感动。其他所有的事,这个时候已经都不重要了,只有指尖上碰到的那一点温热,才最真实。多希望就这样一直下去。再也不要有其他任何事。
          


        IP属地:福建96楼2011-10-07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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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蹲在床前,这一刻的感觉有些模糊。呆了许久,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轻轻的放在对方脸上,手抬得久了,有些酸。
            在意识能够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自己有了动作。
            顺着轮廓,去描那张脸。
          那个人面朝外的侧睡着,规律的呼吸着,也许正是因为他这样安静的熟睡着,董飞峻才敢于用指头滑过他的脸。
            这种想触碰的感觉,已经于很早以前萌芽,一直闷在心中,刻意的压制,小心的调整。但终于,还是在对方熟睡的状况下,大胆的冒出头来了。
            原来,触碰是这样的感觉。
          忽然,床上那人毫无前兆的睁开眼睛,甚至连眼皮掀动的动作都不曾。董飞峻的指尖还在那人脸上流连,反应不及,忽然觉得全身一僵,一时之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动作。但那人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只是试图分辨了一下眼前的人之后,又翻了个身,背过去继续睡了。
            董飞峻屏了很久的呼吸,一直到确定那人好像又睡着了的情况下,才轻轻的吐出一口长气,从床边站起来。
            回想一下,微觉尴尬。
            也不知道那人当时清醒了没。
            这种肆无忌惮的摸别人的脸的举动,被正主抓了个现行。董飞峻不由得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深觉自己运道不好。
          寝房并不算大,因其主要功能是让人休息,所以,除了一张床跟几个柜子,几乎没什么其他的东西。董飞峻在房里走了一圈,又没有什么其他的消遣,又不能就这样上床休息,倒真是有些难办。当然,也不是不可以离开这间房子去其他地方,但董飞峻又害怕仆从冒失的闯进来看到这种情况。
            沉吟了一阵,他决定先去跟仆从吩咐,让他们暂时不要靠近这一片屋子。
            吩咐完毕之后,本来可以直接去书房等其他地方,鬼使神差的,脚步还是拐了弯,回到了寝房。
            推门而进的时候,虽然已经尽量小心,但还是弄出了“吱呀”一声响。董飞峻有些懊恼。回身关上门时,床上那人果然有了动静,似乎是被声响打扰了。
            先动的是头。董飞峻看着苏修明的头轻轻的转了个角度,四处望了下,然后,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迷茫的眼神渐渐的清晰起来,露出了惯常见过的笑。“抱歉,居然睡着了。”
            之前两人似乎有过一点不愉快吧?董飞峻默默的想。这样的痕迹,也找不到了。“稹峪那边,完工了?”其实更想问的是另外的话,比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修明轻轻摇头。
            “那……”
            “只是听说了齐肖的事。”苏修明不待他问,便答。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苏修明继续道:“觉得,也许你会难过。”
            董飞峻不自觉的握手成拳。为了自己回来的?这种模糊的话所表达的模糊意味,似乎有些勾人,但又似乎有些觉得只是客套。他很想问个明白,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确定两人关系的回答。至少是朋友了吗?他咽了下口水,正准备问一些话,然而对方又开口了。
            “对了,刚才我醒了一下,你好像在做什么?”
            董飞峻于是被口水呛了一下,猛然咳嗽起来。
            咳了几声,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看看那人的表情,有些似笑非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么问,但对于这个问题,现在又不能作实回答,于是假装忽视,扯开话题道:“你一路回来,辛苦了。”
            一边说着,一边便去仔细打量这人。一段日子不见,瘦了一圈,虽然刚刚睡醒,但是眼里还是找得到疲累的影子。
            好在苏修明并不纠缠之前的话题,只是顺着接下去道:“还好。只是回来的路上,错过宿头,睡得不好。”他半坐起身来,披上外衣。
            “若是觉得累,不妨再休息一会儿?”董飞峻看他的样子,像是要起身,于是随口说了一句。但接下来忽然看到苏修明一瞬间扬起来的微笑,这才想起,苏修明是睡在自己的床上,这么一说,反倒很奇怪了。
            苏修明眼角轻弯,坐直的身子倒是真的又斜靠了回去。
            董飞峻沉默了一下,开口道:“……那日的事,我……”
          


          IP属地:福建97楼2011-10-07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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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介意。”苏修明轻轻的打断。
              “不,你听我说。”董飞峻并不理会他的打断,接着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不过,我却必须把它说清楚。”
              “嗯?”
              “这件事,我不应该疑你。”
              苏修明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内心里,一直把你当作可以结交的朋友。自离城第一眼见到的时候起。” 董飞峻缓缓的道:“虽然,从未说起。”
              隔着重重分明的壁磊,说到真正的结交进而引为知已,其实不大现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让这个人知道,自己这样的意愿。
              至少可以稍微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愿吧。
              他说完这样的话,忽然有些紧张,下意识的去盯苏修明的脸。只见那人眼神微闪了闪,也看不出有什么大的神色波动,却轻张嘴吐出两个字道:“景轩。”
              董飞峻一怔。景轩,是个人的名字?是谁?他在叫谁?“……这个人是谁?”
              苏修明研究了一下他发怔的表情,忽然笑了:“我的表字。”
              “……。”董飞峻一时之间还没能反应过来。表字?为什么突然告诉自己他的表字?重新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场景,这才有点回过神来。刚才,似乎说到结交,还有说到朋友,那么这种时候,他告诉自己表字,就是说……?“从未听人说起过啊。”现在的心情,似乎有些微微的高兴,但又不好追问,于是只得说些其他的话题。
              “京里没有人这样叫过。”苏修明回答道。
              也是。董飞峻想,京里的人,身份低于他的只能称他世子,而身份高于他的,只得平王跟自己父亲了吧?他们大约也不会亲切的称他的字。以至于,认识此人这么久了,今天才第一次从这人自己嘴里听说他的字。
              那么,既然告诉自己了,就是允许自己叫的意思吧?“景轩。”董飞峻于是念书似的重复了一声。见苏修明点了点头,没说话,忽然想起“礼尚往来”这四个字,道:“我的表字……”
              “我知道。”苏修明道。“你叫……子础。”
              原来他一直知道啊。董飞峻忽然觉得有些微微高兴,那么,交换表字,就意味着可以做朋友吗?就算只是私底下的朋友。似乎觉得心底的某一块悄悄热了起来,一些以前压抑着的情绪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齐肖……”苏修明忽然道,“我听说他是自尽的?”
              董飞峻回过神来,沉重的点了一下头。隔了一小会儿,问道:“你怎么看?”
              苏修明不答反问:“你觉得他会自尽?”
              董飞峻摇头道:“我觉得不是。我们查过了当晚所有的人,确定没有人跟他有过接触。”他思索道:“当日里有些事情没来得及细想,后来想想,疑点却也很多。”
              “哦?”
              “第一,自尽总得有缘由。白天过堂的时候还好好的,晚间并没有接触到任何人,怎么就自尽了呢?第二,他应该,并没有机会弄到毒药。”
              苏修明略微想了一下,道:“那,可查到什么?”
              董飞峻道:“目前尚没有丝毫进展。”
              说起齐肖这个话题来,气氛又稍微沉重了些,董飞峻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有些软弱。也许,虽然自小一直受到各种教育,可是,被压抑的那些性子并不是丢掉了,只是一直藏着,心绪波动的时候便会蹦出来。冲动,如是;低落,也如是。这些被家中长辈认为不应该存在于自己身上的“缺点”,在严厉的教育里似乎已经被磨灭了,但其实,一直都能够找到这样的影子。
              “你不坐吗?”苏修明忽然问。
              “呃?”说起来,果然是一直站到现在。董飞峻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发现这样的场景很奇怪。两人待在一间并不算大的密闭的寝房内,而那人就着枕头斜靠在床头上,侧脸看着他。因为是寝房,不会用于接待客人,所以一直没有放椅子之类的东西。坐……哪里?
              床……吗?
              在此刻的这种场景下,对方的态度虽然依旧未明,但感觉上却有一种一直以来幻象中的温馨。这种柔和的场景,的确有安抚的作用。董飞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融化。
            


            IP属地:福建98楼2011-10-07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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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修明问了之后,也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有些明白,因为他眼角微弯,然后披衣正坐起身,踩在床下的踏步上。
                董飞峻默然看着他的动作。着衣,束带,穿靴,然后站起身来。
                “天也晚了,我还是回家去吧。”苏修明说着这样的话,然后轻轻的打了个呵欠,看上去确实很倦。“这些公家上的事情,我明晨起来再跟你讨论吧。”
                董飞峻看着他的倦色,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齐肖身死,到今日也才七日而已,而稹峪与京城,是四天的距离。消息传到稹峪,那人接到消息回京,应该用八天的时间。
                但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却只用了七天。
                想想他说过的“路上错过了宿头”,再看看他这一脸的倦色,莫非……是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赶回来的么。
                难道真的会是如那人口中所称,是特地为了自己而回来的吗?
                “你……”
                “什么?”
                “没什么。好生休息。”董飞峻想了想,道:“正好你回来了,明日里,还有陈传葛的案子要问。”
                “陈传葛?”苏修明正在离开房间,闻言顿了一下,道:“这个案子还没结啊?”
                “他始终不肯交待赃银的去向。”提起案子,不由得又多说两句:“我想着,是不是你去问问他?也许他会告诉你。”
                “我?”苏修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神色,但随及又消散了。“我不主审案,只是协办而已。”
                董飞峻道:“他对着我们,大概是不敢说。如果他能够告诉你赃银的下落,就省事得多。我始终还是不欲动刑的。”
                苏修明沉默的站了一会,缓缓的道:“那么,想来你是不知道了。”
                “怎么了?”
                “我听说……对陈传葛,早已上大刑了。”
                董飞峻微怔道:“我不知此事。”自齐肖回京开始,就没有时间来理会这边这件案子,后来齐肖身死,更是分不出精力来关注它。不过,此案是自己主审,不应该有人在不禀报主审的情况下动刑啊。
                苏修明轻点了下头,准备向屋外走,但他的手刚碰到屋门,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董飞峻微觉奇怪,因为怕被人看见,明明吩咐过仆从不要过来打扰的。怎么会还有人过来?门外的人很快的解了他的惑:“大人,杜司正大人递拜贴,请大人相见,已经请至正厅。”
                杜司正?这么晚来有什么事?董飞峻应了一声“知道了。”望了一眼苏修明,却见他微微一笑,自门边退了回来。这间院子的格局,若是出门,必从正厅边经过。此时杜司正在正厅,想必苏修明是暂时不能回去了。
                “那你先坐。”两人大约都不欲被别人发现这样的场景。的确,若是苏修明从自己的内室走出来,任谁也会觉得奇怪。董飞峻只得自己出门去见他的顶头上司。
              监察司杜司正,名全义,前朝科考出身,入监察司二十多年了,如今已有五十来岁。圆脸,微胖。董飞峻踏进正厅的时候,杜全义刚好端起一杯茶,见到他,放下茶碗道:“董大人。”董飞峻拱手为礼:“杜大人,不知道深夜来此……”
                杜全义理了理襟袖,开口道:“来此,为陈传葛一案。”
                这么巧?“杜大人请明示?”
                杜全义道:“董大人前日里因齐肖一案,甚为劳神,因此陈传葛这案子,本正另指了一名官员替董大人协助跟进,想必董大人不会有异议吧。”
                “劳杜大人挂心。”董飞峻道。这案子,最近的确是疏于审理,若是杜全义因此要移交他人,的确是没什么话可说。不过,还是有些疑问。“我听说,对陈传葛动刑了?”
                杜全义面上毫无惊讶之色,理所当然的道:“铁证如山之下,还不开口,此等刁犯,不杀杀他的威风,那还了得。”
                董飞峻也知道这是惯例,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问:“那么,审出什么了吗?”这么大半夜的特意过来找。
                杜全义压低了声音道:“犯人交待,是受定王府指使的。”
                “什么?”董飞峻声音提高了一些,然后立时发现失态,咳了一声,缓缓的道:“杜大人这话,可有证据?”
                杜全义道:“有犯人的画押为证。”
                董飞峻沉吟:“严刑之下,能作得准?”
                “董大人在为定王府辩解?”
                “那倒不是,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我也听说董大人与那定王世子在离城的时候有些私交,不过,可不要因私废公才好。”
                “杜大人何出此言。”董飞峻道:“杜大人今夜来此,是……”
                这句话前面已经问过了,但杜全义一直没做出正面回答,此时又抛出这个话题来,董飞峻不知道他说这么多有什么目的,因此直接问了。
                杜全义这时候又不急着说话了,端起手边的清茶,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道:“这个案子,毕竟是董大人的主审,如今问出情况来,当然应该告知你一声。当然,本当由审这案子的朱大人前来告知,但他唯恐已因此事开罪于你,所以求到我门下来。另选人员替审这件事,既然是我的主意,我少不得要拉下这张老脸,来跟董大人你解释解释。”
                “杜大人言重了。”董飞峻忙道:“本是我疏于职守,哪里还敢有反而相怪同僚之意。”
                杜全义辨了辨他的神情,也笑了:“董大人的为人,我也很清楚。所以今日此来,不过为安朱大人的心罢了。”


              IP属地:福建99楼2011-10-07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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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跟杜全义在正厅里说了一阵子话,再送走他时,又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董飞峻想着苏修明还在寝房里等着,于是匆匆的赶回去。
                  不出意料的,那人合衣斜躺在床上又睡着了。
                  董飞峻推门进去,发现这样的场景,回身过来轻轻的关上门。
                  这人一路赶回来,一定很劳累。这样想着,又不忍心去叫醒他。但是,他这样占着床,自己又睡哪里呢?在自己家里,若是无缘无故的跑去睡客房,仆从一定会感觉得出来异样。董飞峻想了半天,只得在床边的踏步上坐了下来,背倚着床沿靠着。
                  此时已然入夏,这样坐着,倒还不觉得冷。董飞峻背靠着床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忽然感觉到床上的人动了一阵。他以为苏修明醒了,忙站起身来,但仔细一看,似乎没有,那人只是翻了个身,靠着墙根睡了。
                  董飞峻无言的看了他半晌。然后半蹲到踏步边仔细的观察了一阵。的确是睡熟了的呀?那么,他翻这个身空出一半床铺出来,难道是天意么……
                这几日里都在为齐肖的后事奔波,的确是想要好好的躺平了身体舒展一下。再加上,如果说,是睡在这个人身边的话……董飞峻感觉自己镇定的吞了吞口水。
                  克制。不管是自小受过的教育,还是整个风俗,都告诉人应该克制。宁静,镇定,谦和,大气,一切为人称道的正面情绪,归根结底,都是要克制自身的真实情绪。若要掌大局,成大事,首先便是要学会克制。这样的道理,董飞峻明白,并且,一直以来,也试图做到。可是,也许是性格使然,这样的克制,始终都会有一些小裂痕。
                  比如现在,不但全身每一处酸痛着的骨节,就连心底,也都颤抖着想要占据那空出来的半张床铺。
                  这样的情绪,如何克制呢?
                  夜静下来,窗外静悄悄的毫无声息。董飞峻站了半晌,走近床沿,卷起半边薄被盖在苏修明身上。
                  那人对这些举动悄然未觉,依然深睡着。
                  董飞峻深吸一口气,内心有些微挣扎。
                  其实睡过去也没什么。两个大男人。而且,又不是未曾同榻过。心中毫无杂念的话,反而应该觉得这种事情很平常。所以,应该试图很平常的看待这件事。
                  于是这种时候想到的理由,竟然大多是偏向于自己想要做的事。
                  董飞峻屏住呼吸,脱掉外衫跟靴子,先是在床沿边坐下来。坐了一会儿,似乎又有些退缩,于是侧过脸来看墙边躺着那人。
                  这种情绪很陌生。不知道是心里面因为一直压着齐肖的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才会产生一些不够坚强的情绪。
                  作为一个男子,应该很坚强。至少,世俗是这么认为的。尤其是身居高位的人。不应恐惧,不应伤怀,心绪上要做到平静的喜怒不形于色,行动中要做到随意的举重若轻。
                  沉溺于儿女之私,这是素来作为不正经、不学好的人才会有的堕落举动。
                  可是。
                  可是此刻。
                  一切的教诲与克制似乎都在这样的夜晚里模糊了。只剩下想躺到那空出来的半边床铺上这样一个念头而已。
                缓极的平躺下来,然后轻轻的舒一口气。看着帐顶,一时间忽然很不习惯。虽然是每日里看熟了的帐顶,但不知为什么就像不认识了似的猛盯着看了一阵。
                  终于……躺下来了。酸痛着的骨节与颤抖的内心都觉得有些微安稳。
                  其实,也并不如想象中那样难以做到。董飞峻想。
                虽然躺下身来,但是却完全没有一丝睡意。想也知道。
                  开始的时候,或许还有一种做了出格事情的紧张感,待到完全躺下,平静之后,渐渐的就升上来一些微微的伤怀。
                  若是一直能这样多好。
                  但……太不现实。远的不说,就刚刚杜全义说过的情况,也许明日一早就会不知道生出什么样的事端来。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风波诡谲,就算一些普通的人和事,换一个角度也可以引起滔天的大浪,更别说一桩矛头鲜明,意有所指的事件。
                  景轩。董飞峻轻轻的念了念身边这个人的表字。
                


                IP属地:福建100楼2011-10-07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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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才刚刚交换了表字,宣告了可以成为朋友的一个开始。
                  趁着身边的人熟睡,董飞峻小心的翻了个身,侧面向着苏修明。
                    这人睡得很平静。
                    其实,这个人就算清醒的时候也很平静。除了因为似乎有些动怒而把自己赶出他家那一次之外,几乎没看到这人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很成功的克制。董飞峻看着他熟睡的侧脸想道。的确是作为一个世家子弟的疏离而又优雅的克制。所以,这个人自幼开始,一定受到很多严历的磨练。一时间又不由得有些微微心疼。
                  董飞峻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的时候,旁边的苏修明已经翻了个身,从开始的平躺,变成背对着墙。于是,两个人形成了很诡异的相对而眠的姿势。
                    呼吸间的热气喷到脸上,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气味。
                    董飞峻看着对方距自己不足两掌的面容,发了一会儿怔。
                    现在这样的同榻而眠,是一个意外的事件。也许今后,这种意外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靠得这么近,近到彼此气息都可以交换的时候。甚至,伴着很多次将要发生的派系冲突,两人也许终究会成为敌人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这一刻忽然间弥足珍贵了起来。
                    也许应该做些什么,然后悄悄的藏在记忆中,免得留有遗憾。
                  确定了这样的想法,似乎觉得脸有些微微的热了起来,在苏修明平静而有规律的气息中,董飞峻觉得自己的气息有些乱。他忽然很强烈的想触碰面前的这个人。
                    有些想法一旦萌生了开始,就很难压制得下去。一时间,甚至连在稹峪看到的这人沐浴后粉红色皮肤的模样也重新在脑子里鲜活了起来。
                    就当作,唯一的记忆吧。董飞峻明白这是自己为自己找借口,但是,还是不由自由的伸出手去,隔着被子虚圈着这人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拥抱,虽然,中间隔了很多的距离。但这样虚假的拥抱,也让自己觉得有些颤抖。那是最深切的希望与明明白白的无望交织在一起的颤抖。
                    轻轻的收拢手臂,缓缓的将这个人的身体移动到一种很贴近自己的距离。其实一直以来,都在幻想着这样的贴近。董飞峻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对方的气息与体温越来越近,近到一种很温暖的距离。
                    景轩。念着这个没有别人念过的字,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对不起。他无声的道。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
                    只是想给自己留下一点记忆罢了。
                    他屏住呼吸,轻轻的抬起头来,一寸一寸的向前移动着,直到将自己的唇贴在对方温暖的唇上。甚至都不敢纠缠,又立时退了回来。
                    只是想留下这一点记忆。
                    留下这个意外的夜晚,温馨的、微暖的、禁忌的一点回忆。
                    刚才的触感还未曾消散,董飞峻觉得全身微热,似乎又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但是忽然,一点预兆也没有,同样是连眼皮掀动这样的前奏也没有——苏修明忽然张开了眼。
                    董飞峻毫无防备,觉得全身肌肉一紧,然后惊吓的感觉很快便散布了开来。他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希望这人跟先前一样,只是转过身继续睡去。
                    然而这一次,竟然没有。
                    直到他都憋不住气了,苏修明的眼皮才微眯起来——但也并不曾闭上。
                    ……被发现了吗?做贼心虚,董飞峻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现在两人面对面的几乎相贴而眠,这样的姿势真的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解释。
                    被发现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屋内,只点着一盏夜明烛,因此光线十分微弱,那人的面容看不真切。董飞峻直盯着他的脸,试图分辨他是什么表情。
                    但那人却只是将眼神定在了某一个地方,也不动,也不说话,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董飞峻此刻的心态,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忐忑不安的时刻,既上不了天,也下不了地,不尴不尬的这么在半中间吊着。偏那人一径的沉默,睁着眼不睡,却又一动不动。这样的气氛,最折磨人。他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最后终于抱着死个痛快的心态,试探性的开口:“你……呃……醒了?”
                  


                  IP属地:福建101楼2011-10-07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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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见苏修明从被中伸出手来,轻轻抚过他自己的唇。
                      ……这分明就是、被发现了吧。董飞峻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想。但是,为什么还不作出反应?自己屏息等了这么久,总该下个定论吧。
                      “我……”这种话要怎么说?我刚才抱了你?我亲了你?董飞峻犹豫着,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措辞。犹豫间,却见苏修明抬起头来,脸上丝毫没有怒色之类的情绪,只是轻轻的笑道:“你原来,好此道?”
                      “……”这人的声音轻轻的,甚至因为夜晚或者是平躺着的缘故,若有若无的含着一丝柔软,但是他用这样柔软的嗓声说出来的这句话,却像冰水一样的将董飞峻浇了个透心凉。这人没有动怒,也不见鄙视的神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轻飘飘的这句话,以及这种浑然不在意的态度,却让董飞峻心里空落落的,一瞬间觉得有些哽。
                      但是,甚至连到底是哪里觉得不对都说不出来。
                      “不是,我……”然而,可以说什么?可以解释什么?我倾慕你?我想跟你在一起?这样的言语,在那人那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之后,显得多么可笑?董飞峻双手握拳,然后又缓缓的放开了。太贪心了。是太贪心了吧。
                      贪心,自古以来都是没有好报的。
                      “你还记得,在离城的时候,你送我一把弓吗?”忽然听得苏修明轻轻的道,气息随着他的话语喷到自己脸上。
                      话题转得太快,董飞峻一时之间还回不过来神。“……是啊。”
                      “我从小就必须学会,折断自己所喜好的东西。”苏修明并不理由他的反应,自己讲了下去:“你知道,我需要做一个驾驭众人的主导者,所以,我不可以有偏爱,不可以有喜好。我一直都相信这个道理。”
                      ……所以,结果出来了,是婉拒吗?
                      也应该是这样的结果。董飞峻自嘲的笑了一下。于情于理,都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那张弓留在离城吗?”但那人还在说着,并且,特意的停顿了下来,似乎是在等董飞峻的回答。
                      为什么把弓留下来?不就是不准备接受自己的好意吗?董飞峻默默的想。景轩,我已经够明白了,你不用明示到这种地步。
                      “因为,毕竟有些东西,我不忍心它被折断。”苏修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
                      “……”什么意思。不忍心被折断……?什么意思??董飞峻忽然抬起眼来,且惊且喜的看着面前这人:“你……”什么意思?
                      “但、你为什么要把它带回来呢。”耳里听到的,却是那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在叹息什么。董飞峻觉得自己的心又轻轻一沉。
                      这个人,到底想表达什么?听他的语气,似乎也不无这么点意思,但却偏不说明白了,让人听得心里带着些看到希望的微痒,但又带着些面对现实的无望的低落。这种态度,最是可恶。
                      真的是很可恶!董飞峻忍不住在心里轻轻的道。
                      但他还没来得及腹诽完,就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唇上碰了一下。
                      ……。但直到那种温热的感觉离开了,才回过神来。那是对方的唇。停留的时候比自己刚才更久,甚至,最后还轻轻的吸吮了一下。
                      董飞峻忽然心跳如擂鼓,觉得全身都烧了起来。
                      根本没有想到这人会有这般举动。这也太……令人……
                      居然……这样子、被亲了。感觉就像做梦似的。刚才还吊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忽然进展到这里,真像是一场梦。董飞峻压着呼吸回味了半晌,回过神来,忽然便觉得有些懊悔。
                      刚刚应该紧接着做些什么的。但现在隔了一小会儿,似乎气氛不复刚才的浓稠,有些错过了时机的感觉。
                      “景……景轩。”虽然在心里念过很多次,但这其实只是第二次正式叫出口。“我们……”
                      “嗯?”听得身边那人柔声应道。
                      董飞峻沉默了一下,在被子里轻轻的伸过手去,小心的握住苏修明的手。有些话,说不出口;而另一些话,没必要说。就算心底都存着这样的一点情,但,并非接下去便是一片平坦的康庄大道,并非接下去就可以走出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这样温馨的平静,只存在于这小小的一间密闭着的房间而已,外面,太黑。
                      但,握着的这只手,却很暖。
                      黑暗中,可以感觉得到对方的手轻轻的回握,虽没有用什么力道,却还是紧紧的握住了。人生存在这个世间里,并不能随心所欲,并不能心想事成,但至少可以努力。就算是听从天命,也还是要尽一份人事。
                      拼命努力之后,也许更能甘心的接受结局。董飞峻轻轻的收紧了握住的手。仅仅是这样十指交握而已,已经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带上了一种燥动的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制这样的燥动。此时此刻,他当然明白自己对身边这个人有着一种什么样的渴望,但是,不行。
                      一些心中曾经悄悄幻想过的场景,虽然偶尔会出现在某些夜晚的某些带着瑰色的梦里,但清醒了之后,会立时充满了罪恶感,觉得冒犯了这个人。
                      只要这样轻轻的握着手就好。虽然交握的地方因为强制的压抑了某些激动的情绪显得有些痛。但是,这样就好。
                      带着这样一种微小幸福的感觉,董飞峻不由得一直盯着苏修明的脸看。微微的烛光,模糊的视线,这人半垂着眼,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交握的手掌却完全没有要抽离的迹象。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董飞峻一边轻轻的呼吸以平复心中的燥动,一边试图用一些其他的东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但,苏修明却轻轻的动了动身子,在董飞峻反应过来能前,两人的唇再一次交贴在一起。——并且,这一次没有后退。
                      


                    IP属地:福建102楼2011-10-07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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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软软的,温热的感觉。
                        双唇相触的感觉真的很奇特。
                        董飞峻潜意识里还在懊恼自己刚才没有紧接着做点什么,忽然又被这人贴过来,先是懵了一下,十根手指头无意识的都虚抓了一下。唇本是人身体上最敏感的部位,两人的唇这样磨挲着,有些痒痒的感觉。
                        呼吸声近在咫尺,有些破碎,有些紊乱。唇舌间传递的,除了温暖,除了激情,似乎还有一种有些不顾一切的任性。忽然有些哽。董飞峻轻轻的用手环住这个人。唇舌交缠,明明是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情况,那么现在,是梦吗。
                        其实,仅仅只过了短短的一瞬,但感觉很漫长。似乎在这样的接触间,许多事情都在电光火石间闪过。有些感觉在这瞬间混在了一起,一些无望、一些疑惑,慢慢的,变成一种说不清楚却感觉有些坚定的心情。但,到了气息用尽,无以为继的时候,两人却似乎早有默契似的放开彼此,躺回了原位。
                        紧接着便是沉默。
                      董飞峻说不出此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个意外的夜晚,这种混乱的情绪,这些失态的语句,造成这一场偏离了轨道的亲密。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一时间,忽然觉得有些理不清楚。也许,继续下去,是可以抛开一切贪欢一晌。但,然后呢?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时候突然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是因为刚刚才贴近了?
                        似乎是有些清醒了,于是觉得刚刚燥动的热情凉了下去,从指尖开始,一直到全身。碜人的凉。“抱歉……”也许这个夜里,自己做了件蠢事。看不到未来的事,为什么要开始呢?
                        不是应该按照原先的设定,成为朋友,偶尔相见拱拱手,点点头;偶尔为对方担一些心,偶尔在低落的时候讨一杯酒。
                        明明,这样就好。为什么非要去开始?
                        “没关系。”苏修明侧了侧身,不再面对董飞峻,缓声道:“睡吧。”
                        董飞峻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又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解释,闷闷的看着那人的鼻尖半晌。只见苏修明真的闭上双眼,准备入睡。
                        “我非并……”并非有意要如此。曾经不止一次的在梦中渴望过这样的场景,但为什么到真正面对的时候却退缩了?董飞峻有些汕然,这种行径,真像轻薄了良家女子以后不肯负责任的登徒子。
                        “我知道。”苏修明是一贯的语气,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沉默了一下,强调道:“睡吧。”
                        ……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但,却是自己造成的。董飞峻微皱眉。似乎怎么做都不对。他伸出手指压了压自己的眉心,那里很纠结。
                        心内则更是烦乱。若说今夜之前,单只是一种无望的伤怀,那么到现在,已经掺杂了太多更复杂的情绪,在心内搅成一团,胡思乱想。不管是苏修明的真实态度也好,还是关于未来的期望也好,甚至是也许明晨醒来就会面对的风波,太多的未定数。应该怎么做?是应该努力去争取一个未来,还是应该趁早劝慰自己放弃?
                        董飞峻虽闭着眼,却毫无一丝睡意。刚才的亲密,似乎真的变成一场梦,离得很远了,剩下的只是缺位的空虚。很无力的一种空虚。
                        但缓缓的,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自己刚才放开了的手。董飞峻怔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思绪开朗了。为什么非要求一个结果呢?其实,只要保持现在这样就挺好。
                        握住的手,一如刚才的温暖。这个人,不管他心里的真实态度如何,他的种种举动,总是恰到好处的给人以温暖,让人有继续下去的力量。董飞峻觉得有些感动。这样的人,真的很难得。如果实在不可能变成很亲密的关系,那么,偶尔能够握一握这人的手,也很不错。
                        这样就好。
                        董飞峻握着苏修明的手,觉得先时压抑着的情绪又缓缓的解脱了开来,呼吸渐缓,慢慢的平静了。睡吧。他对自己说。这一晚,已经折腾得太厉害了。
                        夜明烛滴尽了最后一滴蜡,静静的熄灭了。
                      第二日清晨,因着这一日正好是朝日,两人清醒了以后,匆匆的便起身。为了苏修明出门不被看见,董飞峻还特意的找了些小事情将家里的三个仆从暂时打发到离主屋很远的后院去做事。一路小心的走出门之后,不由得为这种作贼的行径有些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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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苏修明回自己家里换好朝服之后,天色已经微明。两人于是一同走路去上朝。
                          说起来,住对门这么久了,这才有第一次机会同行这样的一段路。
                          “对了,陈传葛昨夜里招认,是受定王府指使。”走了一阵,董飞峻忽然道。
                          “嗯。”苏修明轻轻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你有什么看法?”
                          苏修明微笑道:“这算是审我吗?”
                          “不,只是问问你的意见。”董飞峻虽然知道他在说笑,但还是解释了一句。
                          苏修明想了想,反问道:“你呢?有什么看法?”
                          董飞峻道:“我昨日里跟你提过,再开公堂的时候,你也应当协同问案。想那陈传葛,不管是什么原因,总还是会对你说实话的。”
                          苏修明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想让我什么时候一同去?”
                          董飞峻思索道:“陈传葛昨日里既然已经招供,如果想要问清楚,就得赶快。今日下朝后怎么样?”
                          “你相信陈传葛招供的事情不是真的?”苏修明眼神看着别的地方,问。
                          董飞峻点头道:“我有我自己的判断力。”一千五百两银子,虽然并非一个小数目,但他不相信身边这个人会看得起。
                          苏修明不做声的走了一段,忽然道:“好吧。那就今日下朝之后。”说完之后,他忽然站定,微笑了一下道:“要分开走了。”
                          此时已经走到通向皇城正道的入口,会有大批官员汇集到此道然后进入朝殿,两人若是再走在一起,被人看见诸多不便。
                          董飞峻有些微无奈的感觉,但还是应道:“那,下朝后见。”
                        这一日的朝会时间不长,很快两人已经一同走向监察司刑政院。董飞峻本准备开堂提审陈传葛,但监牢里却传来回报,说陈传葛昨日里受刑过重,暂时还动弹不得,如果大人实在要审,只得用架子抬到公堂上来。
                          董飞峻本只是想问清楚情况,倒也没想过要那人多受什么折磨,既然陈传葛实在伤重,那么去大牢中一探也是一样。他于是转过身来向苏修明表达了这样的想法。苏修明倒也没有异议。于是两人一同走向刑政院大牢。
                          陈传葛被关在监牢深处的一间单独的牢房里,与外界隔离,里面派了两名刑政院的小吏看守。两人走进去时,两名小吏慌忙向两人行礼。董飞峻抬手制止了他们,走近去细看陈传葛时,那人面朝下仆在铺满满了稻草的石床上,一动不动。
                          “这人怎么样了?”他回身问那两名小吏。
                          “回大人,这人昨日里受过刑,有些伤,但神志还是清醒的,今晨还用了些汤水。”一名小吏躬身道。
                          神志还清醒就是好事。董飞峻于是吩咐小吏打开牢门,对苏修明道:“你过去问问他吧。”大堂之上、重刑之下,陈传葛若真是受迫而说出了一些话,那么,在这个人面前,他应该会说出真相吧。
                          苏修明看了看董飞峻,垂下眼来道:“好。”
                          “那我在外面站着。”董飞峻考虑,如果自己在这里,陈传葛不知道是否愿意开口?还是让他们单独相处比较好。
                          苏修明听了这话,神色复杂的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再度垂下眼去,还是轻轻的道:“好。”
                          董飞峻于是退出那隔间,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也就踱了几步,忽然有小吏急匆匆的跑来,禀报道:“董大人,不好了,着火了!”
                          董飞峻微怔:“什么着火?”
                          小吏道:“监察司……您的房间着火了!”
                          着火?很多卷宗都放在里面!董飞峻回身看了看身后。苏修明大约才刚刚跟陈传葛开始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就让他们好好的谈一阵吧。“走,去看看。”他对报信的小吏道,然后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大牢离监察司并不算太远,很快就到了。只见自己的屋内冒着浓烟,很多人提着木桶在向里面泼水。董飞峻也找了个木桶加入了进去。
                          好在火势并不算大,一小会儿时间,已经扑灭了这场火。董飞峻走进屋内,检查烧了哪些东西。不过幸好发现得早,只烧坏了一些木制的桌椅,还没来得及蔓延到放卷宗的地方。他放下心来,重新把屋内的东西整理了一遍,让人来抬走烧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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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火的原因尚未明了,但自有人来查。董飞峻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估摸着苏修明跟陈传葛应该已经谈完了,于是重新回到大牢,想问问究竟。
                            但大牢正门口,忽然比刚才的时候多站了一批手持兵器的守卫。这才一会儿不见而已,怎么了?董飞峻有些疑惑,在进正门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名小吏。那小吏识得他,于是,悄声的道:“回大人,据说,里面出事了!”
                            “出事?”董飞峻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出什么事了?谁出事?”
                            “死人了!”那小吏道:“刚刚还有人用架子抬着血淋淋的人出来,说是里面弄死人了!”
                            董飞峻忽然觉得一种巨大的不安感笼罩到全身:“哪里出的事?”
                            “听说,是那个贪污的陈什么那间牢房。”小吏回道。
                            董飞峻的心猛跳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那间牢房跑去。
                          但牢房里已经没有人了。不管是看守的小吏也好,苏修明已好,甚至是本已受刑重伤的陈传葛也好,都已经不见踪迹。满屋的血迹溅得到处都是,看起来觉得触目惊心。
                            “这里出什么事了?”董飞峻沉声问门外的守卫。
                            “属下不清楚。”守卫们似乎也很为难,“属下只是刚刚被派过来,负责看守这个现场。”
                            “那,里面的人呢?”
                            “属下也不清楚。”
                            董飞峻无言的盯着守卫看了几眼,忽然觉得心下有些慌。那,到底谁知道?出了什么事,现在他们人在哪里?
                            问了牢里的很多人,都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再问了问里面的人,说是都抬着出来的。董飞峻一时之间有些慌乱。不过,一个早上进来的时候曾经见过的小吏称,看见跟董大人同进来的那位定王世子,是在一堆手持兵器的人的包围下走出去的。
                            出了什么事,又去了哪儿呢。问了很多人,竟然一点儿也打听不出来。
                            也许,是回去了?董飞峻明知道这样的想法不现实,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到自己家,却敲了敲对面的门。但苏府的仆从表示,世子今晨回家换过朝服之后,便再没回来。
                            到底去哪儿了?董飞峻在苏府门口茫然站了一会儿,竟有一种不知道如何找起的感觉。
                          但这件事,既然出在刑政院的大牢,又是出在陈传葛的案子上的,监察司应该会得到这方面的消息才对。董飞峻定了定神,转身向监察司走去。
                            到了监察司,又去刑政院四处打听了一阵,好歹拼凑出了一些情况。据说是苏修明对陈传葛动的手,里面的两名小吏去阻止他,被他抢过刀来反击,因而一死一伤。伤的那名小吏最后也伤重不治,这是他死前交待出的情形。
                            因着这样的情况,虽然以苏修明的身份尊贵暂时动他不得,但是也已经由监察司派人将他暂时控制了行动,只是,不知道在哪里。
                            董飞峻听着这样的情况,只觉得无比的荒谬。这件事情,不管从哪方面说起来,都十分的不合情理。但、公堂之上,哪里讲情理?一切都只是讲证据。
                            证据……。不利的一方已经由那名小吏在临死之前提供了口供,证明一切是苏修明所为。但有利的一方呢?在那样的情况下,苏修明可有自己的证人?
                            “陈传葛呢?”董飞峻问告诉自己情况的那名官员。那间牢里四个人,除了已经身死的两名小吏,应当还有一个人,陈传葛。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那么,他现在在何处?也死了吗?
                            “目前失血过多昏迷不醒。”那官员道:“连皇宫里也惊动了。派了御医们过来救治。”
                            没死。董飞峻稍微放下一点心来。只要没死,总还算是有一线希望。如果说还有人可以为苏修明作证的话,那么,就只有这个陈传葛。
                            但……。董飞峻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不管是谁要害苏修明,精心安排了这样一出戏,又怎么会没有考虑到陈传葛这个因素呢?陈传葛,没有问题吗?也许是设局那人故意留他一条命?若是陈传葛自昏迷中醒来,也一口咬定是苏修明所为,那……
                            那这件事情,可就麻烦了。
                            不能等待陈传葛醒来。董飞峻决定。不能什么也不做的就在这里干等着。这件事情,虽然发生得很是突然,但,就这个情势来看,那设局之人,一定已经谋划许久了。现在,绝不能在这里干坐着。
                            董飞峻不相信苏修明会有杀陈传葛的可能。无论如何不是他。
                            但……如何才能找到真相呢?
                            当事的四个人,两名看守的小吏已然身死,陈传葛昏迷中,正由御医们救治,而目前唯一可以说话的苏修明,据说行动被暂时控制了起来,不知道在哪里。
                            董飞峻正在思索,已有小吏过来报,说在苏府的院子里,挖到了那几根金条,证实确实是稹峪的钱庄里的印记,也就是说,是陈传葛的赃款。
                            看来,不管是谁设的这个局,其用意都是要死死的把苏修明套住,让他再难挣扎。各种不利的证据,来得这么快,这么齐。顺着这个赃款的出现,陈传葛之前曾带着金条回京来找苏修明的事,也很快被不知道什么人查了出来。如今这些事,串起来,竟然可以连成一条线。
                            若是苏修明指使的陈传葛,陈传葛贪污之后,将金条交给苏修明,然后被捕,因为不连累主子,所以开始的时候一直不说金条的去向,但由于挨不住重刑,最后还是说了,于是苏修明一怒之下,并且为了避免他说出一些更多的什么,决意杀死这个人灭口。他身份尊贵,就算是之后真的留下什么线索,也不一定牵动得了他。但没想到杀人的时候,被看守的小吏发现了,于是起了冲突,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根据目前看到的情况,的确是可以作出这样的推测。董飞峻叹了一口气。
                            这种事,只要大体上说得过去,再加之一些确凿的证据,以及完全没有对立说辞的证言,罪名,几乎可以稳稳的安在那人头上。
                            但真相不是这样的。董飞峻知道不是这样的。那个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么,是谁在设这个局?京城里,会害苏修明的,无非也就是两派人。那么,是平王奉淇安?抑或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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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董飞峻决定将陈传葛这个案件,由头至尾的认真重新看一遍,以便收集更多相关的线索。他一面令小吏调来之前已经收集的一些卷宗,一面让人将今日里发生的情况收集出来整理成册。今日里发生的事,除了苏修明自己以外,其他知道详情的人,因为两人已死,一人昏迷,都不能为他作证。那么这件事,如果说要找出真相,只有从设局之人那里入手。
                              设局之人是最清楚真相的人。
                              可是,设局之人,到底是谁呢?
                            之前的卷宗很快调了来,董飞峻坐在自己的屋内仔细的翻开。或许有些什么东西是之前忽略了的,因此,希望可以找出来。
                              但一直翻了很久,都不见字里行间表现有什么线索。董飞峻有些失望的合上前几卷。自己主审的时候,的确是都看过了的,此时再看,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唯一没有看过的,就是为齐肖办后事的那一段时间,由另一位同僚朱大人审理的情况。想到此处,他在一堆卷宗里翻了翻,找到由那位朱大人审理而记录下来的卷宗,翻开细看。
                              然而,刚刚翻开封面,只从卷宗的目录上,就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记得昨夜里,杜全义的来访,明明是说过,陈传葛招供出是受定王府指使。可是,卷宗里,根本就没有这一类的东西。没有记录表明陈传葛认罪,也没有陈传葛的认罪画押状。
                              杜全义既然声称专为此事而来,那么,就不可能是他说错了。
                              如果不是卷宗里装漏了,便是杜全义在说谎。
                              董飞峻让身边的一名小吏立时去问那位朱大人,问他当时的具体情况,然后,才定下心来继续想。如果是杜全义说谎,那么,杜全义为何说谎?他向自己透露陈传葛认罪这样的假消息,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难道说,昨日里苏修明回京来找自己,这样的举动早就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如果是杜全义说谎,那么今日里这一场戏,果然真是监察司做的吗?
                              隔了一会儿,那位朱大人已令他自己的心腹跟着派去的小吏回来,表明这一段日子,的确是代董飞峻提审过陈传葛,虽有动刑,可是却都不是重刑,并且,陈传葛也并未招供。那位朱大人最后还特别表示,自己代审,是杜全义的指示,并非有意越过董飞峻,还请他不要介意。不过董飞峻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这些,这样的情况,已经足够证明杜全义在说谎了。
                              一点挑破,便豁然开朗。先是杜全义深夜里无来由的到访,设局之人,是利用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查明真相这一点,甚至伪以陈传葛受刑伤重不能移动为由,诱使自己将苏修明带到牢房,然后再在自己的屋内放一把莫名其妙用以引开自己的大火,最后,再策划了这样一出戏,让苏修明陷入这种毫无人证物证,百口莫辩的境地。
                              董飞峻觉得心里压得有些难受。偏偏这样的境地,是自己亲手把他推进去的。
                              如果不是信任自己,苏修明绝不会走进这个地方。想起他以前也曾多次表示过感觉到不对劲,甚至刻意的回避着这个案子以免被牵累,自己为什么从来未曾仔细在意过呢?如果真的设身处地的为那人想想,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董飞峻试图使自己从一种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
                              然而,这事走到如此地步,虽然可以大约摸出一个线索,却居然,拿不出证据。
                              说杜全义说谎?他可是正二品的监察司司正,空口白话的,如何能够证明他说谎?而且,就算证明了他说谎,他还可以称:为什么陈传葛认罪的消息一放出,就发生了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因为定王府的人狗急跳墙?所以,这件事情,根本就已经没有查实的必要,而且,也无从查起。
                              说有人特意在自己屋内放火?此时正是处理公务的时间,整个监察司来来去去的都是人,从自己门前过的也有许多,难道就为了这一把几乎没什么损失的火,要把大部份监察司的官吏通通审一遍?太不现实。
                              说牢狱里有其他人故意发起变故?董飞峻几乎可以肯定,招供说一切是苏修明所为的那人,必定是那设局之人伏下的棋子,但、人已经死了,更不可能找到什么证据。
                            


                            IP属地:福建106楼2011-10-07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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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真的是毫无办法了吗?
                                董飞峻默然的盯着桌上的一堆卷宗的封皮看了半晌,头脑里这时候一片空白,有些纷乱的头绪慢慢的浮动着,然后又慢慢的隐去。渐渐的,却有些什么念头,从一片朦胧中被剥开,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不管是杜全义也好,还是在监察司放火的人也好,或者是在牢狱里发起变动的人也好,都是监察司的人。要在监察司的地盘里动这么多手脚,只有监察司自己内部的人才可以做得到。那么,这一场戏,几乎可以肯定,是自己这边的人演出来的。
                                如果说,连杜全义这样重量级的人物都可以参与,并且,连自己也敢于利用的话……,有一个人一定知情。
                                父亲。
                                他绝对会知情。甚至说不定,他就是那设局之人。
                              董飞峻将双手轻轻的交握,放在桌案之上。这种事情,虽然潜意识里想过,迟早都要面对的,但,绝没想过会这么快。其实,一直以来,几派之间互相倾轧的现象,时有发生,并不鲜见,也许只是自己刻意逃避,没有去想罢了。
                                临水国的几大势力派系,虽说总体上几乎可以算是不相上下,但其实也是有其具体的势力划分的。丞相这一系,因为掌管着主官员升降的监察司,所以,京城里属于这一系的官员数量要相对多一点;定王这一系,掌管兵工司,则把握着临水国除青军以外的其他两大主力军,于京城这一块,相对弱一点,这大约也是定王非要将苏修明安在京城里的原因之一;而平王一系,上一代的平王虽然渐渐有些势弱,但因为掌管户政司,所以,管理着全国的人口钱粮,倒也不容小视。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这件事情,在京城里请百官上书各自表达意见,那么,自己这一系的官员数量,占绝对的优势,而定王的势力范围不在京城,反应起来会相对慢一些。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自己回京不久,并没有建立起属于自己可用的人脉,所有的一切,暂时还仰仗的父亲。若是父亲出手设局对付苏修明,那么,自己现在,根本就没有可用之人可以相助。
                                于是,一切只有靠自己了。
                                想想也是,为什么非要想着靠别人呢?董飞峻放开交握的双手,想道。其实要做这件事,无关政治,无关派系,甚至无关自己坚持着的想要找到真相的信仰。
                                景轩。仅仅只是,我、想帮你。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天了,此时已是午间。目前虽然理清了一个大概的头绪,但仍然打听不到苏修明在哪。不过,就算打听到他在哪,甚至见了他,也没用。就算苏修明能够告诉自己当时的情形,但毫无证据,于公堂之上半分用也没有。
                                唯今之计,或许莫如直接去找父亲。
                              今日里,父亲并不轮值,所以此时,应当在家。董飞峻一路向相府走去,心中却显得十分为难。这种事,当如何问起?
                                记得以前曾经试探性的问过父亲关于陈传葛的案子,但父亲当时的表现,是不太知情。那么,是自己想偏了,误会了父亲,还是,从那个时候,或者更早的时候开始,父亲已经对自己有所隐瞒?
                                想到这种可能性,不由得又有些心冷。
                                这样的变化太快,太复杂了,一时间觉得有些不能接受。如果说,连一直敬爱着的父亲,也这样隐瞒自己的话,身为人子,真的是觉得寒心了。
                              跨入丞相府,向仆人问明了父亲的所在之后,便向书房走去。
                                敲开门,董伦正坐在书案前看一些公文。他身为丞相,虽然今日里不轮值,但也还是有很多公务需要处理,因此将一些不太重要的,可以带走的公文带回了家来,见到董飞峻进来,他很随意的问了一句:“有事?”
                                董飞峻立在门边,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董伦见他不说话,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
                                “父亲听说过今晨发生的事吗?”不知道从何问起,但,却不得不问。
                                董伦放下手中的笔,坐正身体道:“你是说牢里的那事?”见董飞峻点头,于是说下去道:“我知道,有人过来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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